“那跟读书有什么关系,这是手艺呀!”
谭意哥道:“读书才能使你的思想高超,改变气质,进一步由俗而成雅,所谓胸有诗书气自华,就是这个意思。”
亚芹道:“我要像小姐一样,要读多少年的书呢?”
谭意哥笑道:“这不是拿那一个人来做标准的,各人的才智不同,各人的领悟也不同,读书在于明心见性,能够明理,就是读通了。”
她已经努力求简了,可是亚芹仍然无法明白,叹了口气,道:“小姐,算了,有一句话我可是懂了,各人的才智不同,不是那份材料,不必妄想去登天,我没那份聪明,也不必去求什么雅了。倒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的,就是勤快一点,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让张公子来了,别再说我是个懒丫头。”
谭意哥笑道:“难道你是为了张公子才整理的?”
亚芹红了脸道:“才不是呢。”
一面说着,一面低头跑了。而且是跑回屋子里去整理了,使得谭意哥不禁呆了。
她没想到感情有如此微妙的力量,亚芹跟玉朗之间,根本说不上什么情,最多是因为张玉朗没什么脾气与架子,喜欢跟这些小表们开个小玩笑。
想不到居然把这小妮子给惹得如痴如醉了。
谭意哥对这一点丝毫没有什么不快。反而认为很有意思,至少,她认为能够藉此刺激亚芹向上求进,这是很好的事。
张玉朗已经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亚芹却跑去整理房间了,单是这份心意,就值得人感动了。
因为丁婉卿不在家,谭意哥只有自己去处理一下日常的事务,她才感觉到并不简单。
琐碎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要她去处理的,像是今天吃些什么,晚上准备要请周三夫妇及穷九先生,该准备什么。
修理院子的花匠来了,要问花儿如何剪理,做衣服的婆子来了,院子里每个人都要裁剪新衣了,又得她去指点一下,然后是卖菜的、送柴的、送鱼的、卖鸡鸭的、卖花的……每一件事都要找她。
谭意哥从来也没有想到有这么琐碎,实在照应不了,只有把亚芹叫来道:“你看着办吧,办得了的就吩咐下去,不能作主的就叫他们明天再来,明天娘就回来了,可别再来烦我了。”
亚芹答应了,谭意哥这才吁了口气,脱籍之心却愈为坚了,因为她觉得这简直不是生活,只想找一个清静无人的地方住下来,看看书,弹弹琴,闲下来种花、养鱼,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虽然她自己也在帮着周大婶说周三的不是,但是她却十分向往着周三的那条船,凭一叶之所在,随天地而逍遥,那该是多么美的一种境界呢。
但谭意哥毕竟不是个只会遐想的女孩子,她考虑得很多,也很仔细,知道人绝不能完全生活在一条船上的,虽然有人一生一世都在船上。
但是她不是那种人,而且那种人生活在船上只是为了没办法,绝不是为了情趣。
那么她自己究竟要怎么样的生活呢?
谭意哥虽然早有脱籍之心,却一直没有认真地盘算过,以前总是认为太早,等择定了事身的对象再作打算也不迟,现在那时机已经到了。
昨夜,她已经把自己献了张玉朗了。
旖旎的初夜情韵,仍在她的脑际回汤着,是那么的美妙,那种感觉简直是如诗、如仙、如梦。
正因为太美好了,她才急急地催着张玉朗快走,如果张玉朗不走,她知道自己就没有勇气离开他了,两个人沉湎在欢乐中,终至会消尽壮志,忘怀一切。
然后,……她无法想像下去,因为她自己也无法决定自己今后将是怎么样的生活。
只有一点她能自信的,就是她把一生都投注在张玉朗身上是不会落空的。
她也相信自己对张玉朗的态度与手腕,都将使他刻骨难忘,没有第二个女人所能替代的了,因此她非常放心,绝不会考虑张玉朗会负情的问题,这是张玉朗才该担心的问题。
以她谭意哥的条件,日前要择一个比张玉朗更好的对象,可以说是俯拾即是,虽然她只是一名歌伎,但是在长沙的人都知道她的身家清白,守身如玉,远较一般的千金小姐为尊贵。她交往的文人名士,无不对她赞宠备加,陆夫子准她列入门墙,及老博士视她如孙女儿,还有不少的官宦人家认她为义女,这便是一个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求不到的。
最主要的自然是她的美艳,她的才华,不仅是当世难求,就是千百年也难得其二。
她读书启蒙得迟,并没有下很多苦功,这因为她喜欢,所以着实读了不少的书,而她的那些书,不是读过就算了,因为她有过目成诵的天才,所以她记下了满肚子的学问。再者,她更能把这些学问融会运用,落笔成章,这才是了不起的。
她若是个男儿,岂仅是一路及第,而且鼎日可期,所以的确也有不少有地位的人家,放开了门第之见,来向她下采求姻的。
那些人不是为自己求,而是为家中的儿子,不是求纳为小星,而是求娶为儿媳。
这可见别人对她的重视了,可是那些求姻之请,在丁婉卿那儿就被婉拒了。
因为丁婉卿知道,像这种人家,他们的子弟必然是天分较差的,也一定是到现在,连个乡试的举人都没有能混到手的,他们要娶谭意哥回去,实际上是想以谭意哥的才华去替他们督促一下儿子的。
娶到一个既美且多才的妻子,枕畔开导,闺房教读,说不定能使顽石开窍。
这种归宿,自然不是谭意哥所希求的。
严格地说来,张玉朗也不足以匹配,他虽然小有才华,跟谭意哥比起来,还是差上了一截,但是在芸芸诸子皆庸碌中,那总算是较为杰出的一个,而且又有山间救命疗疾的那一段缘份,才让他赢得了芳心。
所以谭意哥在终身归托方面,倒是放定了心,她绝不担心张玉朗会负她,心里面一直在盘算着今天午后如何接待周三夫妇与穷九先生以及如何去对付妙贞观中那一批匪徒?对这个,她是一点都没有经验,所以心里一直在思索这方面的种种了。
中午的时候,亚芹来回话:“夫人还没回来,小姐的饭是先开上来呢,还是等夫人?”
谭意哥知道丁婉卿一定是跟穷九先生谈得很投机,穷九先生已经开口求亲,这段姻缘大概没问题了,倒是很替丁婉卿欢喜,她一生颠沛,饱经忧患,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个归宿,实在是件可喜的事。
杨家的底子还在,不会富贵,但温饱无虞,而丁婉卿也是个好心而大方的女人,更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女人,穷九先生杨岸,虽然玩世不恭,却有一付侠义心肠,也有一付识人的眼光,他必然能够体惜丁婉卿,欣赏她的优点,无视于她身上的疤痕,甚至于因此更疼惜她。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了,也忘了亚芹问她的话,直等亚芹问到第二遍时,才笑道:“开上来吧,娘中午是不会回来的了,要到晚上才会带客人回来。”
“夫人上那儿去了,她从也来没有晚上不回来过。”
谭意哥笑道:“亚芹,夫人要嫁人了。”
亚芹的确很吃惊,这个消息太突兀了,因为丁婉卿已经说过终身不嫁了,因此连忙问道:“真的啊,阿弥陀佛,那实在好了,像夫人那么好的人,应该有个美满归宿的,对方是那一家?”
谭意哥笑道:“开粮行的,湘潭杨家。”
亚芹道:“是杨大官人呀?夫人怎么选中他的?”
谭意哥哦了一声道:“那有什么不好?”
亚芹道:“杨大官人人倒是不错,只是家里已经有了好几房了,夫人何必去揍热闹呢?”
谭意哥这才意会到对方弄错了,笑道:“你说的杨胖子啊,凭他也配?再说夫人守身那么多年,也不至于再给人做小去,要嫁,一定是元配结发的大奶奶。”
亚芹愕然道:“湘泽杨家开粮行的,只得杨大官人一家,别无分号了。”
谭意哥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这位杨大官人是杨胖子的叔叔,家里开的粮行可大着呢,他比夫人大两岁,还没有娶亲,对夫人十分尊敬。”
亚芹欣然道:“真的啊,那可是好极了。”
谭意哥接道:“杨家已经求了亲,夫人也答应了。大概很快就要迎娶了,我呢,也不想在这儿混了。”
亚芹道:“那是张公子也要来迎娶了?”
谭意哥道:“我们还没这么快,只不过彼此口头上说了而已,可是我不能在这个门里叫人家迎出去,所以我在最近就要打点设法脱籍。”
亚芹道:“恭喜小姐也脱离苦海了。”
谭意哥笑了一笑道:“现在是你的问题了,你究竟是怎么一个打算,当初夫人虽然是付足身价银子,把你买了下来,但是你的家人还在,他们是盼着你也在乐籍里煞个出身的。”
亚芹低了头道:“在乐籍里还有出身吗?”
谭意哥道:“这要看从那一方面来说了,假如是想赚几文的,这是女孩子唯一的途径,想要巴个家有钱的人归宿,这儿的机会也多一点。”
亚芹道:“不是做小,就是偷偷的养在外头,没个正式名份的,那算不得什么归宿。”
谭意哥道:“你若能不在乎这一点,至少可以吃的是油,穿的是绸,住的是楼,也不必劳苦操作。”
亚芹道:“我情愿日子过得苦一点,心里舒坦。”
谭意哥道:“你自己斟酌一下,要是还在乐籍里,我就把你转介出去,你现在也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独立挑门户了,我可以跟夫人商量,把可人小留下来给你,让你开门立户去。”
这是很优厚的条件,可人小的一切布置是值几百两银子的,只可惜这儿的房子已经注定是乐户了,只能转让顶给别的乐户,却无法变卖。
不过可人小的名头已经闯了出去,远近无人不知,在曲巷中首屈一指,光是这块招牌,也非千金不易,谭意哥居然要无条件地转让,这使得亚芹不得不砰然心动。可是她想了一下后道:“婢子的身体已经是属于小姐的,自然是由小姐作主。”
谭意哥道:“怎么由我作主呢?从你父母那儿买下来的是夫人。”
“可是夫人把婢子指定了侍候小姐,婢子自然是一切听小姐的了。”
谭意哥道:“我……这是关系你一生的事,我怎么能替你作主呢?我还给你自己,让你自主去,夫人也不是刻薄的人,她要离开此地,也一定是放你自由,不会再拿你去转让的,因此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要继续在这儿撑下去,我在未脱籍前,匀出工夫来,把唱弹的曲子给你理上一理,再请个师父好好地教教你,两年后,你就可以自己挑门户了,在这两年里,找个人来在此地挂牌组班,你跟着搭班学学。”
亚芹道:“不!我不要过这种日子。”
谭意哥笑道:“那你跟了夫人去也行,不过她家的粮行虽大,却是个不赚钱的,因为他们那一家专放善赈,平价米给贫苦人家,饿不着你,却也富不了你,修的是来生,这辈子可能要苦一点。”
亚芹道:“婢子倒不怕苦,只是婢子一直是跟小姐的,将来也要跟着小姐。”
谭意哥道:“你要跟着我?”
“是的,婢子本来就是侍候小姐,将来还是一辈子侍候小姐。”
谭意哥道:“我脱籍之后,另外找所屋子住下来,什么事都得自己做了。”
“婢子帮着小姐做,小姐总不会多个人吃饭都养不起吧。”
“那当然不会,这两年来的积蓄也足够我们过一辈子的平稳日子了,只是跟着我,日子可平淡得很……”
“不会平淡很久,张公子还能把小姐久放在这儿吗?他一定很快就来接小姐的。”
原来这小妮子心中打的是这个主意,谭意哥道:“亚芹,我要告诉你明白,你要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到那儿,都会带着你,有我的就有你的。”
“谢谢小姐,婢子也一定永远侍候您。”
“可是我跟张玉朗只是口盟,并没有正式下定,他可能就此一去不来了,因此你跟着我也可能落一场空。”
“张公子不是那种薄幸无情的人吧。”
谭意哥道:“这个很难说,他上面还有老母,自己不能作主的,而我又跟他声明过了,不居侧,不做小,非正室不就,他在家里说不通,很可能就会耽搁下来了,因此你最好考虑清楚。”
亚芹不信道:“他家里会不同意吗?”
“那可难说,我虽然自信是清白的,但名义上毕竟是沦落风尘,对一个书香门第而言,到底不太合……”
亚芹不禁呆了,半晌才道:“婢子是跟小姐定了,小姐这样的人品,如是都要空守一生,婢子更该了。”
谭意哥点点头道:“好!你有这片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好在时间还早,你也不必这么早下定决心,慢慢考虑了再说,现在到厨下去看看,菜都准备了?”
“早就照小姐的吩咐准备舒齐了,全鸡整鸭,全条的大鲤鱼,猪羊牛肉各五斤,四拼冷盘,四小炒,四热菜,四大菜,两道汤,四式点心,小姐,今天有多少客人来,要准备这么多?”
“三个人。”
亚芹几乎没跳起来:“什么,只得三个人?”
谭意哥道:“客人是三个,或许还多一两个,不过就算不多出来,那些菜也准保可以吃完的。”
亚芹道:“那些人一定有个水缸似的肚子,这一桌子菜我估计十个人也吃不完的。”
谭意哥一笑道:“他们没有水缸似的大肚子,却有个大酒缸似的肚子,其中有一个,少说也能喝上三四十斤酒,你看看窖里的酒还有没有,要是没有了,就赶快上酒去叫他们再送几来。”
亚芹道:“还有一,婢子立刻就去叫,小姐,这可是陈年的烈酒,真有人能喝那么多吗?”
“当然有,昨天我带去了三,估计着五个人合分了一,他一个人就包了两去。”
“我的天呀,是谁有那么大的肚子,那不成了个大酒篓子!”
谭意哥道:“亚芹,没规矩,那是杨大爷,杨胖子的叔叔,也是夫人要嫁的人。”
亚芹吓得一缩舌头,不敢作声了,歇了一下后,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小姐,那位杨大爷很胖吧?”
谭意哥一笑道:“你怎么会想到他胖呢?”
亚芹道:“这很容易想到的,杨大官人已经是个胖子,他的叔叔年纪总较为大一点,自然更是胖一点,而且也只有那么胖,才有那么大的肚子,可以装下几十斤酒,一个平常的人,就算是空着肚子喝水,也装不下这么多呀!”
谭意哥笑道:“不!他一点也不胖,你应该见过的,昨天不是有个人来接夫人的吗,就是他。”
亚芹一怔道:“什么,就是昨天那个穷秀才呀!”
谭意哥看了他一眼,亚芹自知失言,讷讷地道:“当然也不算太穷,至少他身上很干净,一领青衣上面只打了两个补钉,靴子上也只有一个破洞。”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你倒看得很仔细。”
亚芹委婉地道:“小姐,婢子倒不是势利眼,以衣着取人,昨天他来的时候,婢子接待他的礼貌可没差,可是那位大爷的打扮,实在不像有钱的?”
这一来谭意哥也没话说了,只笑了一笑道:“别看他身上穿得寒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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