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婉卿笑道:“那是你杨大官人看得起我,没把我当成一个风尘歌伎,时常照顾我。”
杨大年道:“别说这些了,婉娘,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欢你,可是我没有向你提出过要把你接回家去……”
丁婉卿道:“我可没在这个指望。也没这个命。”
杨大年急了道:“婉娘,说这个话你就不知道我的心了,如果我能把家中那个黄脸婆休掉,我早就把你明媒正娶,用大红花轿抬回去了。”
丁婉卿一笑道:“干嘛呀,胖子,我不是十七八的小泵娘,你还用这种话来哄我开心。”
杨大年叹道:“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反正我是真心诚意的,绝没有半句虚言。”
丁婉卿倒是颇为感动地道:“胖子,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心里很感激,可是我也不懂了,你家大娘子虽是管得你凶一点,却颇有贤声,你家几个姨奶奶,听说都是你在外面看中了,她替你要回去的。”
杨大年道:“不错,只要我表示了喜欢那一个女人,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为我娶回去,那怕我看上的是一个有夫之妇,她硬能把人家给拆散了弄回去。”
丁婉卿笑道:“是啊!我听说你的二姨奶奶,原是衔尾上豆腐店的内掌柜的,是个有名的豆腐西施……”
杨大年冷哼道:“什么豆腐西施,只是一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荡妇而已,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叫她沾上了,我那个婆娘居然花了五千两银子给她的男人,换得一纸休书,把人接回了家去。”
丁婉卿道:“是啊,这件事在长沙城中传得人人皆知,谁都说你家大娘子真好度量,好福气。”
杨大年苦笑道:“我好福气?”
丁婉卿道:“怎么不是好福气,你那位娘子人既贤慧,家中又有钱,过来时,带着几千万嫁妆,帮夫运又好,嫁给你多年,使你成了千万富翁。”
杨大年道:“她带了几千万嫁妆是不错的,可都在她自己手里掌握着,我动用一两银子都要写借条,付高利。是我自己运气好,做买卖赚了点,然后眼光准,置下了几处赚钱的买贾,直到十年前,才算把欠她的款项还清了,吐了口气,你再地想不到,我一共只借了她五千两本钱,前后十年左右,利上套利,还给她时,几乎达五十万之多,要不是运气好,就这份利息可。以把人给压死得永世不得超生。”
丁婉卿愕然道:“你们夫妇还分家,算得这么清?”
杨大年叹了口气,忽又笑道:“幸亏是她分得清,要不然我就更惨了,这一辈子替她们做牛马,赚来的钱全归她了,她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发达有今天的,所以她一直后悔,当年借给我太少了,如果她借给我是五万两的话,我这一辈子牛马是做定了。”
丁婉卿笑道:“你也没良心,至少你有今天,是她给你带来的,何况她管你虽严,却并不小气,也没霸住你,一口气给你讨了好几房小的,而且听说那些姨奶们在家里跟她融洽得很…”
杨大年深深一叹道:“当然融洽了,进了门之后,她们都是一家人,只有我是外人了。”
丁婉卿道:“这是怎么说呢?”
杨大年道:“婉娘,你不必追问了,我们虽是好朋友,但是提到我的家务,我也实在难以启齿,总之,关于我托你的事,你放心去办,我回去会交待大富一声,要用多少钱,你告诉他一声,不必替我省,二三十万之内,你全权作主好了,我杨大年这一生,就作了这么一件亏心事,却想不到有此报应。”
丁婉卿几乎有点歉意地说道:“胖子,说真格的,你平常好事也做过不少,修桥补路,冬天施粥衣,夏天施茶药,地方上的善举你都占上一份大的,为什么会昧着良心,去谋夺人家的田地呢。”
杨大年叹道:“我可没存心谋夺,曾经去好言相商,出高价向他们买过,他们就是不肯答应,老实说,我出的价钱,买同样的良田十倍大也有得多,他们却一个劲儿的不肯,我有出之下策……”
“这是你的不是,钱再多,也买不到人家的祖宗,你却害得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家破人亡。”
杨大年道:“我事先的确没想到会有那种后果,现在后悔也迟了,只有拜托你为我尽点心了。”
说看起身告辞,丁婉卿道:“喂!胖子,你的事我可以代办,可是到东岳庙去求告,却一定要你自己去。”
杨大年呆了一呆答道:“鬼神若有知,应该晓得我的心和我做的事,该怎么就怎么,那不会有什么用的。”
丁婉卿道:“不然,胖子,神明是不可欺的,你想我做了个那样的怪梦,同时你就出了事情,可见冥冥之中,确实是神力在促成这件事,你去了,神明必然会对你有个交代。”
杨大年道:“我是罪魁祸首,神灵若有所显示,该托梦给我才对。”
丁婉卿道:“这或许是因为神明要施罚于你,让你自知悔悟,若非罪行深重,冥报不加于生前,因为它是考核看一个人的良心与一生的行为。”
说得杨大年全身为之一震,居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连忙道:“好!好!我一定去,一定去。”
丁婉卿道:“就算你已下定了决心,为你自己的错失补过,应该去申述一下,以全始终。”
杨大年点头道:“是的,我会去的。”
萧湘月……第六章
第六章
他走了之后,丁婉卿折向里间,张玉朗与谭意哥都在里面,见她来了忙站起来,张玉朗笑道:“婉姨!我的计划不错吧,杨大年已经入壳了。”
丁婉卿却叹了一口气道:“我倒觉得很惭愧,这个胖子不像是个黑心肠的人。”
张玉朗道:“所以才薄惩了他一下,否则他受的报复就不会是无形的了,至少也要割掉他两只耳朵。”
丁婉卿道:“少爷!他并不知道会造成那种后果的。”
张玉朗道:“多年缠讼,他已经把人家扰得山穷水尽,只此一点已不可恕,到了后来,对方一个个地先后弃世,他却大兴土木,迁葬祖茔,拆了人家的旧屋,焉有不知之理,假如他是真的不知,你说出那家人的遭遇后,他就不会承认了。”
“至少他不是存心如此的。”
张玉朗道:“他只是不存心杀人而已,伤人却在所难免,而且事先不闻不问,直到出了事,在你这儿听说是出于冥谴,他才有悔悟之心。”
丁婉卿无以为辩,只有道:“无论如何,他总比那些至死不悟的人好一点。”
张玉朗道:“这倒是,所以我准备帮他一点小忙。”
丁婉卿微愕道:“帮他一点小忙?张少爷,你把手串还给他,就是帮他大忙了。”
张玉朗上笑道:“手串是一定会还给他的,那只是东岳大帝为儆其贪鄙,给他的惩罚而已、,我如果昧下了,东岳大帝也不会饶恕我,我是说另外帮他一点小忙。”
“张少爷,你要怎么帮他?”
“从他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他的家庭生活很不美满,照理说一个人进万金,家有妻妾成群,更难得的是妻贤妾不妒,应该是很幸福的,可是我看他对家中的情形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丁婉卿道:“是的,以前他从来不谈他的家事,有人说他惧内,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可是一般人说,他的妻子很贤慧,他在外面结交一个女子,他的妻子就会主动地替他接回家去,而且相处极佳。”
张玉朗道:“那他为什么对家中不满呢?”
丁婉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似乎没人知道,不过我隐约之间,可以想像得到他对回家视为畏途,每天都是熬到很晚才回去,有时根本就不回家。”
“如果他家有贤妻美妾而不思归,这实在是耐人寻味的事,他即不肯对人说起,而外人也无由得知,其中必有隐情,我想深入了解一点。”
丁婉卿道:“玉少爷,你准备在这上面帮助他?”
张玉朗点点头道:“是的,不过我先要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非曲直,弄清楚了才能着手,如果其曲在他自己,那就无能为力啊。”
丁婉卿忙道:“谢谢你,玉少爷。”
张玉朗笑道:“婉姨,这又不是你的事,你谢什么?”
丁婉卿道:“不知怎的、我心中对杨胖子总还有着一分歉意,因此,若能为他做些什么,我总是感谢的。”
张玉朗看看谭意哥笑道:“是的,婉姨,这个杨大年的为人有些地方还真不错。”
丁婉卿正色道:“玉少爷,你别以为他说了要迎娶我的话,我才这样的,我不知听多少人说那种话,但是我都拒绝了,这一辈子,我已经立定心愿,绝不作适人之想了。”
谭意哥道:“但是杨大年不同,他说话的诚意是十分坚定的,而且他也是个很懂得爱的人,深体爱人以德的道理,所以一定要在他能给你幸福的时候娶你。”
丁婉卿道:“我知道,但是我只为他这份心意感激而已,却不会感动了,意哥,你知道我的,我不是矫情,我所持的理由绝不会错的!”
谭意哥轻叹了一声道:“娘!我相信总有一个人会为你的德行心性而爱上你,而忽视于那些地方的。”
丁婉卿一笑道:“我也相信或许会有那么一个人,但这人绝不会是杨胖子,所以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却不会成为我的归宿的,意哥,关于我的归宿,你不必操心了,我自己有我的分寸,你倒是为自己操操心吧。”
说完她又出去了,屋中的谭意哥与张玉朗却两相对视,而后相互一笑。
谭意哥的将来也不必操心了,她已把自己的一生系定在张玉朗的身上了。
并不因为张玉朗曾经救过她,替她换过衣服,看她的身体。
谭意哥虽然坚持着臂上的一点贞砂,但是对于某些贞操的观念,却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执着,身体上任何部位,都只有一个男人才能接触-那个跟她守终身的男人。
谭意哥虽然不以色相来媚众,但是她这份行业,总是难免跟一些男人耳鬓磨的,却使那些男人年纪都很大,把她当作小妹妹或女儿一般地爱抚,但是那些男人毕竟不是她的父兄。
每一个在曲巷的女子都有她们的贞操感,她们的贞操是存在于内心的感情上的,她们绝不轻易对一个男人动情,但是如若变了,就会十分地坚贞,很难有力量去改变。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一辈子只守定这一次爱情,那也是由于她们的职业,很不容易维持、一次坚贞不移的爱情,除非是那个男人为她们出了籍,把她们娶走了。否则她们这份感情在良人远行,日久无音讯时,慢慢地就淡了下去,暗自伤叹一阵,想得开的,或许又开始另一次新的爱情,想不开的,或许就此郁郁一生,甚至于厌世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谭意哥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她始终还保持她的童贞,可是她的感情,却是比较理智的。
她要爱一个人时,也是很理智的。
因此,她决定了张玉朗,并不纯粹是为了感情。
那是很多理智的抉择。
他温柔、英俊、多才、任侠、正直……这些是谭意哥本人所取中的条件,其中没包括财富及家世两项,在恋爱中的女孩子,她们抉取对象时,倒不太注重这雨点,但是丁婉卿却较为注意。
她是谭意哥的身主,也就是所谓的家娘,循例是有权决定谭意哥的终身的。只不过谭意哥是那样的出色,如果她们母女之间感情不睦,谭意哥早就积满了自己的身价,赎回自己的自由了。但是丁婉卿把谭意哥不但是视如己出,而且还有以过之,母女俩自然谈不上什么缴付身价的事,正因为如此,谭意哥对自己终身的托付,仍然是尊重丁婉卿的意见,虽然丁婉卿也不会十分干涉,但是谭意哥仍然希望能取得丁婉卿的首肯。
张玉朗是使她们母女都满意的对象。
丁婉卿认可的条件不是感情的,她知道那一部份既不要她担心,也担不上心。
张玉朗家产不少,生活可以无虞。
张玉朗是个商人,虽然中过举,但是无意于功名,这很好,他娶妇可以不必计较家世,身份,如果是官宦子弟,谭意哥的行业很难能取得家庭的同意的。
看来张玉朗是很理想的对象了,但是他们母女俩还有点挂虑,那就是张玉朗在他师门中所未了的责任。
那是一项很沉重的责任,杨大年这一案已经是将近完成了,但是还有两桩呢。
张玉朗还没有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她们无由得知将要对付什么人,虽然她们已经了解到张玉朗的武功非凡,也知道张玉朗的心性可敬。
母女俩都没有劝阻张玉朗罢手!尤其是谭意哥,更是热切地赞同张玉朗的行为。
她不是为了喜欢行侠,但是喜欢一个男人守信。
一个守信的男人自然也不会辜负她的,因为张玉朗已经向她作过暗示了,而她对张玉朗的亲,也超过了一般的男人。
这两天,她除了例行的应酬,出去转一转,能推的都推掉了,早早地同来,陪着张玉朗。
他们的晤面大半是在可人小中,谭意哥的绣楼,那是一般客人的禁地,但禁地不禁张玉朗。
他可以不经通报,登堂入室,这也可以使他跟其他的客人隔开,所以张玉朗在她的香闺中待了五六天,每天早出晚归,有时晚上都歇在客房里,却没有人知道。
谭意哥出去应堂差时,丁婉卿会来陪陪他聊聊,聊天的内容,自然是海阔天空,无所不及,但谈得最多的,仍然是商量着应付杨大年的计划。
杨大年已经把退还徐家祖产的册券写好了,也在杨大富那儿支出了一万两银子,作为对徐家孤儿的赔偿,以及帮助他重建家园之资。
杨大年自己没出面,由丁婉卿全权代表出面的,因此丁婉卿很忙,足足忙了四天,才大致有了个头绪。
对杨大年而言,这却是最难过的两天了,因为这是他限期的最后两天。
这一夜傍晚,他仍在可人小,丁婉卿弄了几个菜。他喝得有六分酒意,然后恳求道:“婉娘,今天晚上,我准备上东岳庙里求告去,我什么人都没通知,只求你帮个忙,陪我去一趟。”
丁婉卿并不吃惊,这是张玉朗预料的发展,但口头上却推辞道:“胖子,不是说好要你一个人去的吗?这种事谁也代替不了你的。”
杨大年可怜兮兮地道:“我不要你代替我。只求你陪我去,我一个人实在很害怕。”
丁婉卿道:“你害怕,我也害怕呀,到那个黑不隆咚的地方,白天都是阴沉沉的,更别说是夜晚了。”
杨大年道:“求求你,婉娘,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陪我去一趟吧,因为你是这件事的见证人,神明如若要追问我悔悟的情形,你可以作个证。”
丁婉卿道:“神明是无所不在的,你做的什么,神明自然知道,任何秘密都无法瞒过神灵的。”
杨大年仍是苦求不休,丁婉卿终于答应了。
酬神的三牲香烛,都是杨大年托丁婉卿代办的,雇了一辆车子,一迳到了东岳庙。
这是一个无月有云的晚上,天浓如墨,只有偶尔雨点星光由云际中透出闪两下。
车子在山下面停着,那个车夫替他们把香烛三牲提着送上了庙里,杨大年掏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道:“老大,这给你买瓶酒喝,还要麻烦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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