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出了门,两只手又自然而然地握在一起了,就这么相偎地走看,却显得很不调和,因为张玉朗的手里还提看一只大竹筐,里面放了满筐的草药,也放了两罐送给了婉卿的茶叶。
走了一阵,已经快到可人小了,忽地前面巷口,转出了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老远就闻到了触鼻的酒气。
藉看模糊的灯光,倒可以看出三个人的衣饰都很华丽,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在那一家粉头那儿灌个烂醉。谭意哥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类人,见了自然而然地就往旁边让去。
她不让,人家还不会特别注意她,这一让,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一个家伙斜乜着眼睛,醉意十分地道:“那小娘子,你怎么见了大爷就躲,莫不成大爷身上有气味薰着了你?”
另一个也凑上来。插着腰问道:“笑话,大爷们身上有钱,天下没有不爱钱的娘们儿,你别躲,要是你看见了爷们的兜儿里有多少钱,抢上来巴结还来不及呢。”
第三个人可能清醒一点,也因为谭意哥有个男的陪着,以为是人家小夫妻俩,连忙上前道:“二位别介意,我这两个同伴喝醉了。”
说看又朝那两个人道:“范兄,丁兄,别开玩笑了,这位小娘子是正经人家的,可不是曲巷的粉头。”
那第一个姓范的却一横眼道:“笑……笑话,走在这条道儿上的娘儿们,还会有正经的?何况这么夜深了,正正经经的姑娘家那会在街上闲逛的!”
谭意哥已经认出了他们,沉声道:“范超!丁大为!你们这两个混球,上次及老爷子要送你们上衙门,还是我为你们讲的情,今天又来胡闹了。”
这两个家伙被她一骂,倒是怔了怔。
那个叫范超的打了两个酒隔儿后,才眯起眼睛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长沙第一名花谭意哥谭姑娘,谭姑娘,上次见了你的面,小生就神魂颠倒,梦魂萦绕,只可恨那个及老头子讨厌,硬生生地拆开了我们,今天趁他不在,我们可得好好地亲热一下。”
旁边的丁大为道:“对!对!亲热一下,谭姑娘,上次及老头儿打我的时候,你还为我求情,可见你对我是有情的,今天我们要好好聚聚。”
他蹒跚地晃过来,却是范超把他拦住了道:“慢着!老丁,凡是有先来后到,你怎么可以剪我的边?”
丁大为不甘示弱也叫道:“放屁,我们是一起看见的,说什么先来后到,更说什么剪边,谭姑娘又不是你的相好的,跟你又没有一腿。”
范超叫道:“她难道跟你又有过一腿了?”
丁大为道:“当然了,我们上次见面就互相有心了,她还一直对我飞媚眼,后来还为我说过好话。”
范超道:“她还不是帮我也说了!”
丁大为道:“那是看在我的份上。”
张玉朗一直听他们在胡说八道,忍不住问谭意哥道:“意娘!这两个家伙是干什么的?”
谭意哥道:“范超开着粮行,他的姐夫是本府的府丞,那个丁大为只是仗着祖上有几个臭钱,前些日子又死了老子,没人管他了,胡作非为专好闹事。”
张玉朗放下了筐子,走上去提起了丁大为的前胸,另一只手劈劈拍拍,左右开弓,就摔了十来个嘴巴,把丁大为的两边脸颊打得通红,口角也流下了血来。
这一来酒醒了一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为什么打我,我要到官里告你去!”
张玉朗沉声道:“正好,我也想去告你,告你父死不守丧制,在长街酗酒闹事,调戏妇女,那就不止是几个嘴巴,至少也要打你个五十大板。”
范超在旁边道:“老丁!别被他吓倒了,我姊夫是本郡的州丞,他告不倒你的。”
张玉朗丢下了丁大为,改把范超抓了过来,沉声道:“你比他还可恶,你只不过有个当州丞的姊夫,就如此无法无天了,要是你有个当府台的哥哥,你岂不要当街杀人了,我今天若是不严惩你们一下,惯了你们的下次。”
说看抓住范超的一只左耳,用力向下一撕,范超已经像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张玉朗把血淋淋的耳朵丢在地上道:“你们是否还不服气,要打架,要打官司,我都陪着。”
这时那个清醒着的文士过来一拱手,道:“兄弟刘彦文,刚才看到兄台教训敝友的手法,干净俐落,好像是个大行家,兄弟十分佩服,请教尊姓上名。”
人家已经报名在先,张玉朗只得道:“在下张玉朗。”
刘彦文拱手道:“久仰!久仰!张兄武艺高强,想必是受过高人指点吧。”
张玉朗道:“略学过两年,算不得高人。”
刘彦文笑道:“张兄不肯报出师门,想必是有所关碍,这股关系,兄弟只想请教一件事,我这两个敝友都是没有学过功夫的。”
张玉朗笑道:“他们倒是很会欺侮妇女,幸好是未曾练过武,否则的话,这市上的妇女都将受其欺凌了。”
刘彦文道:“张兄此言又过份了,他们只是酒醉所致,而且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在言语上对谭姑娘略有侵犯。”
张玉朗道:“如果不是在下阻止得快,他们就不止是言语侵犯了吧,酒醉乱性,尤其该加严惩,因为他们的行为已无法自制,放纵下去,不知会闯下什么大祸了。”
刘彦文语为之塞,片刻才道:“张兄,你以一个练家的身份,对两个酒醉的人,轻易出手,不是犯了诫吗?”
张玉朗端量了一下对方道:“刘兄是否也是练家子?”
刘彦文道:“略习一二。”
张玉朗笑道:“难怪刘兄能说出这种话来,不错,我对他们轻率出手,是有悖武者之戒,刘兄如果以此相责,我认错!不过他们是刘儿的朋友……”
刘彦支道:“是的,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得朋友。”
张玉朗道:“那我连先前的认错都收回,因为像他们这种狂悖的行为,应该由刘兄去阻止的。”
“我已经在劝解了。”
张玉朗笑道:“刘兄只隔靴抓痒,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声,他们根本没听进去,这时该剧兄作进一步表示了,刘兄却只袖手作壁上观,最后这教训他们的工作,也该是刘兄做的,你却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而不作理会,你自己就违背了武者见义勇为、无偏无私的守则,居然还敢来教训我,姓刘的,他们如果只是该打,你就是该杀,现在我倒要问问你的师门,看看你的师父是否如此教你的?”
刘彦文被他训得满脸通红,厉声道:“姓张的,你欺人太甚!”
张玉朗更为捉狭地道:“刘彦文,你别假作清高,我对你太了解了,这两个混球因为有钱有势,你跟着他们吃喝沾光,仗着有几分武技,帮着他们逞凶欺人闹事,我打了他们,你当然无法交代,一定要替他们出个头不可。不过又怕我们师门是熟人,传出去不好说话,所以才强词夺理,扣了我许多不是,现在我倒过头来,连你的师门也骂在里面,你可以放心没有顾忌地出手了。”
刘彦文忍笑道:“很好!很好!这么说在下就得罪了。”
谭意哥有点担心地道:“玉朗,你这又何苦呢?”
张玉朗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她拿着道:“意娘,正如他刚才自己要训我的话一般,习击技者如果无行,为患尤烈,更该严惩,对那两个家伙,我倒是揍两下算了,对这个家伙,我一定不能放过。”
刘彦文已经束缚停当,跳前举拳相击,张玉朗很轻松地就架开了,两人当街打了起来。
由于双方都有着击技的训练,自然不像市井匹夫挥拳那么乱,这一打开来,立刻也吸引了很多的行人驻足而观,而且巡夜的公人也到了。
这时最窘的莫过于挨打的两个家伙,他们一身泥沙,满脸的鲜血,狼狈不堪的情形都落在别人眼中,使他们平时趾高气扬的威风一扫而尽。
只有在旁边跳着脚大吼:“打死他,打死他!”
巡夜的公人自然认识这一对活宝,但是看见谭意哥一脸愤色站在一边,也知道是为什么了,更感难以排解。
这时张玉朗已经占到上风,把刘彦文一脚踢翻在地,正要上前按住他,忽地寒光一闪,刘彦文手中突出一柄短刀,扎向张玉朗的前胸。
谭意哥惊呼出声,张玉朗没想到对方如此卑鄙,闪避已是不及,干脆咬牙运气,挺胸硬挨了一下子,跟着一掌横切下去。
刘彦文的短刀扎上了张玉期的前胸入肉寸许,而张玉朗的一掌,却活生生地砍断了他的腕骨,痛得他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张玉朗动作很快,上去又是一脚,踏在那只断手上,刘彦文痛极又醒,抱着手乱滚,那只手掌已血肉模糊,残废定了。
一见伤了人,那些公人再也无法坐视了,只有一哄出来拦住了双方。
丁大为这时又神气了,大声叫道:“他杀了人,是凶手,快把这家伙抓起来。”
张玉朗冷笑道:“刀子还插在我身上呢,谁是凶手很明白,我倒看是谁该抓。”
丁大为叫道:“就是你,你们把他抓起来,我负责。”
那巡夜头目平时也许跟他们略有交情,但这时候已经从谭意哥的口中,知道了张玉朗的底细,以及争斗的原因,遂上前道:“丁少爷。你也负不了责,要抓就一起抓,到了官里去对簿公堂讲理去,那不关我的事。”
丁大为道:“一起抓,这是怎么说?”
巡检道:“两造殴斗,自然要把一干人证都捉到官里去,再由官中审问清楚,有罪判罪,无罪发放。”
丁大为道:“我们是挨打的。”
巡检笑道:“丁少爷,那只是你自己的话,谁看见你挨了打,为什么挨打,这都要追究问明的,真要到了官里,只怕你们几位都不方便,幸好没出人命,还是私了罢。”
丁大为道:“私了?那怎么行?除非他给我们……”
巡检道:“丁少爷,谭姑娘摆下了话,如果是私了,要你们当众给那位张爷道歉陪罪。”
丁大为道:“什么?她敢说这种话,我……”
巡检道:“丁大少爷,如果你要提出令姊丈的话,那就请免了,谭姑娘在前两天已经由府台夫人收为义女,令姊丈也在旁看见的,她又是陆老夫子的学生,及老爷子的乖宝贝,那一个人都是你惹不起的,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偏要去惹她。现在她在闹不依,要跟你没完,是我为你设想,才讲好了私了的条件,你要是回个不字儿,我就只有得罪了,先把你们都押起来。”
丁大为道:“怎么光押我们!”
巡检笑笑道:“丁少爷!你自己也明白,今天这场架是理屈在谁?要抓自然只有抓先闹事的,那位张爷是世袭的茶官,而且又是陆象翁老夫子的得意门生,三湘世族,绝不会打了你们就跑,何况他还挨了一刀!”
一面说一面示眼色,他后面那些公人们就抖动着铁链家伙,要上前锁人了,这些人经常受到了谭意哥的好处,而且对丁大为等人,成日在街上闹事也十分厌烦,正想找个机会整整他们。
抖动了几下,一条铁链已经套上了丁大为的脖子,迅速地打了个结,这下子丁大为才吓着了。
他知道这些公人们的眼光雪亮,两造相争,他们不是锁理屈的一方,而是抓势弱的一方。
张玉朗的来头不清楚,但是锁链加到自己头上,很明显地是对方比自己这边罩得住了。
再加上埋屈在己方,这场辟司打下去,很可能会惨得家破人亡,光棍不吃眼前亏,这一来酒也吓醒了,胆子也吓小了,连忙对巡检道:“老哥!老哥!有话好说。”
巡检冷冷地道:“这了不了的权利在谭姑娘,我把她的话传过来,你丁少爷摇头,我也卖不了交情,只好公事公办,反正到了衙门里,令亲自有照顾,你少爷不会吃亏的。”
话越是这样讲,越是使丁大为担心了,如果自己的姐夫担待得了,这般家伙也不敢如此对待了。
因此只得忍住性子陪笑道:“老哥!我又没有说不答应,原就是小弟的酒喝多了,所以才引起了一点小误会,我过去道个歉就是。”
那巡检,笑道:“丁少爷,你早就该这么明白了,上次你在这儿闹事,有及老爷子在,我没好意思出来。否则及老爷子关照一声,要我把你扣起来,我是答应好,还是拒绝的好,拒绝他,我没这么大的胆子,答应了他,咱们平时又还有点交情,这话是冲你说,可不是冲着你那姊夫,他的官儿比我大,管着我是不错,可是在这长沙城里,他实在算不了什么,尤其你惹上的这些主儿,那一个他也惹不起。”
这番话把丁大为说得更为无地自容。但也真正地把丁大为给镇住,其实府丞的官儿也不算小了,除了府台之外,坐着第二把交椅,正因为是副手,才不太受人注意,掌的实权却颇可观。
不过一个小小的巡检,居然敢这样说话,凭仗的必然是对方的声势可观,看样子今天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这种人也有个好处,就是能屈能伸,一看苗头不对,倒是低头得快,过去规规矩矩地向着谭意哥作了一揖道:“谭姑娘,我们该死,喝多了黄汤,冒犯了你,现在我们也挨过打,也挨过训了,你就高抬贵手,饶过我们算了!”
对方既然如此了,谭意哥倒是不便再端什么架子了,只好冷冷地道:“我倒是没什么,你们该去问问张公子,他还挨了一刀呢!”
这时间刘彦文已经痛定了下来,咬这牙道:“那一刀是我刺的,我可也赔上了一只手了,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姓张的如果是人物,他自己知道讨价还价,用不着一个娘儿们替他说话。”
听了对方这一说,谭意哥倒是自悔孟浪,她对另外那个圈子一点都不懂,是不该乱出主意的。
张玉朗却微微一笑道:“姓刘的,听你现在说话,倒又像个人物了,可是你刚才做的事,却实在上不了场面,我挨了一刀,你毁了一只手,看起来是你吃了亏,不过你要弄清楚,我是赤手空拳挨你一刀的,讲场面规矩,我现在还你一刀算不算过份。”
刘彦文硬着头皮道:“不算过份。”
张玉朗笑笑道:“很好,看你下刀的手劲与部位,你是存心要我性命的,所以我还你一刀,也可以不挑部位了。”
刘彦支道:“当然!你一刀把我宰了,我也认命。”
张玉朗一笑道:“刘兄,你放心,有着公家巡检老兄在这儿,我也不能杀人,闹出人命来给他添麻烦,所以找这一刀绝不会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另一只手。”
刘彦又一惊道:“什么!你还要我另一只手?”
张玉朗道:“是的!因为像你这种人,本不配学试,学会了武功,只会助纣为虐,帮同市井恶少欺凌女子,我才毁了你一只手,但你还有一只手,以后还可能为恶,所以我要你另一只手。”
刘彦文拔腿想溜,张玉朗的动作更快,两步就跨在他前头,微微一笑道:“姓刘的,放光棍点,掉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我只要你一只手,又不是要你的命,别装出这一份窝囊相。”
刘彦文满脸愤色地道:“姓张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张玉朗笑道:“当你替你这两个恶少朋友出头叫阵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我只不过要你一只手,就算要你的命,你也该认了。”
他很轻松地拔出了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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