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意哥点点头,李大全转身出去了,还顺手掩上了门,谭意哥才慢慢地把自己的衣裤拿过来,发现洗得很干净,心中着实感动,于是又整顿了一下,把衣服换上了,看看锅子里熬的药,更抹不开胡天广的影子了。
到了门外,李大全道:“姑娘!是不是能走,这儿到桥头还有一大段路呢。”
谭意哥道:“可以!我又没受伤,只不过是受了点惊吓,现在没妨碍了。”
李大全看她走了几步,才放心地道:“那我们就快一点下山去吧,及老太爷一定急坏了。”
谭意哥却有点不舍地问道:“李大叔,还有两个人呢?”
李大全道:“他们追胡天广去了,说好了发现踪迹之后,说由他们自己去追踪,我们不必管了。”
谭意哥道:“不晓得他们是否能追得到?”
李大全笑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就是追上了,他们也没办法把胡天广抓回去的,听说那个家伙本事很高,一个人能敌十几个大汉呢,更兼有一身高来高去、飞檐走壁的轻功。”
“李大叔,那个……胡天广犯了什么案子?”
李大全道:“劫盗,他在乡县劫了十几家大户,劫走了数以万计的金银珠宝。”
谭意哥紧张地问道:“有没有杀伤人命?”
“那倒没有,只是在一次割掉了一个富翁的鼻子,其实这个小伙子在一般人的口中倒不是个坏人,他劫取的对象,都是些为富不仁。以及鱼肉乡里的劣绅恶霸。”
谭意哥很感欣慰地道:“那他是个侠客了,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个坏人。”
李大全笑道:“他的行为是有些侠气,劫来的财货,多半用来救济贫困了,他自己本来也有一份家财的,就为了学武功以及救济穷人都散尽了,济贫固然是好事,但不该劫富,这就犯了法,毁了自己的前程。”
谭意哥点点头道:“大叔说的是,有机会我要劝劝他。”
李大全微微一怔,谭意哥道:“他是从关着的那扇窗子出去,而向南逃的,故意把往北的窗子打开……”
李大全笑道:“这一南一北,两条小路通到两个不同的地方,那两个家伙这下可要扑个空了,不过姑娘。”
谭意哥道:“他们再回来找我也没关系,我并没有说谎呀,他们一共问我两个问题,我也照实说了,他也怪不到我,因为胡天广是从窗子里走的。”
李大全道:“不错!不错!谁叫那两个活宝不问问清楚是那一扇窗子呢?姑娘,你在回答时就用了心机了。”
谭意哥有点忸怩地道:“胡天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指使人拿他,不过,我也不能帮助他脱逃,只好拣能说的说了。”
李大全笑道:“姑娘好像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谭意哥道:“我才醒来没多久,谈不到几句话,无所谓印象好坏,只是看他为我做的那些事情,很令我感激。”
李大全笑道:“是的,他没有乘人之危,证明他这个人还很正派,我原来也不想为那两个公差带路的!因为我对胡天广也颇有好感,前两次我都推辞了,后来听说姑娘在山中失踪,又听说了绳桥上的布置,我一听知道是人为的,因而想到了他身上,觉得这家伙不像传闻中那么正派,否则便不该做这种事情,那知道他竟是别有隐情的。”
谭意哥道:“他原是听见人声,才隐身暗处探望动静的,见我有了危险,才挺身而出,偏偏把我救了过去,我又昏倒了,他若把我丢下不管,又怕为别的野兽所伤。”
李大全道:“不错!就隔了那么一道山涧,情况就差很多,较大的野兽,都在涧的那一边……而且他如不做个幌子,怕人一直走了去,发现他藏身之处了。”
谭意专道:“这一来倒是我害了他了,害得他运个藏身之地都没有了。”
李大全道:“多事的是我,我若是一个人来就好了,不带着那两个公人,他也就不必跑了,只是我事前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以为他可能对姑娘存心不善,所以才领了入前来。”
谭意哥忽又一笑道:“不过我想没关系,他走时很从容,而且还问了我的姓名,更说过两天,他会来看我,大概他有把握脱身的。再说,我想到他也不会一直在此藏身的。”
李大全道:“是啊!要说藏身,那山中并不是一个绝佳的处所,既没吃的,又没穿的,而且出路又不好,我也有点想不透为什么会选那个地方藏身!”
一面说着,一面已到了断桥所在,断桥的横索又结好了,而且那枝断去的桥木也换上了一枝新的。
李大全愕然道:“这是谁呀,那么勤快,一会儿工夫把这些都修好了。”
谭意哥却看见在绳栏处系了一块布条,遂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果然那上面用炭写了几行字,却是一首绝句:寄语青岛报双成,就云路下红尘;洞庭湖上明月夜,仙乐飘飘处处闻。
看完后她把布条慎重地收了起来道:“是胡天广,他已经下山去了。”
李大全倒是很识趣,也没有去追问布条上写些什么,只是笑笑道:“他的行动倒快,那两个呆瓜还在满山搜索呢,人家却早已跑了。”
扶着谭意哥过了绳桥,幸好对岸有他们来时骑的驴子,各人乘了一头,一迳下山而去,进入到村里时,却是第二天的黄昏,李忠已经先回来了。
他在檀木镇问了半天,甚至还着人在水流缓慢处打探了一阵才回来了。
及老博士愁眉苦脸,丁婉卿的眼睛红红的。
别花在老远处看见了就叫道:“谭姑娘回来了。”
及老博士跟丁婉卿还有点不信,不过还是跟着跑出来看了。
可不是谭意哥在驴子上一颠颠地回来了吗?
这一下及老博士可忍不住了,几个踏步向前,谭意哥还没来得及到家门口,已经被她从驴背上给抱了下来,哽咽着道:“孩子,你可回来了,差点没把我给急死!”
谭意哥也莫名其妙地一阵悲切,居然伏在及老博士的肩上,抽抽噎噎她哭了起来,彷佛有无数委曲似的。
扶着、拥着,慢慢地往回走,把谭意哥交给了丁婉卿,及老博士已是带笑道:“婉卿,我总算把这个宝贝女儿还给你了,这下子不要我赔了吧?”
丁婉卿倒是较为能把握自己,握住了谭意哥的手道:“谢谢老天爷,菩萨保佑,你可平安地回来了。”
谭意哥道:“娘!你怎么向老爷子要赔人呢,这也不能怪老爷子呀!”
及老博士笑道:“是我说着玩儿的,你娘可没问我要赔偿,而且她比我还撑得住,一直安慰我,好像你是我的女儿似的,是我的心里过不去……”
丁婉卿道:“我也不是比您撑得住,而且我知道意哥不会有什么的,最多受场虚惊跟一场小劫难而已……”
谭意哥道:“娘,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出事的呢?”
丁婉卿道:“我曾经把你的生辰八字命造,给那个张铁口推算过,他说你二十六岁之前,将有好几次小劫难,过后就是一路坦途,后福无穷了,你想,现在只才二十二岁,根本上你的福还没开始享呢,怎么会有意外!”
于是大家进了屋里,李忠老两口子,以及李大全的妻子李嫂,都拥过来问好。
李忠道:“我这个儿子一直不肯学好,几十岁的人了,自己都做了父亲,整天往镇上跑,斗鸡走狗、喝酒赌钱,不务正业,这次总算做了件正事,把姑娘给找了回来。”
及老博士道:“李忠,你别不知足了,我倒觉得大全很有出息的,你说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他也没花你的钱,而且我听说他每年赚回来的银子也不少,都交给他媳妇儿收着呢。”
李忠道:“那银子没一分是正正经经的!”
李大全道:“爹!我赚的钱怎么不正经?夏天我捉蛐蛐儿去卖,冬天我养斗鸡,猎狐狸贾毛皮,猎野鸡卖雉尾,这不都是正正经里的?”
李忠道:“还正经呢,多少人为了一个赌字倾家荡产,可不都是受害的!”
李大全一笑道:“没那事儿,我在镇上那些朋友都是家无恒产的,最多是十几个大钱的输赢,那能就倾家荡产了,我从不参加城里的豪赌。”
“可是你捉了蛐蛐儿,养了斗鸡、鹌鹑去卖给我们赌,可不间接地害了人。”
李大全笑道:“爹,你这一说就不公平了,铁匠还卖刀呢,也没人说他是间接杀人呀!”
李忠瞪大了眼睛道:“畜生,你还跟我讲理,你叫人说说看,谁把你当成个正经人?”
李大全道:“那是村里人看到我赚钱容易,故意糟蹋我的,他们看我不种田,养几盆花,抓几头画眉,猎几张孤皮,一年抵上他们几年的庄稼,其实这也得要有本事的,养花调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就是你能,你行,你务的是那一种正业?”
及老博士笑道:“大全做的虽不是正途,可是在太平盛世,这一套是此种庄稼能赚钱多了,而且他说得不错,这也要点聪明的,笨人做不来,不过大全,你很聪明,把聪明用在这些地方可惜了。”
李大全道:“老太爷说的是,我地想去找个门路,混个出头的,可是爹的年纪大了,我不能远离。”
李忠道:“我虽然六十多岁了,比老太爷还小蚌十几岁呢,老太爷都不说老,你就把我当成老朽了!”
及老博士笑道:“李忠,你也不能这么说,他也是一片孝心,大全,照你家的情形,出远门是不必了,你今年也有三十好几了吧?”
“小的今年三十六了。”
及老博士道:“早个十几年,我是赞成你出去闯闯的,现在倒大可不必了,不过你这样子窝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小的想过了,可就是没一个合适的工作。”
及老博士道:“这样吧,我帮你在长沙府衙门里找个差事,既近便,又能照顾到家里,你看怎么样?”
李大全忙屈下了一条腿跪谢道:“多谢老太爷,有几个在外县的当差朋友,倒是约过我,可是太远了,我也是本想在本城找个空缺,可一直没机会。”
及老博士道: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府衙里的总捕头王从云最近因年老告休,由秦副捕头捕升了上去,空出了一个副捕头的缺,府台王大人因为我是本地人,希望我推荐一个人去,我答应替他留心一下……“李大全喜极道:“多谢老太爷,多谢老太爷……”
李忠却道:“大全,老太爷说的是副捕头,你估量一下,能力够不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误了事,还丢了老太爷的脸,那就对不起人了。”
及老博士笑道:“从意哥失踪这件事情上,我就觉得他的脑筋不错,判断又准,人还没到现场,光是听了我的口述,他就能推断出其中有伪,光是这一份心思眼光,他就胜任有余了,我推荐他去,不是卖我的面子,而是他真有这份本事。”
说着笑笑又道:“不过推荐由我,成不成却由人……”
李大全道:“这个当然,最后要府台大人决定的,只是老太爷肯推荐,小的已经感激万分了。”
及老博士笑道:“最后决定自然是王府台,但是能给他深具影响力的却有个人,只要此人从旁一说,这件事就成了。”
李大全道:“这个老太爷看看情形吧,小的是没办法,跟谁都不认识,恐怕也找不到人为我说项了。”
及老博士道:“如果你不认识的人,我也不提这件事了,这个人自然是你认识,而且肯替你说话的人。”
李大全弄得莫名其妙,看见及老博士望着谭意哥在笑,才恍然道:“老太爷说是谭姑娘?”
及老博士道:“谭姑娘是长沙市上名女才子,多少有学问的人都叫她压了下去,府台是个很爱才的人,对谭姑娘激赏得不得了,亲自为她取了个名字,虽然不便表示,但也等于是暗认在膝下为义女的意思了,你想再经她一说,还有不成的吗?”
李大全忙道:“那就更为多谢谭姑娘了。”
谭意哥道:“李大叔相援之德,我是应该报答的,府台大人那里,我可以把大叔这次寻找我的经过说给他知道,他也会钦佩李大叔的才能的。”
李大全又谢了一阵,大家才入厅坐定,略谈了一阵经过后,及老博士道:“意哥也累了,让她早点休息吧。”
把谭意哥送进了屋子,及老博士道:“意哥,我忘了你的身子有病,我给你诊诊脉。”
谭意哥道:“我倒好像已经好了,那个胡天广熬的什么草药,还真不错。”
及老博士按脉很仔细,一而再,再而三,慎重得连丁婉卿都担心起来了,急问到:“老爷子,怎么了?”
及老博士长长地吁了口气:“很好!很好!意哥,那个胡天广倒果真是个君子。”
谭意哥这才明白他如此慎重的原因,不禁有点愠然道:“原来你不相信我的话!”
及老博士道:“意哥,你别生气,我们不是不相信,只是怕你吃了亏而不好意思说。”
谭意哥道:“孤身弱女,在深山中陷于一逃犯之手,想得到的遭遇是不会好的,所以我真的是受了什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正因为那位胡先生对我恂恂有礼,才显得他的人格可敬,我知道这很难使人相信,正因为不可信,我才要特别地声明清楚,绝不容人对他有半点冒渎的猜想。”
及老博士忙道:“是的,孩子,我的脉象是最有把握的,因此我诊过之后,对他也更为尊敬,我也会向人家证明他的可敬事迹的。”
谭意哥道:“我的手臂上还留着守贞宫砂,如果有人不信,叫他们随时都可以来验看的。”
丁婉卿笑道:“孩子,那是干吗,咱们为人处事,但求尽其在我,管人家干什么?”
谭意哥道:“可是那位胡先生救了我的性命,反而要因我蒙受污名,我又怎么对得起他?”
丁婉卿道:“我听说他是个盗贼。”
谭意哥道:“不,不是的,李大叔说过了,他是个侠客,劫富而济贫,那些穷人们都把他看成是生佛菩萨。”
丁婉乡道:“但是他在某些人心中,仍然是个贼,这是无可否认的,所以天下事无法叫人都持同一看法的,我们身受其德,感他的恩,只能用我们的心意去报答,你不能叫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的。”
谭意哥道:“我没有,我只是……”
丁婉卿笑道:“孩子,你自己不觉得而已。我们才对那位胡先生略表一丝攘疑,你就急得像要找人拼命似的。”
“那是我感他的恩情。”
丁婉卿道:“感恩戴德是你一个人的事,却不可操之过急,表现太激,否则,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娘,我实在不懂你的话。”
丁婉卿笑道:“我的话不难懂,你就是现在不懂,多想想也懂了,好了,好了,你歇着吧,有话明天再说。”
她跟及老博士出去了,谭意哥却睁大了眼,呆望了大半夜,一直在思考着丁婉卿的话。“她终于想通了。胡天广在临走前曾经说过要去看他的话,而且以他那种人,言出必践,一定会来的,何况在暗中为她重修绳桥,绳上留字,可以见得他对诨意哥的印象也很深刻。但胡天广究竟是个贼,是个在通缉中的贼。官府中还在行文捉拿他,如果谭意哥表现得对他太热切,使人会推想到他们之间一定关系非同寻常。光是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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