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意哥笑道:“我知道了,您这次是存心避寿,并不是真心诚意要带我们去玩儿的。”
及老博士笑道:“随你怎么说,老头子都受得了,谁叫我瞧着你顺眼呢,气人的是我那个媳妇,你们猜她以后怎么说,那才叫气人呢,她说--我娘家的礼早送来了,后天他们就会赶到,你不在可怎么行--,你们啊!这是什么话,好像我非得等地娘家的人似的。”
丁婉卿道:“这倒也难怪,本来吗,她娘家的人,大老远的从襄州赶了来,也是一片盛情,您这一走,叫她多难为情呢,只是把话说得急了一点。”
及老博士叹了口气道:“我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的,所以我还说,我到那天回来一下,你们再地想不到她说什么--她说那也不行呀,我哥哥新放了襄阳剌府,大老远的赶了来,是多大的面子,您总得留在家里陪陪他--到这时候,我才开口骂人了,”丁婉卿笑道:“这难怪您会生气,不过您也不能怪她,妇人家没多少见识,以为一个知府很了不起,不晓得您淡泊名利、高雅胸怀,连王公大臣都没放在眼里,那里还在乎一个小小的知府。”
谭意哥笑道:“我想老爷子气的不是官位大小,而是礼份上的不对,若要是老爷子的亲家老爷来了,那怕是个乡下佬,老爷子也会留在家里陪陪人家的,可是一个晚辈,不管他的官多大,也没有叫老爷子留下来陪客的道理,何况还是她的兄长,这话就更不该说了,老爷子骂得好。”
丁婉卿叹了口气:“意哥,我难道不知道长幼辈份之序,可是我们只能劝老爷子,那有火上加油的。”
谭意哥笑道:“老爷子已经一肚子气了,总得有人给他消一消呀,如果我也跟着娘一起解劝,那不是更叫老爷子火大了吗?何况老爷子又不是不明事理,不通人情。要劝他的那些理由,他早就知道了,老爷子是不是?”
及老博士大笑道:“给你们母女俩这么来回一搓弄,圆的、方的都随你们摆布了,老头子那还能说出个不字来!”
在嘻笑声中上了车子,出了城,车子转行到了乡下,眼界顿时一宽。这时侯正是田中稻热,陌上菊黄,一派丰年迹象。农人们都忙着收割,直起腰来时,不免会为这车上的红颜白发而吸引。
老的是那样的矍铄,女的是那样的美,笑得是那么舒畅,神态是那么安详。这一定是那位老封翁带了家人到乡下来赏秋揽胜,他们的生活是多么悠闲而舒适呀!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几乎从每个人的眼中、脸上,都能读出相似的意思,有些少女还不自已的伸出手来,向他们打个招呼,可是谭意哥友善地举手回答她们时,她们又羞涩地低下了头,她们似乎真地明白了,明白了彼此距离的遥远。
谭意哥轻吁一声道:“我真羡慕他们,无忧无虑。满足而快乐,而且每个人又那么健康
实。”
及老博士轻叹道:“她们却羡慕你得紧,因为她们要挥汗工作,你却坐了车子,穿着轻便的衣裳闲游!”
谭意哥笑道:“我知道人处在那一个环境里,总是免不了有烦恼的,穷人想发财,富人盼多财,低位者想升官,宫大了又怕垮下来,就是万民之上的皇帝,同样地也有烦恼,怕老、怕病、怕死,因此,苦与乐只有一个比较,她们虽然有烦恼,然而她们的欲望小,容易满足,快乐就多了,而且她们的欲望低而踏实,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就可以达到的,所以她们才比较快乐。”
及老博士诧然道:“丫头,你在说些什么?”
谭意哥笑道:“我是在作比较,那些女孩子跟我的比较,她们此刻羡慕我的只是衣服穿得好,日子过得悠闲,等到收割已毕,完了田租,卖了新谷,家人买一块新布回来,制作过年的新衣,她们所羡慕的都达到了,就会很快乐,很快乐了……。”
及老博士道:“到时侯,她们又有新的烦恼了。”
谭意哥道:“是的,不过那些都很简单,也都很容易满足,最多是羡慕东家大姐有了付耳环,西家二妞打了根银钗一类的小事,她们容易满足是因为同一个圈子里来往看得见的人,都是差不多环境的,比较起来,出入高低,相差极微,更因为她们思想单纯,所望不奢,我还记得一个笑话……。”
她才喘口气,清清喉咙,及老博士已催着道:“丫头,你别吊人胃口好不好,快说呀,你知道我性子急。”
丁婉卿笑道:“老爷子,您整天在外应酬,什么笑话没听过?那丫头有什么好笑话,叫您急成这个样子。”
及老博士道:“这你就错了,英丫头的笑话在长沙是有名的,她只要说有个笑话,立刻就四座无声,听她说下去……。”
丁婉卿道:“哦!我倒不晓得英丫头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及老博士道:“因为她的笑话绝对新鲜,有意思,笑谑中含有大道理,更妙的是不见于书载,全是她自己编的。”
丁婉卿道:“这么说来我也要听听了,丫头,快说吧。”
谭意哥笑道:“我这个笑话可并不好笑,一个乡下老儿担了一担柴,到城里来贾,卖得了四百个大钱,忽然遇见了一个熟人告诉他说,他的儿子参加学试,中了举人,向他讨赏钱,他一高兴,就把四百钱掏出来全给了人,然后自己越想越高兴,想到儿子终于中了举,实在要好好地庆祝一下,于是跑到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拍着桌子大叫道--我儿子中了举人,我要好好地祝贺一下,快,快把最好菜给我端两碗来。”
及老博士笑道:“那有这种叫菜的。”
谭意哥道:“可不是,但这个乡老从没进过馆子,那懂得许多,不过是听说儿子中了举,瞻气一壮,居然敢硬充起来了。堂倌一听倒是不敢怠慢,赶忙过来问他究竟要点那两样菜,小店好吃拿手的菜太多了,于是报了一大堆的菜名,报一样,那乡老就摇头说不好,这一来震惊四座,大家都看不出这个乡老儿竟是个大吃家,居然说那些山珍海味都不够好,堂倌报完了菜单,那乡老还一直摇头,还埋怨他们这么大的馆子,居然连一样像样的菜都拿不来,那个堂倌直向他抱歉,然后请他吩咐下来,好叫厨下照着做,那乡老儿才神气活现地道--萝卜烧肉--可怜你们城里人,连这么好的菜都没吃过。”
丁碗卿笑弯了腰道:“丫头,你可真会损人。”
及老博士笑道:“这倒不算损人,在那个乡老儿的一生中,他只吃过萝葡烧肉,而且还很难得吃上一次,所以把它认为是无上的美味,倒也是人情之常。”
丁婉卿笑道:“话虽这么说,可难为了那家酒楼了,厨下总不会准备下那道菜吧!”
谭意哥道:“自然没有,他这么一报菜名,瞧热闹的都哄然而散,那伙计也只得吩咐厨下去做,等端上来,他一边吃一边挑剔,说馆子虽大,却太小家子气,舍不得放肥肉,尽是些吃了渗牙缝的肉丝……”
丁婉卿道:“他难道连瘦肉比肥肉贵上一倍都不知道?”
及老博士道:“说来你可不相信,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乡里人吃肉是取其油水,自是越肥越好,真正的瘦肉,就是卖得比肥肉贱,也还没人光顾呢。”
谭意哥笑道:“那乡老儿闹了一大阵,好容易吃完了,掏钱会帐时,才发现已经把钱赏了那个报喜的熟人,自己身上分文皆无,不过因为他儿子中了举人,店家也没十分难为他,叫他有空再拿来,可是他却不干,他说儿子中了举人,眼看着就快做官了,他这做老子的不能丢人,吃了东西欠帐,叫人怀疑是蒙吃蒙喝的,岂不是去了儿子的脸,于是他坚持要把扁担跟绳子留下为质,言明次日清晨一早就来赎取。”
丁婉卿道:“这倒是个实心人!”
谭意哥道:“的确实心,他回去还不敢说,向人借了四百钱,瞒住了老伴儿……”
丁婉卿遣:“那又为什么呢?”
谭意哥道:“因为他怕老伴骂他没出息,儿子中了举人,老子向人借钱,那不是太丢人了吗?”
及老博士道:“这倒也说的是,越是庄稼人,越懂得自尊、自贵,这个人倒还真不错。”
谭意哥笑道:“这老儿拿了四百钱,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赶进了城,去到那条街上,却因为到的太早,大部份的店家都还没开门呢,他只好在附近来回地磨蹭着,好容易听见门板声响,赶紧就冲了进去,一看怎么酒楼里改了样儿了,跑堂的伙计也换成个斯文先生。”
及老博士笑道:“那一定是跑到账房先生的屋里去了,赎抵押当然是要到帐房去。”
谭意哥笑着往下接道:“那个乡佬儿也是这么想,于是就开口道--我是来赎……那账房先生忙道--别急,别急,坐下来说,把他请在对面坐下,然后拿了本簿子,翻了一阵,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问他--尊驾是属--我来赎扁担绳子--这下子可把那先生弄糊涂了,又在书上翻了半天才说--尊驾这命格很奇怪,兄弟这本书系得自四世祖传,上面从子鼠到亥猪,十二生肖,兄弟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可实在记不起有人属扁担跟绳子的。--敢情是这乡佬儿早上太急,也没看了就直往里闯,摸到隔壁的算命先生的相馆里去了。”
丁婉卿跟及老博士两个人都笑了大半天,才止住笑声,丁婉卿道:“丫头,真没想到你这张嘴如此尖刁,编排起人来,简直是雨天里摔跤跌破头,又阴又伤人,要是真有个乡下人在这儿,不捶你才怪呢!”
及老博士道:“我倒不以为然,照意哥这个笑话看,这个乡巴佬儿虽是知识简陋一点,举止鲁莽一点,但是性情坦率天真,实无伪,可爱而又可敬,比起城里面那些老奸巨滑,不知可爱多少倍了。”
谭意哥笑道:“老爷子感触这么深,莫非是吃过别人什么亏不成?”
及老博士道:“我?倒是没人敢惹我,而且我处世淡泊,跟谁都没有利害关系,所以不会跟人去勾心斗角,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冷眼旁观,看清楚那一付付嘴脸,如果我也参在里头,反倒没有知觉了。”
谭意哥笑道:“是那些人?又是那些嘴脸?”
丁婉卿庄容道:“丫头,不关自己的事,最好不要问。”
及老博士笑道:“私下闲谈罢了,我相信意哥也是个很有分寸的,绝不会传来传去。”
丁婉卿道:“闲谈莫论是非,我以为孩子不该问,老爷子你更不该说,虽说现在是私下闲谈,可是万一不小心,日后在人前漏了出来,岂非成了是非?”
及老博士肃然道:“说得是,说得是,婉卿,老头子敬佩你的就是这个做人的规矩上,一步都不会错,意哥能有这么一个娘照顾着你,不知你是那世修来的福气,我那个儿媳妇,有她一半好也就好了。”
说着他又感叹起来了,意哥母女俩也不敢再撩拨他,连忙把话错开了。
及老博士的庄宅在城里虽然不算是出色,但是在乡下,却是相当够气派的。一堵土墙堆起有五尺多高,围成了一个小型的寨子,十几间平房都是砖墙瓦顶,比起左右那些竹舍茅屋自是宽敞得多,何况还更气派的是院子里绿荫深深,有着几十株大槐树,使得屋子里沉浸看一片绿色的凉意,那是长沙市上所找不到的。
谭意哥一进了院门就乐开了,东看看,西望望,一会儿跳去摸摸贴在脚前摇尾欢迎的狗,一会儿又去赶起正在觅食的鸡,而且还把正在抱窝的母鸡提了起来,然后大惊小敝地道:“老爷子,快来看呀,这些蛋都已经破了孔了,就在这一两天,小鸡就会出来了。”
及老博士笑道:“那敢情好,都是你带来的喜气。”
谭意哥笑道:“我回去的时候,您可得送我两只小鸡,给我带回去养着玩儿。”
及老博士道:“整窝送给你都行,只是你有地方养吗?你们家的院子虽然也不小,可都是了青砖,连花草都种在盆里,虽道还有地方供它们活动吗?”
谭意哥道:“有!小鸡不会占多大的地方的。”
丁婉卿道:“丫头,小鸡很快就会长大的,那点地方就不够他们活动了,而且他们会乱飞乱翻,把花苗花圃都扒得一塌糊涂,鸡屎拉得满地,要给人增加多少麻烦。”
谭意哥道:“我不怕麻烦,我自己整理。”
丁婉卿道:“丫头,你不会有空一天到晚的跟在它们后面整理的,而且它们小的时候,你觉得好玩,整理起来兴趣很高,毫无怨言,等他们长大了,一身绒毛脱去,新毛未长,光光秃秃的,又丑,又烦人,那时你就不会再喜欢,也没有整理的兴趣了。”
谭意哥轻叹一声道:“天下事都是想看美,做起来就不是那个滋味了!算了,我也不要了。”
丁婉卿笑道:“你真要喜欢,我们再过两年,也到乡下来住着,辟一大片菜园子,你爱养多少就养多少,像这种禽畜,原本是要有块空地供它们活动的,把它们整天关在我们那个小圈子里,它们也受罪。”
及老博士笑道:“物各有所,各具其性,鸡鸭是养在野地里的,你们那个地方,只合笼子里养养画眉,在架子上养只鹦鹉,你真要喜欢,我叫人到长安给你捎一头鹦鹉来,还会学人说话呢!”
谭意哥又高兴了,笑道:“老爷子,你可不能说了不算,要多久才能够带到?”
及老博士道:“总得有人去才行呀,总不成为了你这头鹦鹉,专派个人去吧。”
丁婉卿道:“就算派了人去,还得去找呢,这玩意儿又不是麻雀儿,想要多少都能捉得到。”
及老博士道:“这倒没问题,我在京里的时候,有一头全身雪白的鹦哥,是宫里一位老太妃送给我的,一直寄养在我的侄儿家里,他正嫌烦呢,老说要叫人送来。”
谭意哥道:“那怕不有十多年了,还活着吗?”
及老博士笑道:“不但活着,还灵俐得很呢,鹦鹉的寿命比人长,可以活到一百多两百岁呢!”
谭意哥听得十分兴奋,连忙道:“好,老爷子,一回去你就找便人,州府里经常有人上京里去公干的,要不了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及老博士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小孩子,我答应了你,绝不赖皮就是,那有你这么心急的。”
谭意哥笑道:“不是性急,对一件喜爱的东西,必然是希望越快得到越好,也许再过几年后,我已经没有这些闲暇心情了,那时你再送给我也不希奇了。”
丁婉卿道:“丫头!你没有长性,还是不要的好,巴巴的从京里要了来,你只养个三五天,不是作孽吗?”
谭意哥道:“不会的,我只是举个例子,也许我会一辈子当作宝贝呢,我从书上看到鹦鹉如何可爱,也从书上看到了鹦鹉的样子,但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鹦鹉,所以才急得不得了,老爷子,你可千万记在心里。”
及老博士笑道:“你真要喜欢,明天我就托人,只是丫头,你可别以为好玩,麻烦可大看呢,照顾一只鸟儿,比照顾一个人还劳神呢。”
谭意哥笑道:“我知道,每天要换上清水,它只吃菜子,还要带壳的,每天都要洗一次澡,洗澡的时候,要用个小刷子沾了水来刷,不能把毛片打湿,否则就会着凉,而且洗刷的工作,一定要主人亲自去调理,冷不得,热不得……”
及老博士诧然道:“你怎么知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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