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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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湘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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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田道:“是的,他还没有正式开条件,光是透的几句口风,就叫我知难而退了,我若是要满足他的胃口,恐怕真的要落个两袖清风,连多年的宦积和省吃俭用聚下的老本都得贴上才够呢。”

  及老博士道:“这倒不是他狮子大开口,你找上他办事,是要这么多,因为他要借机会送些人情且多方示好,需用自是不在小数。”

  蒋田愤然道:“他怎么可以拿我的钱去做人情!”

  及老博士笑笑道:“这就是他会做官的地方,他也没有带了万贯家财来赔的,一路青云直上,自然是门路通,惯会慷他人之慨,使得各方面皆大欢喜……”

  蒋田道:“我却不吃他这一套,最多是去了这顶乌纱帽而已,二十年进士及第,依然是个六品胥吏,书不比人读得少,能力不比人差,仕途困顿,这个官我地做够了。”

  及老博士道:“敬先,难怪周公权说你不开窍,你的确不开窍,事情全照你自己的想法看法来,那有这样如意的,官做得得意与否不说,你不想干,这个位置等着的人还多得很,问题却在你不该司管钱粮,更不该把毛病出在这上面,那就不是丢官所能解决的了。”

  蒋田道:“学生疏漏的数目,比起别人来,相差不知多少倍,人家也只是罢职而已,难道我还会充军杀头不成?”

  及老博士道:“钱粮的案子可大可小,因为是跟黎庶有直接关连,朝廷最重视此项,认真地办起来,那怕你只是升斗之失,也足可判你个充军边疆,家人发官的。”

  蒋田一惊道:“有这么严重?”

  “事在人为,但看人家怎么办了。”

  “可是去年衡州主簿杨大年……”

  及老博士叹道:“你又来了,老是拿人家来比,杨大年的案子是大,惟其大,才没有关系,因为他牵连的人多,层层相关,官官相护,他比你会做人,也比你会做事,所以才有人相助,你呢?”

  蒋田不语,及老博士道:“你平时不得人缘,出了事,大小都是你一肩挑,甚至于平时瞧你不顺眼的人,还会落井下石,那就小不了。老弟!性情耿介并不是不能做官,但是必须不出一点错。”

  蒋田长叹无语,及老博士又叹道:“还有就是你如果知道自己有事,应该找对人,你的事情并不大大,无须找到周公权,也能摆平的,那样子花费就少得多,可是你偏偏去找了周公权……”

  “我是想跟他多少还有点交情。”

  “话是不错,他也不是不讲交情,而且对你的事他一定尽心,只是他开的条件,不容你打折扣,你非接受不可;更糟的是你已经托了他,地无法换人了,即使你另走门路,别人也不会为了你去得罪他,除非你能找到能够吃得住他的人,你有这个办法吗?”

  蒋田叹道:“及老,学生一向疏于人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困顿若此了!”

  及老博士点点头道:“所以说了,你只有咬牙忍痛,接受他的安排,今天你使酒闹气,他不作挽留,这很明显,他是借机会先撕破脸,日后案子到他手上,他方可以摆脱人情,除了你自己向他低头外,别人再也无能为力了。”

  蒋田听得呆了,半晌才略带哽咽地道:“真想不到,要坑我的竟是这位老同年。”

  及老博士道:“敬先,别记得他是你的同年,记得他是你的上宪,你就能通窍了。”

  蒋田的夫人张秀锦忙道:“老爷!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及老先生如此劝谕,你还不明白!”

  蒋田眼睛润润地道:“我怎么不明白,只是不服这口气而已!”

  及老博士笑笑道:“敬先,你说这句话,就表示你在官场里实在还不够资格,要想做官,就不能有意气,绝不能不服气,如果你能够凡事心平气和,逆来顺受,那才能够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蒋田摇头苦笑道:“这个学生恐怕这一辈子都学不成,学生天生就是这付性情,这些年来,已经磨去了不少火气,再地无法委屈自己了。”

  及老博士道:“在人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如果你还想在官场中混下去,就得学圆滑一点,否则你就干脆别干了,因为你若不改脾气,迟早还会再出事的,这一次还总算勉强有点底子可搪,再来一次,你可就真的倾家荡产了。”

  蒋田沉思有顷才道:“及老说得是,这份揪心的差使,我是干腻了,也真想就此回家种田去,可是若要照周公权的意思打点下来,我连家中那几亩薄田都将不保,回去之后,连生计都成问题。”

  谭意哥道:“这个妾身可以稍尽棉薄。”

  蒋田夫妇都为之一怔,及老博士笑道:“我知道你们母女俩底子还不错,也能拿得出,可是敬先不会接受的。他生性耿介……。”

  蒋田也道:“谭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是下官绝不能接受你的资助。”

  谭意哥笑道:“老爷子跟蒋大人都会错了妾身的意思了,妾身再不懂,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冒渎蒋大人。”

  及老博士道:“敬先现在缺的就是银钱,你若是不从此道着手,根本就帮不了他的忙。”

  谭意哥微笑道:“妾身不能在银钱上为蒋大人报效,但可以在另一方面着手,让蒋大人少一点花费。”

  及老博士道:“这个办法倒不错,让他能撙节花费,也就等于帮了他一个大忙了,只是周公权那儿,恐怕不容易说上话。”

  谭意哥道:“妾身虽说不上话,却有能说上话的人,你跟陆老爷子的话,他总不能不听吧?”

  及老博土笑道:“丫头,你别拖上我了,周公权对我虽然很客气,也是客气而已,不见得能够卖我多大的面子,倒是陆象翁那老儿还真管点用,他要是开了口,周公权非听不可,只是陆老儿面前更不好说话。”。

  谭意哥道:“妾身去求他,说什么也要他答应。”

  蒋田愕然道:“姑娘去求他?”

  谭意哥道:“是的,我去求他,要他出面关说,而且责成在周大人的身上办通,周大人不得不理会的,当然,只凭关说还是不够的,多少也要让他好办事,但是我想打个对折也就差不多了。”

  蒋田忙道:“若能为我留得一半,我立刻就辞官不干了,这倒是要多多麻烦谭姑娘了。”

  谭意哥道:“不敢当,不敢当,陆老爷子睡得早,今夜是不便去打扰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求陆老爷子去。”

  及老博士点头道:“不错!只要找到陆老儿出头,周公权说什么也得卖个面子,只是陆老儿很难为人说话的,也只有意哥可以搬得动他,敬先,这下子你可以先放一半的心,等看听回音吧,被也深了,我们不多打扰了。”

  两人在蒋田夫妇千恩万谢中告辞出来。

  第二天谭意哥果然求准了陆象翁出头为蒋田关说,老师有了吩咐,周公权自然好说话多了。

  这件事使得谭意哥更有名了。不是说她神通广大能运动官府,而是赞美她的襟量宽大,有侠气。

  因为她刻意帮助奔走的是一个跟她拍桌子冲突的人。

  不过这件事也为她带来了一些困扰,有些人见她能把蒋田的事情摆平下来,就为了一些别的事也来求她。

  谭意哥却峻然地拒绝了,她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力量,这完全是陆象翁跟及老博士的面子,两位老人家之所以肯为地出力。

  无非是念在她得罪了蒋田而使得蒋田失和于周公权,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后,把她也牵进去。

  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如果她再为别的事情去相求,是不知自爱,也一定会碰上一鼻子的灰。

  听了她这番话后,有的人倒是打消了意图,但也有些人不死心,继续再干求,谭意哥的话就不客气了。

  “老爷!意哥只是一名歌妓,您要听曲子,奴家当得侍候,除此以外,奴家实在没有能为老爷效劳的,所以老爷的赏赐,奴家不敢接受,这不是奴家不识抬举,而是奴家没这个本事,老爷也想想,奴家要能帮得上这种忙,还会操此贱业吗?”

  被拒绝的人固然心里不痛快,可是说出来之后,不仅没有损及谭意哥的声名,反而使她更受到尊敬了。

  大家都认为她懂得自爱。

  谭意哥落籍一年零四个月。

  长沙镇守使又易人了,因为这是个重镇,也是一个油水好的优缺,外镇要内调人京,总要先在这儿落脚,干上一年半载,想法子充实一下官囊。

  继任的是魏谏议魏公。

  他也是一个喜欢咬文嚼字的斯文客,对谭意哥尤为激赏,除了公务之外,只要是私人酬酢、他都会把谭意哥带在身边。

  而历来到长沙游宦的官儿,差不多都要一游岳麓山的,而镇守使上任,第一件事也是祭岳麓山神。

  山神庙中供的何方神明不详,据说十分的灵验,泽被一方,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祭山之举,似乎已经相沿成俗,相传十几年前,有一位镇守使比较固执,硬是不信邪,不肯去祭岳麓,结果偏就在那一年洞庭水溢,倒灌入湘江,造成了长沙百年难得一见的水灾。

  继大水之后,又是飞煌成灾,使得那一年的收成几乎全部落空。

  幸好长沙素称殷实,仓廪中储粮够,没有形成大饥馑,天灾本是不可逆料的,巧就巧在偏偏发生于那位镇守大人不肯祭山的那一年。

  于是老百姓就归咎于镇守便不肯朝山,得罪了山神所致,虽然没有公开地杀官造反,但是也已经闹得很厉害了,商家民众,自动地罢市三日,斋戒祷天,祈神息怒。

  罢市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也是百姓们对牧民的官吏所作的一种无言的抗议。

  事情一出,惊动朝野,朝廷立刻派员前来调查。

  当然,朝廷也不能承认这是山神震怒使然。

  如果由京师倡导迷信,那就会招致天下大乱的,居朝的那些大员们都是饱学之士,也不会容许皇帝发出那样糊涂的诏令,不过那位镇守使仍是丢了官。

  理由说得很妙,说他未恤民隐,有负圣恩,不足以为民父母,应予革职削爵为民。

  起诏的人可以说是天才,朝廷不能倡导迷信,但是也要能平息民怨,重视民意。

  既是本地方有此习俗,而且山神所需极微,不过每岁一祭三牲,并不致扰民太甚,做州牧的就应该尊重民意,未恤民隐四个字,下得可圈可点。

  继任者自然不会再做那种激起民怨的傻事,立刻备了猪羊牺牲,隆重祭山,说也奇怪,果然自此后十几年来又是风调雨顺的丰年了。

  于是祭岳麓就成了镇守使的例行公务了。

  每岁一祭,固不可废,但时间都是在秋收之后,猷上当岁的新谷,佐以牛羊等太牢少牢,作为酬神庇佑之猷。

  好在岳麓离长沙并不远,隔着一片湘水而已。

  这是以前的楚国旧邑,楚人最信神鬼。

  大诗人屈原的九歌篇中,就有湘君、湘夫人之篇,叙述的是洞庭的水神。

  而且虞舜的妻子湘妃,也被楚人奉为神灵,到处都有湘妃娘娘庙。人到了这儿,不信也已相信了三分。

  祭神都是在秋天,秋高气爽,借机会游游山,玩玩水,以畅身心,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岳麓山神很好说话,只要官儿来祭就行了,并不要他们薰沐斋戒以示虔诚,所以后来的几任镇守使,除了一两个笃信神明的,认真当回事情来做。大部份的人都还有点书卷气,虽不敢漠视民隐,再闹出一次罢市丢纱帽的笨事,但也不甘心向习俗低头。

  于是他们借题而发挥。官袍笏带不容马虎,却又携就丽姝名媛,广邀名士,在秋祭之时,置酒山中,畅游一日,因此也造成了一年一度的盛事。

  当然,能够被邀为镇使游伴的曲巷神女,一定是个中翘楚,自然谭意哥落籍以来,一连两年,这个光荣就被她包下去了,别的人也不去争,想争也争不过。

  魏谏议魏大人本来对谭意哥十分激赏,这次随行的自然也非她莫属了。

  镇使大人代表百姓献上牲礼后,就轮到百姓们去祭拜了。

  平时冷落的山神庙,突然变得热闹异常,庙里的几个火工道人更是笑逐颜开,一年的收计,全靠这一天了。

  正因为是山神庙,供的是神灵,没有和尚,不事斋戒,神案前鸡鸭鱼肉罗列,朝山的人不忌荤腥。

  庙前的芦棚是官府们专用的,冠带云集,钗鬓错横,有的召了曲巷中的优伶为侣,有的则带了家眷前来,大家都知道这一行是游乐的性质重于虔敬的心情,只要衣冠整齐,在神前不失礼仪,行过祭典,就算是交了差,以后则是与神同乐,可以放浪形骸了。

  只不过同一天进香朝山的百姓们也很多,多多少少还要有点顾忌,不便太过份。

  但那也只是几个职位大一点的主官,至于那些僚属们,则宁可脱离官方的行列,到左近的大户们私设的家棚中去,那儿才是真正的痛快尽情呢。

  魏谏议行完了礼,三献牲礼毕,由差人护卫着到棚中憩息,看着长沙城中以次的大小辟吏们一一循序去到神前拈香行礼,当这些老爷大人们行过礼后,就是眷属们前去拈香了,她们较虔诚,不仅是顶礼膜拜,而且还喃喃地低声祝祷,大概是感谢神明一年来的照顾;然后再祈求神明对来年的庇佑。

  魏谏议看看笑道:“这些人倒也够大方的,一共才献上那么点东西,却提出了无穷的愿望,神明真要是打打算盘,不气得给她们一脚才怪。”

  谭意哥笑道:“大人这话不公平。”

  她因为跟魏谏议混得比较熟,所以谈话较为直率而不太客气,魏谏议也不在乎笑道:“意哥,你专好抬,一路上光是挑我的错,这次又抓住了我什么语病了?”

  谭意哥笑道:“以前妾身对大人如有放肆之处,请大人多多包涵,不过刚才那句话,倒真是大人的疏失。”

  魏谏议道:“这个我倒不承认,我说的没有错呀!”

  谭意哥道:“山川之神,有如人间的牧民之官,他的职司本来就是庇护一方,降福于民,惩恶彰善,人们对神明的奉献,只是为表敬意,并不是拿来作为向神明的交换,即使一无所献,神明也不能放弃所司:假如神明如大人所言,斤斤计较的话,则一方生灵苦矣……。”

  魏谏议听得一震,脸上不禁有点讪色道:“说得好!意哥,你倒真不愧为我的良友,随时随地都在弹诤我的过失疏忽之处。”

  语毕顾左右一笑道:“幸亏我在操守上还自信过得去,否则听了意哥这番话,就得找个洞钻下去了。”

  魏大人本身家道殷实,他做官是为了真正地求个出身,取蚌功名,倒不在钱财上打算。

  也因为如此,谭意哥才敢如此放胆而言,明里是纠正他的语中之失,暗里却是衬托出他的清廉操守。

  所以魏镇守使口中认输,心里看实欢喜。

  看见山下还有不断的人潮涌上来,笑笑道:“意哥,我有对联句,倒要考考你的捷才,朱衣吏引登青嶂,即情即景,你看该如何对来?”

  即情即景,上旬好出,随便抓住一个题材,溶以文词就衍了,然而对句却不易搜求,既要对景,又要对字,对意境,而最难的又是最后一项意境。

  因为上句只随兴之作,有时往往为神来之笔,独此一情一景,找到相称的就很难了。

  所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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