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当,方进屋内整装梳洗。不过片时,兀自擦着手的江远忽对门外道:“进来。”
门悄然打开,一面容俊秀的青衣男子步履轻盈直若无声地走进屋内,屈膝下拜:“主上!”
“这月由你一人当值?”
“还有一人,昨夜已暗中护送羽公子离去。”
“羽儿是昨夜离去的?他身体怎样?”江远虽是沉声发问,然实则心中尴尬不已,青衣男子答对之间神色仍是恭谨之至。“只是有些虚弱,没有大碍。”
江远缓缓点头,“你日后期满回去传我口令:若无大事,不许他随意外出,若违此令,重责不饶!”
“是!”
“另外……要长清好好看着他身体,别让他闷着……”
“是!”
“还有件事要你近日紧快去办……”
江远交待完,摆摆手:“没事了,下去吧。”
青衣男子躬身,悄然带上门消失在门后。
江远走进院中,地上日光点点,因周围繁茂的竹枝投影而被划得斑驳,就如一幅上好丝帛被割裂成无数裂片。江远沉然注目良久,忽抬手折了根竹枝,身形疾动,以竹作剑在院中舞起来,顿时院中只见一片清影晃动,‘刷’、‘刷’之音不绝于耳,翠色的枝条如雨般下落。不多时,那股青色旋风即止,江远手持竹枝立于院中央。
先前那片枝叶繁茂的竹林顷刻间竟已只剩笔直的枝干青涩挺立,地下落了一层细枝翠叶。再低头,地上只余一修长人影,日光如水均匀漫溢地铺洒在地面,似完美地上了层淡金色水漆,不见了先前的斑驳与零乱。
“我就不信,在这纷乱中还治不出个安宁来。”
院中人仰首一笑,倏地将手中竹枝往地一掷。
细竹尽没土中。
***
程玉,人实如玉,白绸蟒袍,衬以金丝坠底,玉冠折扇,更难得面容俊美如斯,分明就是一翩翩公子,那一脸多情笑意不知令过多少闺中少女为之心折,只可惜华家一门三代为相,光鲜荣耀确已至人臣之极。偏偏这位公子又是少年高官,十五状元,十八拜相,如此人物,恐怕早有个娇媚高贵的公主等在宫中。更让人恨得牙痒的是偏生本人又毫无自觉多情得很,还真叫那些二八红颜名门淑女个个怨痛了心也恨断了肠。
此刻,这等人物正在摇情坊里,品着美酒,赏着佳乐,更有美人珠坠摇曳持壶斟酒。
“华相爷,摇情替了相思姐姐来作陪,你不会不快吧?”
“摇情姑娘竟亲自作陪,何等荣焉,要知那京城多少贵公子赶到扬州相见姑娘一面不得而黯然回返。”
华程玉侧首对旁边一人笑,“江兄,你说是也不是?”
一旁的江远说了声“华兄说的极是极是”便垂了头饮酒,语态颇不自然。
与一身华服生辉的当朝相爷相比,江远仍是一身青色布衫,发用一根木簪绾了只留少许几缕垂下,极为素朴,只因那张端正脸上表情恬淡豁达,此刻与华程玉坐在一处倒也不显局促之相。
摇情脆脆哼了声,语带冷诮:“相爷你还真会说笑,你道那京城贵公子不远千里巴巴赶来就为见我一面,可恐怕此间有人心里正不舒坦着呢,待得片刻说不准又要从哪扇窗子里跳出去。”嘴里说着,眼睛却瞟着一心一意低着头喝酒的人。
华程玉也瞧出了点儿端倪,笑意更浓,故意一问:“噢?竟有这样不识趣的愚人,哪天也来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摇情斜着眼朝江远一瞥即收回,纱袖一甩,从江远的酒盅上拂过。“相爷你还是不要认识那种男人才好,免得被他沾染了些木头呆气污了你华相‘惜花相爷’的美名。”
“哈哈哈,”华程玉见此情景再忍不住大笑挑明,“情姑娘,江兄乃是我救命恩人,生性端正耿直,你可千万看在我薄面上别欺侮着他才好。”
江远被两人来回着拿言辞抵对,也不吭声,喝着酒,连先前仅有的一丝不自然也没了。摇情一旁瞧着已是心中窝火,想发作偏又碍着堂堂相国在此,也只得恨恨一声。
江远此时却微笑着提议,“素闻相思楼摇情姑娘善剑舞,今日可否为在下等一开眼界?”
华程玉听了,抚掌赞同:“极是极是,我也久不来此,今日可要饱足眼福。”
不知为何,摇情见了江远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明知他是想借机转移话题,却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当下去里间换了身舞剑穿的束身劲服,红妆劲姿,娇媚中多了分英气,华程玉见了先拍抚掌数声叹,“好一个美娇娘。”
摇情见两人眼中俱显赞叹之色,心中也甚为高兴,当下就摆正身姿在空阔处开舞,外间却喧闹渐响,听了听似朝摇情坊这间而来。
“这位公子,摇情姑娘正在会见贵客,老身并未骗你……”老鸨急促抖动的拦阻声已清晰传进三人耳内。但显然来人未听进耳中,“这位大爷,大侠!摇情姑娘确实有重要客人,若您贸然闯进,老身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鸨话语未竟,摇情坊的精致香木门已被来人推开。
摇情柳眉一竖,正要发火,却在看清来人后,面色剧变为惨白,竟是一脸见鬼似的惊悸。
门口之人一身黑衫,从头至尾,除了腰间一块不甚起眼的玉佩为饰,便再无任何起眼之物,但整个人站定,不知怎地就有那么股子唯我独尊的味道,免不得给人种难以忽略的威压之感。
看清来人面貌,江远也是怔在当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章
“阁下有何事,竟敢擅闯?”当朝相爷脸色顿沉,只是皱眉打量来人,并未注意到摇情的色变。
来人眉宇少扬,嘴角逐步上拉成一条薄而冷酷的线条。看似便要开口,江远却先一步对华程玉笑了,“误会误会,这位是远的朋友,因前日有约一时忘了,竟寻到了这里。”说罢一双眼转而对上来人,说,“这是华公子。”
来人看了江远几眼,竟敛了戾气摆出一幅话家常的模样来,“华公子,敝人沐云,前几日约好了江远公子。”单听这似模似样的措辞倒也还过得去,只是言语间赶人的意味也是再明显不过。江远当下也只得暗自无奈对华程玉揖了揖,“华兄,今日事出突然,他日若有空闲再把酒畅饮一番。”
华程玉本就剔透之人,见江远已有为难,便朗声笑着向二人告了辞,出门自行离去。
顿时,方才丝竹欢鸣的摇情坊瞬间静得可怕,
“哐啷”一声,摇情手中的剑竟跌落地上,身体一道跪下声音颤悠悠地响道:“摇情参见主上。”
江远也随之拜下。
沐云扫了她一眼,摆摆手:“你先下去,不要惊动其他人,我来此只是看看扬州风光。”
“是,属下告退。”摇情那股泼辣豪放的英气顿时不见,温驯如绵羊,偷偷看了江远一眼,踏出门时还带着一脸惊魂未定的惶恐。
此时房内更无一人,江远独自晾在男子冰冷的目光下,似有些手足无措,那眼神着实让他难熬,太冷!偷眼一瞥,那冷中竟似还带有几分怒?……
江远知他怒从何来。
“……主上……”
“你胆也不小,接到我传书竟不去赴约。”
江远头垂得更低。前几日收到他传书说要来扬州要他一见,他便有心躲避,此刻反倒惹了他怒气。
“属下……今日因朋友来访,是以耽误了些时候,刚才正打算出了这里再启程上杭州去赴主上明日之约,不想你今日竟来找属下。”
坐在椅上的人嘴一张,“我约你,是在、昨、天。”一字一句,声音似百尺潭下敲鼓,沉闷得让人难受。
顿时,江远脸一皱眉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沐云斜斜坐于椅上,看他一脸紧张失措模样,嘿嘿两声,怒气倒作笑意迸发出来,“你忘了我的约定,倒记得来这摇情坊喝酒玩乐,你还真行啊。”
江远头垂得不能再低,连嘴角都似缝了线不动上一动——这种时候,缄口默然是下下签里的上上选。
沐云看他一会儿,忽问:“你与那华程玉是如何结识的?”
“远曾无意间救过他性命,因此识得。”
“这么简单?”沐云似信非信地一挑眉。
江远脸色一肃:“江远以前只是个飘泊江湖的无根浪子,与他相识纯因两年前一次偶然救他。莫非主上竟有甚怀疑?”
这话实则有抵触之意,沐云听了不怒倒呵呵一笑,身体凑近,语声一味低低的暧昧:“我就喜欢你这种能伸能屈的傲气。平常倒不见得,一到某些时候就显出来了。”气息贴着耳根子吹进耳内,酥酥麻麻,逗弄之意明显。
江远倏地退开。
“主上!难道您忘了曾经的允诺?”
沐云眉一挑:“你是在提醒我只要你不是飞云阁的人便可?”
江远霍地抬头, “远并未犯任何过错,当初更是将性命交托,主上今日如何能轻易说出将远逐出飞云阁之类话语。”
邪佞促笑缓缓聚集在沐云嘴角:“这样可好?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五十招,我便放过你,不然,你便任我处置。”
“属下不敢。”江远敛眉躬身。
“你反抗我偏就敢?”
江远情知今日恐是躲不过,总是这样硬碰硬地与这个人抵触也是不行,先前那股惊惶之感倒淡了去,当下起身,眉眼间一派看开的淡然:“主上这与强逼何异?能在飞云阁主手下过五十招的,普天之下恐怕是没有几人。远没以为自己能厉害到如此地步。”
沐云眯着眼在他身上逡巡数度,忽尔一笑道,“为你破例一次,三十招。来吧。”
江远当下只觉一道凌厉剑气挟着劲风扑面倒来,心中一凛,只得被逼应战。眼前这人分明是要逼迫于他,自己却又辩解不得。
“第一招。”沐云立在原地,身形未动,竟以气御剑。那气剑无形无状,无招无式,不可估摸,下一招沐云要如何施为,根本不得而知。一招即出,江远躲得狼狈不堪。早知眼前这个男人有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平日也见过他一两次出手,但如今日面对面与他过招却是第一次,竟有一种当时置身事外无法体验的惊惧。何况他今日有心要制住自己,又岂肯容情。
“第七招……”无形剑气‘嗖’地自江远腰侧错过,遇上前面墙壁竟无声无息折返,沐云甩回衣袖,微笑站立当地,嘴里戏谑叫道,“第八招……”
以气御剑,以心御气,收发随性,这人武功竟至如此神境。一时之间,本是芳情幽幽的摇情坊早是衣袂翻飞剑气纵横。
“若再不放手一搏,三十招一过,你便是我的。”沐云朗笑,“第二十招……” 狭窄房间内江远被满屋剑气逼得险象环生,已无还手之力,防多攻少,偶尔反击几招也被沐云轻易接下。
‘嘶’地一声布帛碎裂清响,江远衣袖被气剑割裂,虽则险,总算勉强躲过。
“第二十九招……”
话语刚落,沐云身形猛地腾起,衣袖如黑云一般朝被逼在墙角的江远袭去,迅如闪电,让方险险躲过上一招的江远毫无喘息之机。至江远面庞,明明拍下的那掌忽变幻为爪从一诡异角度搭上江远手臂,往胸前一带,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第三十招。”看着落入怀中的人,沐云笑吟吟地数道。江远脉门被制,脸霎时泛起苍白。
沐云低头凑至他耳畔,“今日你是我的了。”
气息贴着耳畔敏感处吹进,江远一时又羞又恼,那双眼竟全是晶亮之色,华彩鲜然,在近处看来,仿若真个能将人魂魄吸了进去。
沐云看着,低声喃喃,“我就是爱你这眼眸这神情,一见之下让人不知身处何处……”嘴里低低絮说,手伸至江远头上将那木簪轻轻一抽,浓黑的青丝如云瀑倾洒垂地。“还有这发……美得让人心动。”
沐云的气息渐从耳畔挪到面门,朝着那眼眸压下,江远头偏过避开,须不知这一偏,更露出一段宽松衣衫下的颈部来。沐云实已想了这个人许久,一直碍着自己的承诺而忍着,此次又是江远惹恼了他,这刻见了这光景,哪会放过。当下伸手将那颈部衣衫扯开,拇指压上那因突起而显脆弱的喉结,四指围着那光洁的颈项轻压慢揉地抚弄起来。江远激烈挣扎了几下,奈何脉门尚在人手,半分力也使不出。一时不知气极还是羞煞竟不出声也不挣扎了。
听得耳畔响起沐云已带情欲味道的低喃:“到了我身下,你还想抵抗不成?”
说罢,袍袖一拂,将屋中桌上摆着的水果盘碟齐齐扫落,抱起江远身一低,将他压在桌上,头伏在他颈间缓慢而用力地吸吮,那唇吸着肌肤一收一放,发出情Se味十足的‘滋滋’浸润声。手随之伸进衣内左右揉着那两点,欲望正似炎火从下腹腾起。
“主上。”一直消了声息的江远这一叫竟是沉冷无比,全不似被人压在身下辗转承欢的痴乱模样。
“若你真喜欢我这副身体,想压着如娈童般狎玩侮辱,此时我已全无反抗之力,也不敢违逆主上,免不得让你做这男女欢好之事,只是一直以来我以为有经世之才的飞云阁主,竟也只是个会为一己私欲而以武力身份逼迫下属屈服于胯下的普通男人,实是让我微有失望。”
沐云蓦地自他胸上抬头,眼似狼眸,炯炯盯住身下的人,一脸寒色:“我道你半天不出声这么驯服了,原来心里早打了主意使出这蹩脚的激将法,这话若别人来说,只怕声落掌起,我已将他毙于掌下。”
江远斜开眼眸,凛凛煞气并未令那张沉冷的脸变色。
沐云心中火起,哈哈一笑,“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有些胆色。”笑未歇,脸色已阴,头靠近江远脸颊,“只是你这激将我偏不受,偏要把你如待那娈童小倌般玩弄折辱,你待如何?”这一声说得煞是轻柔,越是轻柔,越显狠厉。
江远看了他一眼,径自把眼闭上。“江远性命都是主上的,做猪做狗自是由得主上欢喜。”
“把眼睁开!”沐云沉喝,“看着我!”
那双眼动了一下,终是缓缓睁开来,那眼眸清幽如黑幕,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让沐云感觉如沉溺在一片黝深不测的黑海中。凝目注视了那黑瞳片刻,沐云缓缓开口:“我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
江远淡然一笑,“我知道。”
“你要怎样才肯与我?”
江远眼帘微微眨了眨,垂下,“你若真喜欢我,为何不能等我甘愿的那一天……”
此时江远眼眸低垂,睫毛随之散下,那股清灵之气动人心魄。
“何时才有那一天?”沐云已是不由自主地问起。
“……不知道。”
沐云看了他良久,“好,我就等你到甘愿那一天。”随手舀了一把青丝掬了递上鼻尖轻嗅,悠忽一笑。
“我绝不会让那天迟来太久。”
第五章
摇情掀开精致的门帘,绿云萝窗纱下一窈窕女子背门而坐,望着楼下的河中热闹景象。摇情来到她身后。
“相思姐姐,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呀。”
相思仍望着河上来来往往的游船不语。
“主上已经和江公子走了。”
相思这才回过脸来,“昨日主上可有为难于他?”
“姐姐太忧心,这楼下不远处有近千骑精兵护卫,再说主上也不一定认识相爷。”
“主上不认识他是假,他那人便是常人见了也知他是个人物,何况明如主上。”相思满脸忧色。
摇情有些困惑:“可昨日主上见了他脸色却没甚变化,心情倒是很好。”
相思悠悠叹了口气:“主上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猜得着。”
摇情看着她,有些迟疑地道:“相思姐姐,你和相爷这样,定不是办法,若哪天被相爷知道你身份,或被主上知道你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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