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声- 第41部分

“西尔弗！”



他站在不远处喊着我的名字。无法靠近这里，无法用语言传递他的内心。但他的神情已经很明白是在责怪我的不辞而别，更流露出那些想说又无法说出口的话来。



“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威隆公爵冰冷的询问只是在告诫这位年轻的王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留恋自己的错误。



“你……你还有什么要求吗？”这是给犯人最后的宽待时所说的话，但从他的口中无法听到那种例行公事，而是一种期待。因为这是我最后一个可以和他说话的机会。



“就请陛下善待我的家人吧！”



即使面对我的微笑，他还是不禁流露出失望和痛苦。



对不起，斐尔德。你想要的我给不起，更是无法开口。这原本就是一种罪，我不想把这罪孽带给你。因为你对这个国家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而我是无足轻重的，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让这个罪孽随着我的离开而消失，随着我的消失而永远的遗忘……



风の声



第二十五章（下）



※※※※※



伊塔国的一等学府——神学院，那里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做着对神明的祈祷，可以阅览无数珍贵的书籍，获得比普通人更多的知识，成为一个被人尊敬的人，这就是小时候的奢望。而现在，我离它是那么的近，原本是遥不可及的，而现在就在眼前。可是，命运并没有那么厚待我，命中注定那里不是我这样不洁之人该去的地方。我只有每天从自己的院子里眺望它，听着每日清晨和黄昏必定响起的清脆钟声，那个应该是学院里的孩子们起床早课和下课休息的钟声。我只有猜想着，看着那里。



这里，神学院后山的偏僻禁区就是我度过后半生的地方。那里是没有人会怀疑和进入的地方。因为这个禁区在很久以前就被传说是妖孽出没的地方，所以神学院才选在这里建造。而我这个不祥之人被理所应当地拘禁在这里。唯一能和我有所交流的只有一个瞎眼的哑巴老头儿。我有什么所需要的，只有通过他来获得。每个礼拜我都有一次接触他的机会，到时我就会把所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由他带出去。



在这个木制小屋里已经有了生活的基本设施和物品，并且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可以出去走走。所以也并不缺什么，如果要说缺少什么的话，那就是少了一些人的气息。不过为了这里不更死气沉沉，我向老头儿要了些花籽和种花的工具，在院子里开垦了一块地，种些花也是不错的。虽然已经不需要我靠它们来赚钱养家，但可以很好的调节一下无聊的生活。



……



看着花儿十开十落，也就更清楚的告诉我时间的飞逝。



难道说简单的生活更能使时间加速吗？对外界浑然不知的我就这么昏昏噩噩的度过了十年的光阴。看着镜中并无多大变化的脸实在有些怀疑。我摘掉了镜子，它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装饰品。我已经不需要它了。看到镜中的自己就不免会想到那个人。



“你们不怕老师骂吗？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



“你自己不也一起来了嘛。”



“你们能来我就不行吗？你们不让我参加，我就去告诉老师。”



“嘘——你们两个大嗓门，说话轻点。小心妖怪出来吃掉你们！”



“本来就是冒险的，能见到妖怪的话就可以回向那些胆小鬼炫耀一番。”



“你们别胡来。”



“哎呀，你担心的太多了。”



声音从远处飘来，还未完全变声的童声在寂静的这里显得格外清脆。许久没有听到人的声音了，连自己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当然，这里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也就不需要开口。



好奇让我来到了院子里，离这些声音越来越近。



“喂——”一个孩子小声的喊着，“这里真的有房子啊，看上去好旧啊，会有人住吗？”



“笨呐！当然没人住，是妖怪住的嘛。”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很得意自己的聪明。



我不由得笑着，继续静听着他们有趣的对话。



“那……我们要过去看看吗？”后来的那个孩子有些畏惧了。



“胆小鬼，你不敢的话就回去，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



被责备了啊。



“那你去啊。”



“我去就我去！”



果真，没多久我就听到了院子高高的围墙上传来一阵骚动，是鞋子摩擦着粗糙墙面的声音。看来，那个胆大的孩子还是鼓起了勇气来一探究竟了。



“好了，我上来了。”



我略微退后，躲在暗处看他，他只是慌张的向里面张望了下。正巧，临近松树上的松鼠跃来我的院子做客，可那孩子并没有看清就尖叫起来。



“鬼啊——”



之后，他跌落了下去，而别的孩子也被吓得逃离了这里。



顿时，这里又恢复了平静。连那只过来觅食的松鼠吃过我丢出的食物也心满意足地跑走了。



原本以为孩子们的冒险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在第二天的午饭后，我又听到了脚步声，但并未像上次那样有好几个孩子，这次像是单独行动。并且，这脚步声在围墙外徘徊了好久。似乎并不敢或者不想进来的样子。于是，我也就继续专心在院子里拔着野草。



“嘭！”一下微微的闷响让我回过了头，却看到一个好奇的脑袋出现在了围墙上，但并不是昨天那个男孩。这个孩子一边害怕又忍不住的好奇，脸被涨的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正午的阳光晒热的。



我对着这孩子笑笑，丢下了还捏在手中的杂草。



“你……你好！”尽管害怕，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向我问好，“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我点点头。



“就你一个？”



我又点点头。



“这些花是你种的吗？好香啊！”他开始不害怕了，因为我并没有对他造成威胁。



我再次点点头。



“怎么，你不会说话吗？”他的问题还真多。



“不，我会说话。”虽然开了口，却有些不适应。



“你是男的？！”口气中带着疑惑。



“那样趴着不累吗？不想过来？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些花。”



“是啊……”他带着长长的拖音，从他犹豫的小脸上看得出他此时心里正在做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不过，他还是有些冒险精神的，没多久就翻过了墙，来到我的面前。走近了看，这孩子有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十三、四岁的瘦瘦身体，和我小时候的体格很像。



“你这么勇敢是不是应该给你点奖励呢？”他是我这十年来除了那个老头儿第一个接触的人，而且还没来由得有种亲切感，“你喜欢哪种花，我送给你。”



不用我说，他的眼睛已经死死的盯着那些开得正旺的“月下美人”。



“你喜欢这个？”



“嗯！”他边说边点头，“我的母亲就喜欢这个花。我也喜欢这个花，特别是香味，刚才我在外头找昨天落下的东西，却味到了这个味。”所以，他才胆大的来这个怪物居住的屋子，寻找熟悉的味道。



“是嘛……”



“为了读书，要过好久才能回家看到她。”说着说着，他的脸上就显露出孩子恋家的神情。



“难道你就不想你的父亲吗？”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对于没多大印象的父亲，他流露出的只是遗憾。



“是嘛。”



“不过他是个英雄。我母亲说的，他是打仗死的。”他似乎对自己的父亲很自豪，“而且，他以前也是个种花的，他死了以后，我母亲接着种他留下的花。这也是我父亲最喜欢的花。”



现在明明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但我的四肢开始冰冷。并且开始注视这孩子还稚嫩的脸庞。看着他神似着心底深处的那个身影，还有这头发，也是和她一样的发色。我的身体也要开始颤抖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花，”我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去胡乱猜疑，“我送你一棵怎么样？”



“好啊！”男孩惊喜着，“要不，我们来做交换吧，等我回家也拿棵过来，看谁种的花最好。”



“嗯。”我点点头，看着欣喜的他捧着带土的白色小花，就要离开，可又像是遗漏了什么似的，很快回过头来笑着对我说。



“你不像他们传说的那么可怕，你是个好人，不像妖怪。”



“谢谢……”



他将花包在了衣服里，小心的翻上了墙。



“再见！”他在道别，可我还在心里更为矛盾和复杂的犹豫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是想确认，为了不让自己后悔。



“崴德！”



耳边只留下余音……崴德……崴德，我的儿子。他果真像我对他的期盼那样，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感谢上天，这生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风の声



尾声



虽然近在咫尺，可我无法相认，崴德——我的儿子。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西尔弗，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的好奇心一直那么旺盛，在他看来世上似乎没有可怕的东西，只有无至尽的新奇。



“因为我犯了错。”



“什么错？”



“什么错……”这让我一时也无法回答出来，放下了手中的锄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并不是我的绿色，而是像极了他的母亲。我看着他稚嫩的脸，只有笑着含糊回答他，“因为我让许多人不幸福。”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幸福来换吗？”



——不由得心头一震！



原来他是那么敏锐又一针见血。



“是吧。但是很值得。”他的聪明竟然让我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而只是埋头于花草中。



崴德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于我给他的那个不怎么弄得清楚的答案，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而我静止许久的心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动的微微晃动。我到底是怎么了？



“西尔弗，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哦！”



他带着甜甜的微笑，对我挥手告别。这个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了。我也不再奢求其他。



期盼着他不时出现在高高的围墙上对我笑，成了我枯燥生活中一道重重的浓彩。这个与世隔绝的生活也因为他而变的鲜活起来。时不时的，他会带来些外面世界的消息来说给我听。这让我这个静止的人也感觉到了时间的变化。



“西尔弗，西尔弗！他们又要打仗了！”他一脸的兴奋并不显出和我一样的忧虑。



“你喜欢打仗吗？”



“是啊！”他的回答干脆又坚定，“因为可以成为英雄啊。”



……



“西尔弗，你猜他们已经攻下第几座城池了吗？”



“不知道。”



“对啊，你怎么会知道。”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马上就要攻下卡达加耳的都城了。真希望我也能去亲眼看看那种场面，太令人骄傲了。”



“你那么想去？”果然，他和我这个懦弱的父亲是不同的。



“是啊，不过我读的是神学院。不过能当个外交使节什么的也很帅啊。总之，我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果然像风一样，自由和广阔的天空才是他的向往。



……



“对不起了，西尔弗，这段时间我都不能来了，我要回家。”略感抱歉的表情一下子又神采飞扬起来，“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开始全国都可以放大假，是为了庆祝攻克卡达加耳的都城。十年的奋战终于结束了，现在外面都在庆祝呢！为了洗刷十年前那场败仗而割地的耻辱，我们终于抱了仇了！要知道，卡达加耳可是军事强国，要打下它可不容易，我们的国王可真是厉害啊……”



看来，自己对外面的世界来说已经是个消失的人了……为了洗刷十年前那场败仗而割地的耻辱……他果然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西尔弗，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约定的，我会从家里带花来给你。和这个一样。”他指着地上一朵还含苞待放的“月下美人”。



“那我们就说定了，我会在这里等你的。……崴德。”



看着他开心远去的身影，我偷偷的用父亲的身份叫着他的名字。



※※※※※



那天的夜晚，我一直望着被绚烂的烟花所掩盖的夜空，看着五颜六色地亮点布满天空，我似乎可以听到远处传来阵阵烟花发出的“砰砰”声。回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看着天上那些绚丽又遥不可及地美丽。耳边竟然还能听到人们因为狂欢而发出的喊叫声、歌舞声。



那天的夜晚，我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天空，一直到最后一颗烟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合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耳边还是能听到“砰砰”声，和人们尽情欢乐的笑声。但一睁开眼，四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寂寞吗？自己真的寂寞吗？



这十年里，头一次这么问自己。可笑啊，十年都过来了，可偏偏这一夜却是难眠。



我只有坐起身，蜷缩起身体，抱着双腿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这十年的每夜都只有月光的相伴。只要这样就够了……心底深处一直埋藏着的东西不能让它泄露，要永久的深埋下去。所以，只要这样就够了……



“谢谢！”



今天是那个哑老头给我带东西的日子，照例，我把所要的东西写在了纸上交给他。即使知道他听不到，我还是习惯性的对他道谢。而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拿了纸就低头离开，而是交给我一支红玫瑰和一封被红蜡封印着的信，上面印着的是皇家的标致。



“谢谢！”



我接过了信再次向他道谢，并且尽量用了平日的语气。



这是我十年里第一次收到别人的东西。因为我是被禁止与任何人接触的，包括信笺。而这封信，一直被我摆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桌子上。看着它，我犹豫着。竟然有半天的时间是被我这么发呆而消磨光的。



而那支鲜红的玫瑰也同样的，被我摆放在远处，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直到它上面的露水已经完全变干，显得奄奄一息……就像我此刻的心。



那封信的主人似乎看透了我的性格，他知道我不会眼看着花儿在眼前干枯。我也正如他所料的，取了杯子，在里面倒上点水，然后将玫瑰已经开始干渴的枝干斜剪了一些，插在了简陋的水杯里。然后，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封信，并打开了它。



信中只有一行字：



“梦中的花园即将成为现实，而你是园中唯一的玫瑰。”



他终究没有放弃过这个梦啊！



手中紧紧握着那封信，可上面熟悉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沾湿而变的模糊不堪。



“斐尔德……”



现在，等待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屏障。



……



“我是你的‘花神’吗？”我笑着问他。



“是！你是我的花神。永远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一边亲吻我，一边回答。



“假如我有一天不在了呢？”



“那我就去死！”我吓坏了，想用手阻止他令人不安的誓言。而他只是握住我的手，安慰着把我搂进了怀里，“如果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是毫无滋味。所以无论到哪里，我都会让你陪伴着我！”



“嗯……”



……



梦，终究是梦。从这个甜蜜不现实中清醒过来后，我就这么责备自己。但胸口一直狂跳个不停，久久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