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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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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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工作受到如此重视和保密; 她看不出道理; 甚至感觉要她干的是件儿戏。

一个专门小组自始至终在考察“绿色中国大学”各期学员; 从中精选出了一千五百七十名最优秀的毕业生。

小组的挑选依据明确标准; 每项都有定量打分∶各科成绩、想像力、意志力、组织能力、独立性、责任感、逻辑性、身体素质……还有一项虽不用打分; 但是更清楚∶每位入选者都是男性; 都不能有妻子儿女。

要她做的是来把最后一道关; 然而让她依据的标准却模糊到极点;她要对这一千五百七十个人挨个做出这样的判断∶把濒于死亡的千百万人民交给他; 能不能放心 她觉得荒唐; 主任助理却非常严肃。

“这是石戈总理的要求; 也是他亲自点名要你做这件事的。”她便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现在“绿大”。

专门小组把一千五百七十人的详尽档案交给她。

他们接到通知∶她是最后决定者。

仔细想; 她之所以认为这种方式荒唐; 主要出于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充当这么多优秀者的裁判人; 但如果抛开自己来看; 这种方式却不无道理。

一千五百七十名入选者都是男性; 由一个女性的心灵去感觉能不能把孤苦无助的人民放心地交给他们; 是比专家们的理性判断更接近实际情况的。

当然那女人该是一个直觉敏锐、心灵纯正; 不存偏见的女人; 也是最受信任的女人。

自己在石戈心中是这样的女人吗  正是出于这种温心的意识; 她丢掉了不自信。

那些档案她两年也读不完; 而她的时间只有五天。

其实要她来正是为了甩开档案。

档案已被人研究过无数次了; 现在要的是一个排除任何理性的直觉。

她连每人的姓名都不问; 只说几句话; 或是提个什么问题; 甚至只在集体场合相处一会; 一点不用脑子; 让自己完全成为一块空白; 让被观察的对象垂直地投影过来; 捕捉住第一个反映出来的判断∶行; 或是不行。

一做出判断就不再改变; 无论事后怎样怀疑。

她身边总有一个专职人员; 随着她点头或摇头; 一千五百七十人的名册就分成了两本。

没给她规定数字; 选出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她从未那样扎扎实实地感到过权力的含意。

她选出的人立即编进这个特种训练营。

训练营的训练大纲是石戈以“绿大”校长身份亲自下达的。

上至常务校长下至训练营营长都不知道训练营的最终目的。

多数人以为只有她知情。

她怎么否认也没用; 反而更被当作是在保密。

其实她知道什么 校长和营长至少还面见了石戈; 她到现在为止; 唯一能打上交道的只是那个讨厌的主任助理! 太阳已垂至西天; 射出黄澄澄的光。

眼前一切都似镀了一层金膜; 连山; 连云; 连浩浩荡荡的风。

别的颜色都被覆盖了; 只有在仔细辨认下; 才能看到古老城砖上的苔鲜渗出暗暗绿色; 砖缝中的小花紫里透红。

全体学员坐在一段沿山势升起的长城上; 像是在阶梯教室。

对面一座古老的点将台也许曾是四百年前戚继光调兵遣将之处; 现在如一座讲台。

登讲台的人还未到。

点将台上铺着指示直升机降落的标记。

身为学员副营长的邢拓宇又一次清点人数。

他是第一个被陈盼挑中的人。

别的教员都被派到四面去站岗。

这一片地区已经被仔细清查了几次; 虽然难以想像能有什么人来这里; 还是实行了戒严。

岗哨都设得很远; 绝对听不到这里的“讲课”。

这堂课不许教员听; 只有陈盼例外; 倒不是因为她有特权; 而是因为别人想当然地把她当做知情者; 也就没人通知她离开。

她瘫软地靠着城墙; 丝毫不打算自觉回避。

一是已经走不动了; 再也是想知道到底上一堂什么课。

她觉得她该有这个权利。

既然别人都以为她知情; 她还是名副其实为好。

与她坐在同一排台阶上的几个学员正在收集城砖上晒干的死蚂蚁; 拌上少许盐末; 一边品尝; 一边与别种昆虫的味道和营养价值做比较。

这是训练科目要求的; 但学员们更多的热情是产生于饥饿。

从出发到现在; 没给他们一粒粮食。

除了在背上生长的薯瓜; 全部食物都要由他们自己从野外获得。

训练和在绝境中生存完全成了一回事。

教员每天可以得到二百克饼干和一百克罐头; 她都软到这种程度; 靠吃虫子而活的学员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她觉得那些没被她挑中的人倒是走运了。

一个沙哑的男中音在轻声唱:我走在古道上古道很凄凉树已经老得没有了模样我走在戈壁上戈壁很宽广过去有水  现在是河床我走在边墙上边墙还很长有人把话  刻在石头上……天空越来越苍凉。

火烧云一层又一层地堆聚。

风在城堞之间呜咽低鸣; 宛如在诉说古代的战争; 尸骨; 离弦而飞的弩箭。

一架直升机像只大鸟一般从天边飞来。

旋翼旋出的圆半透明地辉映金光。

机身和玻璃反照夕阳; 仿佛通体在燃烧熊熊火焰。

直升机纯熟地直飞头顶; 稳稳悬在点将台的降落标记上; 起落架离地面只有几寸的间隙。

当一个人拉开舱门; 迈上地面; 直升机就像被推了一下迅速平移开一段距离; 然后一个急速上升; 飞向远方。

点将台上只剩下那个刚到的人。

石戈! 陈盼觉得血液、风、饥饿、心跳全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虚幻的光晕; 唯有他在焦点。

他老了。

仅仅几个月不见; 头发已经灰白; 在塞外吹来的风中稀疏柔软地飘动。

脸上的皱纹蛛网般密集; 刀刻一样深陷。

他的神态仍旧温和。

但如果说原来他的力量深藏在温和之下; 现在则已成为主体。

即便他一动不动; 即便他的微笑温和之极; 即便他让人伤心地变老; 力量却在他全身每个部分令人震撼地透射。

“同学们; 请聚拢一下。”他说。

“我不能用扩音器; 也不能喊。

为了躲开城市中那些窃听设备; 我才到这跟你们见面。

营长保证周围没有别的耳朵; 但我要跟你们讲的秘密太大了; 我甚至想用耳语跟你们讲。” 他的声音平静。

平静之下却有一股异乎寻常的激动。

学员的聚到前面。

陈盼没动; 她原来在中间; 现在变成了最后。

也许是风向正顺; 也许是特殊的感应; 石戈发出的每个字都似在耳边; 连同嗓音中的沙哑; 换气; 所有微小的变化; 全都清清楚楚; 真跟耳语一样。

“看着你们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都在要求我回答一个问题∶最终要求你们去做的到底是什么 本来你们有权从训练营一成立就得到回答。

我感谢你们的沉默; 并且在难以找到意义的艰苦过程中坚持下来。

我为此欣慰和信赖你们; 因为未来要求你们的将是更多的沉默和坚持。

沉默和坚持都是很难的; 二者放到一起就更难。

可是无论我现在怎么说; 都无法说出你们将来的难处; 连万分之一也说不出。

也许在人类历史上; 将没有比你们更难的。”夕阳开始在金黄中渗入流动的红色。

长城上悄然无声; 只有萧瑟的风在荒草上悲凉地低吟。

“中国的局势你们都清楚。

每天给你们传阅的文件和情报也就是我能看到的全部。

前途是什么 我和你们一样; 不能回答。

那是未来活下去的人自己考虑的事; 用不着我们操心。

眼前我们要对付的是另一件事——死亡。

调查表明; 我国所有品种的食品储备都已在一个月前达到零。

我国的天然资源所能提供的食物——包括任何能吃的东西; 甚至树皮——也已经在能利用的范围内趋近零。

国际援助已经无法支持; 十天前开始锐减; 连连下降; 昨天只运进高峰时的17% 。

从能够保证一亿七千万人的生存下降到仅能勉强维持三千万人的杯水车薪局面。

半个月来; 人口死亡率已经达到3。5%; 预测显示; 近期将进入死亡率成倍提高的阶段。

二十天后将会陡涨。

比率无法计算; 也许是百分之二十、三十、甚至更高。

换算成人口数就是三亿、四亿……时间再长呢 如果继续封闭在这片已一无所有的国土上; 让自然和时间来寻找平衡点; 最终的死亡人数可能达到九亿、十亿、甚至更多。

“十亿; 从嘴里说出只是两个音符; 可真实地展现成十亿个父老兄妹妻子儿女则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呢 那是无法用哲学家的冷漠和生物学家的麻木去回避的。

朋友们; 历史已经把这个民族的命运放在了我们的肩头; 那么我们就必须率领中华民族去反抗那个必然的死亡; 哪怕站在对面营垒的是所有不可抗拒的规律和法则; 或者就是上帝本人! “你们; 就是将和上帝作战的人! “而战斗; 就是中华民族即将开始的迁移! 中国必须走出这片绝望的土地! 只有走出去; 十亿必死的中国人才能活下去! “在现代世界里; 主权的概念就和中世纪的上帝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一个完整的地球被无数条由军队、武器和铁丝网组成的国界割裂。

【:文】有的国家广袤富庶; 遍布沃土森林。

【:人】有的国家贫穷拥挤; 只有沙漠荒山。

【:书】有的土地挤榨了几千年; 有的土地从未被开垦。

【:屋】闭上眼睛; 我们能清晰地看到中国边界的形状; 在这个边界里面; 全部所剩只有死亡。

可是把我们的眼界放到边界外面去; 不是立刻就能看见大量闲置的空间和资源吗 历史给我们强加了一个心理框架; 尊重主权; 而且半点怀疑也不允许。

但是当数亿生命面临死亡之际; 主权的神圣就必须让位。

生命的权利高于一切权利; 这是每一个社会都该接受的先天准则。

中国已别无选择; 为了拯救这十亿人民; 突破主权的民族大迁移是唯一出路! “你们要带领人民走出去; 这便是让你们经受这一切艰苦训练的目的。

这个计划将对世界产生太大的冲击; 提前走露半点风声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导致计划夭折。

你们会理解为此而需要如何谨慎和保密。

瞒着你们是不得已的; 就像领着中国人民走出去也是不得已的一样。

“生存空间的压迫使我们民族从很早就开始了迁移。

迄今海外华人的总数已有四千多万。

早期迁移被认为是离乡背井的下策; 但是七十年代末期开始的新移民浪潮彻底改变了这种观念。

出国被视做能够获得财富、美好生活和成功机会的光明之路。

移民成份从过去的华工变为精英; 又通过精英阶层拥有的信息能量把对出国的向往进一步普及。

可以说; 大迁移的全民动员和心理准备在这个过程中已相当充分; 能量的指向已经向外。

九十年代乘船漂往海外的船民大量增加。

而前不久七千万人民冲破国界进入俄国远东和外蒙就已经自发地宣告大迁移正式开始。

现在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最短时间内让迁移达到最大规模; 以在大灭绝降临之际尽可能多地挽救我们人民的生命。”石戈讲话很少做手势。

他那在落日光线中逐渐暗淡的身影被西天明亮的天幕衬得越来越突出。

“让我们展开一幅世界地图来看迁移出路。

地图在你们每人心里。

要习惯这样的方式; 今后你们许多东西都只能在心里展开。

迁移的最大出路无疑在北方。

俄国的西伯利亚比整个中国大三分之一; 却只有不到五千万人口。

蒙古的面积将近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人口不到三百万。

这片地区的天然资源可以供养四至五亿人。

也就是说; 去掉当地居民总数; 再减去前不久从我国进入的七千万人; 那里还应当能吸收三亿或四亿人。

这片地区与我国接壤几千公里; 除了东北被黑龙江和乌苏里江阻隔; 其他边界全可以步行通过; 迁移难度最小; 因此是我们所能指望的最主要的迁居地。

第二条迁移路线将沿着古代的丝绸之路; 通过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和土耳其进入欧洲。

欧洲空间虽不宽阔; 但她的富裕应当有能力养活我们两亿人; 至少我们这样希望。

亚洲国家不能指望; 他们多数和中国一样贫穷或拥挤。

日本南韩虽然富有; 但都是弹丸之地。

我们还有三亿人要往外迁; 这就逼我们必须考虑跨越大洋。

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都是既富有又广袤的国家;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怎样把如此之多的人运过大洋……” 陈盼想起那位在阿姆斯特丹购买旧船的年轻官员。

此时他如果在场; 那番抱怨就会变成怨船买得太少; 黄金储备还应当再花几倍几十倍; 把世界所有的旧船全买下也不够运送三亿人啊! 然而毕竟有那么多条船了; 在一个深谋远虑的安排下; 已经聚集在中国海岸的每座港口; 成为亿万生命的“方舟”。

十亿人被精心的步骤吸引到边界和海岸; 好似集聚的洪水; 只等最后那个瞬间; 同时冲垮所有大堤。

人们那时会恍然大悟为何不惜血腥地保卫新疆通道; 为什么组织那样浩大的难民运输。

新疆太重要了; 北是进入西西伯利亚的门户; 西是走上丝绸之路的出口; 从那里要泄出去几亿人。

而让那几亿人全到达起点是一项可以和修建长城相比的工程! 石戈啊; 热泪充盈陈盼的眼睛。

看着他的身影; 她觉得他是打在宇宙核心的一根楔子; 没有灿烂的光芒; 没有华贵的外形; 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声; 却用沉默的力量举起了整个宇宙。

能看到十亿人灭绝已经是上帝; 而拯救十亿人连上帝也不敢想啊! 她突然明白他把薯瓜无条件送给世界的最深一层意义∶那不就是十亿中国人将来的“饭费”吗! 也许交得太少了; 然而是倾囊所有; 总不是白白赖人家的吧。

夕阳化作血红了。

一只鹰鹫在很高的空中盘旋。

月亮银晃晃地从东天升起; 和落日遥遥相对。

石戈的声音如同与长城上的风融在一起; 苍凉地直上九天。

“朋友们; 这个大迁移是很难的。

东北边境那种自发性的突破已经难以重复。

俄国把大部分军队调到中俄边境防守。

夏天的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成了天然屏障。

蒙古边境也被俄国军队接管。

从新疆去欧洲要借道四个国家; 行程六千公里以上; 而去北美和澳洲更要横跨整个太平洋。

无论哪个方向的迁移; 如果没有一批坚强卓绝的领导者投身其中都是绝不可能成为大规模行动的。

而对我们的拯救计划; 自发的零星逃亡根本于事无补。

我们需要一批这样的人∶他们能够成为天然的核心; 一个人能凝聚起几百万人。

他们是天才的组织者; 能在庞大的绝望人群中建立起组织和秩序。

他们是史无前例的战略家; 能在最复杂的形势中巧妙地掌握主动。

他们又是高超机敏的外交家; 能在充满敌意的环境里争得各国政府和人民的同情与宽容。

这批人不用多; 五百三十一个足够了。

这五百三十一个中华民族的英雄就在这里; 就是你们!  “朋友们; 细节不需要我在这里讲。

马上就有飞机来接你们。

具体的方案、任务、技术问题、背景情报都会由各方面的专家向你们交待。

明天你们就要到达行动位置。

各个方向的大迁移将在你们到位后同时开始。

现在; 我只请你们做一次选择。

这选择本应在一开始就让你们做; 此时却已是最后一刻; 这是十分粗暴和缺乏尊重的; 但是最终的选择权仍属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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