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笑道:“有劳薛大兄弟挂记,可不就是下个月中旬的功夫了。”
薛蟠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下笑容温切的贾母和王夫人,心中轻叹一声,开口说道:“也兴许是中秋时候不经意,受了风寒的缘故罢了。”
尤氏又道:“叫了许多个大夫诊脉相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宫中的王太医也来府上看过不止一次了,前几日还说的头头是道的,这两日便推脱不能,叫我们另请高明了。”
薛蟠听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了两分章程。秦可卿这个人他也见过两面,人很随和,爱玩爱闹,是个爽朗妩媚的娇柔女子。单看她只去了忠信侯府一次便让红袖添香两个交口称赞,也能知道这女人为人处事绝对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且她的身世鬼蜮莫测,许多人暗暗猜测她与皇家有关。又说她的死牵连到了荣宁二府的兴衰成败……
薛蟠想到这里,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已经决定去宫里头探探徒臻的口风了。当下冲着尤氏温颜笑道:“王太医的医术自然是高明的。不过他最擅长的乃是诊平安脉和伤寒保养这些,蓉儿媳妇的病拖拖拉拉直到如今,也兴许就不在他的擅长之内。问问其他的太医也不是不可,只是宫里头的事情向来说不准,我尽力问问就是了。”
尤氏自然是感恩戴德的谢了。
贾母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宝丫头,自选秀过后她可有阵子没来了?”
薛蟠颔首笑道:“自打接了宫中懿旨,宝钗便窝在家中备嫁,果真是有一阵子没出来了。时常也和我抱怨憋闷得紧呢!我想着若是老太太愿意,想把府上的三春姐妹接过去小住一段时日,也算是陪着妹妹说话聊天。”
王夫人有些不是滋味的接口说道:“本还想着宝钗进宫选秀,能和元春有个伴儿。没想到宝钗这丫头果然是个有福气的,竟然直接指了亲王妃。忠纯亲王本就受皇帝重用,又是太后和上皇跟前的红人……宝钗这下子,可算是有了依靠了。”
薛蟠但笑不语。
王夫人又道:“可怜我那元春了,在宫里头熬了这么多年,韶华流逝,光阴辜负,莫不要老死宫中——”
贾母陡然沉声喝道:“说什么呢!”
又冲着薛蟠一脸歉意的解释道:“你姨娘也是关心则乱,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薛蟠开口笑道:“老祖宗太多心了,我怎么会呢!”
王夫人忍不住,又开口说道:“蟠儿,你在圣上跟前是最说的上话的。怎么不提提元春,让圣上——”
薛蟠有些为难的开口笑道:“好叫姨娘知道,圣上的脾气最是乾纲独断的。他最讨厌的便是后宫妃嫔干政,与此之外便是前朝臣子干涉后宫中事。而且年前的时候大姐姐身边的抱琴在乾清宫惹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圣上对大姐姐的看法一直不太好。我若是说的浅了,圣上不放在心中,我若是说的深了……”
薛蟠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贾母立刻接口道:“前朝大臣对于后宫中事本就说不上话,老二媳妇就不要为难蟠儿了。”
王夫人有些讪讪的住了嘴。
贾母面色淡然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冲着薛蟠笑道:“不过元春在宫里头的处境着实难堪。年夜宴在乾清宫的事情蟠儿想必也有所耳闻,你虽然和你元春姐姐从未见过面,但好歹也是真真的姨表姊弟。若是能帮衬一把老身也是感激不尽的。”
一来入京一年多,贾家众人虽然各种不靠谱,但对待薛家上下还是不错的。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在八公中地位处首,和四王的关系也都热络。只要不牵扯家族根本,些许小事举手之劳薛蟠还是能答应的。二来又有宝玉的关系在当中,薛蟠也着实不愿贾家最后的境遇太过不堪。三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徒臻特意吩咐他要和四王八公保持良好的关系。因为这几点原因,薛蟠着实不好对贾母的请求置若罔闻,当即开口笑道:“老太太尽管吩咐,若有能帮得上手的蟠儿绝不会推脱。”
贾母脸上的笑容立刻深了两分,立刻说道:“也谈不上吩咐。只是宝钗一回选秀后,和宫中各处的关系都还不错。能不能托宝姑娘在各位娘娘跟前说两句话。”
薛蟠有些好笑的抿了抿嘴,开口说道:“宝钗现在待嫁闺中,按理是不能随意进入皇宫的。”
贾母脸上笑容一僵,关心则乱,竟然将这么重要的规矩都给忘了。大雍律法规定,但凡是选入皇族嫡嗣宗亲为妃的,必须在接到懿旨当日待嫁闺中,直至出嫁前,是不准随意走亲访友的。以示对天家皇族的尊重和服从。这也是为什么今年中秋贾家重要人都跑到在薛家过节,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在荣国府过的原因。
薛蟠看到贾母的神色一呆,心中暗自得意。不过面上却恍然大悟的笑道:“不过老祖宗也确实提点了我一句。我记得元春姐姐是在皇后宫里头当差,不如我和皇后娘娘说两句,至于娘娘如何举动,蟠儿真的爱莫能助了。”
他这样做,也是希望能拖住贾母和王夫人的举动。毕竟秦可卿身世可疑,究竟如何安排,那也是徒臻自己的事儿,还轮不上贾家来遇阻代庖。即便是知道贾家最后下场不好,但薛蟠也不希望贾家真的会为了荣华富贵而谋害别人的性命。
岂不知他虽然是好意,可听在贾母和王夫人的耳中便仿佛是敲打一般。当即讪讪的住了嘴,连忙开口说道:“这个却是不好的。皇后也是女人,她怎么可能会……”
薛蟠摇头说道:“老祖宗不知,和皇后说这件事儿,我倒是有七分把握的。只是究竟为何,我就不便和老祖宗细说了。”
毕竟皇后遭了皇上的厌弃,这种话不能随意说出口。自己惹了祸患倒不要紧,万一牵连旁人可就不好了。
而薛蟠也是因此一事才知道皇后在徒臻心中的地位几乎是零。想来她也是迫切需要建立外援的吧!贾元春虽然现在不显眼,可她一来是皇后身边的人,二来荣国府的地位也算得上显赫。相信能入得了皇后的眼。
贾母和王夫人听到薛蟠这么说,方知道他这是真心办事而不是腻了两人的请求故意推脱。当即捧着笑脸赔笑道:“既如此,那就麻烦蟠儿了。只是蟠儿放心,若是元春将来真的能得到圣眷,荣国府是绝对不会亏待忠信侯府的。”
薛蟠闻言,但笑不语,心中反倒是不以为然。若是按照效率来说,他自己亲自和徒臻开口是最快不过的。不过出于各种顾虑,薛蟠并不想为徒臻拉皮条。将事情转交给皇后,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就像有朝一日元春真的发达风光了,荣国府也绝不会对忠信侯府言听计从。一些场面话大家说说听听也就罢了,谁会当真呢?
想到这里,薛蟠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勉强打起精神和贾母、王夫人等闲话几句后,便推托有事在小丫头子的引路下去了贾宝玉的住处。
自从林墨之从荣国府搬出之后,贾宝玉也搬回了贾母住处。薛蟠过来的时候,贾宝玉正躲在书房里头用功呢!名为读书,实则调制胭脂。薛蟠不声不响的进了书房,还吓了贾宝玉好大一跳。
“薛大哥哥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进来了,一屋子的人竟然连个声响都没有,也没有丫头侍奉大哥哥喝茶吗?”贾宝玉说着,撂下手中的活计,扬声喊道:“袭人,袭人——”
薛蟠连连摆手笑道:“你别张罗了,是我吩咐他们别出动静的。为的就是探一探你究竟做什么。不是说这几日用功读书准备考状元的吗?”
贾宝玉走到一旁净了净手,不以为然的说道:“那种话不过是哄哄老祖宗开心罢了,你也相信?”
“我信不信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家老太太和太太都信了。他日你若真没有功成身就,恐怕这两位老人家可要伤心死了。”薛蟠点了点贾宝玉的脑袋调笑道:“可怜纨绔与膏粱,于国于家无望。”
贾宝玉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们岂会不知道?只不过是身在局中,不肯面对现实罢了。若是按我说,荣宁二府的威势荣耀已经到了鲜花簇锦的顶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且安心过两年这消停日子得了。折腾来折腾去,不过也就是衣食住行,反而将自己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被虚名死死套住反而不自在起来,何必呢!”
薛蟠听着贾宝玉振振有词连连轻笑,还未出声,陡然听到身后传来声声软语劝慰。“二爷又开始说疯话了。前儿还答应人家要好好读书的,怎么今日又反复起来?”
薛蟠回头,果然看见上身穿着红绫袄,外头罩着湖绿掐牙背心,□一套月白绫裙的袭人捧着一个填漆茶盘走了进来。
将景泰蓝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的茶盏一一摆放到薛蟠和贾宝玉的跟前。视线扫过凌乱的桌案,牢牢的盯在盛着花瓣的小竹篮上,袭人又是叹息说道:“还以为二爷在书房里是认真读书呢!岂料你不长记性,又鼓捣起这些个胭脂膏子了。”
贾宝玉骇了一跳,连忙拽着袭人的衣袖赔笑道:“好姐姐,我不过是读书累了闲玩一会子罢了。立刻就弃了。”
袭人深知贾宝玉的性子,自然是不信的。当下又说了两车的劝慰话,末了竟冲着薛蟠说道:“大爷也是。我们二爷向来最听大爷的话,大爷自该劝着我们二爷好生读书才是。如若不然,正经教教我们二爷如何做生意也是使得的。总是拿着花瓣胭脂逗弄二爷,算是怎么回事呢?”
薛蟠正在一旁瞧着笑话,冷不防袭人将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当下不禁想到了晌午十分添香和他说过的话,果然觉得这袭人自以为得了脸面就轻狂起来。他原就不喜欢袭人这副伪装老实职责奸诈又随意搬弄是非的个性,只不过之前碍着宝玉的面子,不搭理袭人罢了。没想到她如今却愈发不顾体统了。
当即淡了容色冷笑道:“袭人姑娘这话说的稀奇,别说你们宝二爷什么身份,岂容得你一个侍奉暖床的丫头教训。就算是他小孩儿尝鲜,真给你两分体面,也轻狂不到我的头上来吧?”
此言一出,别说是袭人,就连宝玉都愣了。
☆、第八十五章 借袭人薛蟠说宝玉 提贾兰凤凰隐私心
薛蟠这个人;无论认不认识的都得承认他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能玩爱闹;放荡不羁;不拘小节。没惹到他的时候就像窝在人膝盖上的花猫一般和顺。不过这人的气性也如同花猫一般大;稍有不顺意便张牙舞爪的闹僵出来。标准的你不让我痛快,我就让大家都不痛快的阎王爷性格。此点从他刚进京时对南安郡王府不依不饶的追究就能看得出来。
只不过京中王侯显贵过多,薛蟠有意压制了自己的性子。且这两年生活顺遂,被人顺毛顺的极为合意;倒也低调了许多。有些人便有意无意的忘了他这纨绔霸王的性子。
只是再怎么随和可亲,骨子里的傲气依然存在那里的。从前世到今生,敢明晃晃说他不是的还没有几个。即便是当年瞧他各种不顺眼的庄先生;在劝他读书的时候还要哄着来。今日却被一个连姑娘都称不上的奴才秧子当面臊了脸面;可想而知薛蟠心中有多不自在。
因此他话一出口便没有好听的来。不仅宝玉和袭人两个呆了;就连他自己都有两分不可置信。稍后看到袭人陡然臊红了面容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也隐隐有两分后悔――
不论怎么说,自己一个大男人,给女孩子掉脸总归没了三分气度。何况袭人这话在他看来虽然不合身份了些,但归根结底,也没有到他大发无名的地步。思来想去,不过是之前便一口闷气憋在胸中发不出去,袭人也不过是运气不好撞上枪口了。
薛蟠想到这里,越发的讪然起来。
一旁愣神的宝玉回过神来,连忙拍了袭人后背一下,开口斥责道:“糊涂东西,往日里你们小性儿骄纵,拿我做筏子编排胡闹也就罢了。今日怎么还将脸面丢到外头去。薛大哥哥什么身份,那可是正经有袭爵资格的小侯爷,岂容得你这个奴婢排揎他来。这也就是薛大哥哥往日里不同你计较才愈发惯得你轻狂起来。还不给薛大哥哥磕头认错,难不成还等着我通知老祖宗和太太撵你出去不成?”
袭人这才醒过味来,连忙跪下磕头,口中赔罪道:“薛家大爷人品贵重,千万不要将奴婢的话放在心里。看在奴婢往日里伺候尽心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顿了顿,又道:“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猪油蒙住了心,大爷绕我这一次,今后万万不敢了。”
袭人一番动作,更让薛蟠觉得不自在了。连连摆手笑道:“袭人姑娘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就是。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犯错的道理。何况我也是脾性大了些,原不是冲你的。”
袭人听薛蟠这么说,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一些,又抬头看了看贾宝玉的脸色,这才讪讪的起了身。束手站在一旁,默默不语。如同落水狗的模样看起来倒可怜见的。
薛蟠见状,轻叹一声,开口劝道:“依我和你们家二爷的关系,你便是再言语冲撞,我也不会拿你怎样。可你好歹也收敛一些罢――你家二爷也不是早先那厮混内宅一个外男也不识得的小孩子了。这人来人往的拜访厮见,若是冲突了别人,连带坏了你们二爷的名声。到时候才无你容身之处了。”
贾宝玉听薛蟠这话,立刻问道:“薛大哥哥话里有话,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薛蟠淡然笑道:“我能有什么缘故,只是奉劝袭人姑娘勤奋守拙,守好自己的本分。千万别越着性子随意编排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袭人陡然想起中秋夜宴的时候和添香搬弄一些林姑娘的是非,当即讪讪的红了脸面。
贾宝玉原本还不信,这番察言观色之下,反倒悟了三分,当即也冷淡了面容。长叹一声,挥手撵人。“你如今妆容已花,又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太适合留在这里了。你出去唤晴雯进来伺候。”
袭人面色愈发红了。双唇颤了半日有心想说些什么,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微微欠了欠身,低声应道:“是。”
出了书房到外间的时候,冲着靠在门槛子上绣花的晴雯低声道:“二爷唤你进去伺候呢!”
晴雯打量袭人半日,冷声笑道:“早就叫你收敛些别做那轻狂的模样。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充个贤良主子模样给谁看?今儿幸好是薛家大爷过来,傲气虽大些但还不至于和我们这些丫头们计较。他日换了旁人,仔细你这条小命。”
说的袭人愈发的无地自容。
晴雯见状,也不好再说。随手放下了绣了一半的针黹,蹑手蹑脚的进去伺候。瞧见茶冷了,立刻端了茶盘出去换滚滚的热茶来。
贾宝玉这才倒出功夫问道:“大哥哥适才说袭人的话,究竟有什么缘故?”
薛蟠将人说了一通,就不愿再做挑拨离间之事。当即笑着说道:“哪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你们袭人在我的院子里充大头,得罪了我们院子里的姑娘。我敲打她两句罢了。”
贾宝玉冷笑道:“大哥哥这话太小瞧我了。按照大哥哥的傲气脾性,若单单为了这点子小事,岂能大发无名的。我只求你今日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别叫我凭白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的。”
薛蟠见状,轻叹一声,只得将袭人编排林黛玉的事情三言两语避重就轻的说了。末了,还嘱咐贾宝玉道:“我和你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你可别由着性子闹将出来,反倒让林妹妹没脸。”
贾宝玉恍然大悟的说道:“怪道中秋家宴后头的时候,雪雁和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林妹妹和宝姐姐神情也淡淡的,原来应到了这上头。该死该死,终究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又道该挑选礼物亲自上门赔罪才是。
薛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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