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心中暗笑,不过顾忌着贾宝玉面子矮,倒也不再继续逗弄了。只是有些唏嘘的说道:“当年咱们几个最为要好,恨不得日日拴在一起玩闹,形影不离的仿佛一个人似的。可如今却也是人影四散,想要找个日子齐聚一番,都不容易了。”
贾宝玉闻言,轻叹一声,也有些唏嘘的说道:“是啊,这一晃儿,大家伙也都各自散了,各奔前程去了。不知早先那般,姐姐妹妹兄兄弟弟齐聚一起玩闹的日子多早晚才能重现了。”
说着,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只怕这辈子也……”
“哪儿就说得上一辈子了。”薛蟠看着贾宝玉又开始有些着魔似的,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劝道:“你也不要多想,依我看,只要有心里是亲近的,即便大家四散各方,也如同天天在一起一般。如果心不亲近了,即便是天天在一起,貌合神离的,又有什么用呢?”
贾宝玉听薛蟠这么一说,倒是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大哥哥这话说的正是,倒是我自己想左了。只要心里头亲近,大家都过的比从前还好,又有什么可伤怀的呢?”
说着,倒有些羞赧的看了大家一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这次回来,就听老祖宗说二姐姐已经定了人家了,是大老爷亲自定的。恐怕过不了一年半载的就要出嫁。我听见这信儿,方才有些蒙了心窍,多感叹两句罢了。”
贾宝玉话音未落,就听柳湘莲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就不声不响的配了人家。配的又是哪户人家?”
贾宝玉轻声叹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老太太依稀说过夫家姓孙。听说祖上是大同府人氏,早先曾承过我们府上的恩惠,祖上是我们府上的门生,也算是世交。如今,他们家只有一个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名叫孙绍祖。年约而立,相貌魁梧,听说弓马也很娴熟。现在东部候缺题升。”
薛蟠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是这个人,我倒也有些印象。若说才华能力,此人倒是有些。只是我听世人传言,这个孙绍祖的喜好渔色,应酬权变,秉性脾气令人十分不耻。虽说家世门第都还匹配,但恐怕二丫头那样的木头性子降不住他。你们府上怎么会给二丫头挑了这么个人?难道再无更好的了?”
贾宝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大老爷那厢一意孤行,连彩礼都受了。还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二妹妹一个庶女能嫁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福气,也是荣国府的体面。老祖宗也没办法,只得由着他去了。”
“可怜二丫头那么老实本分,到时候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虐待呢!”薛蟠轻叹一声,有心帮帮忙,便不动声色地提点道:“我有一个相熟的公子和孙绍祖颇为熟悉。我听他的意思,那孙绍祖曾经说过荣国府的大老爷欠了他银子换不上,要用女儿抵债。我原本还以为他是说笑,如今想来,你们家大老爷执意要将二丫头嫁过去,该不会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贾宝玉闻言,悚然一惊,连忙拽着薛蟠的手臂问道:“大哥哥这话是从哪儿听说的?”
薛蟠暗暗皱眉,他可不是从原著中看到的。只是现下也不能这么说,只得吞吞吐吐的敷衍道:“你也知道,大家都是在酒桌上闲聊,当时也不过是顺口说了这么一嘴,哪儿还能想起来是不是这事儿?不如你回家让老太太私下里派人打听一二,兴许能摸出了眉目来。”
听薛蟠这么说,柳湘莲也犹犹豫豫的接口说道:“小侯爷这么一说,我突然记起恍恍惚惚的也听说过这么个传闻。不过也记不太真切了……好像是冯大哥和我说过这么一嘴,要不你去向他打听打听。左右大家都是相熟的,也没什么张不开口的。”
柳湘莲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的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你若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我明儿去给你问问。”
贾宝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话也有道理。”
说着,有些坐不住的站起身来,拱手赔罪道:“事关二妹妹的终身大事,我可不敢耽搁。而且这件事情蹊跷颇多,我也得仔细询问一些。柳大哥对于我们府上的事情也不太熟,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说着,开口赔笑道:“今日就这样吧,算我失礼,我得先回家一趟。”
薛蟠和柳湘莲两个自然明白贾宝玉的古道热肠,况且这其中还牵扯到一位姑娘的终身大事。自然不会怪罪他,当即起身笑道:“天色已晚,你确实也该回去了。不如今儿就这么散了。今后有闲,咱们再出来聚聚就是。”
贾宝玉感激的冲着两人作了作揖,连忙撂着衣摆转身出去了。
贾宝玉一走,柳湘莲自然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他现如今满心满腹的都是云儿,看到时间差不多是纸醉金迷开业的时辰,也有些坐不住的开口告辞。
于是众人当下约了个下次再聚的时间,寒暄几句闲话,便也各自散了。
霎时间人去楼空,薛蟠默默的坐在桌旁,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业已空无一人的小院儿,秋风呼号着吹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不断飞旋,显得有些莫名的萧索和寥落。院子里还有一些撕扯过后凌乱狼藉的痕迹。想来王大人一家子打得累了,便也进了屋子谈判去了。登时只觉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这个率先挑拨的也觉得越发没意思起来。
薛蟠轻叹一声,随意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付了酒资,自己下楼出门,接过门口等候许久的连营手里的马缰,搬鞍上马,悠悠达达的往皇宫而去。
等他到了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十分。屋檐下的宫灯在微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暖意的烛光。戴权依旧守在殿门外候着。令薛蟠诧异的,却是殿门口还跪着一个身材消瘦却十分眼熟的背影。
薛蟠脚下加快了步伐越过人去,转身一看果然是林墨之,不由得心下狐疑,连忙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跪在这了?”
林墨之抬头,眼含愧疚的看了一眼薛蟠,低声而痛苦的说道:“蟠儿,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薛蟠听了林墨之没头没尾的话愈发茫然,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害我?该不是发烧把脑子给烧糊涂了吧?”
林墨之黯然的摇了摇头。“确实是我——”
“林大人,小侯爷。”戴权突然迎上前来,笑着说道:“圣上口谕,让两位即刻进殿。”
只是薛蟠敏锐的察觉到,戴权对待林墨之的态度礼遇中带着两分诡异的疏离。
薛蟠有些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戴权,上前两步,倾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林墨之。可能是因为跪的太久的缘故,林墨之起身的时候有些踉跄的栽往一边。薛蟠眼明手快的拽住了他的胳膊,有些担心的说道:“你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林墨之默然摇头,伸手推开了薛蟠,慢慢的走进了养心殿。
薛蟠回头看了戴权一眼,却见戴权悄无声息的摇了摇头,白净的面庞上显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薛蟠心下一紧,也不再多问,跟在林墨之身后走进大殿。
夜晚的养心殿在宫灯的照耀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徒臻一如既往的伏案批折子,鹅黄色的烛光倾洒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出其人的眉眼精致,气质沉稳。
薛蟠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跪在大殿中央默然不语的林墨之,又看了看恍若未觉一直劈折子的徒臻,轻叹一声,走上前去,伸手拿开徒臻手中的朱笔,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徒臻抬头,眼眸冰冷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林墨之,寒声说道:“朕欲废除后宫,迎娶蟠儿的消息,是林太傅泄露出去的。”
薛蟠心下一惊,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不可能,墨汁儿不会害我的。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没等徒臻说话,就听林墨之声音低沉的说道:“圣上说的没错,是我将这消息泄露给忠顺亲王的。”
薛蟠一怔,有些恍然而担忧的看了林墨之一眼,坚定的说道:“即便是你说的,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林墨之诧异的抬头看着薛蟠,愣神半晌,方才苦笑道:“多谢你还相信我。”
“我们两个可是两辈子的好兄弟,我不信你信谁。”薛蟠随意说了一嘴,然后越发担忧的看着林墨之,轻声说道:“是他利用了你?你……还好吧?”
林墨之低头,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的徒臻开口说道:“以你如今的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粘杆处的统领了。”
林墨之蜷缩在衣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半日,默默不语的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双手举过头顶。一旁守着的戴权立刻将那令牌接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放到龙案上。
薛蟠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殿内众人,轻轻的碰了碰徒臻,悄声说道:“不要这样吧!墨汁儿也不是故意的。”
徒臻的神色有些冰冷,看着地上跪着的心腹之臣,冷静的说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失误了。担任粘杆处暗卫统领一职,需要冷静的头脑和缜密的思维。现在的林太傅,已经丧失了这一点。”
顿了顿,看着失魂落魄的林墨之,又有些不忍的补充道:“不过朕可以答应,当你自觉恢复了理智的时候,朕会重新启用你。”
林墨之默默叩头,低声说道:“微臣谢主隆恩。”
薛蟠看着林墨之现在的模样,心疼的动了动嘴唇,低声说道:“墨汁儿!”
徒臻看着薛蟠心疼的模样,有些乏累的揉了揉眉宇之间,摆手冲着林墨之说道:“你暂且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朕觉得,你需要理顺一下思绪,好好想一想,究竟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古圣贤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即便是抛开君臣之义,你我相识多年,我也不希望你永远沉浸在这种……”
徒臻轻叹一声,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林墨之低声应诺,缓缓退出了养心殿。
待林墨之的身影完全消失,薛蟠有些撑不住的扑到徒臻的身上,拽着他的衣襟,一脸威胁的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墨汁儿怎么看起来很伤心,是忠顺亲王欺骗他了?”
徒臻轻叹一声,开口说道:“朕欲废除后宫,迎娶蟠儿的事儿,确实是子毓透漏给忠顺亲王的,不过他也不是有意泄露,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不小心说了出来。”
薛蟠愕然,就听徒臻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在徒臻暗下决定要废除后宫只立薛蟠并且有了实质性的动作之后,最先知道的人并不是薛之章,而是徒臻最为信赖的心腹之臣林墨之。从搜罗四王八公的罪证到暗中安排后宫妃嫔的后路,徒臻自然将这一切事宜的具体实施交给了林墨之全权负责。
而林墨之身受徒臻密令筹备此事,一面暗暗感叹徒臻对于薛蟠的真心。一面也替自己的发小开心。因为和薛蟠的亲近关系,也因为自身的官职所在,林墨之亲眼看到了薛蟠对徒臻的忠诚和付出。他一直在担心徒臻是看透此事利用薛蟠。现如今看到徒臻能做出这种决定,让林墨之十分欣慰。同时也对于自己的执念越发自卑,也有些自暴自弃。
而就在此时,一直纠缠林墨之的忠顺亲王因为林墨之长时间的避而不见,一赌气将人堵在了凌霄阁通往宫外的一处僻径上。并且直言相逼,希望能恢复两人以前的关系,做一对私下里的情人。林墨之拒不答应,并说除非忠顺亲王下定决心放弃京中的一切和他离开,不然的话以后就不要再来纠缠了。忠顺亲王闻言也有些恼羞成怒,说林墨之并不是真的爱他,如若不然就不会不理解他如今的处境,还说他不能离开母妃,也不能让母妃失望,娶了如今的王妃也是迫不得已,但他最爱的还是林墨之云云。
在经历过了徒臻对待薛蟠的赤诚之后,忠顺亲王这种不痛不痒的花言巧语自然再难打动林墨之。而这种看似有理实则自私自利的辩解更让林墨之心灰意冷越发悲愤,不小心就将徒臻要废除后宫只娶薛蟠一个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到底,王爷不过是恋栈浮华,舍不得这世俗的功名利禄罢了。所以你要高官厚禄,要声名显赫,要贤妻美眷,要子女双全。世人皆如此,王爷这般选择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既然如此选择,又何必来招惹我,难道你徒徵是金贵之人,事事难以割舍。我林墨之就注定犯贱,要陪着你一起胡混?”
“王爷如今荣华富贵享不尽,娇妻美妾全在怀。自然风光得意,如此一来,当年的事你尽可忘记,为什么还要牵扯不清?”
“你说你情非得已,被逼无奈。可细细说来你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罢了。贵为圣上之尊都能心甘情愿为所爱之人废除后宫,只容一人。若果真说来,如此情况岂非更是大逆不道?然则陛下贵为一国之主,对于蟠儿都能做到如此,你一个徘徊在朝政边缘的王爷,又有什么借口搪塞于我?”
“我林墨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身份也不如王爷高贵,但也不会贱到与一女子共事一夫。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说要保全我。然而你今日所做的一切,便是最侮辱我的事情。”
“自此后,你我二人便恩断义绝。天大地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谁也别再牵扯谁了……”
义愤之中的一句话,说过之后连林墨之自己都忘了。结果却被有心的忠顺亲王记下,并伙同早有异心的南安郡王筹划了之前的一番逼宫。甚至还说服了他的母妃德太妃去游说忠裕亲王和忠礼亲王两个宗室族老,和他们联合在一起向徒臻施加压力。本想着徒臻为了江山大计,不得不退让。却没想到徒臻性烈至此,竟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面对朝中大半势力的逼迫,徒臻毅然选择了迎面抵抗维护薛蟠。而徒臻这样的举动,也这让心存嫉妒,希望借朝廷之势逼迫徒臻让步,也让林墨之清楚皇室中人,江山权利永远是第一位的忠顺亲王打错了算盘。
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将林墨之堵在凌霄阁外的一处角落里,和林墨之兴之所至的一番谈话竟然被大皇子徒暄不小心听见,然后在事态扩大之后第一时间产生联想,将此事告诉了徒臻。同时也被迫将自己的潜在势力也暴露在徒臻的眼前。顷刻之间,向来斡旋在暗处的忠顺亲王被托到了明处,而且有些进退维谷的僵持住了。
正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便是忠顺亲王目前的情况。
薛蟠静静听徒臻说完,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惊叹道:“这忠顺亲王是标准的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来,真真是有病。墨汁儿不选他就对了。”
徒臻看着薛蟠如此义愤的嘟囔着,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和薛蟠解释,忠顺亲王行此举动的险恶用心。恐怕让林墨之认清现实不过是顺手而为之举,最重要的还在于“逼宫”两个字。
当日的情景,一旦自己率先软弱退让。那么损害的不仅是自己的利益,正所谓帝王之诺,金口玉言。徒臻作为帝王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没有宣诸于口,也不可以轻易变动。不然的话,朝令夕改,帝王之威何在?
再者,徒臻若是当日在朝廷大臣的逼迫下让步,那么他承诺薛之章的一切又该怎么办?届时最依仗的心腹重臣与他离心,鹬蚌相争,得利的只是潜伏在暗中的忠顺亲王罢了。
三者,后宫妃嫔的母家们已经知晓了帝王对于后宫准确说是对他们的敌意。这些汲汲于朝廷名利的仕宦大家们又岂会坐以待毙,慢慢等死?他们和南安郡王的联合不过是第一步,徒臻相信,今后他们的阻碍与层出不穷,直到确认自己服输不得不放低身段接纳他们。或者是自己一意孤行,将他们一网打尽,确定他们的存在或者消失将不再威胁到自己的权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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