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薛蟠。
薛蟠也不过是嘴快的说笑罢了,自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接过信细细的看了一眼后笑道:“我倒是谁家的先生这般严厉,却原来是他。”
顿了顿,又道:“既然是他我也就罢了。不过你哥哥倒真是好福气,这样的先生许多人挤破了脑门儿都搭不上一句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薛宝琴一听,也不由得狐疑问道:“大哥哥知道他这位先生是谁?只听说神神秘秘的,人也轻狂得不得了呢!”
薛蟠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嘴角,冲着一旁好奇的看向他的薛之章道:“薛蝌这小子不知走了什么鸿运,竟然被顾瑀先生收为弟子。”
薛之章一阵动容,连忙说道:“可是那位三朝帝师的顾老先生?”
薛蟠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要不说他走了大运了。这顾先生为人孤高自诩,挑剔的不得了。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看上薛蝌了。”
说着,又冲着薛宝琴道:“和你哥哥说,要好好在先生门下读书。家里的事儿不用他操心,还有我们呢。只管将他自己的事儿弄明白就罢了。”
薛宝琴含笑着点了点头。
薛蟠又道:“我在天津卫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军营里头训练将士。闲来无聊在海边儿上捡了许多好看的贝壳和海星等物,都收集好了准备回来与你们顽。等会子就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抬了送到你们房里。”
“天津卫那地方精穷得紧,比不得京城富贵。也没什么精致看的上眼的东西。我就亲自采买了一些当地的土产吃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尝个鲜儿罢。”
说着,冲着宝钗等人比划道:“天津的大麻花可好吃了。这么长没,这么粗,脆脆的。越嚼越香。还有酸枣,鸭梨,我做成罐头舀来给你们吃……”
众人玩笑到了深夜,这才一一返回了院子里休息不提。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九,府上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各色齐备,焕然一新。
薛蟠守在家里头看着母亲和妹妹张罗着众下人预备新年之事,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赖在暖炕上歪了能有几个时辰,就听外头一阵的吵嚷声。
薛蟠好奇的挑了挑眉,趿着鞋下地往外走去,也不披外衣,只穿着一件家常的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就掀了帘子走出去。站在台阶上就看见一众丫鬟们迎着一个三十少许白面无须的汉子走了进来。
薛蟠唬了一大跳,定睛看去原来是向来交好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来了。
薛蟠连忙走下阶来迎道:“甚么风把你这位大总管也吹来了?”
戴权面带笑容抬眼一看,薛蟠就这么衣着单薄的站在自己跟前,脚上趿着鞋,上身衣服歪歪斜斜的穿着,底下也只随意穿了一件湖鸀撒花的裤子,裤腿松散着,形容惫懒。正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他。也是下了一跳。连忙尖声说道:“哎呦我的大爷,您怎地就这么跑野马似的走出来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当心风寒了头疼。”
说着,连忙解□上的大毛斗篷披在薛蟠身上。自己却在寒风下打了一个寒颤。
薛蟠见状,也没和他嘘嘘寒暄,撕巴掰扯。连忙将人引进屋中,又吩咐红袖去倒了滚滚的茶来,这才开口笑道:“我正在炕上歪着,就听见外头一阵吵嚷声,好奇的出来瞧瞧。你还没说怎地就过
来了?往常你可是清高得紧,从不登我家的门儿的。”
戴权开口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是我多轻狂呢。只怕是我这样的人登了门才不招人待见呢!”
薛蟠立刻肃容说道:“确实不太招人待见,要不你现在去了罢。还能省下我家一碗好茶水来。”
戴权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滚。仔细我越性住到你们家来,吃的你家精穷。”
薛蟠一脸心疼的捂着嘴巴说道:“我不说了,你可别在我家住下。”
吝啬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愈发像一个贪财的土财主了。看得戴权只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愈发犀利的打趣了薛蟠几句,又被薛蟠牙尖嘴利的还了回来。你来我往之下,年余不见的生疏也全然消散了。
一时间丫鬟上了热茶,戴权细细喝了一杯过后,才喘了口气笑道:“有一年的功夫没瞧见你了。怪想得慌,就趁今儿沐休来见见你。”
薛蟠勾了勾嘴角,亲自给戴权续了茶水,又问道:“倒还没问呢,你这一年可还好?”
戴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主子好了我便好了。主子体面了,我便体面了。何时能有自己呢?”
薛蟠见状。又问道:“那圣上呢,这一年来怎么样?”
戴权反问道:“你虽在天津卫练兵,可京中的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薛蟠抿了抿嘴,皱眉说道:“难道就真的这般……”
顿了半日,到底也没问出下半句话来。
戴权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眼睛扫视一圈屋里的丫头们,没有接话。
薛蟠挥了挥手,丫头们立刻鱼贯而出。
戴权这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这一年过的风风火火,圣上这一年过的也不是古井无波。你但凡有什么困顿难处自然向圣上求援,可圣上心里头有什么苦水也只能自己个儿吞了。我等虽说日日喊着为君分忧,可现下这种情况我等又能做什么呢?寻常百姓家还强调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到了天家,愈发的难说了——只能说各家都有难念的经,天家的事儿,却也不是我等人物能够品评的。”
这可是真真的交心的话了。戴权为人向来谨慎,这话即便他心里头徘徊半日,但若不是薛蟠,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薛蟠对于之前新旧朝臣乃至上皇和圣上的一番较量也有所耳闻,又见了戴权这般形状,霎时间也沉默下来,有些讪讪的。
半日,戴权打起精神来说道:“圣上这一年也不怎么见笑容,更是少进后宫。日日都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忧思深重。饶是这般,还有许多亏心的老货编排圣上少不更事,难抗大鼎。后宫里头众娘娘们大部分都是八公之后,平日里也只知道邀宠媚幸,圣上防着他们还来不及,又岂会腻腻歪歪的凑上去?日夜离心之下,现如今人都消瘦许多。只得知你的消息后才有片刻展颜。明儿你面见圣上,一定多说些可笑可乐的事情来,也算是蘀主分忧了。”
薛蟠点头应道:“我省得。”
顿了顿,又看着戴权取笑道:“你今儿的话异常的多啊?”
戴权讪笑一声,开口说道:“宫中人心叵测,隔墙有耳。我和圣上一样,即便是有满腹满心的话要说,也只能憋着罢了。如若连你都不想听,那我更没处说了。”
薛蟠定定看了戴权一会子,只看得戴权一阵心虚的撇开了眼睛,这才开口笑道:“你放心,你的忠心耿耿我是知晓的。有机会我一定在圣上跟前美言。”
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依你从小伺候圣上的情分,圣上这等重情之人自然不会忘的。你只要忠心于圣上,今后还能少了你的荣华富贵不成。”
戴权摇头说道:“古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有在圣上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奴婢守在跟前,虽说未必有能力分担圣上的困顿,但只这片心思也是好的。可默默守着终究太过被动,若是有明眼人能蘀我说两句话,岂不轻省许多。”
戴权看了薛蟠一眼,开口笑道:“好叫小侯爷得知,小侯爷去天津卫这一年的时间,奴婢可没少蘀小侯爷说话呢!”
薛蟠扯嘴笑道:“好好的说话便是,偏你又侯爷长奴婢短的臊白人。谁是你家侯爷,你又是谁家的奴婢,我舀你当兄弟看才平白打趣你。你若这般生分,那也不必说了。”
戴权立刻转口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如若不然。我也不敢和你直说这许多话了。”
薛蟠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戴权犹豫了一会子,倾身向前,凑到薛蟠耳边悄悄说道:“有人和我说,你们家那处亲戚……合该远着点才是。虽说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但除了年节和家常客套之外,千万不可多做牵扯啊!”
薛蟠心中一动,也悄声问道:“怎么,‘有人’听到了什么信儿?”
戴权自然知道薛蟠在徒臻的跟前何等体面尊贵。自然也乐得卖他一个人情。当即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嗓音,开口说道:“宫中秘辛许多,我也不方便说太多为你招来祸患。只需你晓得,他们家虽然有了一个贤德妃,看起来尊荣。可他们家这妃位来的并不地道,甚至还隐隐触怒了上皇……恐怕将来……”
薛蟠闻言,心下一惊。抬头看着戴权并不说话。
戴权见状,立刻低声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和乾坤宫的李德裕公公略有些交情。这么多年来李公公也记挂着公子当年送酒施药的情谊,特地吩咐我来嘱咐公子一声的。”
薛蟠转了转眼珠子,轻声笑道:“那些个药酒我是送与你的,即便是有情儿,也是你同他的情谊罢。何至于就还到了我的头上?”
戴权冲着薛蟠扯了扯嘴角,但笑不语。
薛蟠心中恍然。想来李德裕也是考虑到上皇日薄西山的状况,准备良禽择木了。却因不好在上皇跟前做出什么大的举动来,便想着在他这里投桃报李一番。而以他在徒臻跟前的体面,既然得了李德裕的恩惠,少不得回报一二。自然也算是他为将来留了一条后路。
薛蟠思及此处,轻笑一声。圣上原本就不待见四王八公的倚老卖老,尸位素餐。早就有了收整之心。如今又出了八公联合起来抵触朝中新政的事情来,甚至还借着上皇的名头狠狠扫了圣上的颜面。此起彼伏的事端接二连三,这两厢更是难以善了。
在这个当口,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晓得要珍爱性命,远离八公,薛家自然也不例外。李德裕用这种明眼人一看就了然的借口来劝说薛蟠,只能算是一个善意的表示。要凭借此点就让他薛蟠在日后危难之时心甘情愿的出手相帮,那也太过简单了些。
茶几那头,戴权看着不动声色也不以为然的薛蟠,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论情论理,他才是最早和薛蟠结盟的人。李德裕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过是虚空的花架子难得长久,自以为凭着一两个不费心的消息规劝就能收买人心,也着实小看人了一些。
当下清了清嗓子,开口劝道:“虽然这事儿不是什么秘闻,但小侯爷刚刚回京,难免有不细致不周到之处。李公公的提点自是好的。何况那些个药酒虽然是由我送去乾坤宫的,到底也是薛家商铺的东西。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李公公精明干练,自然知道最该领谁的情儿才是。”
说着,举起案几上的茶盏遥敬薛蟠道:“说到此处,我还没谢过大兄弟蘀我张罗的那些个药酒呢。在此以茶代酒,也算是我对你的感激了。”
薛蟠也不举杯,伸手在盛着盐水花生的小碟子里头撮了两粒花生扔进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冲着戴权轻声取笑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竟然如此客套外道起来?咱们都是自己人,举手之劳你领我的情儿也就罢了,何必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呢?”
是啊,真正相熟的人本就不会因为一些举手投足的小事儿明言道谢。只有那些个不远不近的外四路的人,才因着一点子小事便郑重起来。至于他到底为的是道谢,还是别的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里,薛蟠和戴权两个不约而同的勾了勾嘴角,相视一笑。
☆、102 第一百零二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次日便是腊月三十。京中凡有爵位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坐着车马大轿,依着次序进宫朝贺。时隔一年,巍峨壮丽的大明宫依然肃穆庄严,一片片的红墙黄瓦在鹅毛大雪的纷纷扬扬之下,有种飘忽慑人的魅力。
而和往年低眉敛目的进宫领宴不同;今年的荣宁二府显得愈发的扬眉吐气;昂扬七尺。
乘坐着八人大轿的贾母在王熙凤的扶持下缓缓走了过来。薛夫人立刻得到了下人的禀报;立刻下轿迎了上去;开口寒暄道:“天冷地滑的;老太太坐在轿子里等候便好;何至于走了出来?”
贾母开口笑道:“即便是现在坐着,等会子难道还能坐轿进去不成?宫中家属虽然有乘坐轿辇的殊荣,那也得是中宫娘娘和圣上跟前体面的妃嫔们才有的。我们娘娘今年能赶上回家省亲便是好的了;再如何我也不敢奢望了。”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贾母眉宇间的信誓旦旦愈发叫人觉得他口是心非了。
薛蟠也从轿子中走了下来,冲着贾母行礼道:“见过老祖宗。”
时隔一年没有见面,贾母对于这个走到哪里都能闹得满城风雨的晚辈还是比较喜欢的。当即开口说道:“这一年没见,你倒是愈发长高了。只是瘦了许多,想必军营的日子没有京城的舒坦吧?”
薛蟠笑着回道:“那是自然的。”
贾母颔首笑道:“你去天津卫一年,京里头的事情倒也不怎么知道。咱们家的省亲园子已经盖好了,圣上也恩准了咱们家娘娘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回家省亲。到时候你也过来凑个喜庆。”
薛蟠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老祖宗盛情自然是好的。可我乃是一介外男,恐怕去了不合适吧?”
贾母摇头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也是自家亲戚不是?何况你和贵妃娘娘还是有些缘分的,当初若不是你在圣上跟前说了一句话,那抱琴早就没了性命。也兴许今日就……”
贾母笑了笑,咽下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现如今薛蟠在圣上跟前的体面世人皆知。自家元春虽然被封了贤德妃的称号,可神京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圣上因前朝不宁,已经有半年多未踏足后宫了。而她们家元春自得了封号后,更是连侍寝都没有过。老二家的为了元春晋封妃位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贾母自然也是清楚地。而她虽然未曾说话,但也是默许了的。毕竟一个败了私德的儿媳妇再怎么温柔可人,也比不过能让全族都体面的皇贵妃……
贾母想到这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当务之急便是让元春这个妃位名正言顺起来,若是有机会再诞下皇嗣的话,她们贾家在后宫才算是真正站住了脚。
而贾家失势多年,在宫里头是说不上话的。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远不远,近不近的姨表亲戚了。
贾母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薛蟠自然清楚。可自打荣国府为了元春封妃居然敢手沾人命之后,薛蟠就再也不打算理会荣宁二府的事情了。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想要他蘀贾家说一句话,办一件事,却是比登天还难了。
这会子说话的功夫,陡然听见前头的唱礼官开始吩咐众人按照品级站队。宫中规矩森严,唱礼官这话说出口,众人自然不能再说话。薛蟠冲着贾母歉然一笑,跟在薛之章的后头走了。
时隔一年,薛蟠这是第一次见到徒臻。他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漠然疏离,周身气度肃穆庄严,举手投足直接帝王气息尽显。
薛蟠站在众人之中跟着唱礼官的声音一步步动作,躬身、跪拜、磕头、山呼万岁,又起身、跪拜……
三拜九叩之后,便是宫中宴席开始。
契阔威严的礼乐骤然响起,衣着华美,身段袅娜的歌姬在场中翩跹起舞,裙裾飞扬,舞袖纷纷。绫罗加身的宫女们端着菜肴穿梭在宴席之上,前头最为体面的皇亲国戚一一起身向圣上和上皇敬酒恭维。
和徒臻第一年即位时候的冷待漠然不同,今日的宴会上向圣上寒暄恭维的王宫大臣们明显多了起来。哪怕是那些倾向于上皇的老臣们,在溜须拍马之后也不忘向圣上寒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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