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姑娘这样的人。”殷离也忙起身避开了,只摇手道,“不用谢不用谢。”
“请姑娘稍待片刻。”白大婶说着,就转身回了里屋,过得片刻,又出来了,手中却拿着一本书,说道,“我也没什么好报答姑娘,殷姑娘虽是学医,但医毒本是一家,多认识几样毒想来也没什么不好。这书中所载乃是我当年惯使的几种毒,且是早年我自己所创,与我师门无关,原本是该随我入坟的,姑娘若不嫌弃不妨拿去。”
殷离也知她们萍水相逢,若不接受她的报答,这白大婶只怕要一直记挂着,便也不推辞,收了书,又恭敬谢过了。
此事既了,三人就从太平村出来,他们出了村口,沿着小坡慢慢在路上走着。宋青书忽然问:“殷姑娘为何要替她背这人命?那鬼娘子……她杀人如麻,原不是什么好人。”宋青书刚才没说话,不过是碍于他和殷离并没什么关系,并不能干涉她的决定,但这疑问却也着实在心里憋了好一会儿了,如今总算是问了出来。
殷离说道:“她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耿直得这么出乎我意料,其实我挺喜欢她的。换了是你,你忍心让挺你喜欢的人放弃这田园山庄,重新卷入江湖血雨刀锋吗?她仇家那么多,若是重出江湖,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场浩劫。只怕没得一个好下场。”殷离并不想说出如若自己不担下这件事,她对太平村中人可能会遭遇什么无妄之灾的猜测。原本她和太平村中的村民就没关系,甚至连面也没见过的,她觉得那样的话夹在自己背黑锅的原因中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别扭。
张无忌他爹虽然是个大侠,但他娘是魔教妖女,他义父是魔教大魔头,从小接受的理论系统本就繁杂,听了此话便心生同情道:“我本来没想到她是拼着没一个好下场去使这毒的,阿离这样一说,这白大婶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她挺讲义气的。义父说,行走江湖,就是要讲义气。若是一人讲义气,无论他如何,都可算得一条好汉了。”殷离忙点头附和。
宋青书作为武当弟子,从小受到的教育自与张无忌不尽相同,在他的认知中,讲义气固然重要,但明辨是非曲直,证人清白同样十分重要,名声也是行走江湖顶重要的一项。因此沉默了片刻,说道:“可是……背牢了这十几条人命,于殷姑娘名声上总有些妨碍。”
殷离轻轻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我师父师娘背上的人命不知比我多多少了,也没见他们怎么样。这些人命就让我背着好了,谅那全福山庄的庄主也不敢找我更多麻烦。”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如果能平和地活着,谁乐意整天打打杀杀的?我觉得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杀人了吧。”
宋青书再度沉默了片刻,问道:“殷姑娘也想过这样的田园生活?”
殷离没有立刻回答他,只回头去看眼前的青山绿水田园风光。快到了晚饭时分,不少农家屋顶上的烟囱冒出了袅袅青烟,天边的夕阳显出红彤彤的温暖色彩,一派清闲祥和好风光。
但殷离怔忡片刻,还是对着这样的景色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的日子看着好,可是过着烦,每天都要对着琐碎的事打转。我以前看小说……就是话本,就看不得这样的,要是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除了柴米油盐就是七大姑八大婶,除了七大姑八大婶就是左邻右舍各种各样琐碎繁杂的事,该多没趣啊……再说,在这世界上,平头老百姓过得也太没有保障了些,你看那全福山庄中人只不过习得三流武功,就能作威作福,周遭那些不会武功的,被欺压了这么多年也不敢怎么吭声。那白大婶虽然耿直且讲义气,可若她鬼娘子的身份不小心翻出来,那太平村中的村民不知多少要平白无故遭了她仇家的毒手……这些盖因他们不是武林中人,手无缚鸡之力而已……太没有生命保障了。”
宋青书大抵是想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过了好一会才道:“正是因为普通人不会武,才需要武林同道匡扶正义,共除恶人,以免恶人滥杀无辜。”
“可是恶人之所以变成恶人,不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滥杀无辜了吗?恶人是除了,可之前死掉的那些岂不冤枉无辜?就说白前辈杀的那十几个家丁好了,我方才听她所说,那些人似乎还没来得及做坏事,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武林中又有多少罪不至死的人因武功不如人被杀死了呢?这又是一笔算不清的债。所以说到底,如果不是普通人运气好身边正好也有个好人高手,那还是没有丝毫保障啊。”殷离说着,就有些不知哪来的惆怅,那白大婶要搁原来她生活的世界,早是该枪…毙不知道多少回的罪了,可在杀人与被杀稀松平常的武侠世界中,她杀人事出有因,出发点也不算坏,所以她此举仍然有可称道之处。
诚然,殷离背下这黑锅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太平村那些无辜的人跟着遭一些不必要的秧——刀剑无眼,即使有白大婶护着,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安然渡劫。须知她仇家甚多,可不是个个讲理,一些不想当大侠的武林中人,杀普通人就如切菜一般,看不顺眼了就一刀解决了,所以白大婶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事做周全。唯一能周全的,大概也只有殷离给她背了这黑锅了。且不可否认,殷离在这世界中活了几年,也已经渐渐开始习惯用这个世界的价值观看待事情。她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挺欣赏白大婶的义气与坦诚的。
但殷离这么一连串的问,宋青书就噎了一噎,他顺着殷离的话想,觉得也对。一个坏人,总要他先做了坏事,才能被称之为坏人的。所以他沉默了。
殷离又道:“其实有时候我挺庆幸的,我生于武林之家,出生便是明教中人,又习了医术毒术能自保,又学了师门武功,我这手暗器武功虽然放宋少侠你眼中不怎么够看,可唬唬那些完全不曾习武的普通人也已经很够用了。想来还是老天优待我,没叫我生在这世界的普通人家中,除了要为日常操心外,还要多出来一项时不时担心自己无辜被人切了。唉,仔细想想,还是没有武功的世界活得更有安全感些。”
宋青书终于觉得自己从殷离的弯弯绕绕之中绕了出来,正色道:“武林中哪有那么多丧心病狂之人,我们虽然习武,可也不会贸然对普通人出手。哪会有那么大的可能无缘无故就让普通的你被人杀了。再者,若没有武功,不是才可怕吗?无人匡扶正义,谁也不服谁,不是会乱成一片吗?”
“谁说的?”殷离反驳道,“没武功才好呢,大家都一样的。只要官府拿着最好的武器照着法律主持正义,还有大家一块儿监督,至少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削了脑袋的事发生的几率是要大大降低了。反正谁也不比谁厉害太多,要杀别人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一举成功,这种动辄杀人的事反而会少多了。”
宋青书低头思索了会,微微含了笑道:“殷姑娘说得确有些道理,我听闻侠以武犯禁,从前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正是这个理了。话说回来,莫非殷姑娘常常想这些么,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好像姑娘真的过过这样的日子一样。”
殷离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道:“哪会无缘无故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触景生情,有些感慨罢了。”说得好像挺云淡风轻的,只是到底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来。
宋青书本是玩笑话,见她竟有些低落,心里也疑惑了。心道难道是给他说中了?但又觉得自己想法荒唐,便又掠了过去,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殷姑娘既不想过那隐居的田园生活,那是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问题有点难度,殷离想了好一会儿,才像想到什么开心事一样,背着手说道:”我啊,活着,然后想干嘛就干嘛。;;”说完,她转头对灿烂宋青书一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好像新月一样。宋青书看着她那州象什么都不俱的笑容愣了半响,像是有什么在心中轻微拍击,微微一荡,就荡过去了,想抓,又抓不住。等他回过神来,才惊觉殷离已经继续往前头走去了,也忙追上去。
第36章 同行
照理晚上回去这三个该睡个好觉了,但是张无忌偏巧又在这时候发作起来,裹着两床被子瑟瑟发抖,却还强颜欢笑安慰宋青书和殷离没事。上昆仑的事已经刻不容缓,殷离不打算再在全福山庄这件事上拖更久,想了想还是把正面交锋省掉好,免得屁股后面老跟着一票人。她想到就做,当晚就写了大字报,写完随手卷了卷同宋青书道:“宋少侠趁夜帮我把这个送到全福山庄那吧,钉在他们大门上让过路人都无法忽视最好。”
宋青书接过宣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全福山庄所亡家丁都是我殷离所杀,你们找天鹰教是讨不回公道的,我不归天鹰教管!要报仇就尽管来蝴蝶谷找我!——殷离”
看着那称不上什么风骨的字体,宋青书似乎能感到一股张牙舞爪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想了想早已经空无一人的蝴蝶谷,没有多说什么就卷起了宣纸,回房换了身黑衣服就蹦出窗去了。
殷离给张无忌施了针,喂他喝了药,因见他脉象变得滑溜奇怪,也不敢回房去睡,自在他房间的桌边趴着睡了。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宋青书进张无忌房中来看他,见殷离就睡在房中,身上就披了件她自己那不怎么厚的外套,他就垂了垂眸,几乎看不出地微微低了一下脑袋。有时候他觉得殷离对张无忌的关注和照顾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可这又没什么不好,人家是表兄妹,又是医患关系,殷离再怎么在乎张无忌都是只好不差的。宋青书心里明白,可他竟不觉得自己有更多开心。
宋青书在清晨的门边站了片刻,带着凉意的微风从门缝中灌进来,绵绵密密地打在他身上,直到他感到张无忌醒转过来。宋青书抬眼见张无忌一双眼睛单纯无杂色地看着自己,顿了顿,脸上转出个与往常没什么两样的温和笑容,走过去,坐到他床边低声问:“今日如何,好些了没?”
张无忌点点头,也低声道:“好多了。”
“好些了就起来吃早饭,吃完等你运行完一遍九阳功我们再走。”宋青书叮嘱了一句,见张无忌乖乖地应了,就起身走到殷离身边,伸手推了推她,一边道:“起床了,殷姑娘。”
殷离拖着鼻音哼了一声,就一手打在宋青书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推开些许,手就放那不动了。她向来难叫得起来,往日里宋青书和张无忌至少都要等她一刻钟的,这会儿殷离更是头也没抬起来,眼也没睁开,显然转眼又睡了过去,抑或刚才根本没有醒。宋青书微微红着脸收回了手。
又担心被人发觉,不着痕迹地侧了下头,见张无忌正在穿衣服,并没注意到自己,宋青书才觉得没那么烧得慌。他轻咳一声,又提高了声音喊了殷离几句,殷离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了。她眼也不眨地看了宋青书片刻,终于慢半拍地扭头去看外面天色,见天色微明,又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了。”
殷离终于挣扎着坐直了。
他们三个吃过饭,都乔装打扮一番,就雇了辆马车,车后拴了那两只不离不弃的驴子,大摇大摆地从镇上走了。宋青书坐在马车头那,与全福山庄打听消息的家丁擦肩而过。原是全福山庄没料到殷离这边会有三个人,他们来时又十分小心,也是乔装着来的,才没有被发现了。
宋青书原本应该就这样告辞,但他没提,殷离估摸是因为她还在被追杀中,而张无忌又是和自己一道的,安全系数不高,宋青书才会仍同他们一道走。殷离考虑到多个人掠阵也好,也就没提。又想,如果宋青书跟他们俩一块到昆仑去,还能三个人一起开开九阳神功的金手指。山中无岁月,殷离模糊印象中张无忌在那山洞中待了好几年,她要跟着去开金手指的话,可不想以后被江湖中人戳着脊梁骨说,哦,你和你表哥孤男寡女待一起那么多年了……多影响桃花运啊。虽然她知道三代内直系血亲不能在一起,可是这话又不能拿出来跟古人解释。要是多个宋青书,哈哈哈这可是响当当武当三代弟子也,三个人互证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殷离算盘打得挺好,就好像那九阳神功已经在微笑着朝她招手了一样。
想着想着,殷离又想到宋青书那现在还没影的某位师叔,不知道跑哪去了,明明宋青书一路上都留了暗号,就是不见他追来。直到他们从安徽进入河南,宋青书终于按捺不住,在个小镇上给武当山寄了封信回去报平安。
殷离原本自觉是铁打的身体,连着赶了一个月的路,才懂得舟车劳顿的苦处,那是吃饭也不香了,话也懒得说了,终日歪在她那只山寨毛驴背上病歪歪的打不起精神。还有张无忌病情日益难以抑制,那对症的增减方子殷离是日也思夜也想,无形中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在旅途中。
又因他们如今是被两拨人寻找踪迹,自不敢太过招摇,殷离身上揣着的款项虽然已可称得上当时的土豪,却也不敢十分嚣张地回回霸占天字前三号房,将自己竖个亮堂的靶子出来让人追着跑。因而有时考虑到路线直达和隐蔽问题,他们时不时也在山野中对付着将就过,常常搞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这时候张无忌那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就发挥出作用了,不论是抓鱼抓山鸡还是抓兔子,只要他不突然病发,绝对都是一等一的,一抓一个准。相比之下,殷离这个一开始就把剥皮、宰杀等一系列活动全权委托给宋青书的家伙就显得没什么用处了,她还美其名曰:我这双手是用来治病医人的,不是用来做杀鱼杀鸡杀兔这种血腥杀生活动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旁正把内力往地下传输的宋青书在心中默默地说:我这身内力也是用来锄强扶弱的,不是用来给你们烘叫花鸡的……
不过他那九阳功内功发散进土地,大约是因内力传输均匀,四面八方都能照顾到的缘故,能把一只普通的山鸡烘得咸香肉滑,美味无穷,竟比在上头架个火堆烘出来的传统叫花鸡还好吃,张无忌和殷离都爱吃。殷离尤其爱,三不五时就要让张无忌捉只山鸡来叫宋青书贡献一下他九阳功的实用价值。——这门内功果然不愧是金老书上两大神内功之一啊,她估摸宋青书再练得炉火纯青些,赶超九阳电磁炉指日可待。
今日也照旧。殷离清洗好附近摘的菌菇,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发呆时,宋青书和张无忌已经在河里摸了三条鱼,因听闻金花婆婆的手下在大肆寻找胡青牛夫妇的下落,他们大部分时间不敢太过靠近大城市,小城镇里在元人的统治下又萧条凋敝,他们各只有几件换洗衣裳带着,是极易在山间烂掉的。张无忌的裤管已经是一只高一只低,要不是衣裳还干净,晃眼一看人家许会当他是乞丐。宋青书除了比张无忌高那么一个头外,也好不到哪去,他那身标志性的书生服因为不适合走山路,已经进了冷宫。如今宋青书穿着一套庄稼人一样的粗麻布衫,裤脚高高挽起,他捉鱼的动作也已经很是麻利迅捷了。
——别看他轻功好,捉鱼靠技巧,刚开始那些天,他可一条鱼都抓不住。
宋青书上了岸,把已经摸来的三条鱼递给殷离,却没有立刻走,他瞧了瞧看不出多高兴的殷离,问道:“这些天你看起来心情都不好。”
殷离已经摸出小刀剃鳞片,她手中的小刀顿了顿,复又动作起来。也不抬头,就道:“还好吧……我觉得挺好的啊。”语气却是懒洋洋的,并没什么精神。
宋青书用火石打了火,点燃了那个让殷离堆得端端正正的柴堆。“那是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