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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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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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能不信,但他怕别人信了,危胁到大隋江山!”刘弘基叹了口气,仿佛在为李家的际遇报不平。“不过,现在风波总算已经完结,从昨天万岁的话里来看,他已经不想再追究此事了!”

“我看唐公已经重新获得了陛下的信任!”李旭点头赞同。他心中又想起了宇文士及和秦子婴的话,如果当时自己不自认为李渊的晚辈,也许被授予职位会更高些。但这话他不能跟刘弘基提,说了也不会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对方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指着鼻子骂人教导他与朋友相处之道的马贼头,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傻小子。

几乎在一夜之前,所有事情都变了。也许变化早就已经开始,只是自己鲁钝,一直没觉察而已。

讲述完了唐公在官场上的曲折经历,刘弘基看看外边时间还早,又非常认真地指点了李旭平日如何与上级、下级以及同僚的交往之道。他年龄比李旭大了近一倍,虽然自嘲为寒门子弟,在阅历和对人情事故理解方面,毕竟高出李旭不止一点半点。有些忠告让李旭自觉受益匪浅,有些忠告李旭虽然一时无法理解,也当作长者的教诲记在了心里头。二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未时,亲兵进来询问车骑将军是否传饭,李旭赶紧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不如一起喝酒,我叫老齐弄些佳酿来,咱们几个躲在军营中偷偷地喝!”刘弘基想了想,笑着提议。

“大军马上要渡辽了,还是小心些吧。万一被巡营的抓到了,弹劾一本上去,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李旭笑着拒绝了刘弘基的好意。大伙本来就有在军营中偷偷喝酒的习惯,唐公李渊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刻百万大军都集中在附近,每天有天子近卫巡营监察军纪。在营中偷偷喝酒,如今已经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勾当。

“也好,待他们都渡河去打仗,咱们这些不用上战场的兄弟们再喝个痛快!”刘弘基点点头,笑道。

“嗯,希望大军早日攻克平壤!”李旭由衷地祝愿道。

虽然他不看好这场战争的结果,但依然期望大隋能顺利将高句丽犁庭扫穴。倒不为了自己能分一些功劳,而是为了当年在苏啜部,苏啜附离的一句话。

“一个不愿意为自己的族人而战的懦夫,会为别人的部落而流血么?”时间久了,李旭已经忘记了这句话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在他心中,却认同了中原是自己的部落这一说法。虽然,这个部落实在太大了些,部落长老们的心也不齐。

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回了自己的营帐旁。刚欲推门,背后突然又传来了几声恼人的“乌鸦”叫:“哈哈,有人开始烦恼了。我今天看见两个小孩挖沙土,挖着挖着却扒出了一具尸体!”

不用猜,李旭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除了宇文家族的人,别人没有追上门来惹讨人嫌的癖好。他回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方欲找个说辞走开,又听宇文士及继续臊聒道:“两个小孩拼命把尸体埋起来,互相说什么都没看见。尸体却就在那,每天都在他们心里!”

“驸马督尉大人找在下有事情么?”李旭皱了皱眉头,不快地问道。刘弘基曾经叮嘱过,告诉他尽量忍让。所以,他心中再烦,也不想直接和宇文家的人闹翻。

“我很早就过来找你,结果看见你去了刘将军的营帐。我就在外边等,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你出来!”宇文士及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依然凑过来,努力挤向李旭的营帐门口。

“我和弘基兄是好朋友,自然彼此之间的话多些!”李旭笑了笑,回答。“军营马上开饭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吃的伙食,估计驸马督尉大人吃不习惯!”

“没有利害冲突时,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宇文士及推开李旭的营帐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宇文家的人最近好像一直在打仲坚的主意!”唐公李渊的府邸,长子建成低声向父亲汇报。李渊是个非常尽职的父亲,家族大小事务通常都会让孩子们参与。这样,一方面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感受家庭的温馨,另一方面,也可以培养遇到事情后,几个儿子的实际处理能力。

垄右李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几代人苦心经营才得到这个结果。几个儿子中必须出一个强于父辈的继承者,才能把李家的辉煌永远维持下去。

身为世家子弟,他们生来就不是为自己而生的。

“仲坚兄不是个轻易被人拉拢的人,况且,他那么鲁钝,也许根本没觉察到皇上刻意降低了对他的赏赐!”没等李渊说话,李婉儿抢先说道。提起李旭的鲁钝,她又想起对方很多好玩的举止。这个同姓少年与自己认识的所有世家子弟都不同,有时候傻傻的,有时候却也十分讨人喜欢。

“我倒怕是刘大哥那出了事情。皇上明着升了父亲的官,实际上把最后这点兵权也变相给夺了。如果刘大哥被人拉拢了……”李世民有些担心地提醒父亲。李旭不过是个校尉,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才华不显,即便被宇文家拉拢,对李家也没太大损失。但刘弘基不同,他武艺高,为人圆滑,并且素能服众。一旦他那里出了麻烦,李家最近几年的努力便丢了一大半。

护粮兵并非只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很多大家族只顾着抓府兵的兵权,没注意到公子哥们的潜在价值。他们虽然背后的家族都算不上庞大,但数量却多达一千二百之巨。有一千二百户正在崛起的中小家族做支持,李家的实力足够提升一大截。

这才是李渊对护粮兵纵容回护的真正原因,别人猜不到,但建成和世民不会不了解父亲的心思。

“如果姓刘的不知道好歹,就一刀杀了他!”李元吉愣愣地插了一句嘴,招来一大堆白眼。他看看父亲的脸色,灰溜溜钻进了母亲的怀抱。

“弘基这个人,很知道进退,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他会背叛咱们李家。”李渊等孩子们都说完了,才慢慢给出自己的答案。他看看两个已经长大儿子,还有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儿,想了想,继续说道:“旭子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知恩图报,宇文家费多少心思,估计也没什么用处。他将来的成就未必在弘基之下,眼下跟了咱们家,反而倒把前程耽误了。”

“他一个乡下小子,前程还不都是您给的!”李元吉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嚷嚷了一句,然后又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

“你们呢,也这么认为?”李渊出乎意料地没呵斥幼子多嘴,笑了笑,对其他几个子女询问。

“咱们李家的确对他不薄,我想仲坚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否则不会当着满朝文武坦然承认和咱家的关系!”李建成想了想,率先回答。他一直试图把对方当作一个来投奔李家的远房亲戚看待,交往多了,心中对李旭也的确产生了一丝亲情。

“他心存感激,所以也竭尽全力回报咱家。”李世民想了想,回答。李旭不会被宇文家所拉拢,这点他一直不怀疑。但李旭算是自己家的嫡系么,对此他同样心里没多少把握。这个人虽然表面上憨憨的,心里却有些死主意,他认定的事情,别人很难说服他回头。

“刘大哥和仲坚兄都很有才华,父亲帮他,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如果父亲不帮他们,他们也可能出头,但肯定要耗费更多时间!”李婉儿看法与哥哥和弟弟稍有些不同,更侧重于对刘、李二人能力的欣赏方面。

“他们二人都不是因人成事者,如果为父不帮他们,他们早晚也要被人注意到!”李渊点点头,幽然说道,“此番征辽,数十个属国跟在大军旁边观战。倘若胜了,倒也能震慑那些蛮夷。若是大军出师不利,恐怕”他叹了口气,摇头:“恐怕将来会天下大乱!”

“乱世来临前,咱们多帮一个人,将来就多一个朋友!”目光从几个似懂非懂的子女脸上扫过,李渊的话中充满忧虑。

注1:是一首隋末童谣,原文为: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东海。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桃花园,宛转属旌幡。桃李子,鸿鹄绕阳山,宛转花林里。莫浪语,谁道许。桃李子,洪水绕杨山。江南杨柳树,江北李花荣。杨柳飞绵何处去,李花结果自然成。一说为李密所做,结果最后便宜了李渊。

第一百零五章 国殇(4)

和宇文士及交谈是一种折磨,此人的舌头就像毒虫的信子,红鲜鲜地在口中翻卷,每一次吐出来的,都是“致命”的毒液。如果有人再模仿出几声嘶嘶的响动,李旭绝不会怀疑此人是条千年长虫精转世,生来就是为了给他找不愉快的。但是他又无法赶对方走,话说轻了,宇文大人当作耳旁风,说重了,凭着驸马督尉的身份对方可以给护粮军制造出数不尽躲不开的麻烦。

对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李旭对自己的人生几乎感到绝望。如果可以在去辽河对岸作战和陪宇文士及聊天之间做一个选择,他现在情愿去河对岸战死。至少那样会死得痛快些,不必忍受眼前这厮无穷无尽的尖酸刻薄。

好在,百余万大军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辽河西岸。大业八年(612)三月甲午(十五日),大隋皇帝陛下亲自督师,向辽河东岸展开强攻。担任先锋的是左武卫、左屯卫和左翊卫三路大军计六万余众,清一色府兵精锐,没有一个临时招募来的平民。

工部尚书宇文铠奉命为大军造浮桥,四万多民壮腰里栓着吹涨了气的牲口尿泡,扛着木板、竹竿和短桩在大军之前跳进了冰冷的辽河里。北国春来晚,辽河水正值春汛,又冷又急,半柱香不到时间,已经有百余名参与修桥的工匠被河水卷走。咬着牙在水里坚持的其他人也被河水冻得嘴唇发紫,手脚上的动作越来越没力气。

“取酒来,让工匠们轮流上岸休息,下水之前每人先饮两碗烈酒!”皇帝陛下不想当暴君,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百姓活活被冻死。

他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了下去,片刻之后,新履任的车骑将军刘弘基带着护粮军弟兄,将数千坛军中为庆功而准备的佳酿摆到了辽河岸边。有人在岸边点燃篝火,用瓦瓯将烈酒烤热。冻得面色青黑的工匠们凑过来,饮酒,烤火,再下河。上岸,烤火,饮酒……

浮桥一尺尺艰难地向对岸伸展,快到河中心的时候,对岸的高句丽人坐不住了。他们不是宋襄公,不懂得让敌人登岸后再战的“仁义”美德。数千名身披重甲的战士冲向了岸边,用巨盾竖起了一道木墙。木墙后,数千名身披轻甲的武士推来四十几辆城市攻防用的弩车,用牛马拉开弓弦,将杖余长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辽河春汛正急,水面上风很大,距离远时,寻常弓箭根本无法给对方制造麻烦。所以,双方主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床弩,一场远距离弩战,率先在两岸拉开帷幕。

滔滔水声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带来的呼啸声所掩盖,第一个人倒进了河水里,被浪头轻轻一卷,泛起一圈红色涟漪后即消失不见。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手中除了木材之外没有任何武器的工匠和民壮们无处闪避,眼睁睁地看着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木材飞来,同时穿过几个人的身体。

工匠和民壮们乱作一团,想逃,身边都是湍急的水流,离开了浮桥,不知道会被河水冲到哪里去。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挡住,而浮桥的起端,几百名手持皮鞭和铁棍的监工凶神恶刹地逼了上来。

“不要乱,不要乱,他们长不了!”工部侍郎何俦带着十几名侍卫冒着丧命的风险在半截浮桥上来回跑动,尽力鼓舞工匠们的勇气。

“别乱,咱们弩车上来了!”绝望的呼喊声中充满的祈求。

大隋朝的床弩的确开上来了,虽然动作比对手慢了半拍,质量却远比高句丽人所造的那些乡下玩意精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一声令下,三百多具弩床同时发威,正在河中乱作一团的工匠们只觉得头顶上的光线暗了暗,紧接着,就听到了河对岸凄厉的惨呼声。

那是数百人同时发出的绝望惨叫。精钢为锋、熟铁为羽的大隋弩箭如撕纸一般,轻轻松松穿透了高句丽士兵竖起的盾墙,切豆腐般切开盾墙后的石甲或铁甲,将盾、甲连同它们的主人一同钉在了地面上。

“别乱,别乱,继续造桥,继续造桥!后退者,当场格杀”工部尚书宇文铠声嘶力竭地大叫。百万大军都在看着他,如果因工部的动作缓慢而折了兵锋,身后那位心高气傲的皇帝饶不了应该承担责任的人。

数个逃上了岸的工匠被士兵们用步槊捅死于岸边,血顺着河水散开,和被弩箭射死者的血融在一起染红了半边河面。前进亦是死,后退亦是死,无可选择的工匠们只能低头,一边用绳索绑住搭浮桥用的竹竿、木桩,一边祈祷菩萨保佑,别让下一根弩箭落在自己周围。

那东西威力巨大,毕竟每次只有几十根。绝忘中人低着头,在荒谬的现实中给自己创造一个不发疯的希望。

高句丽的弩车数量少,玩不起两军对射。他们的目标是河中搭箭浮桥的工匠。几十名工匠如浮木上的蚂蚁般被弩箭剥下去,几十名工匠在羽箭和长槊的威慑下,蚂蚁般填补阵亡同伴的位置。

战场上,生命本来就如蝼蚁。

长弩当空,风声萧瑟,血如莲花般绽开,生命如残荷般凋落。

百余万征辽大军蚁聚在辽河西岸,眼睁睁看着辽水慢慢变红。他们帮不上忙,无主将命令,他们即使能帮忙,亦不能动。

“拉!”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高举宝刀,威风凛凛。

“拉——!”几十名亲兵齐声高喊。号角声中,十名士兵同时扯动牲口的缰绳,十匹蠢笨的挽马缓缓向前迈动脚步。弩臂吱吱嘎嘎抗议着,慢慢被拉成半弧,三名壮汉子抬起一根巨弩,狠狠卡在弩槽上。

几百名,上千名弩兵重复同样的动作,三百多根包铁巨弩在阳光下耀眼生寒。

“放!”宇文述重重地挥落宝刀。

“呜!”三百多支死亡之矛带着风声飞上了半空,掠过河面,向高句丽武士扎将下去。

第一排高句丽士兵举起的盾樯被砸碎,死尸上竖起了第二排盾樯。顷刻间,第二排盾樯又坍塌下去,几根迟发的巨弩穿越死尸之间的豁口,飞向了高句丽人正在张开的弩车。

“举盾,保护弩车,举盾,保护弩车!”督战的高句丽武将喊得声嘶力竭。大部分站在弩车两侧的轻装步兵都逃散了,只有少数勇悍者不顾生死地举起小圆木盾牌,在自家的弩车前摆出半圆型阵列。掠空飞而来的弩箭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噗”地一声,盾牌四散,人倒飞,被保护的弩车上空,无端下起了一场血雨。

高句丽弩车发射的频率瞬间被打乱,大隋工匠和民壮用生命搭建的浮桥一点点向前延伸。高句丽人整顿残存弩车,继续攻击浮桥;大隋巨弩再次砸烂高句丽人的盾墙,砸烂盾墙后的弩车……

几队高句丽弩兵实在无法忍受光挨打不还手的窘境,偷偷调整了目标,把弩箭射过河岸来。大隋左翊卫弩兵立刻出现了伤亡,但平素严格的训练让他们很快在敌人的打击中调整好防线,把复仇的弩箭瞄准对岸的敌人射去。

无论弩车的数量还是质量哪一方面,隋军都占据着绝对优势。更多的高句丽弩车被当场击毁,彻底失去了发射能力。部分弩车还在苦撑,但对大隋将士已经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后撤,射桥,后撤,射桥!”带队的高句丽渠帅注意到情况对己方十分不利,大声命令道。

已经支撑到忍耐极限的高句丽士兵跟跟跄跄,缓缓倒行。残余的十几辆弩车远离了大隋弩兵射程,在河东岸二百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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