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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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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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也被仆妇的回答惊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会儿,刘弘基才率先稳住了心神,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个仆妇质问:“贺若小姐去了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们,我们被她打发出去卖菜了。等买完菜回来,贺小姐就不见了,她常骑的那匹马也不见了。我们以为是府兵又来了,四下去找老爷,却不知道老爷去了哪!”两个仆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汇报。

“有府兵来过么?问没问过邻居?”钱士雄也有些急了,声音虽然低,语调听起来已经是在怒吼。

“没,没有啊!邻居都说,只见到有人骑马出门,没见外人过来!”仆妇被他吓了一跳,大声哭了起来。

众人闻此,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当即各自牵了战马,分头出门去找。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天黑,也没找到任何结果。街上冷清寥落,没人留意到一个女子单独经过。只有管南门的兵士说,两个时辰前曾经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马载着一个少年出门向西去了。他们见对方马匹神俊,衣服整齐,所以没敢仔细盘问去向。

“梅儿走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我答应过保护她,我答应过的?”秦子婴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说道地嘟囔。自从听完仆人汇报,他整个人便丢了魂儿,手里拿着根开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门去找人,也不听众人劝解。

“子婴大哥,梅儿姐姐有什么亲戚住在附近么?”李婉儿女孩子心细,上前低声提醒。

“贺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杀光了,哪有什么亲戚!”秦子婴苦笑着摇头,望着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泪来。

这是二人刚买下这处院落时,秦子婴从屋瓦上拔下来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此草生命力强,居然在瓦棱之中,凭借一点点雨水就能开出明丽的白花。所以,梅儿留下了它,并曾以此花为题谱曲。

“贺若家?”钱士雄茫然问道。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姓氏非同寻常。大隋朝被皇帝抄了的贺若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将军贺若弼的家族。

“她是贺若弼将军的孙女!”齐破凝小声回答。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当年威风八面的贺若弼也会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谁又能料到,他的孙女想嫁一个算不上豪门的垄右小家族,还会被人以为是家门之羞?

怀远镇是一个边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数十里之外。一个弱小女子单身出门,四下里一抹黑,她的结局不用问大伙也能猜到。但众人都是军官,贸然脱了队,于军法不容。况且人已经走了两个时辰,除非出动大批人马四下撒网,否则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婴,其实这样也好。你垄右秦家毕竟是个望族!”旅率周文远上前几步,低声劝解。宇文述和麦铁杖两个老家伙今天的话虽然伤人,但事实上却没说错。如果秦子婴不顾一切娶了贺若梅过门,非但为家族所不能容,今后其本人的前程也尽毁于一旦。

“所谓的豪门世家,不过是烂到了心的一块腐肉而已。周兄,你生在其中,难道就没闻到其臭么?”秦子婴突然间爆发出几分狂态,大笑着反问。

“子婴!”周文远被问得窘迫难当,无言相对。

寒风中肃立的众人,除了李旭和武士彟两个人出身商贩外,其余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门。虽然有的人家族兴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势了些。秦子婴的一句话,等于把大伙全骂了进去,当即,便有人冷了脸,说道:“相处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子婴兄是有志采菊东篱下的,我们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东篱,呵呵!”秦子婴大声冷笑,脸上全是眼泪“几位兄台切莫误会。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国大将军,世代冠缨!”

说罢,也不理睬众人,掐着那根枯了的野草,径直走向后宅。

钱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将军而起,不觉脸上讪讪的,率先告辞。众人又等了秦子婴一会儿,见他躲在房间中不肯出来,也只好先回营休息。一路上,大伙说起今天的事情,皆摇头为秦贺二人叹惋。再想想秦子婴最后说的话,又心有戚戚焉。以致于最后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一回到军营,立刻各自扎回房间睡觉。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国大将军!”秦子婴最后那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他是个将军,哪怕是个郎将,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府兵敢上门相欺。想着今天整个事态的起起落落,李旭心里震撼莫名。

灯火下,他又想起了孙九、徐大眼、阿世那却禺,还有跋扈骄横,但不失磊落的麦铁杖。“功名但在马上取!”徐大眼当年说过的话,也再一次于他心里热了起来。

“我一定要出人投地!”同样的灯光下,秦子婴握着一根枯草暗自发誓。

“梅儿只是一枝野花,零落成泥,也会落于子婴脚下!”酒酣处,情浓时,一句誓言曾婉转低唱。

第九十五章 何草(8)

斗殴风波很快就平静了下去,除了对秦、贺二人的遭遇略感惋惜外,人们在心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人在年少时节遭遇的磨难总是很轻易就被遗忘,但那些磨难对人的一生道路究竟有多大影响,除了当事人本身,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正可谓不打不相识,风波过后,护粮兵和府兵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亲密起来。特别是将领之间的交往,从原来的不相往来到走动频繁,变化就发生在几天之内。刘弘基、李旭、王元通、秦子婴等人每每成为左武卫虎贲郎将钱士雄营内的座上客,钱士雄、孟金叉和麦杰等左武卫的将军们也缕缕在护粮军营地内被待为上宾。刘弘基天性随和,喜欢与豪杰交往,他这个秉性也影响了李旭。二人都是好酒量,无论到哪里赌酒都是大胜而归,时间长了,倒也在武艺和胆气之外,又闯出了酒豪的名头。

偶尔刘弘基当值脱不开身,李旭就只能一个人去赴宴。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尽量少说多吃,听着众将领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钱士雄等人的职位远远高于李旭,所说的话题也的确都是他平常闻所未闻的秘密。这种情况下,他插不上嘴,也属于正常。

“麦老将军明晚想请你喝一杯水酒,不知道仲坚兄弟能否赏光?”一天宴后,醉眼涅斜的钱士雄在送李旭出门时,突然间拉住他的胳膊问道。

“麦——老将军!”李旭肚子中的酒意登时醒了一小半,冲口问道。看看四下没人注意,低声又补充了一句,“就请我一个人么?刘大哥呢?”

“麦老将军只命令我邀请你,弘基那里,我不太清楚!”钱士雄虽然是个武将,回答李旭的话却很有技巧。

李旭不再问了,这一天早晚会来,在他射碎钱士雄头顶的铁盔后,刘弘基就曾经提醒过他。

“麦老将军甚是爱才!”生性豁达而又处事圆熟的刘弘基曾经如是说。至于李旭该怎么应对,刘弘基没有指点。他坚持认为,人这辈子很多路要自己选,别人通常无法越俎代庖。

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晚宴,李旭准备得煞费苦心。左武卫大将军在朝中官居正三品,他的邀请不是一名小小旅率所能拒绝的。而护粮军和府兵是否能和睦相处,很多情况下还要看这位老将军的心情。

麦铁杖老将军在不穿戎装时看起来很随和,他是江南人,个子不算太高,但看上去极为结实。肤色略深,纯黑色的眼睛和雪白的胡须相映成趣。大伙分宾主落了座,便有美人上前献舞,几曲广袖舒罢,酒意也慢慢浓了。

“小子,知道老夫为什么请你么?”麦铁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捧在手里问道。有侍女缓步上前欲替他布菜,被他挥挥手给赶了出去。

“想是老将军豪饮,军中找不到对手,所以特地命小子来捧杯!”李旭微笑着回答。“不过老将军可能被小子的虚名所骗,我酒量甚浅,只是酒胆足够大而已!”

跟在刘弘基身后历练多了,如今李旭在与高级将领的交往过程中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拘束。偶尔还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自己不愿意回答的尴尬问题马虎过去。

但这一招显然对麦铁杖无效,老将军年龄大,顾忌也比别人少。笑着打量了一遍李旭,低声赞道:“你这后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不过这样也好,这年头老实人吃亏。老夫请你到这里来,首先是要感谢你那天进退得当,没让老夫难堪!”

“卑职无功,不敢受此赞誉。”李旭当然知道麦铁杖提得是哪天的事情,在座位上拱了拱手,回答。

“小子,在我面前,其实你不应称卑职!”麦铁杖又看了李旭一眼,叹息着说道。

这句话有些突兀了,不但李旭有些发蒙,一同来赴宴的钱士雄和孟金叉二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晚的宴会规模不大,只有他们四个人,所以一时间场面竟有些尴尬。

底下献舞的美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舞步渐缓,身形旋转出带来的袖花也跟着散乱。麦铁杖挥了挥手,美人们停止旋转,施了一个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或许我该称赞一下歌舞!”李旭心中暗想。但刚才的歌舞到底如何,他却给不出确切的评价。有资格唤舞姬入帐伴酒的人,至少是军中五品以上高官。像他这种旅率,连女人都不准带入军营,更甭说舞姬了。

“那天你和士雄交手,射中他头盔上那箭的确巧妙!”麦铁杖又干了一盏酒,好像回忆着什么事情般,低声说道。

“是钱将军先让了我,否则,我根本没机会抽出弓来!”李旭陪着老将军干了一盏,谦虚地回答。

看来出风头并不一定是好事,至少从今天的情况上是这样。最近一些日子,关于他跟钱士雄比武的事情已经在军中传了个遍。大伙都说护粮军中出了个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赞叹他的弓术之余,语气里还往往带着几分明珠暗投的惋惜。

“但更巧妙的不是那一箭,而是你应对长槊那几刀!”麦铁杖再次喝干了一盏,面色渐渐红润,瞪大了眼睛,他低声追问:“这就是我找你的第二个原因,仲坚能否告诉我,是谁教了你那几刀?”

闻此言,钱士雄、孟金叉二人同时坐直了身体。当日李旭被钱士雄的长槊逼了个手忙脚乱,没人注意他弯刀上用了什么招术。此刻被老将军一提,二人猛然意识到,那几下拨打不是随意而为,更像是一套成熟的刀术,只是因为李旭临战经验不足,所以才未能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

“是卑职在塞外游历时,苏啜部的铜匠师父教导的。他好像姓王,但是没告诉晚辈自己的名字!”李旭见麦铁杖问起自己的师承,按照刘弘基等人强调过的说辞,小心地解释。

“是姓王么,他自己说的?身边还有别人么?苏啜部在什么地方?”麦铁杖猛然放下酒盏,非常急切地问。

“苏啜部是一个霫族的小部落,在弱洛水和太弥河之间,居无定所。现在受突厥人庇护。师父说他姓王,以给人打铜器和在刀剑为生。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李旭想了想,回答中尽量把苏啜部的范围扩大到整个霫族活动区域。

“你放心,我和你师父不是仇家。即便是,也过了很多年了,没有力气去草原上找他!”麦铁杖仿佛想起了许多值得追忆的往事,目光深邃得如两个深秋的水潭。

“老将军认识铜匠师父?”李旭惊诧地反问。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他吧。除了他,也没人会跑到草原上隐居。”麦铁杖点点头,说道,“你的长刀也是他给打的吧,他现在腿脚还利落么?能喝多少酒?”

“是师父给打的。他现在身体很结实,喝三、五皮袋马奶子酒没问题。那酒比米酒劲大,喝后容易上头!”

“这里没有外人,你能不能把见到他的详细情况说说?”麦铁杖仿佛对铜匠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执着地追问。

“其实晚辈知道得也不多!”不知不觉间,李旭与麦铁杖之间就拉近了距离。理了理思路,他把自己跟铜匠学艺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麦铁杖听得津津有味,不住追问其中细节。很多东西李旭在学武根本没注意到,自然也无可告知。有些事情又涉及到了李旭的隐私,所以他也回答得含含糊糊。

“晚辈当时愚顿,没想到铜匠师父是个避世隐居的大贤,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追问!”最后,李旭讪讪地总结。

“你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真名。姓王,姓谢,又能怎么样呢。雄图霸业,不过是南柯一梦,是老夫执着了!”麦铁杖再次自斟自饮,语气中渐渐有了几分疏狂之意。

钱士雄、孟金叉二人也跟着陪了一盏。二人是麦铁杖的心腹,虽然不知道老将军说得是什么意思。但从话语中,可以体味到老人心底那份深沉的凄凉。

“他教了你多长时间?”过了一会儿,麦铁杖又问。

“大概五、六个月罢!只是随便练习,从没教过一个完整的套路。”李旭算了算,发现自己也记不太清楚具体时间。铜匠师父对自己的指导都是断断续续,率意而为。如果正式算,自己连跟他学过武都说不上。

“你那天那几式,是他自己创的?”

“是师父自己创的破槊,不过师父说他也没把握!”李旭点点头,坦诚相告。当日若不是钱士雄故意手下留情,自己根本支撑不过第三个照面。

“你没上过战场,当然在你手里施展出来没任何把握!”麦铁杖笑着摇了摇头,点评。

“前辈教训极是!”李旭躬身受教。从麦铁杖今天的表现上看,他与铜匠师父一定有什么渊源。想到军中传说南陈灭亡之前,麦铁杖曾经一度在陈后主麾下任侍卫。那他与铜匠二人熟识,倒也没什么奇怪了。

“也不算教训。招术再妙,没经历过实战,终也把握不到起精髓。”麦铁杖再次打量李旭,目光越发温和。“你师父为什么留在苏啜部,你知道么?”

“有人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李旭的回答一语双关。平素待人体贴入微和关键时刻手段狠辣的两幅不同面孔的晴姨同时浮现在他眼前,“但晚辈认为,师父留在苏啜部,更可能是为了一个承诺!”

“难怪他会看中你,你小子的确比表面上聪明许多!”麦铁杖仿佛非常欣赏这个答案,大笑着说道。

李旭轻轻笑了笑,举盏抿了一口酒。师父留在苏啜部不是为了陈家那个女人,能在麦铁杖这里得到答案,他心里很高兴。在他眼里,铜匠师父是个英雄,不该为了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女人付出那么多。

“你师父我们两个曾经是知交,虽然他生于富贵之家,我只是一个盗贼!”麦铁杖回忆了片刻,简略地解释。“只是造化弄人,现在我算是大富大贵,他却成了化外野叟!”

“但师父很开心,老将军活得也很惬意!”李旭举盏相劝。

“的确,从小缺什么,就越想追逐什么。得到的越难,老来越是放不下!干!”麦铁杖仰头,将酒盏整个翻了过来。

“干!”钱、孟两位将军爽快地陪着豪饮。麦老将军背后的陈年往事他们不想关心,跟着老将军活得痛快,官升得实在,对大伙来说已经足够。

身边的酒坛很快就空了,麦铁杖拍了拍手,命人再次搬上来几坛。给大将军喝的酒味道很淳厚,虽然劲头比起舅舅张宝生的私酿差了些,但入口后的感觉更温润柔和,很适合亲近的人边聊边饮。当侍卫们第三次放下酒坛退出后,麦铁杖放下杯子,说道:“以你的身手,留在唐公麾下有些可惜。大战在即,护粮兵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过后纵使能分些功劳,也不会太多……”

“晚辈武艺并不精熟,弓法还凑合,但战时双方都披着重铠!”李旭举起酒盏,抱歉地笑了笑。

麦老将军有拉拢之心,他从钱士雄等人平素的话中就能听出来。但想想唐公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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