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陈演寿离开父亲身边成为左军长史,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父亲的信任。而长孙顺德降职为右三营统军,也不仅仅是因为失了父亲的欢心这么简单!
‘他只相信他自己!’李世民不敢说出口,但这个结论让他感到脊背发凉。自己一直小瞧了父亲,总以为他像大哥一样优柔寡断,做事拖泥带水。事实上,隐藏在父亲笑容背后的却是一颗颗锋利的獠牙。那才是真正的权谋手段,相比之下,自己平素表现出来的狠辣、果决,简直就是小孩子家的胡闹。
“属下不敢揣摩唐公的想法!”待李世民的脸色由震惊慢慢转为平和,侯君集继续说道。“但唐公既然在人手安排上侧重于左军,自然也不会对右军抱太大期望。如此,左军打了任何胜仗恐怕都是理所当然。而咱们右军只要发挥出与左军同样的水平,谁人能不对二公子刮目相看?!”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扶摇(7)
大业十三年夏末,准备了足足有三个多月的唐公李渊在太原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挥师南进。同月,金城人薛举自立为秦帝。武威人李轨自立为大凉王。
与此同时,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离开北上,救援洛阳。
英雄豪杰们河东、垄右、河南等地打成了一锅粥,河北大地却难得地宁静了下来。窦建德、罗艺、李旭三家势力都偃旗息鼓,竭尽全力投入到另一场战斗中去。
他们分头去抢收夏粮。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再厉害的英雄也一样会饿死!
战争带来的破坏是巨大的,虽然罗艺在退兵时尽量保持了克制。但刚刚恢复了一点生机的涞河两岸依旧变得满目疮痍。夏天已经临近结束,地里的麦子却还没来得及割。一些靠近水源的农田里,野草长得和麦杆一样茂盛。数以万计的鸟雀在地里敞开肠胃大嚼,每当有人经过,腾起于半空中的翅膀可以硬生生遮住阳光。
有些身体过于肥大的野鸡、鹌鹑飞不了多远就会掉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体重骤然增加,而且是因为吃了发过芽的麦粒。那种带有轻微毒性麦粒可以让人眼冒金星,让牛羊四肢抽搐。对于比牛羊小上许多的野鸡、鹌鹑而言,已经足以让它们像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
刚刚在外边避乱赶回家中的农夫们对掉在身边的“肥肉”视而不见,他们像发了疯一样往地里冲,尽一切可能从鸟雀和老天爷的口中夺取粮食。那些麦子却是他们赖以熬到下一个收获季节的救命之物,如果抢收不上足够的数量来,明年青黄不接时,很多在今年开春刚刚建立的家庭就会再次支离破碎。
没有人愿意看到灾荒的发生。即便是城里边的大户人家,也派出了全部的力量加入了抢收行动。如果百姓们没有了吃食,他们就会重新变成流民。流民和流寇之间仅仅有半步之遥,万一博陵军弹压不住,过去几年里曾经的危险就会降临在某些大户的身上。那一次,很多高墙大院被一把火烧尽,数万亩良田失去了主人。李旭后来之所以能在六郡找到如此多荒地来给百姓分,就是因为田地的故主已经被流寇抄了满门的缘故。这一次,幸存的大户们决不甘心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留下一定数量的兵马维持治安后,李旭把大麾下大部分将士都暂时遣散回家,以免耽误更多的农时。在去年的授田中,博陵军的将士名下都分到了一定数量的土地。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尽过力后,他们有理由回去为自己的妻儿老小的分忧解难。
在一片霍霍的镰刀声中,六郡的文职官吏们也不敢再如往年一样躲在衙门里享清福了。从没有品级的帮闲一直到四品郡守,都装模作样地走到了田埂旁,和百姓一道收起了粮食。他们虽然干不了多少活,给民间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本朝又出清官了!”“老天开眼呢!”“有李大人督着,哪个还敢游手好闲!”百姓们惊诧地议论着,满脸兴奋。他们记得只有在先帝刚刚建立大隋的时候,官员们才会跟百姓如此贴心。那年代,差役们不敢讨要贿赂,肯下地跟百姓一道开镰官员,很快就会得到高升。只是那个年代过于短暂,很快大隋的年号就从开皇变成了仁寿,然后变成了让人倾家荡产的大业。
如果换做上一个夏天,各地官吏们即便害怕李旭刁难,也绝不肯放下身段与平头百姓为伍。但现在与往年不同了,第一,朝廷的力量已经影响不到黄河以北,博陵大总管李旭虽然没有称孤道寡,却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如果惹了他不痛快,没人再会给自己找死者撑腰。第二,去年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士子们已经渐渐掌握了日常政务运作模式,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为数不多的官职。如果在其位者不愿意谋其政,世子们会争先恐后地为他代劳。
去年时李旭冒着天下大不讳试行的新政慢慢开始显现效果。没有被幽州军骚扰到的地域收获颇丰。一些已经是第二年收割的熟地产量可喜,虽然缴纳了田赋之后百姓手中落不下太多盈余,但拥有三十亩地的五口之家来年肯定不会再饿肚子。
随着战火的远离,博陵【“文】和恒山这【“人】两个原地战【“书】场的大郡【“屋】也日渐繁华。集市上的交易品明显增多,每天开城时,前来赶集的百姓都能排成长队。一些已经快消失了的行商又活跃了起来,赶着牲口南来北往,把各郡特产和盈余运到大集市上交换,从中赚取养活一家老小的辛苦钱。
商号的增多,随之带来的是税收的增加。大把大把的铜钱被送进府库里,然后又被调往军中,然后又像流水一般花费了出去。
刀甲器械、弓弩箭矢、这一切都需要地方上来承担。再加上抚恤受伤士卒的开销,安置新一波流民的花费,数量大到令人咋舌。每次看到帐单时李旭都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好在去年自己刚一上任就把均田令强行推广了下去。否则,即便这次博陵军能顶住罗艺的进攻,接下来也会被巨大的开销活活托拖垮。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敛财手段,王须拔和郭方就私下提起过,劝李旭将各郡的大户找茬砍掉一批。那样,不但能空出大量的良田来安置百姓,而且能收获足够的浮财供应军需。这个提议让旭子怦然心动,但转念想想自己近年来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大王、好汉们,他不得不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想法。那种完全靠掠夺来敛财的手段无异于饮鸩止渴,虽然短时间内能让六郡的府库充实,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郡内的浮财总有被抢光的那一天。当劫掠成为习惯,弟兄们难免会把刀伸向和他们一样的平头百姓。
没有朝廷约束的日子并不轻松。高官显贵们不能再对六郡之事指手画脚,但李旭也要独自来面对一切挑战。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会偷偷骂他这个大总管的祖宗。官员们横行不法,损害的也不再是朝廷,而是他的威名。在被一大串民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同时,他还不敢丝毫耽搁手中军队的建设。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相对富庶的六郡就是天下豪杰眼中的肥肉。试图扑上来咬一大口的不仅仅是罗艺和窦建德,马邑的刘武周不会记得他当年跟李旭的袍泽之情,甚至李渊这个名义上的盟友,饿红了眼时一样会露出慈祥面孔后的獠牙。
而眼下的情况是,唐公李渊的兵马被暴雨阻挡在灵石和汾西之间,濒临断粮。留守太原的李元吉和马元规二人刮地三尺,几乎搜光了每一户百姓的粮袋子。从河东逃往河北的难民络绎不绝,稍有不慎,就可能形成新一波匪乱。
“到了八月,咱们还能收获些豆子和高梁!”崔潜翻着各地文官送来的文书,一条条向李旭汇报。由于在抵抗幽州军南下过程中功不可没,他重新回到了决策圈。虽然暂时还不能被所有同僚接纳,但大伙不得不承认,在处理地方政务方面,他比所有人都娴熟。
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豆子和高梁吃起来都不可口,总好过让士卒和百姓们饿肚子。如果略有盈余的话,李旭还希望能拿出一些粗粮来到塞外换取战马。常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步卒虽然适合守卫城池关塞,但如果想彻底毁掉敌军的话,能够用来迂回包抄的轻骑兵必不可少。
随着河南之战中分散撤往各地的博陵将士陆续返回,重建骑兵的工作已经提上了日程。比李旭事先估计的情况乐观,四千失散在黄河南岸的兄弟如今已经回来了一千八百余人。还有一部分被各地郡丞强行留下来协助防守,但也辗转送信回来,向昔日的上司和自己的家人报了平安。对于流散在外暂时无法返回的将士,李旭命令地方官员对他们的家人给予善待。战败的责任不在他们,同时,这些兄弟将来还可能弥补六郡在人脉方面的不足。
“但新归治的涿郡北方各地,今年几乎颗粒无收!”崔潜的下一条消息立刻将众人的好心情破坏了个干干净净。“涿郡太守郭显和希望大人能尽快调拨一批夏粮去救急,那些地方冬天来得早,粮食到得晚了,肯定有人饿死!”
“可以让他们以工代赈,帮助新来的流民盖房子,赚取过冬的粮食。桑干河两岸平地很多,从河东地区逃来的流民,刚好可以安置在那附近!”军司马赵子铭不忍看主帅发愁,低声建议。
与罗艺的战斗中,博陵六郡重新获得先前被薛家兄弟占据的历阳山、怀戎、涿鹿一带。那一带因为靠近边塞的原因,人口素来稀少。正是用作安置河东流民的理想场所。
“也许我们建设得越快,越容易引起别人的窥探!”崔潜不认为治理一片曾经的荒芜之所像赵子铭说得那样简单,“罗艺将那里归还给咱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他回到蓟县后,立刻把步兵将军从塞上撤到了柳城。眼下,从濡水到居庸关之间近千里,除了咱们的弟兄外,没有任何中原军队驻扎!”
第四百六十九章 扶摇(8)
虽然知道自己所说的话题不会让任何人高兴,但是崔潜依旧将它继续下去。他刻意忽视李旭的脸色,也刻意不看众人的表情。对于现在的六郡来说,李旭是这里的最高主宰,他是李旭的臣子。作为臣子的责任是为主公出谋划策,并让他时刻保持清醒,而不是巧言令色讨取对方欢心。
“据行商们说,今年春天草原上绿得很晚。四月份时又下过一场暴雪,冻死不少牲口。如果他们发现虎贲铁骑已经把南下的通道让开,肯定不会跟咱们客气!”
“来就来,谁怕谁?!”崔潜的话音刚落,王须拔立刻站起来表态。前些年被杨广邀请来的“塞上贵客”没给边郡百姓留下半点好印象,能有机会跟他们打一架,他正求之不得。
“最好来的都是骑兵,咱们正缺战马!”郭方的话引起一阵会心的笑声。由于各地诸侯持续扩军,民间的马匹价格已经被抬到了难以接受的地步。博陵军手头并不宽裕,如果有数千匹良驹送上家门口,大伙不会不欢迎。
但他们两个显然不清楚突厥人到底有多强的实力。甚至连前年突厥人曾经包围雁门的后又远撤的经过都不太清楚。在吕钦、张江等曾经与突厥狼骑有过交手经验的将领看来,情形就不像王须拔想得那样乐观了。上一次突厥入寇,大隋朝是集中了近半个中原的力量才将其驱逐出境。如今,刘武周、梁师都等人都成了突厥人的附庸,李渊也向突厥人称臣,狼骑再度南下时,博陵军最可能面临的情况是以六郡之力,单独抵挡对方倾国之兵。
“弟兄们接连做战,损耗很大!”看了看李旭的脸色,赵子铭低声提醒。“咱们博陵军现在以步卒为主,对付突厥狼骑那种战术,的确有些吃力!”
“那也不怕他们,不是有外长城可以凭借么?”听赵子铭说得郑重,王须拔将骄傲的表情收拾起来,笑着跟对方探讨。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必要引发一场战争。”崔潜快速插了一句。“外长城早已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口子,根本不可能作为屏障。但如果咱们不向桑干河畔大举安置流民,突厥人打进来,顶多杀到内长城、百花山一线,罗艺就立刻坐不住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须拔被崔潜说得头有些晕,皱着浓浓的双眉追问。
崔潜微微一笑,将手中公文在桌岸上摊开,一部分代表幽州,另一部分代表博陵,堆成了一对犄角。在两家势力之间,他留出了大片空档,众人不用对照地图,也知道那里代表的是小半个涿郡。“他将虎贲铁骑撤开,目的就是为了引突厥人南下,以便借狼骑之手消弱咱们。但突厥人杀过桑干河后,继续向南还是向东,由不得他罗艺控制!”
大隋朝在全盛时期,势力曾深入草原。所以紧靠边境的涿郡占地非常之广。用同样比例绘制的舆图上,单单一个涿郡,面积就比李旭治下其他五个郡加起来还大。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沙漠,有草原,有从汉代一直耸立到现在的外长城。还有中原王朝势力薄弱时,紧挨着涞水、百花山、西山一线建立的第二道长城防线。
崔潜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不赞同李旭如建设其他几个郡一样对内外两道长城之间的土地上投入太多人力物力。事实上,在大汉衰落之后一直到大隋建立伊始这段漫长的岁月里,统治河北一带的所有地方诸侯,包括一些胡人建立的朝廷,奉行的也是这样一种策略。官员们称之为实内虚外,一旦草原上的强盗入寇,就让他们在内外两道长城之间尽情劫掠。待强盗们抢够了,掠累了,自然会撤回老家去。河北诸侯乃至主君们不用跟无知的野人斗气,也没必要为了少数几个边民,平白损失了自己的实力。
他们要留着实力去逐鹿中原。边塞上的几头鹿被人剥了皮,实在无关痛痒!
“你是说让突厥人随便抢?”理解了崔潜的本意后,原籍为涿郡的郭方非常愤怒,瞪着眼睛质问。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再耗费太多实力!”崔潜看了看李旭,又看了看其余同僚,心平气和地解释。“咱们今年秋天如果跟突厥狼骑再打上一仗,即便获胜,也会元气大伤。明年春天如果罗艺再次南下的话,无论从军力上,还是六郡的物力上,咱们都很难支撑!”
在暂时向突厥人示弱和一举被罗艺消灭之间,众人理所当然只能选择后者。先前与幽州之间的争斗已经给博陵众将上了生动一课。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天下最强的,未必能永远所向披靡。以目前博陵军的情况,大伙还没资格去逐鹿中原。他们需要韬光养晦,需要趁着更大的挑战到来之前集聚起更强的实力。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保证不在短时间之内被人消灭,才能做更长远打算。
议事厅内的气氛慢慢变得压抑,想到随时可能卷土冲来的虎贲铁骑。即便是性子最火爆的王须拔、吕钦等人,也不敢再跳起来说跟突厥人放手一搏的狠话了。可如果博陵真的按照崔潜的建议“实内虚外”,则又面临着大量流民无处安置的难题。
上谷、恒山和博陵等地的无主荒田经过两年的屯垦,已经被分配得七七八八。即便各郡还有荒地,官员和百姓们也不愿意将他们白送给后来者。他们可以同情外地流民的遭遇,但他们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受到少许损伤。
况且蜂拥而至的流民也的确给各地的治安带来了太多麻烦。人在饿急了的情况下很难难保证礼节与理性,而刚刚饥饿的梦魇中走出来的六郡百姓为保护自己的财物,同样不会对冒犯者留情。最近半个月,小规模的械斗在靠近河东的村寨附近时有发生。如果官府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更大规模的骚乱必然会形成。
“如果我们关闭井陉和赞皇岭一带通往河东的关口,可以迫使流民转往其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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