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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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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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还是老的辣,我今天和子辉他们议了一上午,也没想到这个好法子来!”李密拊掌,大笑。

“你又哄老哥我开心!”翟让用力捶了李密肩膀一拳,笑骂。李密侧身让开拳锋,单掌回拍,翟让拆掌,又一脚挑了过去。二人动作都不太灵光,比比划划,只取个乐而已。待笑闹够了,翟让想了想,正色劝道:“法主也该立个名号了。我听说窦建德自封为长乐王,高开道自封东海公,这徐秃子就一个给人家抬棺材号丧的,如今也做了东平公。你如果再不打起个响亮名号来,恐怕不好约束天下豪杰!”

“这倒不急,咱们好歹打两场胜仗,把局面打大些,再建字号不迟。否则刚占据了几个县城便关起门来称大王,未免让人嘲笑!”李密对窦建德等人的行为十分不齿,冷笑着回应。

“这些,做哥哥的也不太懂。我读的书不多,也没见过大世面,随口说说而已。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就是!”翟让被笑得脸上发烫,讪讪地解释。

“我知道翟兄一切都是为了瓦岗!”李密发觉自己说话唐突,赶紧想办法补救。“翟兄的见识是那姓窦的百倍。你能把偌大基业坦然让给我来执掌,这份心胸又岂是区区鼠辈能比得了。我既然从翟兄手里接过这个担子,便要想方设法将其光大。一时长短,与翟兄同样是不与人争的!”

翟让本不是个小肚鸡肠之辈,听了李密的解释,连连点头。“那就好,你心里有章程,我便不多生事了。免得弟兄们不知道该听谁的!”

“凡事还须翟兄多扶持!”

二人谈谈说说,纵论天下大势,甚是相得。提到瓦岗山的近期发展,翟让又猛然想起了纷扰的流言,用手指了指隐在苍松翠柏之中的前寨,笑着建议:“上几次张家的人来赎老将军首级,你都让我漫天要价吓走了他。如今他们已经将五万肉好凑齐了,很快便可从黄河上送来。我想弟兄们心中的怨气估计此刻也出得差不多了,不如用匣子将首级装殓过,与张家卖个人情!”

“我今天来找翟兄,正是为得此事!”李密偷偷地向四下看了看,发觉没有随从跟在左近,压低了声音回答。

“莫非贤弟拿着死人脑袋还有用么?”翟让对李密的反应很是不解,皱起眉头追问。

李密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几分神秘,“翟兄莫非没听人说过,张须陀的门生李旭只领了四千兵马,便杀到运河边上来给他报仇了么?”

“这小子欺人太甚!”提起李旭,翟让肚子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手向身边的树干上击了一掌,打得枯枝上的残雪飘飘而落。当年李旭在运河边上以千余骑击溃了瓦岗数万大军,一战斩将过百。此役虽然不是翟让亲自指挥,他也将此视为毕生的奇耻大辱。“等茂功回来,咱们三个亲自下山去会会这姓李的,看看他是否生了三头六臂!”

“翟兄莫气,他这是送死来了!”李密笑着摇头,欲言又止。

“送死?莫非法主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不成?”翟让听李密说得玄妙,忍不住追问。

“破敌之策就在这张姓老儿的人头上!”李密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解释,“他打着给张须陀报仇的名号而来,咱们如果这么早就将人头还了,外边的知道的会说你我大度,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咱瓦岗军怕了他。所以,人头千万不能还。待张家的人赶到,翟兄别露面,让大哥与他坐地涨价,刁难一番便是!”

“可,可这难免会被外营的弟兄们误会,以为咱们贪图钱财,不顾他们死活!”翟让不知道人头和破敌之策有什么必然关联,但江湖人的本能让他认为此举有失光明正大。劫人绑票的事情任何山寨都会做。但对方出了票金,山寨就该还了当头。这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很少有人敢不遵守。

“不妨,你只是刁难他十天半个月,最后咱们不但还了人头,而且以前辈之礼,风风光光地将老将军的人头送下山去。天下人闻此,谁敢不说你翟大当家仗义?”李密眼神一闪,妙计接踵而出。

“那姓李的见不到张老将军头颅,即便遇到任何挫折,都没理由撤军。咱们等洛口仓拿下后,立刻集中兵力,以四十几营人马战他那千把骑兵。到时候非但弟兄们知道你我今日的良苦用心,天下豪杰也会明白,咱瓦岗军并非任何人都可惹得起的!”

说罢,他收起笑容,双目之中杀机毕现。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无衣(16)

从翟让那里告辞后,李密又转向了哨探总管谢映登的营房。他正在下一盘非常大的棋,每一粒子都不能摆错位置,因此及时了解第一手情报至关重要。

谢映登正亲自按照一本密钥对译山下刚送到的几封线报,没听到屋子外的脚步声,直到蔡建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才警觉地抬起头,然后十分惊诧地问道:“密公什么时候来的,找我有事情么?公怎么亲自来了?侍卫呢,他们怎么都没发出声音……”

“映登不要急!”李密摆摆手,打断了对方那连珠箭般的提问。“我闲来无事,刚好溜哒到这附近。怕打扰了你,所以我没让门外的侍卫通报,过后你莫要怪罪他们!”

谢映登放下手中的密钥和密信,脸色很快恢复平静,“不妨,我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密公有事找我,派人通传一声便是,我会将密公需要的一切送到聚义厅中。身为哨探总管,却劳密公亲自来催问军情,谢某十分惶恐!”

“映登!大家都是兄弟,又何必把长幼尊卑分得那么清楚!”李密被对方弄得浑身都不自在,板起脸来抱怨。

“私下里咱们是兄弟,公事上却是主从,映登不敢逾越!”谢映登又做了一个揖,然后走到窗口对外边下令,“来人,赶快给密公献茶!”

“映登别忙活了。我是心里慌,所以到你这看看有没有茂功他们几个的消息!不会打搅太长时间!”李密攻不破对方以礼貌垒起来的“城墙”,只好干笑着说出实情。

“密公请稍坐,我这就能弄好!确切军书还没有送回来。但咱们安插在百花谷和巩县一带的细作传上山几份涉及官军动向的密报,根据这些,倒也能推测出茂功他们目前的进展!”谢映登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笑着回答。

别人的尊敬能让李密感到心情舒畅,谢映登的尊敬却只让李密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那是江南谢家培养出来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魏晋遗风。相比之下,李密平时引以为傲的倜傥风度根本不堪一提,更甭说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挑出一些过错来。

他胸口如同压了块石头般闷得难受,却只能一忍再忍。瓦岗军成分复杂,内部各派系之间也壁垒分明。根据将领们的来源,目前军中总体上可以分为三大派。即由翟让、徐茂功等瓦岗军开创者组成的内营系、由王当仁、孟让等江湖豪杰组成的外营系,以及由房彦藻、诸君彦等儒林名士、前隋旧吏组成的‘应天’系。这三大派系中,内营系的权位最重,实力最强,但也最难控制。其中很多人如徐茂功、谢映登、程知节等只是为了瓦岗军的今后发展大局才肯听奉李密的号令。内心深处,对“桃李代杨”的天命传说一直半信半疑。而加入瓦岗最晚,根基最浅的名士和前隋旧吏们反而对天命传说最为痴迷,他们都坚信,自己所追随的李密是真命天子,最终能登上帝位。他们个人也建立绝世之功,进而光耀整个家族。

军事上,李密需要借助徐、程等人的谋略和勇武。政务上,李密需要依靠房彦藻、邴元真等人的经验和忠诚。相比之下,原来推举李密走上瓦岗大当家位置的各外营统领,目前反而最不重要了。打仗不能光凭人多,吃了足够次数亏的李密现在已经清楚地明白了这个道理。王当仁、孟让等人所率领的外营兵马虽然以经过一番整训,但出身草莽的统领们见识毕竟有限。受到他们的拖累,数十万外营弟兄今后也只能充当运送军粮、虚张声势的角色。真正的两军对决,李密轻易不敢派其冲锋陷阵。

这也是李密如今敢于任雍丘营被攻破却不派一兵一卒相救的原因。他已经渡过了当初那道河,不再需要借助外营诸将来牵制徐、程等人的力量。相反,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一步步让瓦岗军的老班底像前来的投奔的名士、旧吏那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为此,他可以忍受一些小的冷淡和白眼,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谢映登并不是存心刁难李密,很快便将几份情报对译完整,综合起来,推断出了前方的最新军情。

“徐将军肩负重责,发回来的军报务求详实准确,所以动作永远不会如各地细作那样及时!”虽然李密表现得一直非常大度,谢映登依旧替同僚提前做了些铺垫。

“我知道,茂功做事谨慎,这也他身上最令人欣赏的地方!”李密听得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表白。眼下他麾下最善战的将领便是徐茂功了,如果对方受挫于洛口仓的话,接下来瓦岗军的整个战略部属都不得不做出调整。

“这三份线报分别来自虎牢关、百花谷和巩县。”谢映登将译好的情报按次序排开,身体的动作依旧四平八稳。为了让李密更直观地判断形势,他又转身找了一幅羊皮地图,摆在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才开始向急得肚子里边已经开始冒烟的李密介绍详细情况。

“巩县已经点燃了狼烟,四门紧闭,但洛口仓至今还控制在官军手中!”谢映登拿起一根炭条,先向巩县处点了一下。“据细作汇报,茂功还没开始攻城!”

“嗯,我军远道而致,稍做休息也是应该的!”听闻徐茂功并没有受挫,李密心跳频率稍微输缓了些,捋了捋胡须,点评。

“虎牢关的隋军也没有任何反应,关门依旧允许进入。但咱们的细作发现,有很多百姓从石子河一带逃来,说是那边起了兵戈!”谢映登看了看李密脸上的表情,继续介绍。“至于百花谷,细作说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两个带领两万五千大军于七日前离开,至今下落不明!”

“你是说茂功在石子河畔与刘长恭遭遇了?”李密听得心中一惊,手上稍微用力,将自己的胡须硬生生揪下了一绺。他顾不上痛,赶紧扑身于地图前,用手指仔细测量三份线报来源之间的距离,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映登简直想急死我!茂功这明显是围城打援之计,刘长恭仓猝去救洛口,恐怕洛口救不下来,他自己也要折将进去!”

“属下只是负责分析线报,具体结论,还要等军书到了才能得出!”谢映登点了点头,依旧以平静的口吻回答。

“不必等军书,我相信茂功的本事!”李密大笑着摆手,“他既然能把刘长恭从百花谷骗出来,自然没道理再放他回去。哈哈,姓李的还没到荥阳,隋军已经少了一路。茂功此计用得妙,摸准了刘长恭不愿意受人约束的心思!”

对于大隋官员肚子里那些门道,李密心中清楚得很。驻军于百花谷的刘长恭先前消极避战,此时又突然出来拼命,恐怕是已经听闻了冠军大将军李旭到达雍丘的消息。为了握紧手中兵权,他必须要赶在李旭杀到荥阳城下之前重竖自己的威望。而徐茂功以偏师威逼洛口,刚好让他看到了他建立功业的机会。只是刘长恭永远不会猜到瓦岗军竖在洛口城下的军营是空的,主力部队早已等在他前往洛口的必经之路上。

“这几分线报都是刚刚送上山的,计算路上耗费的时日,如果军情真如密公所推算,恐怕此刻徐将军已经掉头去攻洛口!”谢映登不懂得凑趣,没有问刘长恭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以致进退失据,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攻得好,攻得好!刘长恭一败,东都都会为之震动。洛口仓守军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没勇气与茂功为敌了!”李密心情大阅,不在乎对方举止上的愚笨。“我这就下急令,派黑石营到洛口附近给茂功打下手。将能搬的粮食尽数搬到黄河边上装船运走,一粒也不给隋军留!”

“多些人去帮忙也好。死守洛口对我军无任何好处!”谢映登点点头,回应。虽然在内心深处对李密的行事手段颇有微辞,但对李密眼光和用人能力,他还是非常佩服的。换了别人当家,肯定不会仅凭几份含混的线报,便推算出徐茂功已经击败了刘长恭。更不会在正式军书没送上山之前,就果断地派遣辅助兵去协助陷阵营搬运战利品。

“嗯!”李密快速写了一份手谕,交给贴身侍卫蔡建德,命他转交房彦藻,由后者组织人手最快速度送下山。然后手捋胡须,围着桌案来回踱步。徐茂功节外生枝干掉了刘长恭,等于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眼前的局势越发向有利于瓦岗军一侧倾斜。兴奋之下,他的思路也变得非常迅捷,踱了小半个圈子后,猛然停住脚步,将手扶在桌案上,盯着地图追问道:“映登,你那有没有雍丘方面的最新消息?”

“没有,还是上午抄送与密公那几份。姓李的只派了少量骑兵沿运河向北虚张声势,其主力依旧留在雍丘城内修整。”谢映登仿佛料到李密会有此一问,立刻给出了确切答案。

“嗯!”李密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眉头随即慢慢皱紧。在他心中,十个刘长恭也抵不住一个李旭,虽然刘长恭麾下的兵马数量有博陵精骑的六倍之多。“咱们安插在雍丘的细作本事怎样?能不能靠近李旭,我是说,能不能……”

“不可能,李旭武艺非常高,并且极得麾下将士拥戴!”没等李密把话说完,谢映登断然否决了他的假设。

两军交战,刺杀对方主将也是取胜的手段之一。谢映登并不觉得李密的提议有什么不光彩,但他相信瓦岗军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刺客。“经历了上次周督尉的事,姓李的对身边人员安排警惕得很。如果咱们的细作主动出击,恐怕除了徒增伤亡外无任何收获!”为了照顾李密的颜面,他继续补充。

“也是,可惜周醒被发觉得太早!”李密叹了口气,承认刚才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

“周醒已经尽了力。徐将军叮嘱过,以后瓦岗军不会再与他联系了!”谢映登也叹了口气,为自己麾下失去一员干将而惋惜。

他二人口中的周醒是当年徐茂功精心安插于李旭身边的眼线,但在上次运河之战中,此人不慎惹李旭生了疑。结果先被借故支到了塞外半年多,然后又被委派到桑干河畔组织流民屯田,到现在也没能重新打入博陵军决策层。并且此人在塞外历练了一圈后,对瓦岗军也不再忠心。谢映登几次派细作去请他回山,他却宁愿冒着被博陵军发现后处死的危险也不肯答应。

“其实我刚才并不是说一定组织人手行非常之举!”李密顾惜颜面,一计失败后习惯性地做出了挽回性举动,“我是想派人在雍丘制造些事端。最好让大隋朝廷失去对李将军的信任。”

“能够不战而除掉他当然是最好。”谢映登知道大当家心中对李旭甚为忌惮,笑了笑,回应。“但朝廷中的官员们未必昏庸到如此地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夺了李旭兵权,估计今后不会再有人肯认真为朝廷卖命!”

“不好说,那些权臣一直是咱们的‘盟友’。前些日子,他们不是‘帮忙’调走杨义臣,救了窦建德一命么?”李密对大隋官场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谢映登,笑着打趣。

“那些盟友的确仗义!”谢映登虽然冷峻,也被李密的说法逗得展颜而笑。凭心而论,各地豪杰之所以能迅速发展壮大,与朝中诸位权臣的胡闹密不可分。是这些人,一次又一次打乱了前来征剿的官军行动部署,也是这些人,将一个又一个忠勇的将领送到了义军的刀口下,乐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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