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几步。然后,这伙人的‘特勤’笑了笑,做出了最后决定。
俘虏们紧张地伸长了脖子,等待最后的判决。令他们惊诧地是,所有黑衣人翻身上马,快速离开了村子。没有人进来拉女人,也没有人进来抢孩子。他们走了,像烟一样消失在远处的冰河上。
多年后,这伙劫后余生者中间,有一个名叫淤特的少年建立了自己部族。他通晓中原中原文字和语言,经常跟自己的儿孙说起当日灭族之痛。但在其追述中,他最痛恨的不是当日带兵杀死自己父亲的那个梅禄,而是饶恕了自己性命的伯克大人。
“咱们可不是突厥人!”当年,那名身材魁梧的伯克大人所喊出的话,最终被淤特所理解。那句话字字如刀,每次提起来,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屈辱莫名。
随后在漫长的争战岁月里,淤特汗的军队都维持了最基本的纪律,最基本的人性。这种举动让周围很多部族笑他忘记了自己的突厥血统,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嘲笑。
他的儿子小淤特和孙子小小淤特带着部族一次次西迁,远远地离开了中原。最后,他的子孙在遥远的西方扎下根来,建立了与中原王朝同样庞大的帝国。
西方人称之曰,土耳其。
注1:伯克,吐屯,梅禄,特勤,皆为突厥人对贵族称谓。梅禄,意为总管。特勤,领兵大将。吐屯,民政官员。伯克,贵族,将军。
第二百七十五章 锦瑟(7)
他们沿着结着冰的黄河两岸,狼一样捕杀自己的猎物。然后又快速隐入黑暗,迅捷如狼。没有人知道这支队伍从哪里来,也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支队伍下一次会出现在何方。赖大隋朝的余威罩着,突厥狼骑已经有十好几年没突破过长城了,这伙突然冲到黄河岸边的玄甲骑兵,不说把会宁、武威的大小汗王们吓得魂飞魄散,也吓得他们胆儿、肝儿一个劲地颤抖着,连睡觉都不得安生。
有谣传说这是报应,长生天派下来的报应。边境上的胡汉各族,已经很多年相安无事了。汉人像胡人一样放牧,挤马奶,煮茶砖。胡人像汉人一样在春天时开荒种庄稼,虽然他们种的糜子产量不到汉人庄稼的一半,但凭着手中的奶豆腐、毡子、牛皮,足够从汉人邻居手里换回一家大小的吃食。高兴时两家的男人还会坐在一处喝两碗,虽然彼此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脸上的笑容一样坦诚。如果不是有人蓄意挑拨,大伙根本不怎么介意谁是汉人,谁是羌人,谁是党项。谁料伯克老爷们非要重现祖先的辉煌,结果辉煌了不到三个月,大伙便为辉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七家部落遭到了攻击。其中四家被破,族中男人战死殆尽。还有三家比较机灵,没等狼旗出现在自己部落附近,立刻套上勒勒车,阖族上下搬迁。反正居住的村落是他们抢来的,再次丢了也不怎么心疼。否则……,想起记忆中突厥狼骑那股狠辣劲儿,男人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曷萨那可汗一边遣使向坐镇关右十三郡的唐公李渊告急,一边联合了三个实力较大的部落,试图给狼骑以反击。这个节骨眼上大伙也不再分彼此是羌人、党项还是吐谷浑,过去的恩怨暂且搁下,躲过了眼前的灾难再说。四家可汗集中了六千勇士,还没等将指挥权探讨明白,狼骑已经杀上门来。猝不急防的六千勇士一触即溃,四位大小可汗被那头长着翅膀的狼追出了一百余里,直跑到凉川城边上才逃得了性命。于是,结盟自保这个茬没人敢再提了。只好凑齐了重礼,苦苦哀求大隋出兵维护地方。
随着仗打得越来越多,飞虎军的兵威也渐渐显现了出来。回头看去,眼下这支队伍已经全然不像两个月前那幅有筋无骨的窝囊样,士卒们骑在马背上,一个个骄傲地挺着胸脯。凭着战斗,这群男人又找回了自己的尊严。他们将曾经的仇家杀得落荒而逃,他们亲手给自己的家人复了仇。虽然报复的手段不是堂堂正正,但队伍最前方的那个人保证过,有朝一日,他会让大伙高举着自己的战旗回来,光明正大地夺回失去的家园。
经常打胜仗的队伍荣誉感也强,飞虎军杀死那些手上曾经染过同胞鲜血的对手。却很少对老弱妇孺动屠刀。但在沙漠边缘的天蔬原附近,这支队伍破了一次戒。那是一个曾经颇为繁华的村庄,去年秋天时被一伙羌人所占领。李世民率军冲进去,杀死了所有敢抵抗的男人。在他命令弟兄撤离的时候,突然看见俘虏中有两个女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好像能听懂我说什么?”李世民楞了一下,以探询的眼光看向刘弘基。刘弘基却根本没看见二公子的示意,忙着招呼弟兄们从战利品中挑选出色的脚力。边塞部族都养得一手好马,飞虎军刚好从中挑选体形高大者补充连日作战损失的坐骑。
以旁人无法察觉的程度,李世民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又将目光转向武士彟。却发现武士彟已经带着弟兄们撤远了,头都不曾向这边回过一下。
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忧心忡忡地随大队撤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最近黄河两岸搅得不得安宁的突厥狼骑是李家私兵所扮。包括远在弘化的李渊也不知道,在唐公府上下和弘化郡的官员们心目中,此时的二公子世民正带着几个亲信幕僚于鸣沙城的军营里瞎折腾。流民就是流民,那群被旁人抢了牲口夺了房子都不知道还手的家伙,即便人手一杆长槊,也不可能壮起丝毫胆量。
队伍在大漠深处的一个绿洲中停下来修整。有了出生于当地的士卒指点,一个多月来,李世民等人惊诧地发现,在他们原本以为寸草不生的大漠里边,居然存在着很多人迹罕至,但宁静如室外桃源般的绿洲。这些绿洲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般点缀在腾兰瀚海之中,使得脚下的死亡之海变成狼骑的藏身之地。每次出击之后,李世民都会带着弟兄们遁入大漠,一方面隐藏自己的踪迹,另一方面在绿洲中检视队伍,与将领们探讨是返回鸣沙城休息,还是继续扑向下一个目标。
这次肯定得返回鸣沙城了。弟兄们的体力尚足,战斗热情也很高涨,但远处的黄河已经有了解冻的迹象。万一冰面破裂,沙漠边缘可没有渡口供两千人马过河。而那些众所周知的渡口,狼骑又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
“今年的春猎就此结束了吧!”趁着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忙于带领弟兄们杀牲口为大军准备干粮,长孙无忌凑到李世民所在的火堆旁,试探着问道。几个月的军旅生活,使得他的身板也结实了许多,被火光照出的影子就像块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沙岩,于坚硬之外透着三分狰狞。
“结束了,君集刚才跟我建议过,明天一早大伙就拔营东返。此番出击我等志在炼兵,而眼下飞虎军已经成了一支精锐!”李世民得意地回头,向背后的绿洲看了一眼。绿洲上,大大小小点着数百处篝火。每一处篝火旁都坐着十几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坚硬如石。亲身体验过死亡,又亲身体验过复仇滋味的他们,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把刀,而这把利刃的刀柄就握在自己手里。
‘纵使比起仲坚兄的雄武营,飞虎军也不逊多让。’望着火堆旁喝酒吃肉的弟兄们,李世民的目光中不无得意。仲坚兄的雄武骁果营最终便宜了宇文家,而这支飞虎军却是李家亲手打造,并永远可牢牢握在手中的队伍。‘可大哥会不会眼红呢?’得意之余,他心中有隐隐有了一丝担忧。但很快,这种担忧便化作了释然。
‘大哥不会看上这区区三千人的,他门下的幕僚就有好几百。况且小侯不会被他拉走,武兄也与他合不来!’这样想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刘弘基,然后转回到长孙无忌身上。刘弘基年龄比李建成还大,在唐公府中属于老成持重者,所以即便不能完全令其为自己效忠,李世民也不担心此人被哥哥李建成拉过去。至于长孙无忌,他是李世民的心腹中的心腹,或者是他的另一个分身。自从两家有了姻亲后,许多李世民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长孙无忌都抢着帮他做了出来。二人没有明确说明彼此之间的分工,但配合默契,心照不宣。
“曷萨那可汗本月已经第三次向弘化郡求援了,据说他这回准备了十几车的厚礼。唐公以下大小官吏人手一份!”长孙无忌笑了笑,继续说道。
曷萨那可汗的脸皮厚到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去年秋天他带头驱赶边郡的汉人,气势骄横得无以复加。唐公李渊以大隋关右十三郡留守的名义写信要求其收敛行为,他却仗着背后有突厥贵族的撑腰,在朝廷里又拉上了裴矩这个大靠山,根本不理睬唐公李渊派去的信使。
而今年春天,当他发现自己的野蛮举动遭到报应后。态度立刻来了个黄河水道般的巨大转弯,不但一再像朝廷表明自己是大隋的臣属和藩篱,还千方百计和李渊拉关系,要求对方看在同为大隋臣子的面子上,一定要出兵救苦救难。“阿史那家族狼子野心,唐公一定提醒朝廷仔细防备!”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曷萨那可汗的使节连阿史那家族试图染指中原的阴谋都托了出来。可他偏偏忘了将自己的曷萨那家族和阿史那家族比较一下,看看谁的野心更大一些。
“如果他知道所谓狼骑正是李家派出来惩罚他的,不知道老家伙会如何反应!”李世民促狭地耸了耸肩膀,笑着回应。
“老家伙一定会气得发疯!”已经成为飞虎军左虞侯的侯君集哈哈大笑。一边挨着打,一边给打自己的人送礼,请对主持公道。此等笑话,也就是曷萨那这种未开化的蛮族才能闹得出。
“是啊,但能不让他知道,还是不要他知道得好!”长孙无忌亦笑,笑够了,他侧开头去,望着跳动的火焰,低声说道,“君集,今天下午咱们路过的那个部落,有几个女人可能是被抢去汉人,也可能是胡人,但能听懂汉话!”
“是么?”侯君集吃了一惊,快速站起身来。“天晚了,我得去安排几个斥候探探路!”他向周围的人解释了一句后,然后快速走入黑暗。
“我去查查弟兄们准备好了熏肉没有,明天要赶一整天的路!”见侯君集走远,长孙无忌也站起身,向李世民告辞。
李世民没有吭声,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火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侯君集的性格,也明白长孙无忌突然说出的那一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仲坚碰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做呢?”他艰难地想,几度试图抬起头来,将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二人唤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仲坚因为犯了下了过错而失去了雄武营,李世民不想重复同样的过错。黑暗中,他裂开嘴,笑了,被火光照亮一排整齐的白牙。
第二百七十六章 锦瑟(8)
接二连三从塞上传来的求救信让唐公李渊极为发愁,在他刚刚接到升迁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圣旨,即将动身前往太原履任的当口,突厥人却前来骚扰,不禁让人左右为难。不理睬边塞上的紧急情况拔腿一走了之,朝廷那边未免不好交代。皇帝陛下没事时还想找李家的麻烦,这次能突然开恩令其抚慰山西,是因为李家送上了二十匹大宛良马作为征辽“凯旋”的贺礼,并且给裴矩、虞世基等人的礼物也足够丰厚。换句话说,李渊这抚慰大使的官职是买来的,如果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关右十三郡是个烂摊子的话,恐怕没等他的车驾走到太原,降罪圣旨就会追到前往赴任的马背上!
可留在弘化平息边塞上的战火后再离开?李渊自问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做到。从去年秋天起,边塞上很多庇佑于大隋羽翼下的牧人部落都开始蠢蠢欲动。让他们重新安定,需要大隋能展示自己的力量。而眼下的大隋,哪还有力量可以展示?
一边对着边塞诸部的联名求救信,一边对着朝廷的圣旨,李渊急得在议事厅里直转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躲着是非走,可偏偏是非总是如影随形。在朝中时追着他,在辽东时追着他。来到这穷得鸟都不拉屎关右,麻烦事情还是一大堆。怎么才能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呢,他把头看向几个心腹幕僚,却发现心腹们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一个个满脸诧异。
“唐公是怕边塞上再起战火么?”素有唐公府第一谋士之称的陈演寿见到李渊那幅忧心忡忡地模样,不解地问。
“如果咱大隋已经决定和突厥人开战,我又何惜此身!”李渊没有理解属下的意思,以为对方说自己胆小,挥挥拳头,恨恨地回答。
如果朝廷真的下定决心跟突厥人开战,李渊倒不在乎领兵到塞上走一圈。毕竟他是将门之后,年青时也曾号称文武全才。可眼下朝廷根本没有再应付一场大规模战争的本钱,光凭弘化一郡之力对付整个突厥,简直是自寻死路。
“朝廷,朝廷现在恐怕做着跟突厥人是好兄弟的美梦呢!”听李渊的话中对朝廷不无期待之意,长孙顺德从鼻孔中冷笑。
李府诸幕僚中,他是最看不好朝廷的。在他眼中,曾经辉煌一时的大隋朝像得了肺痨的病汉,表面上看着还拥有一幅结实的骨头架子,事实上,说不准哪天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眼下即便前楚公杨素和大将军王杨爽二人同时活过来,他们所能作的事情也就是令大隋朝苟延残喘而已,那里还可能如当年那般,打得突厥人闻风丧胆。
偏偏局势糜烂到如此地步了,权臣们还做着盛世大国的美梦。去年高句丽王诈降求饶,大伙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结果高句丽王既没如约送来降书顺表,也没兑现亲自来洛阳请罪的诺言。今年正月刚过,自觉下不来台的皇帝陛下又开始筹划第四次征辽。没等群臣们议出个具体出兵方略来,地方上已经有更多的豪杰以此为由造了反。他们攻打州县,划地称王,根本不把前来征剿的郡兵放在眼里。而那些郡县的官员们也不争气,屡战屡败,把成批的铠甲兵器向反贼手中“送”。“送”到最后,实在无兵器粮草可“送”了,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这些家伙干脆把官服一脱,跑到反贼麾下去当了官。
“顺德,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听心腹口中对朝廷带着很深的怨怼意味,李渊回过头,大声制止。
多事之秋,他不想因为几句抱怨话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况且,以武将的眼光来看,他也不想把国家衰落的责任全部归咎于朝廷偶尔一次决策失误上。大隋并不是因为征伐辽东失败而垮下去的,三次征辽失败的结果,不过加快了其崩塌的进程而已。李渊亲自到过辽东,知道高句丽对中原的威胁。他坚信无论是谁做了大隋皇帝,征辽都是必须的决策。
但既然不是因为征高丽而衰,大隋朝衰落的原因到底在哪呢?这一点,李渊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他曾经拿着这个问题私下与自己的心腹幕僚陈演寿探讨,素有唐公府第一智者的陈演寿却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曾用这个问题考教马元规,结果马元规除了一堆连卖丝的老太太都不会相信的天命循环理论外,也说不出个明白道理。
找不出具体原因,李渊却能深深体味道末世来临前的惊惶与悲哀。作为承担着一族安危责任的家主,他几乎已经不堪重负。他很少在属下面前发脾气,但看人的眼光,却带着股令人不忍拒绝的乞求味道。
“好了,好了,唐公不喜欢听,我就不说!”长孙顺德耸耸肩膀,答应。
“我不是不喜欢听,但咱们与其在这里抱怨朝廷,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渡过眼前难关!”李渊知道没有人会理解自己心中的滋味,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到别的方向。
大隋朝要倒下了,这个过程不可逆转,但李家却不能倒下。改朝换代的岁月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