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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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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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对劲儿,我觉着石当家在玩驱虎吞狼!”裴长才的三儿子裴净读过几天书,见解最为透彻。

“别多嘴,叫咱们的弟兄也悠着点儿。如果攻不上去,别恋战!”裴长才四下看了看,以极低的声音吩咐。

有了大当家这句话,喽啰们哪还肯真玩命。罗士信的坐骑刚从山坡上冲下来,白带军的弟兄已经在小头目的率领下集体转身向后。只有两个逃得太慌张,半路摔了跟头的被罗士信追上戳死,其他人成功完成使命。

“小娘养的贼娃子们,就这点本事么?”罗士信杀得不过瘾,用长槊挑着个人脑袋,在半山腰间呼喝挑战。独孤林则平端着骑弓,狼牙箭架在弓臂上,对着山脚下的人群瞄。今天这仗打得痛快,比以往任何一战都过瘾。唯一令人觉得不满足的是,居然有人的射艺还在自己之上。

“李郎将出手时几乎不用瞄!”独孤林心里计算着和李旭在射艺上的差距。今后自己得加倍努力了,独孤家的人,可不能被一个无名小子比了下去。

他随便射倒了山脚下的一名倒霉蛋,然后回头看向凉亭。下一场恶斗轮到该秦叔宝和李仲坚,有他两个人在,自己可以放心地到凉亭中喘口气儿。

“郡兵怎么还没到,长时间下去,我怕流寇们会狗急跳墙!”放鹤亭内,秦叔宝一边整理战马的鞍络,一边低声向主将提醒。大伙已经出城一个多时辰,在这段时间内,家住在城里和城周围的郡兵们应该得到消息,集结完毕。太守裴操之是个精明人,他应该知道凭着四个人的力量根本挡不住两万敌军。

“老裴,你的人怎能不战而逃?”土丘下,石子河也是满脸狐疑。“没等交手就向回退,这不是丢咱们河南好汉的脸面么?”

“我觉得这里边肯定有诈!”裴长才心虚,不敢直接回答石子河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还是撤吧,张须陀是个精细人儿,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冒险!”

为了让自己的论断更有说服力,裴长才指指凉亭中的几个人。“你看,张须陀一直在和那名黑脸汉子嘀嘀咕咕。看,那个大个骑黄膘马的,他怎么转了身,牵着战马下山去了!”

裴长才指的是秦叔宝,对方正牵着坐骑向土丘另一侧走。看样子不慌不忙,好像一个人在游山玩水。这更坚定了他认为眼前是个陷阱的判断,“咱做买卖讲就的是见好就收,反正已经打下了长清县,咱们这票够本了!”

石子河没理睬裴长才的话,他的目光也转向了秦叔宝。此人要去做什么?难道凉亭附近真有埋伏么?他一遍一遍推翻自己的判断,又一次一次屈服于来自内心深处的诱惑。“如果我不顾一切杀上去呢?”忽然间,石子河心中涌起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击杀张须陀给弟兄们报仇,以老贼首级号令天下……”

仿佛感觉到了山脚下那疯狂的目光,张须陀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快速走了两步,追上秦叔宝。

“你对太守大人说,唐公李渊的侄儿,陛下最宠爱的将领李旭李仲坚已经到了,就在我身边。还有,上柱国独孤楷将军的族弟独孤林也不肯单独退回城内!”张须陀向山下看了看,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叮嘱。

注1:文中华山为山东的华山,在历城边上。不是陕西华山。

注2:史书记载,此战初始,张须陀来不及召集兵马,只带了四个人出战。后郡兵赶到,击溃敌军。非酒徒随意杜撰。另外,有读者认为隋唐时无马镫,据相关史料,中国的马镫最晚出现时间不晚于东汉。魏晋时期的壁画中已经有骑兵和马镫侧面图像。

第二百一十八章 壮士(5)

看到马脸上高高堆起的柴薪,秦叔宝就知道大伙误解了太守裴操之。太守大人不是故意要耽误战机,他真的不是故意想把所有人害死。

突出城墙外,用以弥补防御死角的马脸上此时已经堆满了干柴,齐郡太守裴操之大人身穿一袭干净整齐的大隋官袍,脖子上挂着印信,满脸肃然。十一月的天气,城头上的风有些大,老大人却一点儿也不怕冷。没等秦叔宝开口求援,他扯着嗓子冲城下喊道:“叔宝,既然你也跟着张郡丞自谋出路了,老夫亦不能怪你。烦劳你看在这么多年来老夫并无慢待之处的份上,给张将军带句话。就说老夫祝他一路顺风。如果他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历城,你且来看!”老太守一手指了指脚下的干柴,一手高高地举起了火把。“老夫不会半点武艺,却舍得以这条命来报效国家!”

“这哪跟哪啊!”秦叔宝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好在他为人沉得住气,趁着裴太守没下令放箭之前赶紧大声解释:“大人,大人不要误会,张郡丞没有投降敌军。贼军被我们挡在放鹤亭外了,我回来不是劝降,是替大人来求援兵的!”

城头上的郡兵本来就不相信张须陀会投敌,但三个最有威望的将领都跟着张须陀出战在外,剩下的人没有主心骨,所以才被裴操之说得不敢出城相随。此刻听秦叔宝这么一解释,大伙立刻鼓噪起来,欢呼着,准备冲下马道去开城门。裴操之却不肯相信秦叔宝的话,扭过头去,连声喝令,依靠亲兵的家将的力量强行将郡兵们约束住。随后,一心以死铭志的太守大人将目光转向城下,伸手戟指:“秦将军,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也学会了信口开河。以四个人挡住数万贼军,你当老夫是傻子么?”

放鹤亭距离历城不到五里,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人影。从历城方向看去,张须陀从到了放鹤亭后,就一直坐在凉亭下看风景。贼军从始致终就上来一个人,跟张须陀秦叔宝、罗士信几个见礼,客套。然后罗士信等人就一趟趟向山下跑,一趟趟返回来。那情形分明是双方在谈条件,哪里像是在拼命!

风中隐隐又传来的喊杀声,裴操之可以对此充耳不闻,秦叔宝却心急如焚。张将军的疑兵之计挺不了多久,再晚片刻,贼人肯定踩着张将军的血杀到城墙之下。到那时,恐怕城头上的老家伙除了自焚之外,不会有任何退敌之策。

强压着一箭将裴操之从城头上射下来的冲动,秦叔宝鼓足丹田气,大声反驳:“弟兄们,张大人这几年四处征讨,杀了多少土匪流寇。他怎会是变节投敌之人。哪个土匪胆子大,敢接受张大人的投降。”回头焦急地向远方望了望,秦叔宝又把目标对准了裴操之:“裴大人不相信秦某,不相信张大人和罗士信,难道还不相信独孤林的忠诚么,他可是上柱国独孤信大将军的弟弟,当今皇上的表亲。陛下的心腹爱将李旭李仲坚也来了,正在和张大人并肩抗贼。他可是把三十万大军从辽东救回来的功臣,难道大人连他也信不过么?”

最后两句话极为犀利,裴操之即便一心以身相殉社稷,也不得不考虑再犹豫下去的后果。万一秦叔宝所言属实,自己现在的举动恐怕不会像想象中一样留下千秋英名。独孤家会找裴家算这笔帐,皇帝陛下那里也不会甘休。万一府兵中再有几个居心叵测的将领打起给李仲坚报仇的借口……

裴操之犹豫着,手中火把“突突突”地直冒黑烟。个人生死是小,家族利益最大。反复考虑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殉国的机会,用火把指了指城门,低声命令道:“开城,虎翼、鹰扬两营郡兵出去随秦督尉救援张大人。其余人,继续在城头待命!”

“是!”郡兵们答应一声,立刻敞开城门,冲了出去。秦叔宝顾不上跟太守大人再呕气,喊了声“弟兄们随我来!”带领大伙向扑向放鹤亭。不算路上耽搁,光在城墙下等着裴操之做出决定就花了半柱香时间。他不知道那个不甚高明的疑兵之计此时是否还没被人看破,如果露馅了,年近五十的张大人能否有机会活下来?一切都看运气了,秦叔宝气愤地想,回过头扫了一眼历城县高大的城墙,他看见裴操之换了一支新火把,又站在了那堆干柴之上。须发飞扬,长袖飘舞。

此刻放鹤亭外的战斗已经进入到胶着状态,张须陀带着三个人,和数百名灰衫军胶着。石子河在又付出了两位小头目的性命后,终于决定亲自来试一试前方到底有没有陷阱。他由三十多名亲兵护着,站在攻击序列的最后,监督两个旅的精锐向上仰攻。山坡上可供攀爬的地方不太宽敞,只能放下这六百人。如果不是因为场地拥挤的话,石子河恨不得将麾下的万把人统统塞上去。

头包灰布巾帕,身穿灰色号衣的流寇们高举着柳木做成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上爬。没有人愿意走快,一上午的战斗已经耗干了大伙的士气。他们都是普通喽啰,不需要像山大王那样考虑长远,也没有什么宏伟志向。此刻,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前方那几个人不好惹,虽然才四个人,但自己身边的袍泽没一个人对方敌手。特别是那个喜欢割人鼻子的罗士信,简直就是杀星下凡。凡跟他交上手的,肯定没有活命机会。还有那个脑门被阳光晒得发黑,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手中的弓箭就像长了眼睛,任你怎么防都防不住。

一支羽箭飞入人群,流寇们的队伍登时一顿。距离放鹤亭还有一百二十多步,亭子中的人居然在这个距离上也敢开弓!短暂的惊诧后,有人开始尖叫:“六当家,六当家中箭了。”听了喊声,喽啰们的脚步立刻放得更慢,不断有人回过头去,希望在自己被羽箭射中之前,能听到大当家那里发出撤退的命令。

“加快了上,他发不出几箭!”石子河从盾牌后露出半边脸来,冲着弟兄们大叫。“不就是几支箭么?大伙既然干了这行……”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名亲兵抢上前,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飞来的白羽。随后,那名亲兵就像被人当胸推了一把,仰天跌倒,再也没机会爬起来。

“保护大当家,保护大当家!”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情急之下喊出了这样的命令。刹那间,举着盾牌想起挪的喽啰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下来。距离石子河近的举起柳木盾,在亲兵们的外围再度叠出一层足以挡住阳光的防护墙。距离石子河远的,则肩膀并着肩膀在防护墙两侧拍出一个人字。

“上,上,都他妈的给我上。”石子河彻底被激怒了,从亲兵尸体上捡起盾牌,将靠近自己的喽啰兵砸了个人仰马翻。“奶奶的,老子怎么养了你们一群废物!都给我上,再有向后跑的,老子亲手点了他的天灯!”

喽啰们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不敢抗拒逆大寨主的淫威,哆哆嗦嗦地开始了第二次进攻。裴长才见自己的白带军帮不上忙,为了显示双方的合作诚意,他命令弟兄们用踏歌方式替友军助威。听到将令,万余喽啰在山脚下肩并着肩,脚步踏出了同样的节奏。

“巨野泽畔好儿郎,纯著红罗锦背裆。”这是王薄造反时的战歌,裴长才拉杆子单干后,苦于不识字,做不了属于自己的战歌,所以只好将王薄的战歌借用,掐头去尾地窜改一番,拿来鼓舞士气。

“横侵矟天半,轮刀耀日光。”山坡上又有人被射中了,队形猛地一滞。山下的踏歌声也跟着停了停,然后又响了起来。

“入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歌声渐转高亢,喽啰们憧憬着以前没有过,今后可能会拥有的富足生活,满脸幸福。激昂的歌声鼓舞了所有人,流寇们的士气慢慢恢复。山坡上,举着柳木盾向前爬的人慢慢直起腰,开始加速冲锋。

“弟兄们,加把劲儿,先过亭子者,赏羊一头,酒半斗!”石子河见军心可用,躲在亲兵们身后,大声命令。

“羊一头,酒半斗!”大小头目齐声响应,欢呼声有如雷动。历城在以前从来没被任何一支响马光顾过,周围郡县的很多富户把家都搬了进去。如果今天能顺利冲过眼前四个人组成的防线,攻入城内……

“也许晚饭时可以分到一块肉吧!”冲在最前拍的小头目微笑着跌倒,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射断了他的喉咙。没来得及叫喊,血已经涌满了他的嘴巴。腥腥甜甜的,带着股子新鲜得肉味道。上一次闻到肉味是两天前,大伙刚拿下长清县后。再上一次,再上一次是两年前吧,那时他替庄主大人收粮食回来,路上幸运地用石头打中了一只后腿受伤的兔子。兔皮拿去换了半斗米,兔子肉熬着咸菜吃了十多天。那是他平生最幸福最安宁的日子,比死亡来临时还安宁。

“忽闻官军至,提剑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歌声突然变得悲壮慷慨,喽啰们踏着同伴的血向前冲去。他们也许愚昧,粗鲁,他们连如何握兵器都没学会,但在这一刻,无人能否定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勇敢。

第二百一十九章 壮士(6)

上午的几次出击过于顺利,所以李旭对山腰下的匪徒有些轻视。在撤回凉亭和罗士信等人轮换时,他笑着说如果流寇们用兵一直都像上午这般“谨慎”的话,四个人可以再抵挡对方半个月。但很快,旭子就发现自己笑不起来了,伴着那震天的歌声,足足有六百名流寇冲上了山坡。

“羊一头,酒半斗!”头目们提出战斗奖赏粗鄙不堪,从头到脚也没离开一个“吃”字。可一个简单的“吃”字,却令胆小的喽啰们全都疯狂了起来。“入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他们哼着不切实际的战歌,一拥而上,居然逼得罗士信和独孤林两个不得不后退。“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流寇们高歌向前,踏着袍泽的尸体,义无反顾。

是谁把这些老实巴交、胸无大志的农夫变成了盗匪?李旭不敢去想其中答案。此刻他既没有感悟人生的时间,也鼓不起割肉喂鹰的勇气。为了拖延流寇们冲到自己面前的脚步,他只有不停地弯弓搭箭,每一次松弦,必有一人闻声而倒。

骑在静止的马背上射五十步之内的目标,旭子几乎不用瞄准。弓弦爆发出一声脆响,他把试图从背后偷袭罗士信的一名喽啰兵射倒在地。然后,他快速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锥,瞄准了带队冲杀的另一名小头目。

长箭在半空中发出一声低啸,撕开布甲,射入那名小头目的胸口半尺。哼着战歌的小头目迟疑地向凉亭这边望了一眼,吐出一口血,缓缓地倒了下去。流寇们的队形又是一乱,趁着这个机会,罗士信连挥长槊,将逼近自己身边的人迫退数尺。敌军人太多,山路又不平坦,让他一身的本事有点施展不开。正郁闷间,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见自己侧后有金属的光泽闪动。

“找死!”罗士信猛磕马镫,逼得战马向前跳出数尺。旋即,他以槊为棍,转身横扫。槊身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一名偷袭失败的流寇被槊尖扫中,肚破肠开。罗士信没时间去检视自己的战果,快速把身体拧正,槊身有带着风声扫回,磕飞了两柄刺到眼前的尖木棒。

一个绳子从半空中抛来,毒蛇般缠住了槊身。罗士信用力回夺,长绳另一端的敌军小喽啰却死死握住绳索不肯松开。这名放羊出身的小喽啰力气没有罗士信大,连人带“兵器”被撤得快速向战马靠近。他急中生智,把双腿紧紧地插入泥土中。快速前进身躯被山势所阻挡,小喽啰大声惨叫,整个身体都弯成了一个三角形,脚下的泥地亦被他的腿硬翻出两道带血的深沟。就在此时,一个不怕死家伙看到便宜,挥刀直奔罗士信的战马。

“无耻!”罗士信气得破口大骂,却无法及时扯回长槊保护自己的坐骑。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支长箭破空而至,射翻已经扑到战马脖颈前偷袭者。紧接着,第二支羽箭呼啸而来,正中那名扯着绳索的小喽啰的咽喉。

“士信,重木,靠到凉亭这边来!”张须陀在给弓臂搭上一根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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