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工厂里来工作,还是挺困难的。
解放妇女就是解放生产力,这是后世的祖国在建国之初出的妙计。宣扬一下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就调动了国家一半的人口出来扛活儿做,这笔买卖确实非常合算。
郑晓路虽然无法宣扬什么男女平等,但故意弄出试用工和正式工的分别,再招收了几个胆子大的女孩在厂子里打扫,好吃好喝,工钱充足,这些招儿都是为了在土家族里搏个好名声,有了好名声,人家才能放心把女孩放在你厂子里干活。
现在一建厂子,就有土家阿妹主动要去新厂里干活,这可是有表率作用的事情,说什么也得出来见一见,给点鼓励。
向兰索躲在几个阿姐阿妹后面,看着前面吊脚楼的门帘儿一掀,一个汉家公子走了出来,浓眉大脸,丰神俊朗,嘴角含笑,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郑公子。“啊!”向兰索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差一点儿惊呼出声。
“东家原来就是郑公子!”向兰索低下头,心如乱麻:“原来郑公子是这么有本事的人,像我这种不起眼的土家小阿妹,只怕早就忘到九宵云外了。”她在心底里一阵子自怨自艾,越发的自苦了起来,一时间恐怕郑公子认出了自己,一时间又怕郑公子已经忘掉了自己,心中矛盾之极,便将头上的头带向下用力拉了拉,盖住了半边脸。
郑晓路走出吊脚楼,见楼前站了七八个土家姑娘,都穿着漂亮的土家裙子,头上扎着鲜艳的头带,只有最后那小姑娘头带弄得歪歪的,挡着了半边脸,看不清楚容貌。
郑晓路大声道:“阿妹们,你们是来找我做什么的呀?”他明知故问,有意调动一下情绪。
站最前面的姑娘便七嘴八舌的自我介绍了起来,说自己织得一手漂亮的西兰卡普,织得又快又好,针线活拿手什么的,吱吱喳喳说了半天。郑晓路也不打断,等着女孩们说完,其实他也没怎么听懂,但装成很懂的样子大声笑道:“阿妹们果然厉害啊,没问题,你们全部转成织造厂的正式工!”郑晓路挥了挥手,房子里钻出谭宏来,拿了七八个正式工的木牌子,一个一个发到姑娘们的手里。这群土家姑娘见东家这么好说话,齐齐欢呼了一声,拿着牌子乐得呵呵直笑。
“今天晚上我可以吃到二号食盒了!”有个姑娘开心地道。
“明天就是五十文钱工钱了,我要存钱给阿妈买个漂亮的银耳环。”另一个姑娘也笑得挺开心。
“阿爸的犁头坏了,我可以买个新的!”
向兰索征征地接过牌子,本来应该十分开心的她,却浑然忘了周围,只拿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郑晓路,心里想:“公子真是好人,便只一转眼的工夫就同意了大家转成正式工。他又要多花许多钱来给我们发工钱了。”
郑晓路也见到这群姑娘里站在最后的一个似乎不大开心,便向她问道:“这位阿妹,你怎么不高兴啊?”
向兰索被喊到,吓了一跳,赶紧把头带又向下拉了拉,这一下几乎把整个脸都挡在了头带后面,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地道:“不是的,阿妹开心得忘了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郑晓路也没在意,便又大声道:“阿妹们,但是我这里只靠你们几个不够啊,麻烦大家帮忙十里八乡传个话,多找些阿姐阿妹们来我的厂子里,咱们一视同仁,都按正式工的待遇给工钱和包吃住。”
姑娘们欢喜地应了一声,便各自散去十里八乡找她们相熟的阿姐阿妹去了,见向兰索征征地站着不动,一个阿姐拉了她的手道:“阿妹,走啦!欢喜得失了魂么?”向兰索浑浑噩噩,被人一拉,就跟着去了。
郑晓路的“西兰卡普织造厂”很快就投入了生产,因为在招工这个最重要的环节上,几乎没有任何的障碍,整个石柱的乡亲只要听说是郑氏开的织造厂,都放心大胆的将家里的女孩子送了过来。这里好吃,好住,高工钱,还有白杆兵就在近处驻扎,不论是哪一方面,都让土家族的女人们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工作。
每一个女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当然,除了向兰索之外。
过去也有一些商人偶尔来石柱收购少量的西兰卡普拿出去贩卖,但是西兰卡普的织造工艺非常繁复,就算最心灵手巧的土家阿妹,织造一张西兰卡普也需要十来天的时间,织造这东西又需要五彩线、生丝、棉布等等多种多样的材料,因此土家姑娘们虽然人人都会织,但却不常织这东西,每家每户织上一两张,便不再织了,家里那一两张一旦用旧,也会失去价值,西兰卡普虽然人见人爱,就因为这个原因一直没能量产,没有能够真正走出石柱这个小地方。
第二卷 游石柱 第十六章 西兰卡普(2)
郑晓路的工厂一开始就走集中生产的路线,统一购入材料,然后将材料分成小份,直接分发给姑娘们,让姑娘们按统一的流程进行织造,这种集约化生产的方式,没有家庭手工业的种种局限性,极大地提高了生产能力。短短一个月,织造厂里的西兰卡普就堆了几百张。
这样的产能显然吓了郑晓路一跳,于是郑晓路赶紧叫人从重庆朝天门码头派来大船,将这些西兰卡普统统运到江南去销售。虽然郑晓路很想让杨帆将这些西兰卡普运到澳门去换鸟铳,但杨帆现在正在红崖子山上重建山寨,走不开。这使得郑晓路又一次认识到了自己手下缺乏人手的问题,谭宏虽然不错,但才招纳不久,不敢让他去经手鸟铳这种犯禁的事情。
到哪里才能找来值得信任的人手呢?那种文武双全,不怕杀头,敢做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又重情重义,能对我忠心不二的人手!郑晓路真希望自己懂得王八之气,如果自己有这东西,那就太方便了,随便放放王八之气,哪里还怕没人可用。
就在郑晓路的万般苦恼之中,在郑佳怡的日日思念之中,在向兰索的柔肠百结之中,在杨帆的翘首期盼之中,天启六年的冬天走到了尽头,历史那厚重的书页将要掀开新的篇章。天启七年的春节,终于到来了!
郑晓路的两个工厂一起歇了工,将工人们都放回去过年,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节日,不论是富人,穷人,离乡背井的,街边要饭的……无一人不被这个节日所蕴含的深刻喜气所感染。
今年的石柱喜气洋洋,因为郑晓路的到来,万寿寨周边的村镇最先富了起来,这些村镇里的人多有在郑家的厂子里扛活儿的,因此今年的经济都比较宽裕,人人都换上了新衣,阿哥们收拾得整整齐齐,阿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连街边的乞丐,碗里也被好心的人添满了白米饭。
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肩挑背扛,带着各种礼物来送给东家,厂子门口天天都有人送来一匹布,一篮子鸡蛋,或者是一只驴子什么的。郑晓路被这些千奇百怪的礼物弄得狼狈不堪,但是大春节的,如果人家送了礼物来不收着,又有些不近人情,只好全都堆在厂房里,弄得他的两个厂子比杂货店还要热闹,各种东西琳琅满目,有趣之极。
彭巴冲这个时候也告了假,回家看望家人去了,郑晓路的身边就只有赵霖,谭宏,王小满三个人跟着。“怎么,你们三个不用请假回家过年?”郑晓路打趣道。
“我是少爷买回来的,少爷的家就是我的家,还回得到哪里去?”赵霖苦笑道。谭宏和王小满则是孤儿,根本就没有家,自然也没地方可去。四个大老爷们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觉得有趣。
“东家,您是有家的吧,这大春节的也在外面过,成吗?”谭宏笑问道。
“现在还不能走呢,春节过了,就得播种插秧了,我得看着石柱今年的庄稼种下去,才舍得走呢!”郑晓路笑了笑,他倒真的有点想家了,尤其是郑佳怡,来了石柱之后半年没碰过女人,虽然常常能见到马祥云,但这女人漂亮归漂亮,却是个碰不得的母老虎。
“东家,您可真是个好人。”谭宏又一次叹道:“小的跟着您几个月了,什么活儿也没干,每日里就白领工钱,好吃好喝。东家不但养我这种闲人,还心怀石柱百姓,帮他们弄田弄猪的,若这世上多几个像东家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郑晓路笑了笑,也不解释,天启七年的春节来了,这也意味着乱世终于要开始了,明末农民起义开启的序曲,就是天启七年二月,发生在陕西澄城的王二起义,也就是春节过了之后不久就会到来,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对了,我看到万寿寨的寨门大开,许多土家人在向着里面涌去,这是干嘛啊?怎么兵营可以让老百姓随便进的吗?”郑晓路奇道。
谭宏在忠州长大,对石柱土家族的习俗也有点了解,便笑道:“这个叫赶节,每年春节的时候,大部份的土家人都要聚到土司的寨子里来,举行一些祭祀、祈祷仪式,我记得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摆手舞。摆手舞有大有小,小的一年一次,大的三到五年一次,今年这个架势,看来我们赶上了五年一次的大摆手,这可热闹了,只怕有一半的石柱人会挤进寨子里去。”
“我想起来了,有个土家阿妹告诉过我,今年她要到万寿寨来参加大摆手,还要顺便挑选一个阿哥成亲呢!”郑晓路突然想起了向兰索,于是心尖柔软了一下。
“是个很可爱的阿妹。”郑晓路对旁边的三个人笑道:“走吧,我们几个孤老爷们儿,也去参加一下大摆手吧,说不定你们这三个光棍儿还能选上合适的阿妹呢!”
在这个时候,万寿寨的门口人头涌动,无数的阿哥阿妹们,正向着寨子里面挤去,每一个人都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每一人都摆着最迷人的笑容。摆手舞不但是祭祀之舞,同时也是年轻人们的相亲之舞,更何况,今年的大摆手还有一层特殊的意义,秦良玉将军的女儿马祥云,今年将会在大摆手结束之后摆擂台比武招亲,于是今年的大摆手更是让土家男儿们望眼欲穿。
“阿妹,快走啊,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啦!”彭巴冲一个劲儿地催着向兰索。但是向兰索走到万寿寨前,却开始踌躇。
“阿哥,我有点怕!”向兰索嘟着嘴巴说道。
“怕什么怕啊,你听,到处都有人在唱山歌了,你是尖顶山啼叫声最美丽的百灵鸟,有什么好怕的。等你扯开嗓子一唱,十里八乡的阿哥们都要为你着迷。”彭巴冲笑着道。
向兰索并不是怕唱山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是在怕自己选上某位阿哥,或者是被某位阿哥选上?但汹涌的人流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机会,她被后面的人一推,身不由已地进入万寿寨的大门。
五年一度,石柱土家族的大摆手开始了!
第二卷 游石柱 第十七章 大摆手(1)
赵霖和王小满在前面开路,谭宏护着郑晓路,一路向着万寿寨里行来。大摆手的排场真是大,光是从万寿寨大门放眼一望,就能看到几万人头在万寿山上涌涌动动,布满了山头山腰的每一个角落,万寿寨在这一天是不设防的,所有的白杆兵都脱掉了军服,换回了自己的土家服饰,当然,脱去了军服他们仍然是士兵,但只要这几天里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们就不需要像平时那样辛苦地站岗和操练。
人群里有许多人认得郑晓路,见到郑晓路四人行来,便侧身让开,同时向他行礼道:“郑先生,新年好啊!”郑晓路一路还礼,就这么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进了寨子来。
只见原先的练兵场,此时已经改成了巨大的摆手场,摆手场的大门两边贴有一幅对联,“八部施恩宣鳖水,万人摆手著龙山”。
场子的北边立着一个牌楼,高四丈,宽三丈,进深一丈五尺,雄伟壮观。正梁中央,竖有塔顶,映着红日闪闪发光,八个飞檐爪角,刻有雄狮戏舞,饱人眼福;中前排两根大柱,精刻着“二龙抢宝”,正上方悬着一块六尺长、三尺宽的红底木匾,上面大书着“大摆手堂”四个金色大字。整个牌楼又分三门:中堂宽一丈二尺,靠内端坐着两尊神像——八部大王和他的妻子帕帕;左右两间各宽九尺,分别站立着两位红黑将官——向大官人(文)和田好汉(武),他俩身披盔甲,手握大刀长矛。八部大王座前,设有供桌,上面摆有一只木公鸡,传说它是雷公的化身,战斗中被八部大王降服而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牌楼两侧,各栽一棵大杉树,高约四丈,枝叶繁茂,翠绿欲滴。到举行大摆手活动时,土家儿女将纸竹扎成的各种彩灯挂于杉枝上,名曰“火树银花”,象征喜庆佳节的到来。在神树与牌楼之间,联上一根棕绳,离地两米,绳上挂着打猎得来的飞禽走兽。
摆手场的正中央立有彩柱,摆手舞必须围绕它来进行表演。彩柱比神树略高,顶端站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色仙鹤。仙鹤下六尺处,随风飘扬着两面龙凤大旗。在龙凤旗下的横木方上,挂有一盏高六尺、粗三尺的五角五方走马灯。灯的五面有妙趣横生的狮、虎、狗、猫、鼠五种动物互相追逐;灯的五上角均有龙头向下、灯的下五角均有凤头向上。在广场的四角,分别立有三丈高的角柱也为红色,每根角柱都向下挂着一幅红底白字的布幢;每根角柱的顶端都扎有彩球,并且都用绳子与中心柱顶端相连,又在绳子上挂满了五彩旗,将整个摆手场装饰得如花似锦。
好大的气派,好阔的手笔,郑晓路叹道:“中国人民啊,勤俭持家辛苦一年,便是为了在过年的这一天来尽情浪费的。”
四人走到场边,此时大摆手还没正式开始,到处人头涌动,阿哥们放开喉咙唱着山歌,吸引着阿妹们的注意。阿妹们面泛桃花,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偶尔有喜欢的阿哥,便对着他的歌声应上几句,到处都是混乱不堪,但又让人感觉井井有条,说不出的喜气洋洋,道不尽的缠缠绵绵。
郑晓路突地听到一首熟悉的山歌:
兰草花儿起高苔,
九天仙女下凡来。
孤寡神仙我不做,
要嫁情郎变凡胎。
这山歌的声音非常耳熟,距离自己的位置也是极近,而且山歌似乎是对着自己耳朵唱来的,虽然四周喧闹无比,郑晓路却听得十分清楚。但当郑晓路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满满都是人头,那个让人感觉天真可爱的少女并没有出现在眼前,郑晓路叹了口气,想道:“向兰索要在这大摆手找个喜欢的阿哥出嫁呢,我却想着人家做什么。”他眼光过处,向兰索躲在一个阿姐背后,一动也不敢动弹。
所有的人都知趣地站在摆手场的边缘,慢慢地围成了一个大圆环,随着人越来越多,摆手场也越来越挤,没多久,除了中间的彩柱附近,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等到几万人都挤挤攘攘地站好,呜呜地号角声响起,轰隆隆的鼓点作响,秦良玉穿着短衣大袖,左袄开襟,滚镶三层花边,镶边筒裤,一身活脱脱的土家打扮,领着一只祭祀队伍走了进来。她身材高大,虽然年过五十,但仍然精神爽利,威风凛凛。
背后跟着二十几个老者,身着皂色长衫,手持齐眉棍、神刀、朝筒等物,一老者捧着贴有“福”字的酒罐,率领担五谷、担猎物、端粑粑、挑团馓、提豆腐等祭品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到彩柱边。
紧跟着有小旗队、鼓乐队、披甲队、炮仗队,许许多多队伍鱼贯入场,把这本来就拥挤不堪的摆手场又挤了个满。队伍进场完毕,领头的秦良玉便用土家族的俗语大声诵读了一堆祭词,郑晓路也听不懂,只看到周围的人群非常兴奋,不少的人用土家语拼命地喊着什么,也有人在用汉语喊着:“土司大人!秦将军!土司大人!秦将军!”
马祥麟和马祥云却不在场中,看来他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