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叶独开把着门压低声音厉声说,“听命令,回去!”“砰”地拉上门,汽车一溜烟往门外走。
“奉命保护你!”万馨朝车屁股大吼一声,“立即派车!”她朝一脸茫然的陈矮子说,“我也要去望江亭茶楼喝茶。”
叶独开派头十足地走进望江亭茶楼,跑堂殷勤地上前招呼。叶独开傲不为礼,左右看看,抬步向楼上的雅间走去。跑堂连忙吆喝:“客人一位,不是不是,二位,楼上请!”
叶独开快步上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的少妇,高大矫健,打扮入时,丰乳肥臀,风骚性感。照片上见过,正是徐恩曾的二老婆王素卿。旁边跟她搂在一起的,正是她的骈夫、徐恩曾的心腹李子友。
“妈拉个巴子!”叶独开粗喉亮嗓地用东北话骂开了,“磨磨叽叽,快!”抬腿就朝跑上来的林凡屁股墩上踢一脚。
“哎哟哎哟……”林凡夸张地跳跃躲避,叶独开一面用东北话乱骂,一面在后面追打,不小心碰到了王素卿。
“对不起啦。”叶独开抱拳致歉,“你个懒鬼,回去扒了你的皮——对不起对不起,下人不懂规矩,欠揍!”
“你是东北人?”王素卿操一口浓厚的东北口音。
“你也是东北人?哪旮子的?”
“吉林。”
“老乡啊,俺也是吉林的!”
“哈哈哈哈,”两个吉林老乡开怀大笑,“难得遇到咱吉林人,茶钱我开!”叶独开一屁股在他们对面坐下,豪爽地说。
“兄弟这哪行呢?东北的规矩,我先来的,我开!”
“那也行,今儿晚上我回请大姐小吃,四川的小吃真他妈没治了!”叶独开摘下礼帽放在桌上。
“哈哈,敢情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唉,这仗总打不完,多少年没回去了!”
“大姐,咱不谈那些伤心事好吗?”叶独开好像这才注意到坐在王素卿旁边的李子友,“这位想必就是姐夫了。看姐夫气宇轩昂,相貌堂堂,不知在哪里高就?”
“做点小买卖。”李子友局促不安地挪挪屁股。
“哈,同行,小弟也经商为生。这回第一次到成都,人生地不熟,还请大哥多多提携。”
“没问题、没问题,有事尽管说!”王素卿大大咧咧地接过话题,“大姐不帮你帮谁?”
“老板,”林凡凑到叶独开耳边,声音小得刚好那对男女能够听到,“你不是要送货上来吗?正好请大姐帮忙。”
“多嘴!”叶独开厉声道,“还不快滚下去,把车上的东西拿两盒来,送姐姐、姐夫一份见面礼!”
一会儿,林凡抱了两个礼品盒上来。大红绸子包裹,黄丝带捆扎。叶独开双手奉上:“聊备薄礼,家乡特产,不成敬意!”王素卿听到“家乡特产”几个字,急不可待地打开,“天呀,真正的长白山野山参!”她惊得站了起来,“一棵足有半斤吧?”她当然知道这个见面礼不薄。“爽气!”王素卿拍拍叶独开的肩,“像个东北人。说吧,你有什么难处?”
“说起来,小弟真有个为难事,”叶独开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在自贡有两吨食盐,想运到成都来出手,这个,听说龙泉驿的检查站……”
“就这个事啊!”王素卿打断叶独开,“我介绍你认识一个朋友,只要百分之二的好处费,给你搞一张特别通行证。”
“是吗,那太好了、太好了!”叶独开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说干就干。”王素卿干脆地说,“子友,你马上开车过去,把赵伯谦请来,晚上一块堆吃饭。”既解决了兄弟的问题,又给中统弟兄揽了活,还捡了这么大一个见面礼,三面讨好,皆大欢喜,王素卿觉得今天自己大大地赚了。
“有劳大哥,有劳大哥!”叶独开朝李子友连连打躬作揖。刚才林凡已经悄悄告诉他,万馨跟到这里来了。她为什么老跟着我呢?叶独开想不通这个问题,他朝林凡挥挥手:“去,你也开车到旅店,接少奶奶过来,见过大姐、大姐夫。”
65。你娃找死,敢端老大的簸箕!
跟东北小吃的粗犷、上海小吃的精致比较起来,成都小吃显得铺排。区区一个龙抄手,就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佐料碗、汤水碗九个碟子。但这仅仅是第一道开胃菜。接下来七大碗八大盘,层层叠叠的各式菜肴,堆了满满一个八仙桌。
主宾赵伯谦不愧为中统杀人越货搞行动的高手,不但生得面目狰狞、孔武有力,而且喝酒豪爽、办事干脆:“就是一张特别通行证嘛,明天到西门口中统总部来找我,现钱现货!”他从腰间摸出手枪,“叭”地拍在桌上,“有了我中统的特别通行证,哪个龟儿子敢阻拦,老子毙了他!”
“那当然、那当然,哪个龟儿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买中统的面子!”叶独开东倒西歪不胜酒力的样子,“少,少奶奶,你跟我大姐讲了一晚上时装打、打扮,还没讲够啊。要不,你陪大姐去逛逛夜市,记住哈,买套好点的时装送、送我大姐。我们几兄弟今儿高兴,再、再喝几杯。来,划拳还是猜子?随你们挑!”叶独开拉着要尾随两个女人出去的李子友,“别,别管他们!坐下,坐下喝、喝,今儿高兴,一醉方休!”
“猜子就猜子!”赵伯谦从手枪里退出一粒子弹,“看清楚,这个!”
双手捧了一颗晾在桌上摇了一通,攥紧两个拳头,交叉伸到叶独开面前,“你先猜!”
“不忙!”叶独开拨开赵伯谦的手,欠身凑到桌子中间,“二位,有酒没女人不过瘾——这里有姑娘吗?”他转头望定李子友。
“算了、算了,不要姑娘,还是喝酒!”李子友连连推辞。
“哈哈,大姐夫你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你看你这弟妹,娇小柔弱,弱、弱不禁风,小弟都快憋、憋出病来了!”他扭脸对着赵伯谦,挤眉弄眼流里流气地说:“哪像大哥你艳福齐天,身边陪着我大姐这样的大美人,晚上还不够,下午喝茶都粘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酒醉鬼,不跟你说!”李子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站住!”赵伯谦早已跳起来持枪在手,脸上横肉乱抖,双眼冒出凶光,“你娃找死,敢端老大的簸箕!老子毙了你!”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叶独开连忙和稀泥,双手抓住赵伯谦持枪的手往上抬,这边示意李子友快跑。
李子友酒也吓醒了,拉开门就溜了。赵伯谦对着他的后影连开三枪,因为有叶独开干扰,加之酒醉失准,中统行动高手,三枪都放了空。他一把掀翻桌子,偏偏倒倒往外追赶,叶独开伸腿使个绊子,赵伯谦摔了个狗吃屎,手枪甩到走廊里去了。他想爬起来接着追,但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索性趴在地上破口大骂:“李子友你个猪日的,你他妈死定了,跑过了初一,跑不过十五……”
李子友惊恐万状地跑到望江亭茶楼门口,林凡正好开车停在那里,大喊“姐夫,上车”。车门打开,李子友躬身钻了进去,连叫快走。惊魂未定地往旁边一看,又一个死对头,军统陈矮子嘻皮笑脸地坐在身边,他本能地想逃避,才发觉一支手枪顶在了肚皮上。
“不要怕、不要怕!”陈矮子笑呵呵地收了枪,“老子是专门来救你的。你娃有胆识,色胆包天,敢给徐老板戴绿帽子,佩服啊!老子欢喜还来不赢呢,弄你干啥子?只怕这下中统兄弟伙,要给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凌迟千刀、万箭穿心……林凡娃儿你说,还有些啥子好词?老子没读过那么多书。”
“陈五爷救我!”李子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陈矮子的衣襟,“我要反水,我跟着你们军统干!求陈五爷救我一命!”李子友趴在陈矮子脚下,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个球!”陈矮子怒骂,“老子军统是茶馆酒店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呜呜,五爷救命!”李子友鼻涕泪水乱飞,洒了陈矮子一身。
“算了、算了,看你造孽。拿个见面礼来,就是我军统的人了。我军统罩着你,动你就是动军统!”
“见面礼?小弟出来匆忙,没带好多钱!”
“哪个要你的臭钱!你趁婊子婆娘被我们的人稳住还没回去,把她的生意账本全部拿来。她的公馆到了,快下车!老子有言在先哈,你娃敢乱来,不只是中统,军统也不会饶你了!”
“是,是,我效忠军统,军统。”李子友点头哈腰地后退几步,掏钥匙打开大门闪身进屋。
叶独开撇下躺在地上乱喊乱叫发酒疯的赵伯谦,叫了个黄包车,优哉游哉地回到驻地,往会客室一坐,叫仆人泡了杯特花,点支烟静候佳音。
万馨首先回来了,“你搞什么名堂?”她怒气冲冲地发火。叶独开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拍拍沙发笑着说:“着什么急?坐下喝口茶息息怒嘛,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十分钟之内,准有好事!”
说话间,外面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叶独开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站起身:“走吧,人证物证都齐了!”
走到园子里,正看到陈矮子从车里钻出来,后面是垂头丧气的李子友,手里抱着一大摞“见面礼”。
“走喽——”叶独开示意李子友回到小车后座,自己跟他并排坐定,对傻呆呆站在当地的万馨说:“上车呀,还在做梦哦?我们连夜回重庆。”
万馨如梦初醒,瞪了叶独开一眼,敏捷地坐到前排。“开夜车啰!”林凡长声悠悠地吆喝一声,跟成都站的哥们儿兄弟招招手,按一下喇叭,汽车呼啸着迅速消失在成都清冷幽暗的小街深处。
66。特甲级密码
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叶独开一行人天亮到了重庆,驱车直奔观音岩下罗家湾军统本部。戴笠显然已经从成都站得到了消息,一见面就满面笑容连声夸赞叶独开办事漂亮。
“戴先生,你亲自交办的任务完成了。我请求到蟠龙关继续研译空军密码?”
“好,同意你到蟠龙关。”他笑着顿了顿,“不过有更重要的任务,这个事非你不可啊。”
“请明示!”
“1937年上海战败,国民政府机关匆忙西撤。中央银行有一块10元法币印钞铜板遗失。”
“是吗?”叶独开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你不知道,中央银行委托上海的中华书局印制钞票,所以印钞铜板一直存放于上海中华书局的核心保险柜里。”
“那也不该遗失啊!”
“日本人知道了这事,到中华书局强行抢走了印钞铜板。”
“赶快宣布10元法币停止流通,收回所有10元法币销毁!”叶独开冲口而出,然后自己都摇头否定。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显然行不通,弄不好还要造成金融恐慌,形成政府信用危机。
“眼下国统区通货膨胀,我们发现,市面大量出现10元新票。”
“你是说,日本人印10元法币,破坏我国金融市场?”老生常谈,叶独开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据线报,国统区10元假币的源头,可能在中统!”
“哦!”叶独开坐直身子,“可是,我能做什么呢?这跟蟠龙关又有什么关系?”
“对日空军监测站早转向了,专门监听中统的电报往来。我们希望,能从这里抓住他们贩运假币的线索。”
“你是说,要我破译中统的密报?”叶独开现在才完全看透了戴笠的险恶用心:投机倒把、贩卖假币,正是蒋介石最头痛、最仇恨的事情,有这两大罪状,徐恩曾不死都得脱层皮。
“对,此事事关国家金融稳定,你必须全力以赴!”戴笠威严地说,“万馨和林凡归你调遣。那个李子友,在中统就是搞通讯的,对你也许有用!”
第二天,叶独开带着万馨等三个助手来到蟠龙关。一年多了,这里早就换了一副新气象:拉了密集的铁丝网;破庙还在,不过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草房不见了,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三排宽敞、高大的青砖黑瓦大瓦房。
房间里的摆设也今非昔比。清一色的工作台、工作椅,地面甚至铺了厚厚的防静电纯毛地毯,工作台上一溜全新美国进口设备。
李子友首先啧啧称奇,赞不绝口:“跟这些机器比起来,中统基本上就是垃圾,功率小、设备旧、精度差、毛病多。远程通讯,比如重庆跟上海,经常中断,有时遇上急事,简直要跳楼!”
“那怎么办?”
“说起来好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通过中间站转发。”
“哦!”叶独开把他拉进一间没人的屋子,“快说说,中统的密码体系。”
“中统的密码分特级和普级,特级又分特甲级、特乙级。所以共有三种。特甲级密级最高,密本由徐先生,不,徐恩曾亲自掌握。特乙级用于本部对外站。普级用于外站之间的通讯。”李子友看叶独开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小心地打住了话头。叶独开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在下熟知普级密码,愿意将功赎罪。”
“好,只要你写出来,我一定向戴先生给你请赏!”叶独开大喜过望。
李子友没有撒谎,通过他提供的密钥体系,叶独开很顺利地解开了监测站抄收到的普级密报,但这里面全是协助调查、收放货物、跟踪护送,甚至请客吃饭之类的内容,根本不可能涉及贩卖假钞的核心机密——那么,他们肯定是用特甲级加密发送的。不过要知道特甲级电报的内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尽量扩大并充分利于他们短处,破绽自然就会露出来。
中统的短处是什么呢?一、他们设备相对落后;二、他们有国民党军队的通病,保密意识不强。几天来,叶独开一直在苦苦思索一个全新的方案。眼下,普级密码已经解决,基本条件具备了。叶独开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自言自语道:方案已经成熟,只等撒网捕鱼。
叶独开大步走到墙上巨大的地图前,眼睛顺江而下,掠过长江沿线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名。在破译空军密码的过程中,他对这里的每一个地名都烂熟于心。他的食指慢慢移动,最后稳稳地停留在一个地方:三斗坪。
67。三斗坪
相传,古时有人在西陵峡临江南岸,黄牛岩北麓,以三斗米为本钱开店,逐步发展繁衍,形成今天的三斗坪。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以来,特别是年6月宜昌沦陷以后,长江上中游水运联系中断,“小宜昌”三斗坪直接拱卫陪都重庆,成了战时最前方的水陆码头和交通要冲。长江下游货物从陆路迂回经湖南津市转至三斗坪再经长江入川,或从三斗坪越过长江陆运至襄樊。这里成了川、鄂、湘、豫等省物资集散地和转运站。长江上游江防司令部设在三斗坪,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部也一度驻节三斗坪,中统、军统都在三斗坪前线设立外站。
叶独开选中三斗坪,不仅仅因为它是东南各省市入川的必经之地,更因为它位置适中,在中统上海与重庆联系不畅时,充当了中间转发站的角色。
轮船顺风顺水,过万县,出夔门,峡光山色,美不胜收。经过一天的航程,到西陵峡中部,过绵亘数里、刀削斧劈般的千丈绝壁,看到万里长江浩荡东去,江岸巍峨雄壮、气韵非凡的九条山脊蜿蜒下垂,形成九龙奔江之势。这里便是背倚黄牛岩的三斗坪了。
叶独开和万馨当年潜离上海逃奔重庆的时候,曾经路过三斗坪。如今故地重游,难免心潮激荡,生出些许感慨来。
“快走快走!”林凡在后面大声催促。
叶独开在前面奋勇开路,万馨走在中间,林凡则挂着大提包,提着大皮箱,吭哧吭哧地走在最后。三个人顺着人流拾级而上,看到当道一排篾巴墙草顶子大棚,大朝门边挂一块木牌,上书:三斗坪水陆交通检查站。
“我们军统自己的地盘!”林凡扔下箱包,不走大朝门,抡起拳头在旁边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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