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留意协助查堵,有情况立即报告。凡是寻找或打听温先生的,能抓就给我悄悄抓起来,不能抓就盯牢了,跟到他的窝里去,找机会端他的老窝!”
“是!我马上安排,看我不给他布下个天罗地网!”
原来,自打“八·一三”事变,上海开战后,日本飞机、大炮日夜轰炸。华管区战火连天,几成废墟,主要作战区域的交通、水电全部中断。国民政府在华管区的办事机构,只好纷纷搬进英、法租界。这就形成了一个战争奇观:中国国民政府机构要借助租界的庇护,才能正常工作。日本人占领了上海,四面铁桶般围住了英法租界。但在租界“孤岛”里,国民政府所有或控股的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业银行四家银行照常营业,甚至连证券交易所也没有一天非正常停业,反而生意火爆。国民政府机关的联系处、办事处或通讯处也照常工作,自设电台,国旗照挂、国歌照唱。国民政府所属的上海市政府也从江湾新市区搬到枫林桥照常办公。这些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国民政府官方、半官方办事机构,这些顽强飘扬在高楼顶端、在大门口旗杆上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成了中华民族不畏强敌、英勇不屈的象征,也成了沦落孤岛的中国人,在那段情绪极其低落的日子里难得的精神支柱。
万馨的分析完全正确,叶独开别无选择。在上海,他举目无亲、人地两生,他只能向那些跟温毓庆有关联的机构寻求帮助。明知特务处布下了天罗地网,哪怕刀山火海,他也必须硬着头皮往里闯。
26。女人的直觉
交通部上海联络处、上海国际电讯总台、中国银行。一连三十天,陈荣光带着特工人员蹲守,但毫无所获。
万馨有些沉不住气了。第三十一天上午,她亲自到三个监视点督查。大家都经过巧妙的化装,选定最有利的观察点,或远或近但非常尽职地监视着三个地方。何况,三个机关里面,都有特务处安置的线人暗中协助。可以说,就是从外面飞进一只苍蝇,也会被他们看在眼里,逮个正着。
万馨最后来到陈荣光亲自守候的中国银行。
中国银行的前身为一家民办股份制银行,官股仅500万元,占比不到五分之一。1935年,时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的孔祥熙,以资本和负债总额失衡为由,强令中国银行充实资本,新增官股2500万元,以二十四年期的金融公债支付新增股本金。国民政府就这样不出一分一文,仅凭几纸公债券,就巧取豪夺了这家全国最大的银行。在蒋介石的支持下,孔祥熙随即采取了一系列内部整治措施,堂而皇之地强派官股董事,由宋子文任中国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宋子文很快全面控盘中国银行,历时两年大兴土木,在外滩修建中国银行大厦,一直到“八·一三”事变之前才完工进驻。这是一幢崭新的琉璃瓦顶的仿中国古典式建筑,庄重气派,富贵逼人。
万馨沿着外滩逆黄浦江而上,富丽堂皇的中国银行大厦就在侧前方,她谨慎地先在远处探望了一番,禁不住暗暗赞赏。
陈荣光化装成一个穷酸潦倒的算命先生,在人流如潮的闹市,老僧入定般坐在中国银行大门对面马路边一棵枝叶浓密的雪松下。他的胡子从白云观出来后一直没刮过,鼻梁上架一幅缺了一条腿、只好用绳子兜在脑后的破旧眼镜,头上压一顶油光水亮的瓜皮帽。在他旁边的雪松枝条上,挂了一个流苏肮脏残缺的破烂旗幌,正面大书“刘半仙”三个隶书字,下方用小一号的字写道:天上知道一半,地下知道完全;背面则用楷书工整地写着:拯救落难英雄,指点迷途人生。
看到陈荣光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悠闲神态,万馨努力控制住没让自己笑出来。她眉头微皱,装出一副落难迷途的失魂模样,径直走到陈荣光面前的小木凳上坐下。
“小姐气色不佳啊,是看婚姻还是看前程?”陈荣光老练地托托眼镜,放大声音说。
“唉——看婚姻!”万馨随口说道。
“那边还有个扦脚师傅,也是我们的人。”陈荣光朝对面努努嘴,“整整一个月了,是不是我们的判断……”陈荣光泄气地小声说。
“不能松懈,再坚持一下,要有信心。此人诡计多端,这会儿可能正在跟我们比耐力。想一想吧,其实他比我们着急得多。”
“不要回头看,我们的关系人从里面出来了。”陈荣光目光越过万馨的头顶,摇头晃脑一副世事洞明的样子,“他过马路往这边来了,可能要报告什么情况。”
万馨感觉到一个人从她后面过来,接着看到一个穿时尚浅色风衣的男子的背影。他的左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右手指上夹着一支烟,这时候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白烟飘飘,食指潇洒地那么一弹,老长的大号烟屁股翻着跟斗,正好落到算命先生陈荣光的脚边。算命先生喜出望外,好像害怕有人跟他争抢似的,飞快捡起烟蒂吸了一口,咧开大嘴笑了。“省着点,下次烟瘾犯了再抽!”他喜滋滋地自言自语一句,把烟蒂在鞋底摁灭后攥在手里。
当陈荣光再展开手掌的时候,黄色的烟丝和黑色的烟灰纷纷落地,他的指缝里多了一张小纸条。陈荣光拿起地上一本卷边残破的皇历,翻开一页凝眉审读片刻,向万馨欠过身去,指点着让她看。
万馨皱着眉瞥了一眼那本破书。皇历的书页里夹着那张纸条,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道:
刚才有个北平口音的男人打电话进来,绕山绕水探询温先生的情况。当然他注定一无所获。我很客气地请他理解:国民政府战时条例有规定,把官员行踪透露给不相干的陌生人,属泄密叛国行为。
“看来是白忙了一场。”陈荣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和丧气。
“你这么看?”万馨沉着脸说,“这证明我们的判断完全正确,他只能走这条路子找温司长;这证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达到目的;这证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潜离上海。只要他在上海,我们就有机会。关系人的回答很聪明,看来叶独开不得不放弃通过电话寻找的方式了,他得证明他跟温先生不是‘不相干’的人。这一点他做得到,他跟温先生有大量的书信往来!”
黄浦江上,一艘挂英国米字型图案国旗的轮船鸣了一声长笛,冒着浓浓的黑烟徐徐驶过。万馨眼望轮船斑驳的舰楼,极有把握地说:“我有个直觉,在今天之内,他将会现身。因为他料定我们只会监视跟温先生有直接关系的机构,而忽略表面跟温先生没有任何关联的中国银行。他想出其不意地从中国银行打开突破口。这里的力量必须加强,我要亲自在中国银行等他。其他两个监视点可以撤了!”
27。投石问路
不到半个小时,万馨就把一切都部署妥当。
现在,万馨摇身一变成了中国银行妖冶明艳的董事会秘书,坐在中国银行大厦三楼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间,潜伏了两个高手,他们是特务处上海站行动组组长陈默和他的得力干将袁殊。这陈默字冰思,为青帮门生,在军校高校班受过训,“八·一三”前做上海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经济组长。此人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但头脑精明,精力过人,学识超群,更兼出手凶狠,因此深得杜月笙的赏识,引为得意门生。特务处上海情报工作“行动”一环,由戴笠亲自指挥。在中日开战后,特务处才匆忙组建上海“行动小组”,但苦于没有能够胜任的良将,戴笠便请杜月笙介绍精兵强将,杜月笙忍痛割爱,向戴笠重点推荐了陈默和袁殊。两人奉杜月笙之命,最近才加入特务处。陈默任上海站行动组组长,具体领导以帮会势力为主体的上海行动组,实施最为艰巨惊险的制裁除奸、绑架爆炸工作。万馨跟陈默相识多年,对他深为了解,对这个“门人”和同仁的能力充分信任,有他亲自出马,抓个叶独开自然不在话下。
当然,万馨还作了多重准备工作:中国银行的门房换成了自己人,一旦叶独开走进大门,门房里两个机警的特务就会悄悄地尾随而上;外围以陈荣光为首的三个监视人员,会悄悄替补上去封住大门;最完美的结果是叶独开被门房和关系人支到董事会秘书办公室,到时候前后一堵,他就插翅难逃了。当然,中间即使出点差错也无妨,比如叶独开不去秘书室,或者他发现了陷阱,万馨顶多把一次完美的秘密绑架,变成美中不足的公开抓捕。总之,只要叶独开跨进中国银行的大门,瓮中之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万馨坐在董事长秘书办公室柔软舒适的皮椅上,一边悠闲地修剪手指甲,一边静等叶独开自投罗网。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的还要美好。万馨刚刚修剪完十个手指,门房的电话打上来了:客人到!
万馨强压内心的兴奋,对里屋的陈默和袁殊招呼道:“来了,一级准备,听信号行事!”
他会反抗吗?他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反抗无益。
走廊里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万馨顺手抓了张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展开挡住自己的面孔,做出认真读报的样子。她努力想象自己移开报纸,叶独开该是副什么表情: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请问是董秘小姐吗?我想打听一个人。”呵呵,还真会伪装,连声音都改了。万馨禁不住在心里冷笑,慢慢移开报纸,心里乐道:哈哈,我马上就可以欣赏到一副戏剧性的表情!
这一次,万馨那女人的直觉失灵了。当她移开报纸,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只看到一张肥胖而平淡的阔脸,倒是对方从她俏生生的脸上,看到了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万馨经过瞬间的慌乱,很快缓过气来,她掩饰地折叠着报纸:“你找谁?”
“我是温毓庆先生的朋友,我想问一下,在哪里能找到他?”
“这个,温先生前一段时间还来过上海,现在嘛……”万馨故意欲言又止。
“我知道战乱时期,温先生身处高位,行踪保密。我是他请来帮他的,这有他的亲笔信。”
来人递过来一封信,万馨打开匆匆浏览了一下,这封信寄自南京,寄往美国哈佛大学。笔迹她认识,的确是温司长亲笔所写,内容主要是力邀叶独开回国效力。这封信足以证明叶独开是温司长的学弟和好友,是温司长远道从美国请回来的重要客人。
“你是叶独开先生?”
“当然,如假包换!”阔脸拍着胸脯说。
“哼,敢到这里来撒野!”万馨一拍桌子站起来,高喊一声,“来人!”
顷刻间走廊里跟上来的两个人冲了进来,随手把门关死,里屋潜伏的陈默和袁殊也紧跟着出现。阔脸乖乖地束手就擒。
“说吧,你是谁?指使你冒充叶独开的人在哪里?”万馨秀目圆睁、柳眉倒竖,凶神恶煞地逼视着阔脸。
阔脸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汗水直冒,哆哆嗦嗦地说:“各位英、英雄,我、我是好人,前面百老汇的茶、茶房。刚才放工正要回去,在门口碰到一个人,问我想不想找点外快。我说当然想。他就拿出那封信,要我冒充一个叫叶独开的,到中国银行打听一个叫温毓庆的人。报酬是两块法币,他先付一块,事成后再付一块。我想举手之劳就能挣两块钱,便答应了。他教会我如何应答,真的给了我一块法币。都怪我贪财……”他气恼地朝自己的胖脸上扇了两巴掌。
“那个人是不是二十多岁,身材高大,讲一口北方话?”
“正是、正是,小姐,求你饶了我,真的不关我的事!”
“你们约定在哪里见面?马上带我们去!只要做好了,我不但饶你,还要奖你两块法币!”
“我们约定在百老汇大门口,第三根柱廊下见面。在下愿意为小姐效劳。”阔脸茶房点头哈腰地说。
万馨使个眼色,陈默带着袁殊抢先出门,直奔百老汇而去。
万馨故意拖延了五分钟,才跟阔脸茶房出了中国银行大楼,径直向前面不远的百老汇大厦走去。她想有这五分钟,陈默、袁殊两大行动组高手,再加上外面的几个兄弟,足以对付叶独开了。
乳白颜色、呈品字形布局的百老汇大厦就在眼前,万馨望了望这栋巨大的平顶大楼,它的楼顶闪烁着一幅巨型的“白金龙香烟”霓虹灯广告,使整栋大楼平添了几分神秘。密集的长方形窗户,远远看过去如莫测的深渊,叫人捉摸不透。万馨看到这些,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女人的直觉!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用力甩甩脑袋,像要把这个讨厌的想法驱赶出去似的。
然而很快,她的直觉就得到了验证,她看到陈默从百老汇大厦巨大的柱廊后面闪身出来,远远地冲她摆了摆手,急急地迎过来。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次自己又输给叶独开了。
陈默快步跑过来,附耳对万馨说:“根本就没有人。我们问了门口的侍者,有一个外形口音都像目标的人,托他向查问的人带一张便条。好像是密码信,根本读不懂。”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万馨看了看,又是天书一样的加密便条,熟悉的阿拉伯数字字体,熟悉的加密方法,甚至是熟悉的行文风格。这一次无需陈荣光破译了,万馨记忆超群,熟记了数千个汉字电报代码,轻松地就直接读出了这封密信:
投石问路,果有埋伏。
暂借一用,勿再搅扰。
抗敌事大,丢银事小。
一路追讨,何其辛劳!
第二卷 上海试刀
28。没错,就是她!
淞沪抗战,国民政府举全国之力,苦苦支撑三个月,最终一败涂地。接下来的局面就只能以“兵败如山倒”来形容了。上海败军一路狂奔三百里逃往首都南京,沿途多年苦心经营的吴福线、锡澄线两道国防防线形同虚设,竟然被仓皇溃逃的败军自己冲乱了阵脚,日本人轻轻巧巧、如入无人之境般席卷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直接打到了中华民国的首都——南京,然后一鼓作气发动进攻,三天之内轻易地占领了南京城。
事先慷慨激昂誓与南京共存亡的国民政府军委会执行部主任、新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上将,在南京城破的关键时刻贪生怕死,丢下拼死抗敌的百万南京军民,喊一声撤退,一个人弃城渡江,坐一辆沾满牛粪的板车狼狈而逃。南京守军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如何招架得住日本的疯狂之师!国民政府首都、孙中山灵寝所在地,国际观瞻所系,竟然只抵抗了三天,就被日军占领。由于无能无耻的“二无将军”唐生智,事先信誓旦旦要与南京共存亡,守城部队根本就没有制订撤退方案,所以后来的撤退变成了无序溃逃。南京城三面被绝对优势的日军围成了铁桶阵,唯一逃生的去路就是浩浩长江。严寒冬天,大量未能逃走的军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困在南京城,任由灭绝人性的日本人成千上万地集体屠杀。
日军有计划、有组织地连续屠城,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三十余万中国人死于非命。
南京古城尸积如山,滚滚长江血流成河;举国上下哀鸿遍野,国际盟友噤若寒蝉!
叶独开隐身在上海租界里,但他时刻通过报纸电台关心着战局的发展。面对日军的暴行,他只能咬牙切齿,恨入骨髓。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立即投入抗日第一线,报仇,报仇!
原想在上海打探到温先生的去向后再潜出上海,投奔学长温先生。特务处万馨没让他如愿。接下来他决定逃出孤岛,到南京再找温先生,因为他知道温先生在南京的地址。他想即使温先生和他的机构撤离了南京,在那里也应该有留守人员。只要找到温学长的人,他就可以投身抗日大业,一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