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破坏私榷,甚至檀州那边,先前也闹过马匪,肯定是处心积虑挑拨顺辽关系的。如此用心险恶之人,肯定隐藏颇深,谁能揪得出来?就算是监察司,至今也尚未有任何头绪!”
薛刚听了这话,差点没被背后的阴谋吓瘫:“居然有人想挑起战事?”
“很正常,顺辽本就是世仇,断不会化干戈为玉帛的。只要时机合适,借口合适,两国再起纷争,不过是举手投足间的事。而榷场,则是维系两国现状的扣子,衣裳的扣子断了,那会怎样?”
薛刚吓得魂不附体:“裂开来?”
“不错,我大顺和辽国的盟约,不过三年之期,早已作废。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盟约在,也不过一张废纸罢了。辽国这几年来之所以隐忍,不过是元气未恢复,再加上女真这个死敌,才无暇分身。而榷场,也成了辽国倚重的,获取茶叶瓷器布匹的渠道。一旦怀有异心的人稍加挑拨,两国之间,肯定互相提防。到那时,莫说榷场了,就是辽国大军南下,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折克行的分析条条入理,薛刚没有办法不相信。
“将军,既然那是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离间,那又如何招安?”薛刚忧心忡忡地问道,“如能将马匪招安了,那是再好不过,可就怕他们不应允啊!”
折克行笑道:“这只是先前的马匪,但如今的马匪,大部分不一样,他们几乎都是异族之人,据契丹商贾说,他们中间,就没有一个汉人。州牧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
“草原人天生能骑射,汉人则不同……”
薛刚听了这话,立时明白了:“所以这股马匪是真马匪,先前的马匪,是假马匪!”
“不错!汉人能有如此骑术,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伙人处心积虑,扮作马匪,跳动顺辽两国关系,用心险恶啊!”折克行沉声说道,“不瞒州牧,这封折子,我已经上递给内阁了,不日即将呈给陛下,让陛下酌情定夺。”
“那招安一事?”
“唯有等圣旨传下,我等方能行事!”
“可马匪日益猖獗,私榷已无契丹商贾到来,岂不是……”
折克行冷笑道:“我手中握有五千兵马,维护一两条商道,不过举手之劳!先前不察,被马匪钻了空子罢了。”
这话说得没错,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你再厉害,别人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下手,你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料到?这几年,在折克行的剿匪骑兵日益壮大之下,旧的那股马匪,早就销声匿迹了。这也让折克行放松了警惕,直到最近,马匪又多了起来,他才重拾警觉心。
“再这般下去,云内州就要回到先前荒凉之地了,将军,你可得救一救我啊!”
薛刚不想再贬官,只能抱紧折克行的大腿了。
折克行说道:“州牧不如自救!”
薛刚一愣:“如何自救?”
“先前州牧,奉行‘无为而治’,但云内州城仍然欣欣向荣,固然是好事。但如今,城中三万多户百姓,除却私榷,再无其他营生,如何能生存?州牧若是真心为民着想,则应当从中原引进技术,或开垦荒地,或放牧牛羊,或缝制皮袄……只有给百姓一条生路,云内州城才能继续存在下去。若非这般,百姓找不到营生,只能弃了云内州城,或往中原,或入长城,或远走大漠了……”
折克行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云内州城没了商贾,没有百姓,空有一座城池,那能顶什么事?到了那时,吏部、监察司的考评,肯定是差等了,薛刚就算不想贬官,也得贬官了。云内州城已经是边陲之地,若是再贬,岂不是得去交趾了?
薛刚想到这,打了个激灵:“多谢将军提点,我知道该怎样做了!”
看着匆匆而去的薛刚,折克行摇了摇头:“若是不虚度韶华,何至现在如此?靠商贾,终究是无根浮萍!”
也不能怪折克行,这不过是这个时代所有人对商业的看法罢了。特别是在边境,一旦打起仗来,别说商贾了,百姓都保不住性命!甚至还会被裹进大军之中,老弱妇孺皆成攻城利器。有仁义道德的大顺士卒,又怎忍心对这些无辜百姓刀箭相加?
这也是为何辽国气势汹汹的缘故,他们自认为找到了汉人的弱点,就是太过仁慈。
仁慈并非一种错,但残忍,绝对是泯灭人性的。折克行在大同府多年,见惯了凶残的契丹人,打心里认为契丹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都残忍得不似一个人,就像野兽一样。
人性,在生存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兽性。
但折克行不会明白,因为他对契丹人,眼中只有仇恨。(。)
第八百六十八章:完颜部()
长白山中,一处隐秘的山坳里。
唯有山坳处,积雪不深,野兽罕至——被打跑了,所以女真族人的营帐设在此处。
“世子,酋长,酋长不行了!”
正在喝酒御寒的完颜劾里钵,听了这话,手中的粗瓷酒碗“啷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阿玛!”
完颜劾里钵猛地冲出了营帐,把阻拦的人都掀倒在地,口中带着哭腔喊道:“阿玛!”
“酋长,再坚持一会,世子快到了……”
族中萨满,切着一片片千年老山参,放入完颜乌古乃的口中,让他吊着一口气。完颜乌古乃早就病倒了,常年南征北战,已经让他病魔缠身,这个大雪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阿玛!”
完颜劾里钵闯入营帐中,却见大哥完颜劾者已经在一旁垂泪了。
“阿玛,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萨满,你有大能,能救阿玛的,对吧?”完颜劾里钵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死命地摇着那个萨满。但那个萨满摇了摇头,他也无能为力了。
“哭什么,我……我不过是去见长……长生天而已,都活……活了五十几年了,够本了!”完颜乌古乃是虎老威犹在,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们……你们都……听着,现在……在女……女真……就要被契丹……丹人打跨了,完颜劾者,你性子软,不适合做酋长,只能做国论勃极烈(相当于国相),完颜劾里钵,你性子粗狂,有我的风范,才能镇得住下面的部族。日后我去见长生天了,你记住,不能轻信汉人!”完颜乌古乃喘着粗气,说到后面,竟然越说越顺。
那个萨满见了,叹息一声,心道:“如果安份些,还能活过明天,但现在已经回光返照,不成了……”
完颜劾里钵暗自垂泪,强作欢颜道:“阿玛,别说了,先休息休息……”
“混账!我还有多少天好活?你们记着,一定要走出白山黑水,不然我死不瞑目!!!咳咳咳咳咳咳……”完颜乌古乃一时激动,气走岔了,死命地咳嗽起来,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紫红得异常妖艳。
萨满连忙上前,扶顺了完颜乌古乃的后背,良久,完颜乌古乃才半睁半闭着眼睛,虚弱地说道:“如果不是汉人,女真和契丹,不会走到今天这等地步。我们都小觑汉人了,他们是真正的豺狼,狡猾而残忍,躲在背后,只看着我们女真和契丹打得两败俱伤……”
完颜劾里钵攥紧了拳头,恨恨地说道:“阿玛,我记得了,我不会放过大顺的!”
“蠢材,有实力的老虎,能占据山林。落单的豺狼,怎么都打不过棕熊。现在,我们女真与高丽、辽国交恶,处境危难,你要忍得下这口气,向辽国屈服……”
完颜劾里钵瞪大了眼睛:“阿玛,你……你让我向契丹人屈服?”
“很为难吗?不屈服,我们女真还有出路吗!”完颜乌古乃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激动的。“又不是让你投降,只是和辽国和谈,和谈懂吗!!!”
完颜劾里钵默默地承受着完颜乌古乃的怒火,点了点头。其实如果有可能,不要说完颜劾里钵,就是完颜乌古乃也不会屈服的。女真输在人少,契丹人多。哪怕女真人一个个都悍不畏死,但还是抵消不了人数上的劣势。再加上辽国的精锐,并不输女真什么,被压着打也是正常。
“哼,汉人让我们和契丹打生打死,他们好坐享太平,哪有这等好事?”完颜劾者恨恨地说道,他知道自己担不了大事,对弟弟出任酋长,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女真要是再不团结的话,恐怕就真的到山穷水尽了。
“……阿骨打呢?”
完颜乌古乃有咳了好久,甚至嘴边都咳出了血块来。
完颜劾里钵连忙说道:“他和族中儿郎,去戒备了。”
完颜乌古乃心中一阵宽慰:“阿骨打天纵奇才,只是年岁小了些,不能服众。假以时日,他肯定能将女真带到中原去的……”
完颜劾者听了这话,心中却有些不满了。他虽然担不了大事,可他的儿子完颜撒改,完颜宗翰,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凭什么完颜劾里钵一家,占据酋长位置,一代又一代?女真和中原嫡长子继承制度不同,讲究的是有能力者上位。想当初完颜乌古乃和石显争锋,完颜乌古乃在继位酋长后,征服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五个部落,力量更为强大,五个部落都听命于完颜乌古乃。石显是孩懒水乌林答部人,力量也不弱。石显对完颜部颇不屈服,一直抵制完颜乌古乃的父亲完颜石鲁用条教约束诸部,甚至趁完颜石鲁死后棺材运回完颜部之机,策划夺棺成功,并到处宣扬说:“你们总以为石鲁是有才能的人,一直推尊,现在他的棺材不是被我获取了吗?”最后棺材被完颜部落夺回来,但这真让完颜部落好没面子。从此,完颜部对石显恨之入骨,复仇正在等待时机。
在一次国辽国使者专程到石显索取逃人的时候,正常情况下部落对辽国是俯首听从的,可这次不知什么缘故,石显却坚决拒绝交还逃人,双方陷入僵局。完颜乌古乃觉得时机来,决定投靠辽国,帮助辽人攻打石显,雪洗夺棺之耻。可惜完颜乌古乃势单力薄,靠武力显然战胜不了石显。狡猾的完颜乌古乃暂时放弃武力,转而决定智取。
完颜乌古乃表面支持石显抵制辽人,并纵容石显阻绝海东鹰路;暗地里却跟辽人勾结,表示愿意帮助辽人攻打石显。鲁莽的石显不明就里,以为完颜乌古乃真心支持他,并且真的来劲,把海东鹰路给断绝。海东鹰路一阻绝,犹如拔动辽国的神经,标志着冲突升级。辽帝龙颜大怒,勒令石显到辽国解释清楚。这可不是玩的,当时辽国在生女真具有绝对政治权威和军事威慑力,生女真部落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单独以鸡蛋碰石头。在辽帝盛怒之下,石显乖乖地叫长子婆诸刊入辽。此时,完颜乌古乃趁机挑拔,叫辽国责令石显入辽。石显只好硬着头皮入见辽主,在完颜乌古乃的添油加醋的挑拨下,石显被辽国流放到边远。从此,石显在生女真部落中消失,石显部落就这样被乌古乃阴谋吞并。
女真部族间如此,酋长之位争夺更是如此。虽然不是正面交锋,但从来都是暗暗较劲。
只可惜完颜乌古乃早年征战落下一身伤,再加上白山黑水如此恶劣的环境,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弥留之际,虽然还是神志清醒,却看不到他一直不喜的大儿子,已经对完颜阿骨打心生不满了。
“咳咳咳……我……我乏了,你们出去吧……”
完颜乌古乃无力地说道,在呼呼的寒风中,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殊不知,当完颜劾里钵、完颜劾者出来后,完颜乌古乃就在睡梦中死去了。
一代枭雄,就这么籍籍无名地死去。
不久后,女真遣使到辽国,请求和谈。(。)
第八百六十九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砰!!!”
垂拱殿内传来猛砸桌子的声音,守在殿门处的宦官,惊愕地往里面看去。
“陛下……今个是怎么了,竟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知道啊,难道又是监察司捅了篓子?”
“许司长也真够背的,这个监察司司长做得憋屈啊,虽说在外头威风,可陛下不好伺候……”
“咱怎么觉得陛下挺好伺候的?”
“呸,谁跟你说服侍陛下了?咱是说陛下对臣子要求太严了,特别是许司长,真不知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嘿,许司长可是个大能人,监察百官,如今没人敢贪墨了;严查奸细,你现在可曾见到有辽国汉人奸细混入中原么?更别说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回鹘人了,藏得再深,都能给你揪出来!”
“是啊,年景好了,有人就开始瞎折腾了。估摸又是哪个贪官,管不住自己的手了罢!”
“谁知道啊!嘘,噤声,有人过来了。”
……
垂拱殿中,陆承启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恶狠狠地盯着下跪的许景淳:“怎么回事,你跟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女真和辽国打得好好的,突然就议和了呢?!难道我大顺这些年给女真的援助还不够,他们还要倒向契丹人吗?”
许景淳默默地承受着陆承启的怒火,这件事确实是监察司的疏忽,不仅明面上的探子被女真人揪了出来,也不知丢到长白山哪个角落了,甚至暗探都损失惨重。直到在辽国的暗探传讯回来,才知道女真人已经决意议和,不想再打下去了。
其实陆承启的心腹大患,一直都不是辽国。辽国看起来强大,其实已经外强中干。陆承启真正防备的,是蒙古人,也就是现在辽国北部的萌古部,据说是他们祖先从室韦的领土迁徙而来的。还有一个就是女真,女真祸害汉人江山两次,堪称打不死的小强,陆承启不得不防啊!而且女真人也是学习汉人文化最彻底的,细作也很厉害,所以自打监察司成立以来,陆承启就死盯着女真,一直防备着女真崛起。甚至不惜血本,输送铁器、茶叶、瓷器、麻布、丝绸给他们,扶助他们抗辽。
一开始,女真被契丹人欺负得太惨,也按照陆承启的计划,稍稍强大起来的女真,又忽悠了不少熟、女真的回归,导致了辽国发大军征讨。女真和契丹,不想打都打起来了。
历时八年的大战,竟把看似强大的女真,拖入了死境之中,如果再不潘然醒悟,恐怕生女真要成为一个历史了。
八年的大战,辽国死了北府宰相萧虚烈,契丹第一勇士萧峰,全国上下对女真恨之入骨。可女真也死了泰半青壮,连完颜部的酋长完颜乌古乃,前些时候也薨了。两个部族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
可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居然被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陆承启也知道,在国与国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或许女真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暂时的平和吧?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任何有智慧的部族都要开始思考何去何从。一味死扛,只有玉石俱焚;退后一步,尚能有一线生机。
“罢了,女真人突然反水,也不能怪你。只是为何连监察司的暗探,都被人起得一干二净?!”
陆承启的怒火,源自于这个地方。暗探啊,培养一个会说女真话的暗探,要花费多少时间和财力啊!
“陛下,女真人死得太多,我们的暗探大部分是死在了契丹人的手中,剩下的,也被女真人派去作战了,根本没有机会传出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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