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顺官道上,几辆马车,悠哉游哉地慢慢小跑着,似乎在游山玩水一样。
“太师,这样还成么?”
“嗯,要是再慢些就好了……”
李朝太师阮道成,靠在马车的内壁上,一双眼睛似睁非睁。
“可是太师,陛下让我们火速送达国书,我们走得这般慢,能行吗?”
阮道成瞥了这个家奴一眼,淡淡地说道:“老夫身子弱,走得慢些也不成吗?你是使臣,还是老夫是使臣?”
“小的不敢!”
阮道成苦口婆心地说道:“我们轻车从简,起早摸黑地赶路,就够辛苦了,陛下还能要我们怎样?”
那家奴唯唯诺诺,不敢再有微词。阮道成心中想:“老夫来大顺,可不是为了和大越一同殉葬的,哼,李日尊那小子,自己弄出来的好事,要老夫帮他擦屁股,打得一手好算盘!也不想想,老夫是那种蠢货么?”(。)
第八百三十三章:你是来投降的么?()
这马车虽然慢,但也异常颠簸。
这就要怪大顺的官道了,怎么好好的一条官道,修成了这副模样?阮道成在心中一直鄙夷,心道:“看来中原和我们交趾也没差什么嘛,甚至还更烂……”
又隔了一会,阮道成终于忍受不住这颠簸了,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驿站?”
在进入大顺第一个州城的时候,阮道成凭着国书,拿到了通行大顺都没有阻碍的“馆券”,相当于免费的住宿证和饭票,但只有去到驿站才能享受得到,要是你在酒楼茶肆里面吃霸王餐看看?不把你打得怀疑人生,你还真道中原汉人是好糊弄的,丢下一句“我是xxx国使臣”就行了?
那酒楼掌柜的会恍然大悟,然后唤来几个三五大粗的后厨帮工、酒保,再不行就要惊动官府了。管你是哪国使臣,吃饭住店想不给钱?没门!
阮道成有这一问,不过是时近午时,他已经饥肠辘辘罢了。
“太师,前面尚有百多里路才到沅州哩……”那家奴小心翼翼地答道。
“什么,还有百多里地?”
阮道成一听,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每天跑几十里地,他都要虚脱得不成模样了,这还有百多里地,岂不是……这后果,阮道成实在是不敢想象。
“太师不必惊慌,这广南西路的官道糜烂,不过是因为前几日大顺禁军走过罢了,因辎重诸多,所以碾压得不成模样。正巧不巧,赶上了一场雨,才成了这副模样。只要我们出了广南西路,进入荆湖北路后,想必会好很多……”
听了家奴这般说,阮道成还是觉得有些不能信。广南西路都这副模样了,荆湖北路也是江南一带,历来人迹罕至,哪里会好?
“罢了,罢了,这马车不坐也罢,怕老夫没到长安,这条小命便给颠没了……”
阮道成面如土色,身子酥软得像一滩肉酱,都累得直不起身子来。家奴为难道:“若是不坐马车,那坐甚么?”
“有船么?”
阮道成作为一个交趾人,坐船还是没问题的。都说南船北马,阮道成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晕船。
“船倒是有,只是坐船的话,需要改道矩州,此地离矩州,尚有两百多里……”
见家奴这般说,阮道成大喜过望道:“长痛不如短痛,就改道矩州!”
“可若是坐船的话,沿途驿站食宿……”
“老夫还差那么几个钱么!”阮道成恨这个家奴不甚醒目,他做了太师的年头也不少了,利用职权弄点钱银,很难吗?他本来就打算讨好大顺,更是携带了不少钱银来,都装到后面那辆马车上了。
“太师你要想清楚啊,这坐船乃是逆流而上,花费时日少说也要长一倍。若是陛下被汉人……”家奴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阮道成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李日尊坚持不住的话,他带的国书就等于是一张废纸,他也根本没有资格见到大顺皇帝了。就算不争分夺秒,你也得赶在亡国灭朝之前和谈,那才有效不是?就算想耍点什么小心思,也得李朝还在啊!不然的话,人家都当他说的话是放屁,糟老头一个,在大顺又没权,谁肯听他讲?哪怕是用钱砸,也不见得有人敢收!
到底是一衣带水的国家,李朝对大顺其实还是挺了解的。或许李日尊被胜利冲昏了头,但狡诈如阮道成,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大顺的消息。大顺下大力度整治官场的事,他早有耳闻,甚至连监察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然他哪来底气出使大顺?
“那你说怎么办?!”
阮道成吹胡子瞪眼,就差没有暴跳起来骂人了。
“太师若是觉得辛苦,不如骑马……到了沅州境内,再换乘马车便是……一日骑马,一日坐车,紧赶慢赶,半月内到长安,还是可以的……”
阮道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宜早不宜迟。争取得一丝时间,那他所谋的利益就越大。
“罢了,就依你所说罢。到了前面市集,先买匹马,再不济,也得买头驴……”
阮道成妥协后,这一行人的速度明显提升了起来。
十五日后,阮道成如愿以偿地出现在崇政殿内,第一次见到了大顺权力最高的年轻人。
陆承启翻阅完这篇国书,没觉得有什么,丢在一旁,让高镐捧着,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缓缓地问道:“阮太师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代表安南,想与大顺重修于好?”
阮道成躬身答道:“我国陛下,确实是这个意思……”
“那朕理解为,你是来投降的,行么?”
论起耍嘴皮子的功力,陆承启自信并不在任何人之下。前世他就是做销售的,讲究的就是脸皮厚,嘴皮子耍得溜,把人哄得一愣一愣,你才有所收入。不然的话,这个月你就得去喝西北风。
阮道成听了这话,苦笑道:“陛下,我国皇帝不曾这样说过吧?”
“说是没这么说,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你那所谓大越,现在已经剩下光秃秃一个升龙城,只消朕一声令下,将升龙城夷为平地,不过须臾之事。朕就不明白了,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安南为何还想着与大顺重修于好?要朕看啊,就算是投降,也略显晚了点吧?”
阮道成听得冷汗浃背,却又不敢伸手去抹:“陛下,下国妄自尊大,试图挑衅天国神威,今日有此下场,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但下国使臣曾听闻,上国以仁义治国。大越不过一时糊涂,还望天国大人有大量,饶恕了下国这一回……”
陆承启不置可否,缓缓地品了一口香茗,并没有答话。
阮道成也不敢催促,只能任凭大汗浸透了衣裳,也不敢动上一动。由此可知,陆承启的威严到了何等地步!
“做错事是要接受惩罚的……”
阮道成听了这句话,大喜过望:“下国已经备好镇国之宝,只要天国饶恕了下国这一回,下国必定将镇国之宝奉上……”(。)
第八百三十四章:不受降()
陆承启瞥了一眼那快把腰身弓得像只熟透大虾一样的阮道成,缓缓地说道:“朕是说,你们安南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人做错事,认错改正就行了。但一国做错事,是没有机会改正的。”
阮道成吓得“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他最为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陛下,为何不能放我大越一马?”
“看看,现在还敢自称大越,朕没把你轰出去,都算给你面子了!”
陆承启讥笑了他一番,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子,往龙椅后面一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
“陛下,我越朝此次,真的是知错了啊!陛下掌管中原大国,难道就不能饶了下国一回吗?下国愿世代成大顺藩属国,永不背叛啊……”阮道成都快哭出来了,一张老脸,挤成了苦瓜样。
陆承启听着这话,只是冷笑,一个字都不曾相信。政治家最擅长的就是演戏,然后是糊弄,要说办实事,十次里面有一两次都算是难得的好官了。陆承启不知道交趾是什么光景,可越看这阮道成,就越像先前的杨太师,确实是个人物。只可惜陆承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阮道成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连每一个标点符号,他都不愿意相信。
“迟了,太迟了。”
陆承启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若是当初,你们早些派人到长安,跪地乞降,那朕还念些情分,说不定就此饶了你们安南。可你们还妄图与我大顺相抗衡,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阮道成身子簌簌发抖,却没有说得出一句话来。确实这一次是交趾有错在先,现在被大顺吊起来打了,也不过是咎由自取。但阮道成没想到,这一次大顺会这般绝情,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差点没当场晕倒。这还是仁义标榜自己的大国吗?这还是那个被欺负了只会忍着不发声的大顺吗?怎么……怎么就换了一个皇帝,就变得一切都不同了呢?
不是他不明白,只是世界变化太快啊!
大顺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莫说交趾了,就是大顺的官员,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陛下,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阮道成有点悲戚地说道,似乎天要塌下来一样。
陆承启故意叹息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阮道成听得出,还有点挽回的余地,连忙问道。
陆承启冷笑道:“若是你们安南尚有大部分国土在,朕说收兵那没事,文官们拍手称快,直道朕是仁义君主,武将纵然不快,也庆幸少死一些士卒;可眼见安南仅仅剩下一个升龙城,城内仅十万兵马。安南都大势已去,这可是开疆拓土之惊天功劳,哪个武将肯放手?便是文官,也不敢再劝朕了。”
说着,陆承启颇有深意地看了阮道成一眼,才缓缓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安南,脱离中原太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阮道成听了这话,总算是明白了就里。其实说白了,先前这大顺小皇帝也不觉得能把交趾怎么样,奈何卢尘洹和折克行等人太过厉害,仅仅用了几万兵马,就把安南搅了个天翻地覆,就差最后一座京师就能以竟全功了。到了这个地步,就算陆承启下旨收兵,也要十几日才能送达交趾。那时候说不定杨文广已经拿下升龙城了。
哪怕是杨文广收到了圣旨,恐怕他也会用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搪塞,下令强攻升龙城。如果是这样的话,陆承启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杨文广不想攻城,他的部下都要逼迫他去攻城。这就是军心所向,到了这等地步,就不是一军主帅能随心所欲的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交趾已经回天乏术,就差临门一脚,便能收获泼天的战功。换做谁,也不可能放弃啊!
士卒要靠军功,方能晋升,才能出人头地,这是用命搏回来的,凭什么主帅一句话说弃就弃?要是杨文广处理不当,禁军里发生哗变都是可能的。
陆承启不敢冒这个险,也不想冒这个风险。在他眼里,其实交趾,已经在大顺的版图之中了。
阮道成不傻,他根据陆承启的前言,便推断出了后语。其实他力保李朝,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如果不是这样,他哪里肯跋山涉水几千里,到长安出使,所图就是那么一点希望?
说白了也很简单,李家太祖李公蕴先前不过是前黎朝的左亲卫殿前指挥使,因缘际会夺取王位,次年改元顺天,定都升龙,改国号大越,都是机缘巧合罢了。换成另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阮道成年纪虽老,但野心也同李公蕴一样,深藏不露。但从蛛丝马迹,也能看得出来。他圈养诸多家奴,让其习武,操练,当做正规军一样。暗中打造兵刃盔甲,就待起事的那一日。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阮道成什么都准备好了,却抵不住大顺兵锋所指,交趾覆灭在即。他力保李朝,其实也不过是想过一把做皇帝的瘾头。越是看着高高在上的大顺小皇帝,他就越觉得不公平。不就是出身好了一些吗,不然怎么轮得到他登宝位?
“事已至此,无需赘言了。若按陛下所言,我越朝是必定灭国的了……”阮道成故作叹息地说道。
陆承启微微弯嘴一笑,打定主意想看阮道成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陛下,我的意思是,安南多瘴疠,若中原人至,定然多发疾病。若陛下攻取安南,何不让人代为管理?”阮道成虽然竭力隐藏自己的心思,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的热切,已经出卖了他。
“原来这个老狐狸打的是这个主意!但很可惜,我并不打算将安南让出去!”
陆承启突然大笑一声,说道:“原来阮太师,是个越奸啊?”(。)
第八百三十五章:越奸()
阮道成听了“越奸”这个词,愣了一下。按理说他的汉话水平其实挺不错的,这次来出使大顺,也没有带什么通译过来。不像那占城还有真腊,靠近天竺那边的语言,就连出使都要带上通译。更别说社会制度了,也几乎是照搬天竺的,什么种姓制度,简直不知所云。
阮道成知道这种姓制度共分四层,第一等级婆罗门主要是僧侣贵族,拥有解释宗教经典和祭神的特权;第二等级刹帝利是军事贵族和行政贵族,他们拥有征收各种赋税的特权;第三等级吠舍是雅利安人自由平民阶层,他们从事农、牧、渔、猎等,政治上没有特权,必须以布施和纳税的形式来供养前两个等级;第四等级首陀罗绝大多数是被征服的土著居民,他们从事农、牧、渔、猎等业以及当时被认为低贱的职业。这也难怪占城、真腊打不过交趾,底层百姓都没有出头之日,哪里肯出死力?说不定还热切希望交趾打过来,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吧?
阮道成祖上,也原是一方酋长,属于交趾的上层人士,不仅知晓占城、真腊、丹流眉、莲丰等国的情况,就连语言都是说着“高大上”的汉话,哪怕是前黎朝立国,再到李朝建立,这说汉话的习惯都未曾改变。
后来李日尊引进中原儒学,阮道成虽说没有文明殿大学士裴嘉祐那般出名,但他的汉文化水平,在交趾来说可算得上顶尖。
他自认为同汉人交流,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身份,别人还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不虞有他。可就是这种汉话水平过了八级的阮道成,却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越奸”,不知道是何解?
“敢问陛下,这‘越奸’指的是甚么?”
见阮道成这副模样,陆承启轻笑道:“内奸一词,想必太师有所听闻吧?”
阮道成其实很有学识,竟通读过前朝史籍:“大顺修前朝史书有载,‘攘除外患,使中国之势尊;诛锄内奸,使君子之道长。’内奸一词,想必出自这里罢?”
陆承启点了点头,说道:“太师果然博学多才!既然太师知道内奸一词出处、词意,延伸为‘越奸’,为何就不懂了呢?这般说罢,我汉人有资敌者,虽为汉人,却背叛大顺,是为‘汉奸’,你们安南自称大越……”
陆承启说到这,故意顿了一下,让阮道成自己去悟。
阮道成果然是一个中国通,“闻弦而知雅意”,这是小皇帝在拐着弯子骂他不忠不义不仁啊!
好在他的脸皮够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陛下此言差矣,下国使臣虽贵为太师,亦是越朝托孤之臣,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中国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