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昨天两三点出的门,去哪里不知道。到今天早上还没回来,她很担心。本想再不回来就要报警,结果就接到发现尸体的通知。”
“她丈夫是被人叫出去的吗?”
“她说不知道,她不记得他出门前有没有接到电话。”
“她丈夫出门时情况怎样?”
“说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笹垣用食指挠挠脸颊,问到的话里完全没有线索。
“照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谁可能行凶了。”
“是啊。”小林皱着眉点头。
“她知道这栋大楼吗?有没有什么线索,问过了吗?”
“问过了。她以前就知道这栋大楼,但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今天才第一次踏进去,也从来没听她丈夫提过这栋大楼。”
笹垣不由得苦笑。“从头到尾都是否定句啊。”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笹垣拍了拍小兄弟的胸口,“我来送她,让古贺开车,可以吗?”
“好的,请。”
笹垣坐上车,吩咐古贺驶向桐原家。
“稍微绕一下再去,媒体那些人还没察觉被害人的家就在附近。”
“是。”古贺回答。
笹垣转身朝向一旁的弥生子,正式自我介绍。弥生子只是微微点头,看来并不想费力去记警察的姓名。
“府上现在有人在吗?”
“有,有人在看店,我儿子也从学校回来了。”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有儿子,几岁了?”
“读小学五年级。”
这么说就是十至十一岁了。笹垣在心里计算,再次看了看弥生子。虽然她以化妆来掩饰,但是皮肤状况不太好,细纹也颇明显,就算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听说你先生昨天什么都没交代就出门了,这种情况常有吗?”
“有时候,都是直接去喝酒。昨天我也以为是那样,没怎么放在心上。”
“会到天亮才回家?”
“很少。”
“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打电话回家吗?”
“他很少打。我要他晚归的时候必须打电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他总是嘴上答应,但从来不打,我也习惯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弥生子伸手捂住嘴巴。
笹垣一行人坐的车随处绕了一阵后,停在标示了“大江三丁目”的电线杆旁。独栋住宅沿着狭窄的道路两旁林立。
“那边。”古贺隔着挡风玻璃指着前方。约二十米远处,出现了桐原当铺的招牌。媒体似乎还未获悉被害人的身份,店门口不见人影。
“我送桐原太太回家,你先回去。”笹垣吩咐古贺。
当铺的铁门拉下了一半,高度大约在笹垣面部。笹垣跟在弥生子身后钻进门去。铁门之后是商品陈列柜和入口。入口大门装了毛玻璃,用金色的书法字体写着店名。
弥生子打开门进去,笹垣跟在后面。
“啊,回来了。”待在柜台的男子出声招呼。此人约四十岁,身形细瘦,下巴很尖,乌黑的头发梳成毫厘不差的三七分。
弥生子叹了口气,在一把应该是待客用的椅子上坐下来。
“怎么样?”男子问,视线在她和笹垣之间来回移动。
弥生子把手放在脸上,说:“是他。”
“怎么会……”男子一脸沉郁,眉心出现一道深色的线条,“果然是……他?”
她轻轻点头:“嗯。”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男子遮住嘴,视线下垂,像是在整理思绪,不断眨眼。
“我是大阪府警察笹垣。这件事真的很令人遗憾。”笹垣出示证件,自我介绍,“你是这里的……”
“我姓松浦,在这里工作。”男子打开抽屉,取出名片。
笹垣点头致意,接过名片。这时,他看到男子右手小指戴着一只白金戒指。一个大男人,这么爱漂亮,笹垣想。男子叫松浦勇,头衔是“桐原当铺店长”。
“你在这里待很久了吗?”笹垣问。
“嗯,已经是第五年了。”
笹垣想,五年不算长。以前在哪里工作?是在什么因缘之下来这里工作的?笹垣很想问这些问题,但决定先忍下来,因为还会再来这里好几次。
“听说桐原先生是昨天白天出门的。”
“是的,我记得应该是两点半左右。”
“他没有提起要去办什么事?”
“没有。我们老板有些独断,很少跟我讨论工作的事。”
“他出门时,有没有跟平常不同的地方?例如服装的感觉不太一样,或者带着没见过的东西之类的。”
“这个嘛,我没有注意。”松浦歪着头,左手搔了搔后脑勺,“不过,好像很在意时间。”
“哦,在意时间。”
“他好像看了好几次手表。不过,可能是我多心了。”
笹垣若无其事地环视店内。松浦背后有一扇紧闭的和式拉门,后面多半是客厅,柜台左边有个脱鞋处,从那边上去是住房。上去之后左边有一道门,若说那是置物间,位置很奇特。
“昨天店里营业到几点?”
“这个,”松浦看着墙上的圆形时钟,“平常六点打烊,不过,昨天拖拖拉拉的,一直开到快七点。”
“看店的只有松浦先生一人吗?”
“是的,老板不在的时候大多是这样。”
“打烊之后呢?”
“我就回家了。”
“府上在哪里?”
“寺田町。”
“寺田叮?开车上班吗?”
“不是,我搭电车。”
如果搭电车,包括换车时间,到寺田町差不多要三十分钟。如果七点多离开,最晚八点也应该到家了。
“松浦先生,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没有。我六年前离婚,现在一个人住公寓。”
“这么说,昨晚你回去之后,也都是一个人了?”
“是啊。”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了,笹垣在内心确认。不过,他不动声色。
“桐原太太,你平常都不出来看店吗?”笹垣问坐在椅子上、手按额头的弥生子。
“因为店里的事我都不懂。”她虚弱地回答。
“昨天你出门了吗?”
“没有,我一整天都在家。”
“一步都没有出门?也没有去买东西?”
“嗯。”她点头,然后一脸疲惫地站起来,“请问,我可以去休息了吗?我累得连坐着都不舒服。”
“当然,不好意思。你请休息吧。”
弥生子脚步踉跄地脱了鞋,伸手扶着左侧拉门的把手打开门,里面是楼梯。原来如此,笹垣这才明白那扇门的用处。
待她上楼的脚步声从关上的门扉后逐渐远去后,笹垣继续问松浦:“松原先生没回家的事,你是今天早上听说的?”
“是的。我和老板娘都觉得很奇怪,也很担心。结果就接到警察的电话……”
“想必很吃惊。”
“当然!”松浦说,“怎么会呢?我还是不敢相信,老板竟然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那么,你完全没有头绪?”
“哪来的头绪呢?”
“可是,你们是做这一行的,上门的客人也有千百种。有没有客人为了钱和老板发生争执?”
“当然,我们是有些特别的客人。明明是借钱给人反而招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杀人……”松浦回视笹垣的脸,摇摇头,“我实在很难想象。”
“也难怪,你们是做生意的,不能说客人的不是。不过,这样我们就无从调查了。如果能借看最近的客户名册,对我们会很有帮助。”
“名册啊……”松浦为难地皱眉。
“一定有吧,不然就不知道钱借给了谁,也没办法管理典当品了。”
“有倒是有的。”
“拜托,向你借一下。”笹垣伸出摊平的手掌,“我把正本带回去,复印之后马上奉还。当然,我们会非常小心,不让其他人看到。”
“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那好,我在这里等,可以麻烦你去征求老板娘同意吗?”
“唔。”松浦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最后点了头,“好吧。既然这样,东西可以借给你们,但是,请千万好好保管。”
“谢谢,不用先征求老板娘同意吗?”
“应该可以出借,回头我再告诉她。仔细一想,老板已经不在了。”
松浦坐在椅子上转了九十度,打开身边的文件柜,里面排列着好几份厚厚的活页夹。正当笹垣往前探看时,眼角扫到楼梯的门无声地开了,他往那边看去,心头蓦地一震。
门后站着一个男孩,十岁左右,穿着长袖运动衫、牛仔裤,身材细瘦。
笹垣心头一震,并不是因为没有听到男孩下楼的声音,而是在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为男孩眼里蕴含的阴沉黑暗所冲击。
“你是桐原先生的儿子?”笹垣问。
男孩没有回答。松浦回头说:“哦,是的。”
男孩一言不发,开始穿运动鞋,脸上毫无表情。
“小亮,你要去哪儿?今天最好还是待在家里。”
男孩不加理会,径自出门。
“真可怜,他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笹垣说。
“也许吧。不过,那孩子有点特别。”
“怎么说?”
“这个,我也说不好。”松浦从文件柜里取出一本活页夹,放在笹垣面前,“这是最近的客户名册。”
“那我就不客气了。”笹垣收下,开始翻阅里面一大排男男女女的名字。他眼里看着资料,心里回想起男孩阴郁的眼神。
3
尸体被发现的翌日下午,解剖报告便送到设于西布施分局的专案组。报告结果证实,被害人的死因和推定死亡时间与松野教授的看法大同小异。
只是,看了胃部化验的相关记录,笹垣不禁纳闷。记录上写的是“未消化的荞麦面、葱、鲱鱼,食用后2~2。5小时”。
“如果化验没错,那皮带的事该怎么解释?”笹垣低头看着双手抱胸而坐的中冢。
“皮带?”
“皮带孔放松了两扣,一般吃过饭后才会这么做,既然过了两个小时,应该会扣回来。”
“大概是忘了,常有的事啊。”
“可是,我检查过被害人的裤子,和他的体格比起来,裤腰的尺寸相当大。要是皮带松了两扣,裤子自会往下掉,怎么走路呢?”
“唔。”中冢含糊地点了点头。他皱着眉头,盯着摆在会议桌上的解剖报告。“如果是这样,笹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松开皮带扣?”
笹垣看看四周,把脸凑到中冢身边:“我看,是被害人到了现场后,做了需要解开长裤皮带的事,在系回来的时候放了两扣。不过,系回来的是本人还是凶手就不知道了。”
“什么事需要松开皮带?”中冢抬眼看笹垣。
“这还用问吗?松开皮带,就是要脱裤子。”笹垣笑得很贼。
中冢靠在椅子上,铁椅发出嘎吱声。“好好的成年人,会特地到那种满是灰尘的肮脏地方幽会吗?”
“这个,的确有些不自然。”
听到笹垣支支吾吾的回答,中冢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听起来挺有意思,不过在运用直觉之前,当先搜集资料才对。去查出被害人的行踪,首先是荞麦面店。”
既然负责人都这么说了,笹垣也不能唱反调,说声“知道了”,行过礼便离开了。
没多久便找到了桐原洋介用餐的荞麦面店。弥生子说他经常光顾布施车站商店街那家“嵯峨野屋”,调查人员立刻前去询问,证实星期五下午四点左右,桐原的确去过。
桐原在嵯峨野屋吃了荞麦面。照消化状态倒推,推定死亡时间为星期五下午六点到七点之间。调查不在场证明时,将时间再拉长,以下午五点到八点为重点。
然而,照松浦勇和弥生子的说法,桐原是两点半时离家。他去嵯峨野屋之前的一个多小时,又去了哪里呢?由他家到嵯峨野屋,走得再慢,用时也不会超过十分钟。
这一点在星期一便得到了答案。一个打到西布施分局的电话揭开了谜底。来电的是三协银行布施分行的女职员,她在电话中表示,上星期五营业时间结束前,桐原洋介到过银行。
笹垣和古贺立刻赶到位于近铁布施站南口对面的那家分行。
来电的是负责银行柜台业务的女职员,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配上一头短发,非常好看。笹垣和她面对面在用屏风隔开的会客处坐下。
“昨天在报纸上看到名字,我心里就一直在想,会不会就是那位桐原先生?所以今天早上再度确认姓名,跟上司商量以后,我就鼓起勇气打了电话。”她背脊挺得笔直。
“桐原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笹垣问。
“快三点的时候。”
“来办什么事?”
听到这个问题,女行员略显迟疑,可能是难以判断客户的机密可以透露到什么程度。但是,最后她还是开口了:“他提前取出了定期存款。”
“金额有多少?”
她再度犹豫,舔了舔嘴唇,瞄一眼在远处的上司后,小声说:“一百万元整。”
“哦……”笹垣翘起嘴唇。这是一笔不像会随身携带的大数目。“桐原先生没有提到要把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吗?”
“没有,他完全没有提过。”
“那桐原先生把一百万元装在哪里?”
“我不清楚……好像是放在我们银行提供的袋子里。”她有点困惑地偏着头。
“以前,桐原先生曾经像这样突然将定期存款解约,领走几百万吗?”
“就我所知,这是第一次。不过,我自去年底起才经手桐原先生的定期存款业务。”
“桐原先生取款时看起来如何?是觉得可惜,还是很开心?”
“不清楚。”她又偏着头说,“不像是觉得可惜的样子。不过他说,过不久他会再存一笔金额相仿的款项。”
“不久……哦。”
向专案组报告这些情况后,笹垣和古贺赶往桐原当铺,想就桐原洋介提款一事询问弥生子与松浦。然而,来到桐原家附近,两人便停下脚步。当铺前聚集了穿着丧服的人。
“是啊,今天办葬礼。”
“一时忘了。现在看到才想起,早上听说过。”
笹垣和古贺一起在稍远的地方察看葬礼的情况,看样子正好赶上出殡,灵车行驶到桐原家门前。
店门敞开着,桐原弥生子第一个走出门外。她看起来脸色比上次差,人也小得多,却令人感觉多了几分妖冶,或许是来自丧服不可思议的魅力。她显然穿惯了和服,就连走路的方式也仿佛经过精心设计,好让自己看来楚楚动人。如果她想扮演一个年轻貌美、哀恸欲绝的未亡人,那么她的确将角色诠释得非常完美——笹垣略带讽刺地想。警方查出她曾经在北新地做公关小姐。
桐原洋介的儿子抱着加了框的遗照,跟在她身后出来。“亮司”这个名字已经输入笹垣脑海,尽管他们还没有交谈过。
桐原亮司(Kirihara Ryouji)今天仍面无表情。阴郁深沉的眼眸没有浮现任何感情波纹。他那双有如义眼般的眼睛看向走在前方的母亲脚边。
到了晚上,笹垣与古贺再度前往桐原当铺。和上次来时一样,铁门半开着,但内侧的门却上了锁。门旁就有呼叫铃,笹垣按了铃,听到里面传来蜂鸣器的声音。
“是不是出门了?”古贺问。
“要是出门,铁门应该会拉下。”
不久,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二十厘米左右,门缝中露出松浦的脸。
“啊,刑警先生。”松浦的表情略显惊讶。
“有点事想请教,现在方便吗?”
“呃……我看看。我去问问老板娘,请稍等。”松浦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