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想要如实相告,突然间,他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说道:“莫要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不过徒增烦恼,令祸事迫近。莫要告诉他们。”
他迷迷糊糊,见到眼前涌现出一个黑影,那黑影竟似是水墨一般虚无缥缈,苍鹰惊恐的想:“乌鸦?乌鸦?你为何此时来纠缠我?”
那幻影嘻嘻直笑,绕到苍鹰背后,其余众人只是瞪着苍鹰,丝毫未注意到‘乌鸦’飘动,乌鸦说道:“你也很想看看吧,看看这些可怜家伙的结局,看看这扬州城的结局。”
苍鹰脑袋一阵晕眩,恍恍惚惚的想:“我也许还能救他们,就像我当年救巍山师兄一样。”
‘乌鸦’道:“当年你多管闲事,救了那傻大个的神智,我不加阻拦,反而助你,可眼下这些人功力已深,隐患愈发顽固,就算你想要施救,也只能适得其反。他们若不能领悟蛆蝇尸海剑的精髓,只会一个个变成怪物,就像陆遥一样。非但如此,这扬州城将士之中,也有不少曾练过周行天的功法,嘿嘿,嘿嘿。事到临头,又会是怎样景象?”
苍鹰浑身巨颤,忍不住便想大吼,但乌鸦制止住他,在他脑里说道:“可你怎知,他们称为怪物,不比现在更加快活呢?何为怪物,何为常人?岂是由你一人评判?岂是由这愚昧世俗评判的?”
众人见苍鹰发呆,心中皆有些担忧,巍山笑道:“我这小师弟别的都好,就是时不时的会走神发傻,但一上战阵,他可就精神极啦。”
轻衫笑道:“我们刚把他抱回来的时候,他也不是这般吗?我还以为他改头换面了呢。”
苍鹰双肩一抖,回过神来,说道:“我也不知枭首寨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点起大火,土匪因此分心,我抢过一匹马,头也不回的冲下了山,谁知被石头砸中,掉落山崖,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我并未遇上陆遥师兄,但以他的功夫,这些土匪,应当奈何不了他。”
铁盐急忙道:“不错,不错,陆遥师弟足智多谋,定然是想方设法,将猛兽引入山寨中,助小师弟脱身。而他自己。。。。也许忽然想要游山玩水,故而并不返回,等过个几天,他自然就会回来啦。”
巍山道:“陆遥师弟怎会有这等驱使野兽的本事?此刻军情紧急,他又怎会随意外出游玩?”
常海与轻衫却同时说道:“铁盐说的有理。”轻衫又笑道:“陆遥师兄平素高深莫测,我早就看出他有隐居山林的意思啦。”
巍山见余人皆认定如此,心中虽然怀疑,但也无法反驳,他摸着自己脑袋,嘟囔道:“古怪,古怪。”
轻衫朝巍山打量,见几年不见,他身材愈发健壮魁梧,一张脸英气勃勃,举手投足,皆有大将之风,比之多年前那苦恋嫉恨的傻大个,当真有天壤之别。她微微一笑,举杯敬酒,说道:“巍师兄,人逢喜事精神爽,瞧你这般春风得意的模样,这些年来,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吧。师妹我听说你成了婚,此时补敬一杯酒,还请师兄见谅。”
巍山急忙道:“你们有要事在身,我怎会见怪?”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一笑,神色颇为从容。
轻衫凝视巍山,见他神情平静,心中波澜不起,突然闭住嘴巴,不吭一声的坐了下来。
苍鹰道:“师兄师父,你可别喝醉了酒,回家我师嫂可要骂你啦。”
巍山斥道:“这孩子,别瞎说,你师嫂这等温柔人品,怎会骂我?”
苍鹰道:“咦?我上次还听到师嫂说:你这人坏蛋一个,总是欺负她,她要狠狠咬你一整晚,当做惩戒呢。”
巍山怒道:“你这孩子?你从哪儿听到这些鬼话?”
苍鹰道:“我躲在你家床下。。。。”
巍山涨红了脸,伸手去抓苍鹰脑袋,喊道:“你这臭小子,真是满嘴胡说,看我不狠狠打你屁股!”
苍鹰惨叫起来,一下子跑出老远,席上众人纷纷大笑,气氛欢融。
迫雨笑了一会儿,又道:“铁盐师兄呢?你又何时娶亲?让我见见嫂嫂?”
铁盐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苍鹰又跑了回来,说道:“铁盐师兄,你看上哪家姑娘,知会师弟我一声,只要我苍鹰出马,不多时,定让那女子自行投怀送抱。”
铁盐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小滑头,鬼主意就数你最多。”
常海道:“铁盐,巍山,听说你们两人升了官,眼下已经是统领了?”
巍山急忙道:“什么统领?常师兄的本事远胜于我,若是你不走,此刻定然是军中大将啦。而且李大人这次回来,定然会重用你们。”
常海默然片刻,说道:“若无军功,如何在军中升迁?即便得到提拔,又如何能够服众?罢了,罢了,眼下正是开心的时候,这等琐事,我原也不该提起,喝酒,喝酒,我敬大家!”
他虽然这般说,但此时席间气氛有些冷,饶是苍鹰大声敬酒,插科打诨,又吵嚷着与迫雨划拳,但余人各怀心事,沉默寡言,依旧难复先前热闹。众人又喝了几杯,便各自返回住处休息去了。
晚间,李庭芝召集众将,商议军情大事。他待众人聚集之后,寒暄几句,说道:“若非迫雨与苍鹰英勇,小女落入蒙古鞑子之手,只怕难逃毒手。这两个孩子如此英雄,真令李某敬佩感激。”
苍鹰与迫雨急忙出列,拜倒在地,迫雨说道:“爹爹,孩儿不过是跟着苍鹰哥哥行事,只是帮他动动手,其实并无半点功劳。何况云和是我姐姐,我去救她,乃是义不容辞。”
苍鹰道:“李大人,你这么夸我,便是如我苍鹰脸皮之厚,也有些脸红啦。若不是迫雨武功高强,骑术精湛,对云和妹妹一往情深,又怎能护得她平安?”
迫雨登时满脸通红,暗地里拧了苍鹰一下,低声道:“什么叫‘一往情深’?在大伙儿面前,你说什么胡话?”
苍鹰奇道:“若不是‘一往情深’,莫非是‘暗生情愫’么?”
迫雨尚来不及揍他,李庭芝大笑起来,说道:“两个孩子当真胡闹,胡闹!”他说道:“正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迫雨与苍鹰年纪虽轻,但武功机智,已不在其余众将之下。你们与铜马五将系出同门,彼此亲密无间,从此以后,这铜马五将,便成了铜马七将啦。”
众将大喜过望,心悦诚服,一齐上前恭贺两人,苍鹰与迫雨皆获校尉军衔,与常海、轻衫等同。常海虽稍显不满,但他对李庭芝素来敬服,见他如此安排,自也并无异言。
随后,有一军官说道:“大人,几日之前,襄樊已经沦陷,从此以后,咱们大宋失了这坚固屏障,蒙古大军再无阻拦,他们很快便会抵达瓜洲,镇江诸城,咱们需早作打算。”
李庭芝面色凝重,苦思不语,瓜洲、镇江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粮草兵马,皆需从此运入扬州城,若是被蒙古人攻占,等若被扼住咽喉,若果真如此,一旦形成包围之势,这扬州城如何能抵挡蒙古的铁骑?
众人商议许久,却彷徨无计,知道这蒙古人横行天下,兵强马壮,兵多将广,火器犀利,扬州城自顾不暇,若是派兵支援其余诸城,非但杯水车薪,反而自乱阵脚。可若是不救,任由其被蒙古人攻占,将来定为大患。
李庭芝虽然颇有智计,但双方军力差距太大,蒙古人方才取得大捷,士气高涨,此刻迎战,不过是以卵击石。他朝地图凝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鞑子势大,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二十三 如梦令·:时有军神似虎()
时如奔驷,前涌不休,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两年时间。
这天,天色昏暗,远处闪着火光,苍鹰骑着战马,双目仿佛战鹰,敏锐的望着敌阵,耳畔响起大地震动之声,他深深呼吸,登时将周遭声息隔绝,天地之间,但闻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震颤声、以及热血沸腾声。
身旁迫雨沉声道:“鞑子来了!”
是的,经过一年的休整与征伐,蒙古军队迈开铁蹄,不断攻城掠地,前方城镇皆已沦陷,后方亦有城池归降,他们已经包围了扬州城,切断了四周通路,扬州城孤立无援,已经被围困了整整半年。
城内粮草告急,但城中将士依旧士气高涨,誓死抗敌,从无一人向蒙古人投降。
苍鹰觉得,身旁军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忠诚。
那忠诚几近疯狂,令他暗暗担忧。
苍鹰晃晃脑袋,驱散愁思,喊道:“迫雨,待会冲杀起来,你跟在我后头,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迫雨问道:“苍鹰,你与鞑子打过仗吗?”
苍鹰道:“只和那些投降鞑子的汉奸山贼打过交道,碰上鞑子,这还是第一次。”
与苍鹰不同,这是迫雨第一次真正踏上战场,他武功虽高,但见到蒙古军队黑压压的朝这边靠近,仿佛望着海浪,望着乌云,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他不禁心想:“在这天地之威前,我武功练得再高,又有何用?”
常海身着盔甲,策马过来,望着身旁战友,喊道:“今日一战,既为师父复仇,又要令鞑子领教领教咱们的厉害,若能获胜,咱们便能夺回瓜洲,打开向外通路。”
瓜洲乃扬州城向外入口,此路一开,局面便大有改观。然则蒙古领军之人阿术也是一代名将,猜到了李庭芝突袭之意,派重兵驻守前方。双方皆无退路,唯有拼死一战。
迫雨想起周行天师父的噩耗,霎时咬牙切齿,怒意驱使之下,将心中怯意一扫而空,他握紧手中长剑,心想:“师父为国捐躯,死而无怨。我自然要效仿他的大义,宁愿战死,也不后退。”
前方忽然响声如雷,号角声中,蒙古人箭如雨下,铁骑在弓手掩护之下,朝宋军狂奔而来,万人脚步踏地,好一场惊人震荡,仿佛连人心也为之剧烈跳动。
苍鹰抽出一柄长枪,只听战鼓擂动,他大笑一声,说道:“是时候啦!”
迫雨只见苍鹰催马狂奔,无暇细想,追着苍鹰冲了出去。不多时,两军相撞,厮杀如狂,惨叫声不绝于耳,交鸣声轰轰隆隆,仿佛直达心底。
一位蒙古骑兵手持砍刀,朝苍鹰斩落,苍鹰长枪一刺,扎入那人头盔与铁甲相接的缝隙,那人张了张嘴,似乎喊了一声,但周遭实在太吵,迫雨什么都没听见,只见苍鹰枪头抽出,染着一丝血红缎带般的鲜血。
那人一头栽倒,苍鹰纵马驰过,不多时又杀死了一人。
迫雨不敢与苍鹰分离,催马赶上,突然间,他瞧见不远处冲来一位蒙古骑兵,那人手持弩弓,朝他射出一箭,迫雨吃了一惊,躲开那一箭,朝那人一剑刺去,他这一招出手奇快,方位巧妙,眼见便要刺中那人身躯,那人忽然将弩弓朝迫雨身上扔了过来。
迫雨早有防备,挡开弩弓,正想变招,但就是这么耽搁刹那,身旁又同时杀出数个敌人。一时间,兵刃从四面八方朝他斩来,迫雨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跃下马背,但又犹豫不决,恍惚间挥剑抵挡,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他将敌人挡开,谁知背后突然挨了一记重锤。
他虽有内力护体,但敌人出手突然,他不及运功防备,眼前一黑,背心剧痛,伏倒在马背上。
就在这时,苍鹰不知从何处而来,跳到他背后,手握缰绳,呼喝一声,令战马狂奔起来,登时甩开了围攻敌人。迫雨朝后望去,只见苍鹰在短短刹那之间,便已将两人击落马背,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在四周震响之中,苍鹰喊道:“我的小雨弟弟呀,你不能傻站这不动吧,若是敌人拿的是刀剑,这一下就要了你的命啦!”
迫雨身子发颤,说道:“我还未胜过敌人呢。”
苍鹰操纵马儿一转弯,登时来到一处平静安全之地,鬼知道他如何能在绞肉战场上找到这等地方,他喊道:“一招不中,立即移动,你又没穿铁甲,不能与敌人纠缠。”
迫雨运功疗伤,查知自己虽然疼痛,但伤势并不严重,他说道:“我知道啦。你别护着我,我能照顾自己。”
苍鹰笑道:“我就知道你靠得住!”他踩上马背,朝旁一跃,一旁敌人猝不及防,被他刺倒,苍鹰将那人推下,说道:“这次跟着我,不要再走失了。”
迫雨望着苍鹰背影,虽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心中依旧安定祥和。
苍鹰朝前冲锋,路线诡异,迫雨仅能勉强跟上,然而他隐隐感到,凡是苍鹰选择之路,路上敌人全都被友军缠住,无暇顾及两人,苍鹰或突施冷箭,或绕后相帮,或舞动长枪,或伺机扰乱,只要一出手,立时便能缓解战况,助友军脱困而出。
敌人若是找他,一来苍鹰武艺精强,二来他溜得极快,三来友军攻得正急,敌军虽然恼恨,但却丝毫奈何不了他。
迫雨学着苍鹰模样,施展神妙剑法,不停朝左右挥剑,斩杀敌寇。两人冲了不知多久,竟将敌阵冲出一条大缺口,跟在他们身后的友军越来越多,很快势不可挡。
苍鹰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瞧见鞑子主帅啦!跟我去取他的脑袋!”
众人一听,无不振奋,苍鹰毫不犹豫朝一方猛冲,说来也怪,那儿的敌军看似密密麻麻,守备严密,可等苍鹰来到面前,他们已经跑到别处去了,众人虽然绕了个圈,但一路顺利,所向披靡,竟将鞑子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鞑子想要转头对付他们,但苍鹰马步生风,转眼已经跑远。
迫雨登时领悟到:苍鹰在寻找的道路,乃是敌阵中的破绽。
就像武林中高手过招一般,即便再精妙的招式,一旦被人摸清套路,便能找到破绽,而破绽一旦暴露,便是落败之时。是以宗师对敌,若不能数招内取胜,便得缓下招式,令招式严密而莫测,不给敌人可趁之机。
苍鹰天赋惊人,他能在千军万马中找到敌军破绽,敌人何时松懈,何时严密,何时退后,何时出击,敌方主将的心思,眼前敌人的士气,凡此种种繁复因果,苍鹰一眼便知,毫无迟疑。
便如同昔日楚霸王项羽领军,也不见他谋略如何出众,阵法如何精妙,但总是能以少胜多,横行无阻,打得天下群雄束手,即便敌人数目十倍于他,在他冲杀之时,往往溃不成军。
战场之上,一旦起势,战局便无可逆转。苍鹰握住了趋势,鼓起了气势,加上些许运势,局面登时天翻地覆。
迫雨觉得:苍鹰就是这样的人。他并非运筹帷幄的军师,并非决胜千里的谋臣,并非单打独斗的高手,而是属于战场的狼,翱翔赤空中的鹰。在战场之中,余人皆如羔羊,而他便是那洪水猛兽。
然而此刻众人已经深入敌军后方,每前进一步,守备便加倍严密,而那些蒙古先锋也已回过神来,纷纷回头,向苍鹰他们扑来。苍鹰笑道:“该撤啦!”马儿听了他的指挥,从敌军守阵之前擦了过去,朝前冲了一会儿,转了个弯,莫名间,众人来到了敌人阵型的侧翼。
常海查看形势,喜道:“夹击之势已成!先消灭敌人右阵!”
那些回守敌军猝不及防,前有巍山,后有常海,双方同时涌上,此时占据上风,人人杀红了眼,巍山手握沉重铁锤,左右开弓,将敌人脑袋各个敲碎,而常海神出鬼没,身法飘忽,用雄浑掌力将敌人震伤。苍鹰、迫雨、轻衫、铁盐也不停猛攻。蒙古人哪里抵挡得住?顷刻间被杀的丢盔卸甲,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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