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水听她品评指摘,霎时肃然起敬,拱手道:“不错,道长所言,恰是我先前忘情之时所奏,运指时有些滞涩,少了行云流水之境,此刻想来,确实抱憾。不如道长奏上一曲,让在下知晓这上乘之悲,是如何模样?”
雪冰寒也不推辞,将琴接了过来,纤手流动,似微风溪水,弹起一首“望思台”来,乃是述说汉武帝误信谗言,杀了太子,晚年懊悔,于望思台上恸哭之事。
雪冰寒凝神畅想,手随心移,琴声凄清,但处处留有余地,首重优美动听,将心声牢牢掩在其内。听者为琴声所感,纵情想象当时场景,变化无穷,境界高深,反而沉浸其中,远胜过平铺直叙,大悲大哭。段玉水听得又惊又喜,想起生平经历,不禁湿了眼眶,丧魂落魄,听雪冰寒弹奏至精彩之处,竟自行拍手合拍。
雪冰寒一曲奏毕,笑道:“献丑,献丑。”
段玉水仰天而望,久久出神,过了半晌,他起身一揖到地,雪冰寒吓了一跳,连忙还礼。
段玉水道:“悲兮?喜兮?云兮?雾兮?望以穷高,思以及远。道长琴艺出神入化,在下敬拜。”
雪冰寒道:“好说,好说。”
段玉水又道:“琴乃心声,半点不假,道长心中坦荡,并无恶意,在下先前见疑,好生过意不去。还请道长诸位朋友过来吧。”
雪冰寒大喜过望,急忙转身挥手道:“喂!段先生放行啦,大伙儿快些过来。”
苍鹰等人一齐欢呼,快步走过了桥,香儿笑道:“还是雪姐姐法子高明,能说会道,要不是你出马,咱们只怕在桥上冻成冰棍儿啦。”
段玉水凝视着雪冰寒,目光中情绪复杂至极。他生性固执,不听劝告,喜欢钻牛角尖,实在任性自私。听了雪冰寒所奏曲子,脑中不由自主将她想象成国色天香的佳人。但眼前事实甚是残酷,这道姑非但不美,甚而极为丑陋,她一张脸满是麻子,当下又用一张破布包起,只怕比昔日更加不堪入目。
他这般沉思,心中生气,又极为悲哀,不知不觉间,竟自认为上了大当!而雪冰寒成了个卑鄙无耻的奸恶骗子,真是由爱生恨,心下刺痛,登时狂气大发,冷冷说道:“我现在放你们通行,但却不可再行往前。前方有个山洞,你们在里头住上一晚,随即给我滚得远远地,听见了么?若是踏错一步,我让你们全数尝尝苦头!”
薛冰寒怎料得到他这人脑子糊涂,在顷刻之间心态剧变?吐吐舌头,笑道:“哎呦,可是要贫道再给你奏几首曲子,算是住店的费么?段先生好会讲价钱。。。。”
段厉水勃然大怒,喊道:“你这丑八怪!琴弹得再好,可人模鬼样!乃是天地间最可恶的骗徒!”凌空一抓,将雪冰寒脸上面罩扯了下来。他神色凄厉,要让这丑道姑遮不了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快意。
雪冰寒大惊失色,伸手抓那遮布,但迟了半拍,正好与段厉水打了个照面,段厉水眼中一阵晕乎,只见眼前少女冰肌雪肤,眸似清水,一张脸上上下下毫无瑕疵,仿佛画中人一般。他脑中乱作一团,一会儿想起那疤面丑女,一会儿又是眼前冰雪仙子,刹那间魂飞魄散,口中喷血,翻身栽倒在地,就此昏了过去。(。)
七十一 林中冥冥()
雪冰寒见这人对自己动手动脚,又喊又骂,正惊骇间,却见段玉水神色剧变,口中吐血,翻身滚落在地,心下更是惶恐,问道:“段先生?段先生?”
苍鹰抢上一探脉搏,只觉他内力强健,如热水翻腾,并无大碍,之所以昏厥,纯系心病所至。他笑道:“这人至情至性,狂放不羁,见道长容貌前后大异,直有霄壤之别,惊讶之余,一口气没喘上来,故而昏了过去。”
雪冰寒听他暗赞自己容貌,窃喜之余,又害怕起来,说道:“这段玉水喊打喊杀,不仅狂放,简直如同疯子一般。我瞧他真气浑厚,在雪地里也冻不死,咱们也别管他了,这就玩儿命逃吧。”
段玉水练的内功似偏阳刚一路,周围沙雪渐融,而他身上温热,并无冻伤之虞。想起此人先前意欲加害,苍鹰等人皆心头有气,更猜想他或许便是那操纵幻海毒龙咬人的黑手,更不想理他,当下匆匆离开峡谷。
走过断桥,前方果然出现一条盘旋山路,阶梯平整,却有些险滑,但众人小心翼翼顺路而下,也是有惊无险。
苍鹰一面赶路,一面传授香儿诸般轻功诀窍。香儿胆子极大,在这险要鸟。道上依法奔走,不时前冲翻滚,身心畅快。苍鹰也不阻拦,只是在紧要关头帮她一把。这等深山绝岭、雪域冰川,乃是习练上乘轻功的极佳场所,机会难得,苍鹰索性让香儿受些磨练,果然见她学的极快,不多时已将鬼剑门的‘鬼祟迷踪步’走的颇为纯熟。
走了一炷香功夫,众人来到山下,又前行不久,四周绿意似春,繁叶茂,竟似是走出了寒冬。气温暖和了不少,可天色也全然暗了下来。韩琼笑道:“虽然咱们一路不算太平,但总算并无折损,苍鹰老弟这番引路之功。也算差强人意了。”
苍鹰见众人连连点头,竟似赞同这“差强人意”四字,心中不服,强辩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果真毫无远见。不知我苍鹰所挑途径内有乾坤,暗含玄机,正所谓先苦后甜,乐在其中,我看哪,再走不久,咱们定能找到一座舒舒服服的的大宅子,里头住着善男信女,好菜好酒,应有尽有。”
雪冰寒笑道:“深山老林之中。如有好人家,好酒菜,敢问苍鹰哥哥一句,这样的人家,你可敢走近?”
众人说笑一会儿,忽然见前方一个草坡上亮着一点火星,归燕然“咦”了一声,说道:“那儿似乎有人声!”
苍鹰笑道:“你这不是废话?那人都点着火把了。”虽然说的轻巧,但终究不敢怠慢,长剑在手。朝那火星处走了过去。只见前头是绕成一圈的树墙,每棵树都极为高大,形状笔直挺拔,整整齐齐围成一处。如同仪仗之兵,而有一人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正绕着树木爬行,那人手中举着火把,火光甚是明亮。
众人见此人举止异样。纷纷上了心,但归燕然瞧出此人武功平平,毫无忧虑,问道:“这位兄台,你在做什么?”
那人不答,仍然我行我素,拱臀趴地,绕着树墙,一圈又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他极为专注,对身后来人充耳不闻。
就在此时,身后脚步声响,竟又走出许多人来。苍鹰急忙转身,剑尖斜下一指,归燕然也暗暗运功,挡在众人前头,两人喝道:“什么人?”
只见来人穿得绿绿,穿金戴银,竟是十位妙龄女子,有五人扎着红色头巾,穿着黑色短衣,红色长裙,有五人则穿着绿色罗衫,手持紫色细剑。苍鹰见识渊博,知道那扎头巾的五位女子乃是云南异族打扮,而另五位紫剑女子正是仙剑派的人,他惊疑不定,心想:“这十人轻功怎地这般高强?行走之际,悄无声息,我与燕然竟都无察觉。而仙剑派的女子又怎会与这些异族女子一同来此?”
对方见他们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神情慌张,模样脏乱,显然是一群旅人,眼神也颇为提防,其中一位异族女子喝道:“你们可是神农山庄的人?”
苍鹰心头一凛,忙道:“不是!咱们误入此处,并不知道什么神农山庄。”
那女子又道:“胡说!这山谷如此隐秘,咱们费了老大力气,才找到一条通往此地的山洞,你们怎能误打误撞来此?”
一位仙剑派的女子走上前来,昂首问道:“你们是何门何派?为何来此?”
苍鹰见她神情倨傲,心头有气,正要回嘴,雪冰寒拉了拉他的衣服,说道:“咱们是江龙帮的人,本想取道返回江南,谁知旅途不顺,从山崖摔落,来到此地。不知姐姐是何门派的?”
那仙剑派女子冷笑一声,说道:“这山谷周遭高山都在百丈以上,你们掉落山崖,怎能毫发无伤?说这等谎话,又骗的了谁?”话音刚落,五位女子取长剑在手,剑声嗡嗡,整齐利落。
苍鹰一见之下,登时松了口气,这五位女子虽然了得,但瞧她们拔剑的手法力道,与鬼剑门的舵主相近,并非对付不了,这么一放松,脸上登时露出笑容。
一位异族女子怒道:“这汉人好生轻薄!脑子里定然污秽不堪!”取出一根木杖,曲柄直身,在地上轻轻一敲,杖柄尖啸一声,一枚黑针激射出来。苍鹰见这黑针来势奇快,不敢怠慢,长剑一转,将其击落,怒道:“天下哪有你们这般凶狠霸道的女子,老子屁都没放,不过笑了一笑,你们便要杀人?”
那女子冷笑道:“咱们蛊毒教的规矩,遇上汉人男子,需得时刻警惕,若对方稍露调笑神色,便可取他性命!”
苍鹰少年时曾碰上过蛊毒教的少女石楠,当时与她搂搂抱抱,不知笑了多少回,也不曾被她毒死,真不知这规矩是从何而来。而众人听她自称是蛊毒教的,心下无不颤栗。
雪冰寒心想:“蛊毒教隐居云南深林之中,藏而不露,行踪隐秘,但任何武林门派,遇上蛊毒教的人,起了冲突,总是折损深重。这蛊毒教在中土武人心中诡异危险,厉害之处,不在鬼剑门、仙剑派之下。如今遇上了他们,不仅仅要提防他们的武功,更要小心他们的暗器剧毒。”突然心念一动,又想:“莫非在段隐豹小木屋中,袭击咱们的毒蛇,便是她们放出来的?”
仙剑派那女子说道:“布谷妹妹,这些人满嘴谎言,并非什么好东西,既然在这儿遇上,若放他们逃走,只怕坏了咱们的大事。如今已经动上了手,那便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吧,姐姐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蛊毒教的神术秘法。”她们仙剑派五人与蛊毒教五人结伴而行,来到这山谷之中,一路虽相安无事,但暗中较劲之事也做了不少,此刻见起了冲突,便出言相激,想瞧瞧他们手段。
苍鹰见这女子心肠狠毒,心下更怒,咬牙说道:“久闻仙剑派行事公正,侠义过人,岂知今日一见,竟是这等凶残狠毒,果然是名门正派,非同寻常。”
仙剑派中有一女子面露难色,劝道:“慕师姐,他们未必是神农山庄的人,咱们何必赶尽杀绝?”
姓慕的女子冷笑一声,说道:“华师妹,你心肠倒也好,但将来咱们与蛊毒教众姐妹来此找寻经书的消息,若是走漏出去,我可没法向门主师父与石楠圣女交代,这苦差便由你代劳了。”
那华师妹吓了一跳,想起石楠圣女的种种邪法,心惊胆颤,抿住嘴唇,不再相劝。
苍鹰心想:“经书?什么经书?他们来此也是为少林寺的经书而来的么?看来仙剑派到底势力庞大,耳目众多,猎虎山庄所图谋的事,终究瞒不过他们。”
蛊毒教的人神情阴鸷,全数上前,有的取出中空木棒,横在胸前;有的卷起袖管,露出光滑肌肤;有的拿出笛子,在手中转动;还有的解下头巾,露出黑云般的秀发,布谷说道:“男的全数杀了,女的留着,带回秦煌府,让教主发落。”
苍鹰回头对众人说道:“我和义弟拦着,你们先离远些。打斗起来,势必毒雾乱飘,千万别沾上了。”
雪冰寒担心至极,不想退却,但知道对上这等使毒敌人,若内力不足,必然难逃一劫,苍鹰与归燕然内力深湛,比自己强了千倍,自己纵然上前也帮不上忙,无奈之下,只能缓缓退下。而香儿、韩琼父女对归燕然武功信心十足,退开老远,只想见他一显身手。
那布谷长啸一声,宛如鸟鸣,正想上前,却听树墙边那人欢呼一声,喊道:“有啦!有啦!我找到啦!”
布谷也早察觉到这怪人举动,闻言一愣,问道:“什么有了?你找到了什么?”
那人不答,身子拼命朝树墙里头挤,树木之间缝隙极小,但那人实在太瘦,骨骼也柔软,竟给他钻了进去。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缝隙看,过了半晌,那人又乱嚷乱叫的钻了出来。
他出来时面对着众人,众人总算瞧清楚这人容貌,只见他穿着元军的长衫,大约十六岁左右年纪,竟是位英俊机灵的少年,一双眼睛漆黑发亮,极具灵气。
苍鹰见到此人,心中骇异,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
四年之前,他曾在奴血山见过此人。他自称常炎,字百草,当时他给了李若兰一枚药丸,令她陡增六十年深厚内力,救了她性命,想不到竟又在此处相逢。(。)
七十二 书卷竞相争()
众人见到常炎,心中猜疑纷纷,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先前种种怪异举动,又是在捣什么鬼?仙剑派的慕师姐大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常炎神情自若,面带笑容,说道:“回禀这位又美貌,又年轻的小妹妹,我叫常炎,乃是江堂王府上一位医官。”
慕师姐约莫二十五岁年纪,虽然不老,但在这十位女子中岁数最大,自己甚是在意。此刻听常炎夸她年轻美貌,颇为惊喜,又见常炎生的好看,对他顿生好感,而他既然是江堂王府上的医官,仙剑派与元朝皇室交好,那自己也不能为难他,当即和颜悦色的说道:“你自己才多大年纪?怎好意思叫我小妹妹?真是胡闹的孩子。”
苍鹰暗觉好笑,心想:“这女子也忒好打发了,早知如此,老子也嗲声嗲气的叫她一声小妹,估摸着咱们也打不起来。”
常炎奇道:“这位妹妹皮肤如此光滑,好像羊脂玉一般水嫩,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我叫你妹妹,难道错了?”
慕师姐最喜欢旁人赞她容貌,闻言大喜,笑道:“你愿意乱叫,我也管不着。但你想骗我报上年龄,我也不搭理你呢。”
常炎哈哈大笑,缓缓转身,朝众人作揖问好,嘴里不住奉承,妹妹、仙女的乱叫,神态柔和,举止自然,竟令人不感突兀油滑,仿佛他每说一句话,皆是肺腑之言。如此一来,仙剑派与蛊毒教一众女子都对他青睐有加,将他视作宝贝一般。
苍鹰又有些愤愤不平,暗想:“老子不过冲蛊毒教那些夷女笑了笑,险些挨针中毒,为何这常炎在这儿明摆着调。戏逗弄,反倒相安无事?”
常炎与十位女子东拉西扯、家长里短的聊了半天,转过身来,朝苍鹰等人拱手道:“诸位朋友。在下常炎,向大伙儿道一声好。嗯,这四位男英雄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果然是罕见的好汉。而这三位妹妹也美貌秀丽,赏心悦目。常炎有幸与诸位在此相遇,实感喜慰。”
苍鹰说道:“常小兄弟,你高兴不高兴,我也不放在心上。但这五位仙剑派的女侠。五位蛊毒教的女仙,可是一门心思要取咱们性命,你倒说说,咱们能高兴得起来吗?”
常炎奇道:“要取你们性命?那是为何?”苍鹰尚未答话,常炎忽然一拍手,嚷道:“啊,是了!慕小妹妹,我先前听你们说过,你们可是来找那神农山庄的晦气的?”
仙剑派与蛊毒教被他这么一打岔,心头杀意大减。慕师姐点头道:“不错,但此事不能泄露,这些人与咱们在此偶遇,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常炎问道:“你们来找神农山庄,所为何事?”
慕师姐皱眉道:“此事甚是机密,小兄弟,你虽然自称是江堂王府上的医官,但咱们素不相识,我也不便多说。”她顿了顿,见常炎怀中揣着一物。心生猜疑,问道:“小兄弟,你既然是王府的人,又怎会长途跋涉的来到此处?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