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前世便过惯了六亲缘薄的生活,那些经历使他能快速适应这种大家庭,却也容易丧失底线、冷漠,坚持的信念并不多,廷杖的伤口能愈合,但是心如果出现了裂痕,就一辈子也缝不上了。
王熙凤的丹凤眸闪过黯然,以宝钗的手段,未嫁之前就帮贾府管理过大观园,如今嫁过来不仅名正言顺,贾琮又成了贾府的外面主人,宝钗这个奶奶便理所当然成为老太太对待贾琮的态度了,她王熙凤永无出头之日了,况且娘家已经势败,怎么争?
真真是人情冷暖,如人饮水啊。
贾母点头,抹额两边的头发早已花白大半,八十几的人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黛玉、宝钗能有好归属,最高兴的,是我这个老太婆啊,等政儿一回家,就算骨肉团聚,只是琮儿还得赴任,还得考察……琮儿走过大江南北,到了明年,咱家也能开戏了,你可听说过哪里的戏帮子好?”
此番话,是在试探贾琮,贾琮的回答,将会表明他自己是否还对贾母早几年的偏心耿耿于怀。
毕竟,贾母除了象征性地赏赐过一两次,可是未曾对贾琮有过半分支持、鼓励,即便是赏赐,也要拿贾宝玉来恶心贾琮。
就是这位比较开明的老人家,一直固执地认为宝玉是天降祥瑞,庶子在他心里自然卑贱。
在座之人,几乎都是玲珑剔透,三春等一听一个明白,唯独史湘云还不大懂,左看看,右瞧瞧,不时喝杯小酒,雪腻的脸颊红扑扑的,像红苹果似的,单纯透了。
“前几年徽班不是进京了吗?徽州来的,在京城发展,京剧唱得好。蔷哥儿下苏州买来的十二个,昆腔、弋阳腔都不错。”贾琮搪塞,对他来说,太迟了。
实事求是地说,对他好的人,贾琮看得清清楚楚,他多半也有回报,就算对孙福、贾赦起过杀机,底线都渐渐模糊了,到底因为各种顾虑未加施行,孙福他可没少赏赐,那些银两拿出去给平民,就能成为大富翁,贾赦以他的名义收了四五百亩地,这笔账都还没算清呢,完全可以认为是他的回报,邢夫人更不用说,啥都没做,多了一份诰命。
贾琮给他们的回报,现在就已经超出了投资。
而这个贾母呢,现在对他改变态度,她自己不嫌迟吗?已经晚了!一家人又如何,早几年不帮他,现在要他回报,凭什么!
当他在努力挑灯夜战,秉烛了六年到现在还不能放下八股文,那些辛苦和担忧,里里外外的多少事情,成亲之前,根本无人帮他分担!当然,他也没喊过一声苦!
既然是命,那就各走各的命吧!
薛宝钗欲言又止,她当然不想把家庭关系弄僵,暗暗想着回去劝劝他。
众女心思各异,贾宝玉也并不说话。
“那些都过去了。”贾母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那些戏子毕竟都放了,往后再说吧。”
“往后愈发晚了。”贾琮话音一落,芦雪庵又安静了,恰好香菱进来回道:“户部有两位主事老爷,还有一位都督老爷、一位参政老爷求见琮爷。”
“既然你公务繁忙,就退下吧。”贾母这个时候感到深深的悔恨,她已经老了,一旦她离开人世,王家倒了,宝玉生活不能自理,黛玉他们两个又该如何?
贾琮无意多留,就退出去了,翻过芦雪庵西面山路,果然听见稻香村的“喔喔篱外鸡”,他料想接下来必然是六年京官大考察、会推入阁人选,这些和他、他的同盟都是息息相关的。
他的前路在哪里呢?最好的情况是会推入阁,会推又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九卿主持,由吏部尚书、吏部文选司开出名单,而九卿之中,他的交情仅限于刘东升、汪应元,兵部尚书贾雨村可以争取,看来让宝钗夫人外交,也是势在必行,趁着年节。
关键贾琮虽然名望不低,年纪资历又是硬伤,要短时间之内崛起,太难太难了,翰林院修撰改巡按御史、提督学政、六科官员、六部郎中都有可能,这些没有明确的规定。
但是入阁必须会推,不会推由皇帝特简入阁,会遭受所有官员的舆论攻击,况且皇帝特简他,也可能性不大,那么,出任巡按、提督学政对他来说会是最好的资历,一方面直接对皇帝负责,争取皇帝信任,另一方面,可以培养门生和势力。
最重要的一步,是扶持豫王上位,否则无论秦王、忠顺亲王上位,他这个豫王讲官都绝对会被清理,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未来的路,太长太长了。
眼前白雪皑皑,真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贾琮不知道谁能陪他走到最后,同僚?妻妾?抱负?理想?
那个时候,他会剩下什么呢?
第207章 王熙凤伤心了()
王熙凤送贾母回去,逢迎讨好时刻不停,贾母坐了抬轿,由两个婆子抬,“孝敬也不在这上面,凤丫头,你也是多病多灾的,下去歇息吧。”
王熙凤笑着点头,目送老祖宗出了芦雪庵木栅栏的门,门上的草檐雪花堆积,冷意似乎直袭心来,从屋子到外门犹如白纸的一片场地上,弯弯曲曲的出现了一条粗使婆子的脚印,回身只见这边屋檐上的雪花也在簌簌掉落,屋内是女人们的欢笑声,老祖宗一走,她们放得更开,喝酒、烤肉、划拳、笑声,鹿肉滋滋冒出的热气,香味,随窗口飘出来。
“凤姐姐,大老爷开药的方子,叫人按方到惠民药局抓药,底单在你那里吗?”薛宝钗跨门倒檐下。
嫌她管得太宽,且他们这一对新婚燕尔更让她不舒服,王熙凤敷衍道:“应该在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嗯,算是我们为人儿媳的孝敬吧。”薛宝钗不说是贾琮提过的,“大黄这时不应该用,我看过些医书,外面的庸医,用虎狼药也是有的,补药过猛了,反而伤人。”
贾琮也没和她说起,贾赦实际上服用了红铅丹药,一加大黄,就有性命之忧,这只是贾琮的一个隐藏手段,如果父母死亡,就算内阁首辅也不得不丁忧,贾琮暂时不做这事,不是可怜贾赦,而是怕丁忧影响了官途,毕竟丁忧需要守孝两年零三个月,这些心思,宝钗永远不会知道。
“没有大黄,我记得清楚的。”王熙凤也不想得罪这位人缘极好的新奶奶,笑道:“琮儿可是有出息了,近来二太太的银钱都捉襟见肘,唯独大老爷还有钱买丫头,不都是琮儿几百亩地孝敬的吗……往后呐,除了他,没人能维持了。”
“这倒不怕。”薛宝钗摇头低叹:“若是省俭一点,大观园一年的花花草草,也有五六百两了。”
王熙凤切的一声,赞叹道:“经手的人太多,到时候归账了,能剩下多少?”
“咱们也进去吃点,外面冷。”薛宝钗执王熙凤手进了屋。
外面晴雯冷得不行,双手放嘴边哈气,眼见香菱念叨着刚才她们作的诗,晴雯好笑道:“你这个人可是呆了,自己是丫头,成天吟诗作对,有什么用?”
香菱眼神一黯,有点不服气:“吟诗作对也不是没用,能讨琮爷欢心啊,他是状元,和他应和几句诗,他就会高兴,我可没惹恼过他。”
晴雯轻声道:“他就把你当个花瓶,闷了就看看你,没事了把你丢在一边。”
香菱一脸憧憬:“花瓶也好啊,起码有它的观赏之处,不是没用的东西。”
晴雯无语,论起说道,别说林红玉,她也没有香菱会说,林红玉说得能讨主子欢心,伶牙俐齿,香菱则是长篇大论的,也不管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在那说,呆头呆脑的,偏偏她是急性子,晴雯就想啊,她要是也能说,琮爷怕是更会喜欢她了,最起码她的地位在香菱上面,不然为什么香菱还没开脸呢,她可是实打实的琮爷的第一个女人,这点宝钗都比不上。
莺儿瞄瞄她们,自己烤火打络子,回话的张材家的追到芦雪庵来,也不正眼看几个丫头,“奶奶,琮爷的新轿围子要打,来拿对牌和票。”
屋内的薛宝钗道:“先叫莺儿她们三个办着。”
晴雯冷笑连连,莺儿也没好脸色,只有香菱无所谓地拿出随身带的牌票,晴雯阻止她,讥讽道:“还真是没有眼色了?我们都在外头,你还进去里头说?真是狗眼……”
“晴雯姐姐别说了。”莺儿知道她性子急,淡淡道:“我们爷的话,轿子不必做新的了,何必这样张扬,叫人指指点点。”
“哎,是是是。”张材家的不甘心地看她们三人一眼,黑着脸走了,无事可做,她就不能从中克扣,心里暗骂:“神气什么?还不都是奴才?”
下一个又是吴登新家的,这个媳妇曾经藐视探春,被探春狠狠反击了一回,学乖了,“年节下置备新家具的,桌椅板凳、帘毡、引枕、桌垫……”
“查旧账支一百两,各房都添。”香菱给了对牌、支票,吴登新家的支吾:“府里银库的钱,赖、周、王三位支进来的,已经不够了,是不是大房那边……”
薛宝钗道:“按我们这一房支吧,莺儿带她去领。”
又陆陆续续办了几件事,贾探春不满:“宝姐姐,琮弟哪儿有钱啊?”
“他在书社批时文,名气越大、批的越好,每个月也有好几百,以前的书还在卖呢。”薛宝钗笑道:“也不是事事都支我们家的,偶尔一回,怕什么。”
贾迎春眼圈一红:“你们看看,这一大家子,最苦的就是他了。翰林院考试,自己的八股文也不能落,奉命巡视部事,前儿我去看他算账,仅仅是从广东、福建运过来的铁矿石账单,就有好几斤重,琮弟说是要清算,那种铁矿石用来制造水泥,只有广东、福建的最好,这还是其中一项呢……”
贾宝玉看看迎春,沉默不言,薛宝钗只是微笑,本来王熙凤看见宝钗管这些事,原本是属于她的,心里妒恨,再听到迎春那些话,也不好说什么。
等莺儿回来,拿了一本蝴蝶装的刻本,“奶奶,这是孙福传进来的,琮爷专门为奶奶刊刻的诗集,我听说,蝴蝶装的精装本,除去成本,其实并不赚钱,琮爷是为了让奶奶欢喜呢……”
众人一看,书名赫然是“蘅芜君诗集”,开篇就是那首《柳絮词》。
古代的书装本,一种是蝴蝶装,一种是线装,如果是粗制滥造的蝴蝶装,那也是能赚钱,不过又要配插图,又要精致的,那肯定不赚钱,属于私刻珍藏的范围。
“要说严厉威势,她发起官威来,一屋子的人都怕,要说有心,宝兄弟也没他有心了,宝钗,你真是有福。”贾迎春一个劲地夸弟弟。
贾宝玉坐不住了,王熙凤也简直看不下去了!她和贾琏天天同床异梦,这不是故意来刺她的眼么!
林黛玉一把抢过来,一脸回忆,这多么像当初她和宝玉桃花树下读西厢啊!
“并非全是为我。”尽管宝钗知道贾琮此举的更多用心,但她也不禁满足甜蜜,能有这样的一个夫君,可不是福气吗,“来日去见官家夫人,好送人的。”
薛宝钗可谓一语道破贾琮无利不起早的本性。
第208章 湘云进门()
薛宝钗又问莺儿客人的事情,莺儿忍住笑:“那四位官老爷有三个都是躺着进来的,伤势比琮爷还重,好像听到聊京官考察升迁的事情,听得不是很懂。”
薛宝钗不撕那鹿肉,点头道:“等他们忙完了,我们再回去。”
平儿在园子里也是最放得开的丫头之一,卷起手袖跟湘云吃烤肉:“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兴旺的迹象。”
李纨肩膀一松:“我可要回太太、老太太,卸了管家的担子,都让宝钗和探丫头去管,我岂不是省心。”
林黛玉指责:“你们看看,她还是大嫂子呢,带姑娘们做针线、入诗社、学些字,都是她的本分,如今就一脚踢开不管了,真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个活菩萨。”
李纨不依:“你还说呢,她们不是你小姑子?”
王熙凤扫她们一圈,笑而不语,一副我知道你们各自什么心理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散开了,史湘云粘着薛宝钗不离开,邢岫烟在蜂腰桥追上她们,薛宝钗先不管史湘云,对邢岫烟笑道:“你可是有什么事?如今还未定亲呢,咱们还是亲戚姐妹。”
邢岫烟倒没有不好意思,也知道史湘云是个心直口快、单纯没心机的,桥上卓然而立:“姐姐好慧眼,这是琮弟在江南的一桩事,我们家在吴江盛泽,原本有些困囧,琮弟帮家下置了田地池塘,除去春秋两税,一年也有二三千两,我想以后的银票,应该每年拿一本给你们这边……”
薛宝钗暗暗纳闷,但是贾琮下江南的时候,他们还没成亲呢,也不好自己做决定。
史湘云低头闷笑,邢岫烟看她,薛宝钗道:“你笑什么?”
“我笑两件事。”史湘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岫烟喊你姐姐,又喊他弟弟,若是喊你姐姐,应该喊他姐夫。若是喊他弟弟,应该喊你弟妹,这不好笑吗?”
后面的晴雯、香菱、莺儿,以及湘云丫头翠缕也在笑,邢岫烟淡淡道:“这不值得笑,都是亲戚,怎么喊都行。”
“就是这样,湘云嘴直,你不要管她。”薛宝钗倒极敬重邢岫烟的淡然处世,不争不恼不怒,这份性子,比妙玉都好。
“第二,你们进京已经日久,为什么刚来的时候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呢?”史湘云奇怪道。
这事情真的奇异了,或许是邢忠、邢母另有打算,或者是邢岫烟另有心思,总之是他们邢家分歧的缘故,宝钗如是想,嗔道:“云丫头,你再这样,可别跟我回去了。”
“宝姐姐,我只跟你睡。”史湘云挽着薛宝钗撒娇:“除了你,谁还能对云丫头好呢?袭人姐姐原本都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也只告诉过你,那一年螃蟹宴,可不是你顾及我的面子。”
倘若要说青梅竹马,史湘云还在林黛玉前面,从小贾宝玉、史湘云经常在一起,所以史湘云一过来贾家,送礼物绝对不会忘了袭人,是因为袭人从小照顾她和贾宝玉的缘故。
至于螃蟹宴,是薛宝钗暗地里出钱,明面上却以史湘云的名义在大观园开,薛宝钗又因为史湘云在家里做针线活辛苦,叔叔婶婶待她不好,又父母双亡,暗中劝袭人不要拿贾宝玉的针线活再麻烦史湘云。
贾宝玉挑三拣四,一般丫头做的,他都不穿,十几岁的人,还要叫袭人做肚兜,就像溥仪那么大了,还要吃奶。
这两件事,让史湘云又敬重她,又依恋她。
但是,薛宝钗资助史湘云螃蟹宴,并不选择保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宣扬开来,这样最终的好名声归属,还是薛宝钗自己。
不得不说,薛宝钗的心机,是完全超过了王熙凤的,但不排除她和湘云的友谊,需要说明的是,宝钗的友谊仅限于和她相同的圈子,如果是莺儿这种丫头,绝对不会和宝钗有什么友谊。
而林黛玉和紫鹃,就有超越主仆的友谊。
这和现代的白富美,不会对保姆和保安正眼相看,是一个道理,无论什么社会,都是存在等级的,哪怕是民主社会。
而湘云和她丫头翠缕的相处方式,大体和林黛玉、紫鹃差不多,能够无所不谈,这可以说是林黛玉、史湘云美的一面吧。
……
“不公平啊!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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