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谓直指董安国了,董安国笑道:“贾翰林果然能言善辩,然而他不是过了么?到了这时,你纠结户籍有何用?贾家是在京定居多年的。”
“依我看,我不知道这份卷子主人是谁,但不比南省差,董府尹,你的意见呢?”杨清和无视了十八房官。
董安国道:“然也。”
杨清和拍板道:“定了名,唱号吧。”
充满书香气的书店前大堂,贾琮看见了有几人在谈论,书店一律都是前店后院的模式。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半缕魂这本潇湘妃子集,真不知原作者是何许人,我猜一定是女子所作,大有谢道韫、李清照之风”
“出书的,我们都不知道作者是谁,也许他是个男的,作了闺阁诗词,假托女性之名,来哄我们呢,这山海书店,为了钱,也是够了,手段百出啊,前些日子就专推贾四元的时文,卖得那个火热,人家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仁兄,那是你没品味,诗词读多了,怎么会男女也分不出来,别侮辱我对豪门美眷的幻想。”
“你这个论调不对,‘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和‘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果一个人不知道李清照,你把这两句诗告诉他,他一定认为是一男一女分别作的”
“滚!”
“哎,看看这本蘅芜君集也不错。”
“蘅芜君,是柳如是吗?”
“去!柳如是叫蘼芜君,不叫蘅芜君,你这是要错把冯京作马良了。”
“噢不错,不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柳絮词,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大有杜工部之遗风,我买去学学”
各人的文化水平是不一样的,富商、殷实人家大多识字,而一般小民,或许认识一两个,古代普及教育不可能,这也就限定了出版印刷的瓶颈。
明初朱元璋下令,大明律每家一本,可想而知两京的官刻有多么大,那个时候每年轮班服役的刻书工匠就有几十万。大顺同样如此,但是,十分之九的民众并不识字,也承担不起读书这种奢侈的事,律法由识字的人宣读、普及,而一般民众爱买、支付得起的书,都是闽中建阳那种图文并茂、质量粗劣的随大流的低俗、艳情。
自宋代以后,出版业的发达不是活字印刷,而是“匠体字”的发明,匠体字其实并不好看,横轻竖重,但是成本低廉,也是明、顺最普及的印刷字体。
贾琮看看账本,较为满意,大观园众人的诗词虽然达不到独领风骚,那也是完全上得了台面的,特别林黛玉、薛宝钗都有脍炙人口的名作,郑夜寥上楼回话:“蝶装的几本,都刻好了,比线装麻烦,是要送人?”
“正解,叫人搬到我车上。”
第170章 娥皇女英,齐人之福()
贾琮回府叫晴雯去送蝴蝶装的刻本,晴雯讶然:“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抱得完呢,叫上小红、香菱,你自己也去,分头去送。”
“也行。”贾琮等她们分完了,自个儿抱上几本,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书,人手一本各自的诗集,他不过借故想让她们进去玩玩。
沁芳桥亭装裱有贾宝玉所作的两幅上下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进了横空的桥亭,香菱不断四处打量,“姐姐何时才能升为姨娘呢?”
“通房丫头有了子嗣,就可以做姨娘。”晴雯穿花度柳,回头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你也想做姨娘了?不过你是个呆人,任劳任怨,给他做通房倒是称职,不像我笨手笨脚的。”
“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哪有姐姐好。”香菱步姿袅娜,眼神一片纯真。
“我们先去二姑娘三姑娘那里,让他自己去找林姑娘。”
贾琮随后进来翠嶂,就听到右边梨香院的演唱声,曲音悠长,看看头一本刻本就是最近的潇湘馆,过了杏子阴、柳叶渚道路,到潇湘馆地界,两边翠竹夹道,青苔布满石阶,一条羊肠小道,石子铺就,贾琮在门外喊了声“书到了”。
紫鹃掀帘而出,接书进去回话,少顷又出来道:“姑娘叫爷进去坐坐。”
“那就喝杯茶。”贾琮上了台阶,两边是走廊,廊下挂了鸟笼、手帕,走进潇湘馆,就觉得凉如水,斑竹与芭蕉遮挡了四面视线,冷风飒飒,清幽静谧,能听到东南面的水流声。
林黛玉摸摸刻本上的蝴蝶结,大体比较满意,看看自己的思想结晶在书本上以另一种方式体现出来,满满的成就感,“这纸是怎么做的?”
“就是你窗外的那种竹子,混合楮树,不满意?”贾琮还是第一次进来潇湘馆,但也不好仔细打量,“棉花和大麻制成的最好,成本高些。”
“哪有,何必糜费,这是用你自己的私房钱呢。”林黛玉小巧玲珑地坐着,抬眸打量贾琮几眼,忽然想起那一年南下,父亲问过她的话,要是那时答应了,眼前的人或许就是她未婚夫了,自从与宝钗冰释前嫌,她对宝玉也不那么苛求了,似乎贾琮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让人觉得有依靠
“刻出来的字迹不大雅观,没你写得馆阁体好。”
“匠体字也就这样了,刻本是加胶凝固的,只要中元节常晾晾,小心爱护,足以流传几百年。自甲片、竹简、布帛之后,纸是我们得知先人消息的最好方式了,功不可没,没准,后世就有人拿这本书,来研究你。”
林黛玉上下嘴唇微微错位:“你拿去坊刻卖了?”
贾琮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总不能明说,不置可否。
“我不怪你,他们又不知道是谁作的,我看的杂书,还有一种署名没名没姓的。只是,如果有评本,你拿进来我看看。”林黛玉的含情目波光流转。
贾琮汗颜,这就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啊,虽然林黛玉很聪明,外边的事却不知道,她今年也有十四了,古时这个年纪嫁人也不稀奇,贾琮正要告退,紫鹃通报,晴雯、香菱两个跑进来了,晴雯拍手道:“都送完了,琮爷还赖在这里,宝姑娘赏了两吊钱呢,我们就来看看,爷为什么耽搁住了,哟,原来是紫鹃太美了。”
紫鹃笑道:“感情你是担心你家爷被人拐跑了,为什么搭上我。”
“好姐姐,我没说你,我说窗外的鹦哥。”晴雯说完,紫鹃白她一眼,林黛玉叫坐一会儿,香菱来这里就欢喜了,半蹲下来抢林黛玉的诗集看。
“要说笨,还是我,宝姑娘说得不错,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了诗书,也没个用处。”香菱一蹙眉,眉心的胭脂痣仿佛在动,“赶明儿向晴雯姐姐学学针线,林姑娘也是会做的。”
“那是你们没事做,消遣时间的,要说没用,也不全是,这不就赚了钱吗?”贾琮道。
香菱担心:“老太太知道了,你怎么办呢。”
“林姑娘说了,不哑不聋,不做当家翁,老太太会装作不知道的。”贾琮一说,林黛玉笑了:“我回京之后,你去了吴县?”
“嗯,木渎就在盛泽北边。”贾琮起身要走,紫鹃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暗暗想了一通,嘴角含笑,等他们掀竹帘出去,林黛玉恨声道:“你笑什么?”
“我是为姑娘开心啊,你和宝二爷,有说笑亲密的时候,但也有怄气伤身的时候,特别是那回清虚观打蘸,贵妃娘娘的赏赐,唯独宝二爷和宝姑娘的一样,宝二爷又还惦记史大姑娘,巴巴的藏了麒麟,可不是有了这个,忘了那个琮爷至少至少没让姑娘伤心啊。”紫鹃随意道。
林黛玉翻翻书本,沉吟不语。
晴雯、香菱一左一右跟着贾琮回去,香菱自打和贾琮相处日久,觉得不知比薛蟠好了几倍,暗觉庆幸,晴雯也和贾琮所担心的不同,晴雯再爆烈,终究是一个丫头,不刺激她,这丫头还蛮听话的,让贾琮头一次尝到了小夫妻的味道。
“琮叔。”英俊无比的贾蔷从梨香院门出来,打招呼,贾琮道:“又来看龄官了?”
“是啊,她那人多病多愁的,几两银子买个雀儿给她玩,她叫我放了。”贾蔷也不忌讳,流连戏子本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人也是个痴情种子。
叔侄俩聊几句分开,出了园门,贾琮想想道:“香菱,要不今晚你进来跟我们睡?”
“嗯”香菱呆呆答应一声,继而道:“啊?”
晴雯咬牙切齿:“怎么是我们?要睡也是跟你睡,别搭上我。”
贾琮哑然,看来三人同床是不可能的了,再瞧瞧香菱,低头,贝齿咬着红唇,那副羞态与袅娜,让贾琮看得赏心悦目,他感叹道:“不是说娥皇女英是美谈吗?书上都是骗人的,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次日到荣庆堂请安,贾琮见到鸳鸯兴致不大似以往了,都是贾赦强逼闹的,姐妹们在说刻本的事情,个个大为满足,贾宝玉对此也不嫉妒了,贾母享受的眼睛半开半合,琥珀进来回道:“东路那边轰隆隆塌了一堵墙,大太太吓得”
贾母被惊到了:“好好的墙,怎么会塌了?”
鸳鸯急忙扶住老祖宗,琥珀解释道:“老太太别担心,没事儿,衙门的人说,是要先预备一座牌坊。”
“什么牌坊?”贾母奇怪。
“说是进士牌坊,这会子外面都传,琮爷会试过了,叫做贡士,下一月要进宫去见万岁爷,参加朝考呢,朝考完了,才是进士。”
“中了第几?”贾母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请安的贾琮,一屋子都安静了。
第171章 擦枪走火()
贾家是兴旺了百年的望族,西府有两代国公,如此长的时间,骄奢淫逸自是难免,皇恩的浩荡也容易让勋贵家族散失警惕。
进士,虽然整个社会都以它为荣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如果说出一个进士,就能让家族瞬间崛起,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新科进士优秀的进翰林院,其他的要么外放地方官,要么在京留任小官,熬资历。
无论是廷臣官员,还是后宫嫔妃,最能自保的杀手锏,无非就是皇帝的宠信,而贾琮现在还是一个贡士。
但贾琮现在有了一个直面皇帝的机会,贾母一路冷眼看他走过来,贾琮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恐怕贾琮自己也不知道,朝堂是充满了未知的地方。一个政治投机者,有可能一朝飞黄腾达,一个性情耿直的官员,说大实话,很可能皇帝一句话,削籍为民,或者充军极边,死无葬身之地。比如东林赵南星在吏部考核时,公事公办,大公无私,结果,他被万历削籍为民了。
所以说,相对于进士为官的如履薄冰,混吃等死的勋贵,反而最保险,这也是贾母看不上贾琮的原因之一,如果换做国舅爷贾宝玉,又得另当别论了。
自然,话不能一句说死,并不是说进士出身无用,这主要看个人的能力和行事作风,这种能力,不是为国为民的能力,而是面对上下司、各衙门、皇帝的应对能力,可以说是官僚的艺术。
而贾琮在外面,看起来也不是不会办事的,至少,进士它有希望。
“好,这是家族的荣耀,秀才、举人、贡士,全入族谱,这事儿蔷哥儿会办理好的,琮儿,你下去准备殿试罢,我们都期待着殿试小传胪。”贾母靠在引枕上的身子微微前倾,看看宝玉,老祖宗脸色变幻不停。
“是,老祖宗。”贾琮告退出去,贾宝玉撇嘴不屑,三春黛钗齐齐出来恭贺。
西路垂花门外,已是丙子暮春时节,薛宝钗目泛异彩:“一甲及第小传胪,你如果殿试中了前三名,铁定能受九五至尊传见的,而且,及第不用参加后面朝考,直接授官,翰林,乃清要。”
“宝姐姐别说了,让我们看看贡士老爷长什么样”贾惜春比划贾琮身子,瞧个不停。
贾迎春道:“你快点去见老爷太太。”
贾琮回谢出了西跨院,贾探春道:“男人就该这样,建功立业。”
贾琮到了东跨院,见到本府衙门派来的差役,领头在黑油大门东边,带领几个木作工匠量地基,纷纷称贺,贾琮笑笑回礼,趋中轴线到外仪门,王善保家的道:“老爷太太说了,爷自己回去备考,缺什么再来说就是了。”
“麻烦了。”贾琮见这王善保家的有讨好的意味,面对主母的陪房,儿女必须恭敬,不能颐指气使,不能直呼名字。王善保家的和晴雯不对付,不过,距离查抄大观园不远了,那个时候,王善保家的出糗了,再也无颜久待。此时晴雯做了自己通房,也无须担心她了。
回中路院子书房,香菱整理好了来信,匡六合不中,王应麟、张茂才中了,王应麟对钱西红那事看不出有芥蒂在心,即使有,他也知道如何取舍,未来的官场,不会讲多少感情。奇异的是,那个房山县的司马匪鉴,打了鸡血一般,愣是冲到会试正榜末尾。
由于晴雯对诗书不大感兴趣,又忙于贾琮服饰针线,现在贾琮穿的,晴雯都要自己缝,于是便香菱磨墨铺纸,贾琮一一回信完毕,发现底下还有两封,一封余彪的,此人位列锦衣卫左都督麾下千户,一封雒仁的,豫亲王府长府官,贾琮没大意,回信问安了。
王府长府官、长史,虽然位列三品,但是不参加官员考核,多半没出路。举个例子,当年有人为了讨好张居正,把一个官员安排进王府长史,最后直接赶出去了。这些人,也就扯扯亲王的大旗,所以,贾琮对忠顺亲王府的长府官程不识,并不是那么害怕,迟早把他赶出朝堂。
吏科都给事中罗敏、翰林院庶吉士魏无知,摆明了不会让他好过。
江南的派系,也是门户之见很深,不过贾琮保持畏惧心、警惕心的同时,也想迫不及待地进入朝堂较量较量。
这种畏畏缩缩的日子,过够了!
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个都逃不掉!
当然,现在还得平复下来,过了殿试再说!
“殿试在哪天?”香菱问。
“四月二十一,不考四书五经,只考时务策论了。”贾琮揉揉香菱的手,“来,你坐过来。”
香菱忸怩了一下,肩并肩坐了,双手无处安放似的慌乱,贾琮好奇地摸了摸她眉心那颗胭脂痣,香菱不敢推手,小声道:“晴雯姐姐就在外边,况且,况且现在还是白天”
贾琮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和香菱谈了会诗词,抱住她侧身放在膝上,从腰间摸到了胸脯,香菱自小富裕人家出生,被人贩子抱去之后,也是悉心调教,无处不软,贾琮不忍释手:“等四月我考回来,我就不耽误你,你品性不差,和晴雯应该处得来”
香菱双手勾住贾琮脖子,略微羞怯地抬头,低低应了一声,她大概早已屈从了命运,贾琮道:“我知道你家在哪里,苏州阊门外,可惜早被一把火烧了,你小时候陪你玩的丫头娇杏,如今都做了应天府知府的填房夫人你们的身份,来了个对换,世事弄人。”
“我不记得了。”香菱升起一丝感动,“你怎么知道的?”
贾琮不回答,教她如何亲亲,一时口齿生香,香菱不停提醒要关门,贾琮全身火热,差一点就用这个姿势解决了,忽然门口的太阳光线暗下来,却是平儿、鸳鸯二女联袂过来了。
“两位姐姐坐,请坐。”贾琮没事似的迎接出来,香菱又慌又窃喜地跑了。
平儿很是无语,不过贾琏也喜欢大白天搞,过来人的她,见怪不怪了,鸳鸯却是处子一个,脸红得要滴血,暗暗啐了一口:“呸,琮爷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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