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的李卫是用钱买来的兵部员外郎(从五品),做到了两江总督、直隶总督,算是特例。贾琏的五品同知也是用钱买的,到了封建社会末期,卖官鬻爵,司空见惯,科举崩坏,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可见,晚清社会的官场腐败程度,实在令人发指,没有最肮脏,只有更肮脏。
不过,顺朝沿袭了明朝的这条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青纱帐、蚕丝被、软绫枕,整洁清香,贾琮合目,脑海却想秦可卿即便多疑、爱乱想,但却心细如发、柔弱善良……救或不救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通过科举进入顺朝的师生关系网,否则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有时候比父子关系还亲、还有用,那就展现自己的时文制艺、两世见识,这时在西府话语权也没有,更遑论影响有爵位的贾赦、贾珍了。
银子不多了,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没银子是办不成事的,王熙凤的刁难就在顷刻,贾琮准备把《笑林广记》第一部卖掉。
……
朔方的春天比不得南省气候温热,甚至二月还有鹅毛大雪,漫山遍野的春光灿烂也要延迟好些时候,园子最早绽放的是几株白玉兰,淡雅清新,主仆二人出府到东胡同的一家书铺。
贾琮是老主顾了,上次买书便在这里,掌柜是浙江温州人,在江南递铺行、书社有关系,众所周知,朝士半江西,江南读书人比北方兴盛,他们的时文也就畅销南北。这掌柜姓郑名夜寥,迎贾琮到里间相候,却不上茶,看了《笑林广记》,郑夜寥觉得有利可图,肯定能卖好几百本。
但是他面上不动声色:“这位小哥,你这本《笑林广记》,的确不差,不过么……还是比不上时文能热卖,纯粹是笑话,二十两吧。”
贾琮笑了笑,离坐起身:“孙福,我们走吧。”
径直步出门口,头也不回,商量的语气也不给,与奸商谈生意就要这样。
《笑林广记》是清朝人编写的,顺朝没有,有黄色笑话,有讥讽社会,短小精悍,每每能博人一笑,二十两银子,还是太少了,贾琮为何如此?他不是电脑,这本书是根据记忆编写、整合的,很费脑筋,也很辛苦,而且郑夜寥太奸了。
“唉……小哥!小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咱们慢慢谈,茶保,上茶来。”郑夜寥笑得如弥勒佛一般:“那个……此书不可能是小哥编写的吧?我看写此书之人,阅历非凡。”
“自然不是,是我一个表亲托我卖的,他有事抽不出身。”贾琮随和地品一口茶,这事情他留了三手,第一不承认本人所写,因为承认了别人也不信,第二顺朝类似清朝,他融入了贾府,却还没接触社会朝廷,不知道有没有文字狱?清朝文字狱多少人被冤枉,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贾雨村还告发过贾宝玉的姽婳词,顺朝类似清朝,所以贾琮不得不防,改写的时候不犯忌讳,很小心。
第三么……贾琮不紧不慢道:“郑掌柜,这《笑林广记》,我那表亲说还有好几部,这才是第一部……”
这就是贾琮留的第三手了,第一部卖得好,以后几部就好谈了,起点的大神、白金不就是这样吗?
“噢?还有后续?”郑夜寥思忖再三:“小哥,我能给四十两,这是最高了,生意不成情义在,还望小哥以后再光顾本店。”
“好说,成交。”贾琮微笑点头,郑夜寥当场付清四十两银子,出了店铺,贾琮问:“那三个掌柜请到了吗?”
“请到了,定下日子,到文瀚楼,罗高才是递铺行的,陈百富是米行的,田有福是收地租的……他们被琏奶奶坑得倾家荡产,爷已经亲自登门一趟,他们看爷不是平头百姓,也乐意过来。”孙福收好银子,四十两啊,他在荣国府如果不走别的门路,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琮爷不是凡人哪,一本书就卖了四十两,孙福佩服不已。
“到那天去文瀚楼,好好谈谈。”贾琮紧了紧青衫,他要裁撤王熙凤的管家权力,这样王熙凤就不能对他使绊子。
细雪微风,京师西城又被柳絮般的小雪笼罩。
……
郑夜寥的郑记书铺,不是现在的一个书馆,而是集印刷部、编辑部、作坊店铺、快递于一体,活字印刷已经出来了,但是成本高,所以还是使用雕版印刷,效率不算高。
等印刷出来几本,他看到书面署的笔名是“兰陵笑笑生”,哎哟,这不是《金瓶梅》的作者吗?不过作者乱取笔名已是常见,他也就吐槽几句,怪不得《笑林广记》有点黄!师出同门啊!
清朝的《笑林广记》,作者“游戏主人”,被贾琮改了,虽然有点黄,但是乐而不淫,很像《诗经》的思无邪,郑夜寥倒不担心被查封,根据他的经验,抢先卖半月至少能赚上百两,这时代没有版权,手抄本、同行见利加以印刷,官府都不管……越到后面销量越少,但是能赚就好。
翻看半天,郑夜寥都不免捧腹大笑,这本书写得太好笑了,讽刺世人真狠哪!突然伙计大叫一声“巡城刘老爷来了”,吼得郑夜寥魂飞魄散,圆桶似的身体滚出来,磕头行礼,笑哈哈道:“哎呀,刘老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
西城巡城御史刘东升带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衙役,眼皮子淡淡一瞥,没有说话,径直走进郑记书铺调查一番,看见手抄的一本《笑林广记》,喜欢藏书的他翻看几页,那一页的故事大体是这样的:
一县令升堂,一衙役当场放屁,县令大怒“人犯咆哮公堂,还不快快捉来?”衙役惶恐,屁本无物,如何拿来?无可奈何,拿了一坨干屎进来:“启禀县尊,被告人犯已逃,这是它同伙!”
这个故事,是讽刺某些县令的昏庸无能,刘东升差点笑出声来,发现郑夜寥在侧,赶忙清咳一声,手不释卷。郑夜寥何等精明人,正喜刘御史为他宣传,说要送他,刘御史却付了钱,警告他不能乱卖不法书籍,郑夜寥连连称是。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五城都察院下辖五城兵马司,顺朝京师每城都有一个巡城御史,正七品(明朝是七品,清朝雍正是五品,其他官职级数也有变动),专管缉捕、诉讼、查封等事,天子脚下,更为严厉。刘东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西城路人皆知,刘御史为了政绩,时不时要亲自带人来查一些不法事件。
围观民众远远议论,就见刘东升上了文瀚楼,国子监监生、顺天府诸生、举人、在京小官员有几个常来酒楼召妓,败坏学风、士风,人们知道,如果被逮到,明天刘御史喷你的奏折就会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御史啊,官小权大,连皇帝都敢喷,还有什么不敢喷的?
刘御史上了文瀚酒楼,二话不说就品茶读《笑林广记》,几个便服之人见到他,立马坐卧不安,暗暗怨恨,冯紫英、薛蟠、提督公子、功勋后代就有几桌,都不敢闹事了。
贾琮正与三位掌柜聊风土人情,不惜重金请了好酒好菜,罗高才一口一口地抽旱烟:“贾公子小小年纪,温文尔雅,世故老到,不来递铺行做生意可惜了,不过小老儿也赔本了,悔恨借了来旺的印子钱,七分利银哪,利滚利,咱十个兄弟都跑了。”
田有福更不用说,京郊买地、雇佣佃户,就因为王熙凤的印子钱,赔得倾家荡产,他大吃大喝,不说话,一来二去,他们与贾琮也熟了。
贾琮认真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温和地看对方,酒菜一律让别人先行,三人对他很有好感。见到那旱烟,贾琮有点回味点一根香烟吐烟圈的味道,道:“三位慢用,在下有事先告辞,若有衣食不继之处,尽管开口。”
贾琮下楼见挨着楼梯口的那一桌,刘御史看的书很眼熟,咦,那不是我的《笑林广记》么?然后才发现刘东升一来,人都走光大半了,酒楼掌柜也很无奈。
下了文瀚楼,孙福问他去哪,贾琮抬头看阴云密布中的阳光刺眼处,才是午时,道:“先去看看石榴,你再带我逛逛城郊,反正还早,明天一上学、搬院子,就没有闲日子了。”
说着,贾琮在小本子上,拿炭笔记着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才是知行合一嘛。
……
那三人吃完,陈百富道:“贾小公子无缘无故结识我们,定然有事。”
“看看再说,他也不是强迫咱们的,放印子钱的就是他们府里的人,说不定。”罗高才在桌沿上敲打烟袋,倒出一些燃尽的黑色烟灰。
忽然,楼梯口旁边的刘御史笑了,好像拖拉机上坡的声音,田有福惶恐:“刘御史笑了,咱们快走。”
顿时人满为患的酒楼,只剩下刘东升一个客人,他却旁若无人似的,赞叹道:“此书作者大才,讽刺世人入木三分,入木三分哪!”
第10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巡城御史刘东升当差完,回都察院交职后,到工部营缮司找郎中秦业,秦业是秦可卿养父,也是刘东升同年进士,同年、同乡、同师,朝廷的关系网由此而来。刘东升向秦业推荐了《笑林广记》,秦业笑倒是笑了,却说作者太不厚道,一味讽刺。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文化阶层的人接触到了《笑林广记》,“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之后,再次声名鹊起,郑夜寥赚了一百多两,当然这都是一月后的事情了,时人只重八股文章,杂家小说不过消遣罢了,博人一笑而已。
……
碧纱橱是贾母院的房屋,给进京后的林黛玉居住,与贾宝玉的屋子“绛云轩”不过一墙之隔,出门即可见面。贾宝玉在世家公子的宴席上风闻《笑林广记》,托小厮茗烟去买,茗烟看了这书有点黄,万一被发现,他是要受罪的,推脱卖完了,贾宝玉不信,威逼利诱,茗烟无法,偷偷摸摸买来,以银钱骗过门房盘查,贾宝玉才得一窥《笑林广记》的庐山真面目。
随便翻到一页,那故事如下:一道人精通生男生女,一妇人来问:“占卜我生男否?生女否?”道人答曰:“必夹卵。”妇人知是生男,大喜,数月后生女,怒曰:“为何无卵?”道人答曰:“汝女长大与男人交合,此之不谓夹卵耶?!”
“哈哈哈……”贾宝玉咧嘴大笑,手舞足蹈,不停拍打坐垫,他已通男女之事,去年就和袭人姐姐啪啪啪了……
八岁褪去童子之身,我辈楷模,高山仰止啊。
林黛玉过来要抢看,贾宝玉嫌书不正经,不给,黛玉就耍那傲娇的小脾气,贾宝玉便妥协了,林黛玉往绣墩坐下,随手翻的一页是:
山西一人善于制醋,一日出卖,某秀才尝毕,曰:“像我。”一妇人来尝,亦曰:“像我”。那人惊奇:“酸秀才不稀罕,你为何也酸?”妇人曰:“我便是爱拈酸吃醋的,怎么不酸?”
林黛玉没笑出声,小手拿帕子抿在嘴边,笑不露齿,又看了几页,俏脸通红,啐道:“呸!什么玷污人的烂书!你仔细舅舅揭你的皮。”
又道:“明儿你去不去学里?噢……那位琮爷该搬出来了,他定是要去的。”
“去几天就回来,什么八股文章,我不稀罕,琮弟那德性,不过是沽名钓誉、贪慕荣华的禄蠹。”贾宝玉长篇大论地愤世嫉俗。
林黛玉笑,目光移向《笑林广记》,是自己抢看,怪不得宝玉,心想:“这书多有污浊不堪之处,但那些世态人情,我从未见过。写书之人,要么自个儿龌龊,要么看透尘世。”
……
火盆里的煤炭因雪覆盖,滋滋熄灭,那雪是破烂的窗牖外袭进来的,又因为冷风一吹,熄灭的煤炭重新燃起,黑而发红,茅房蓬牖,瓦灶绳床,石榴看哪里都觉得冰冷,就像前日让人拖老子娘的尸体往东城左家庄化人场去一个感觉,这还算好的,街坊有被大雪压塌房屋,全家丧命的人,还有,怀里的二十两银子很温热。
风继续吹,酒幌继续荡。
孙福看着主子爷骑骡,两脚靴子稳稳踩在蹬上,左手鞭子,右手缰绳,如此双管齐下,琮爷胯下的骡子变得温顺,想几日前,琮爷连马鞍都上不了。
有一件事情,他没告诉主子,骡子分两种,公驴和母马生的,母驴和公马生的,品性各有不同,骡子是不能传宗接代的,琮爷骑的是最温顺的那种,否则这个年纪怎么驯服得了,孙福以前在府里养过马,胭脂马、千里马、青骢马……都能辨认,东府的焦大差不多也是这般。
他领琮爷出了西便门,京师是要害,城中有城,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层层包围,西便门只是外城城门,城下有个城洞,重兵把守,上有箭楼、角楼。
出门有个佛寺,叫牟尼院,此地的景象显得荒草萋萋,牟尼院归礼部僧录司管辖,香客一个也无,入目所见,老柳残败,护城河水泊泊流过,难民三五成群地匍匐,有些想要进城,却被步兵统领衙门、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官兵拦住,难民太多,出动的部门也多。
贾琮沉默,待孙福买果点回来,问他话,孙福笑道:“刚才听铺子里的人说话,说是永定河发了桃花汛,浪涛滚滚,良乡、固安、永清,三个县的数千难民跑京师来了,望大户人家收为奴才,这么多人,当然不能进城。”
贾琮道:“顺天府不管吗?那可是三品的掌印官。”
“官家的事,小的不明白。”孙福三缄其口,望琮爷脸色有些不好,提议道:“琮爷要散财消灾么?”
“罢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贾琮心下一叹,他前世也是农民家庭,七八岁就拿镰刀、锄头下过田地,深知农民之艰难,如果能做官,或者有功名、有关系,他就能出一臂之力了,比如考察永定河、建立义仓,救救这些老百姓,指望朝廷拨款,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这对比真鲜明,城内富户醉生梦死,城外难民匍匐于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莫过于此。”贾琮咳了几下,那风倍觉冷,他看到了有冻死的妇人孩子,被衙役拖向化人场,在这一刻,贾琮不得不信命,其实好多人的命,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吃不饱饭的和尚朱元璋只有一个,被解雇的驿卒李自成也只有一个,其他底层人的命,卑微如蝼蚁。那么运呢?或许可以改变。
“今年是壬申年对吗?明年癸酉,子、午、卯、酉乡试,我今年就去参加宛平县试。”贾琮像对仆人说,又像对自己说。
孙福欲言又止,县试哪有那么好考啊,当年贾敬、贾珠都考了好几回,不过琮爷脑袋灵光,如果八岁中案首,那就神了。
……
上学前一日,贾琮搬出了贾赦院,住在三春倒坐抱厦的斜对面,院子虽小,却厢房、书房、正堂齐备。
贾琮本可回贾赦不搬出来,那样王熙凤就管不到他了,但是,现在的他争不过王熙凤,她有老太太宠着呢,不如将计就计,再按他的法子一劳永逸。
书房要取个名字,贾政书房叫“梦坡斋”,贾宝玉书房叫“绮霰斋”,贾琮给自己书房命名“匪鉴堂”,取的是《诗经》“我心匪鉴,不可茹焉”之意。
晚上月光不出,只余漫天星光点点,贾琮看完《孟子》,颇有心得,再临摹一会颜体,开始写《笑林广记》第二部,然后兄弟姐妹们便笑吟吟地来了。
“恭喜,恭喜,姐姐恭贺琮弟乔迁之喜。”贾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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