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钉子心道:“这人拍起马屁来真不要脸,我还得向他学学……”
虽是私下听惯了不少阿谀之词,戴权却仍大悦,他们这样身体残缺的人,受廷臣鄙视,尤其希望得到认可,倘若得不到,又会变本加厉地攫取权力、财富,这是一种由身体残缺而衍生的病态心理。
“说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啥子事求咱家了?咱家时间宝贵,司礼监值房每日必去,几个秉笔、随堂可还等候着咱家呢,没恁多时间与你闲扯……”戴权啜一杯名贵的江南雨前龙井,雨前龙井有真货假货,全天下能尝到真货的人,没有多少。
他咂咂嘴,真是享受啊……
“承老内相这份情了,相救之恩,儿孙辈必结草衔环以报之……”贾珍当场认爷爷,喜悦地弯腰恳求:“孙辈之子不日有封奏折要呈上,以监生的名义,倘若通政司、内阁递不通,还请司礼监帮帮忙,事关孙辈身家性命,门外区区三万两,权当给老内相添个彩头……”
“抬进来吧。”瞧瞧,什么勋臣之后?不照样匍匐在咱家脚下?哼哼,戴权挥手道:“行了,出去罢,实话告诉你,这点银子咱家还瞧不上。但规矩不能乱,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折子咱家替你奉上,万岁爷怎么说,就不关咱家的事了……”
“多谢老内相!”贾珍欢喜不迭,命自家奴仆喜儿、寿儿抬银票箱子进来,大顺的京城钱庄银票,还是有信用的。贾珍方才退后几步,躬身退到门槛,才转身出去。
戴权暗乐,又暗笑:“金陵四大家族,不求王子腾,来求咱家?宗族内斗么?这些勋贵家族呐,一批蛀虫禄蠹,没个消停……难怪万岁爷早已不满了……他家不是有个神童吗?算了,这不关咱家的事。进宫不得罪万岁爷,出宫不得罪权臣贵族,这才是为官之道啊……”
“小钉子,你进咱家府上几年了?是哪里人来着?”
小钉子喜得颤抖:“禀干爹,儿子进府三年了,那年还是干爹可怜儿子。儿子是公公的老乡呐,河间府人氏。当时阉割的人太多,儿子没选上入宫的……”
古代太监是个热门职业,多少走投无路的饥荒平民、或者倾家荡产的地痞流氓,往往自行阉割,想进宫飞黄腾达,而这种人难以选上,按程序必须宫里的工匠操刀才合格。
他们又找不到《葵花宝典》,自然成不了第二个东方不败、岳不群。所以这群游荡社会又自行阉割的人,又被歧视,心理扭曲是有原因的。
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出名的太监背后,有无数这样默默无闻而又悲惨的小太监,无数人一辈子耗在浣衣局等地方做苦力、火工,飞黄腾达的是极少数。太监,也不是相当就能当的,还要海选、预赛、决赛,伴不上有权势的司礼监、御马监、兵杖局干爹,一生就没指望了。
“认字吗?”
“认得几个。”
“明儿伺候咱家进宫。”戴权起身叫他服侍:“是老乡才给你这个机会,司礼监你是进不了了。如今的宫里啊,几个亲王明争暗斗,有冷灶有热灶,豫亲王的灶最冷,咱家推荐你去那里烧,没准这灶就热了……快替咱家穿衣,瞧瞧这四爪坐蟒服,只比万岁爷的龙袍少一只爪子,多新鲜呐是不……”
“哎,哎……”
……
“别人看这画怪异,我瞧着却别致,世人不知子都之美,乃世人无目者也,贾子礼你说是不是?”少年公子似乎早就认识贾琮,付钱收画,亲自放入自己的尺宽大袖中,即使有意平和,但那种气势,看着便不像普通人。
“公子喜欢就成,飞鹰、浅鱼,并不希冀人人都赞同它们,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可称伯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贾琮开口说话,满大堂的客人听见“贾子礼”三字,哗然一片,看稀罕物似的看着这位山海书社东家。
“这话说得妙,不愧是能写出《儒林外史》的人,你所有书,本公子都要一份,包括时文集、《笑林广记》,粗则粗矣,能用心者,就不粗了。”少年公子莞尔一笑,明明居高临下,却给人亲厚的感觉。
“乐意之至。”贾琮命孙福打包一套,那公子爽快付钱,却也只是打量贾琮几眼,不作停留,略略作揖而去。
罗高才、郑夜寥傻眼了:真有买椟还珠的傻缺买那些怪异的书画?贾公子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第91章 我来担这罪孽()
荣国府的清客相公不居府内,除贾政回府之时陪他下棋、看书、讨论经史子集,余下时间皆居住府外临近胡同,日子过得清闲。
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胡斯来四名清客相公,被贾珍请到院落书房,起草奏折。
当初贾珍被参,以他那时三品威烈将军之爵,自然能上告罪折,但罪名都有证据可查,他不是很通官场门道,就连贾政也缺乏实际操作的经验,就只能在家待参。
写奏折也是有规矩、章法的,第一列怎么空,余下几列怎么写,措辞、语气这些,贾珍贾蓉都不会,所以吃闲饭的清客相公们派上用场了。
“东府是宁国公之后,四王八公战功赫赫,宁国公老爷之子一品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孙乃科甲出身。珍大爷今时今日想恢复爵位与宗族大权,其一必是要提先祖功劳,以期圣上稍动恻隐之心,其二认罪必要诚恳,这罪圣上业已定名,不能否认……”詹光老气横秋地道。
卜固修下笔写完,捧起奏折,“若有李密的《陈情表》笔法,言辞恳切、催人泪下,铁做的心也能化了,合在下四人之力,时过境迁,想必圣上已经消气,有那么一点可能,也是值得一试的。”
“好,好。”贾珍抹抹胡子,吩咐贾蓉封银赏赐四人,四人得了钱,作揖告退。盖上印章,贾珍又命寿儿骑马疾驰通政司。
喜儿、寿儿自大宗没落以来,私下交谈,也觉着那日孙福请他们喝酒,有些不对劲……但,这事儿能说给主子么?不能说,一说出去,依珍大爷的霸道脾气,第一遭罪的就是他们。
“这几个蔑片相公,平时只会在西府二老爷房里,吃闲饭、瞎扯、奉承宝玉,今日看来,倒不是一无是处,就盼圣上开恩。倘若还不行,贾琮这仇不能不报,也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贾珍背手,躬腰踱步书房。
清客相公是幕僚、师爷一类的人物,民间俗称“蔑片”,这类人多半有童生、秀才甚至举人功名,再不济也是会认字写字、有点脑子的,他们就专门靠这点手艺、脑子吃饭。最出名的师爷是绍兴师爷,厉害的师爷能成为知县、知府以至于巡抚总督的左膀右臂、青史留名。
“玄真观的太爷(贾敬)那里,你去请安过了么?太爷的大寿要过不过?”贾珍问贾蓉。
依封建社会的礼法,他们父子愧对列祖列宗,去年没落之后,父子二人到玄真观的贾敬修炼之所,跪下来涕泪纵横,无奈贾敬只说“知道了,我不愿到你们世俗场中去闹”。
那种尴尬,父子不愿提起,同时贾敬超脱世俗,不责备他们败尽门风、祖宗蒽荫,倒让贾珍贾蓉松气。
今年九月半是贾敬大寿,按原著进境,也就是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秦可卿开始生病,沦为贾珍玩物。当然自贾琮穿越以来,已经完全改变。
父亲、祖父的积威,在小蓉大爷心里根深蒂固,贾蓉恭敬答道:“太爷的进士之衔仍在,只是他老人家超脱红尘,不愿为官。寿辰家宴,孩儿问了,太爷不回来,西府那边也不知排不排……”
贾敬是实打实的靠本事考中进士,不是赏赐的,想要为官,出山运作一番即可,且科甲出身之人受重视,就算罢官,也可以等着再次起复。他们这一支的重担,贾敬最有希望扛起,可贾敬选择了逃避。
子不教、父之过,贾珍贾蓉变成这样、贾惜春受冷落,贾敬是有责任的。
“太爷即便有进士之身,横竖大宗宗子是被我们败光了,西府有一位入宫的大小姐,怕是看不上咱们了……六亲缘薄呐……同宗、亲戚都靠不住,祖宗也靠不住了,唉……只希望那边大妹子的娘家也能出点力,报了贾琮这仇,咱们继续过逍遥日子去……”贾珍颇有唏嘘:去求老内相戴权,一介阉人,真是屈辱!口上那么说,他可不认为自己有罪,还不是贾琮无事生非、为了一介女流闹的!古人说红颜祸水,他看来所言不虚!
贾蓉心里对贾珍的“被我们败光了”,颇有微词,只是不说出口:哪里是我败的?
说曹操,曹操到,喜儿才进来禀报“琮爷登门”,贾琮就先一步踏进院子,父子二人冷笑一声,出书房换了一副亲切表情:“难得琮弟过来一趟,记挂我们父子。”
“一家人,珍大哥何须见外?”贾琮笑哈哈的,贾珍贾蓉请他进屋坐,贾琮环视一圈,长叹几声,沉痛、关切地道:“不了,不了,我才在芸哥儿家坐了一会子,今日来是有事的。我想着,去年我这弓马技艺是在东府会芳园学的,可巧这几天我要去西山拜访一位大儒,游学之余,不妨涉猎。今次我出钱做东,邀请珍大哥、蓉哥儿、琏二哥、薛大哥一场人,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贾珍贾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疑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贾琮坑了一次,这次会是套么?他们可不清楚贾琮知道他们起了疑心,说着话还是亲兄弟一般密切,听起来,有贾琏、薛蟠在,此事一点也不像是下套啊……
贾珍享乐惯了,一年不出门纵情,很是手痒,又自恃有王熙凤帮忙,迟疑道:“那好,琮弟订个日子?”
“三日后吧。”贾琮人畜无害道:“三日后去西山,小弟先不打扰了。”
望着贾琮彬彬有礼、讲究地叫孙福送了绸缎礼物,贾蓉若有所思道:“父亲,为何答应琮叔?”
“哼!”贾珍一拂衣袖:“咱们可不会再上当!不论他设不设局,不是打猎吗?那么多人,茂密深林,趁机乱箭射死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
“也是。”
贾蓉回房找新娶的正妻胡氏欢乐,贾珍玩了两个小姨子,但还顾忌一点尤氏的脸面,当众不做,他也不赖,又新买了一个小妾文花,文花精通音律,一首萧笛吹得好,贾珍念念不忘地回房寻文花来做另一种“吹箫”了。(原著贾珍就有文花这个女人,贾蓉后来的正妻,原著说法混乱,一会胡氏,一会许氏)。
西小市廊房巡查一会、贾芸家又待一会,贾琮骑马绕到荣国府左近,在一狭窄过道见到兴儿、昭儿、隆儿、庆儿、住儿几个在暴打贾瑞,贾琏冷眼站在一边。
说起来贾瑞,是贾琮利用了他,贾瑞这人注定被王熙凤整死的,如今王熙凤又两次被贾琮整得死去活来,气病了,这又算救了贾瑞吧?
这笔糊涂账,是算不清了,世上又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当了表子,还能立一座华丽的牌坊?
这一世,他注定了,要双手血腥。
如果这是罪孽,这罪孽就由我贾琮来担吧!
第92章 睡晴雯()
在这两墙之间的夹道,两侧树木的枝叶覆有灰尘,贾瑞抱头躲在一棵树下,贾琏人多,两头皆逃不出去。头顶狭小的天空,晚霞映红,如梦似幻,这里却上演着黑社会的暴力。
孙福、龙傲天簇拥贾琮下马走来,贾琮扫视一圈,劝说道:“二哥,瑞大哥哪儿得罪了你?同宗之人,还是留点情面。”
故意装作不知“贾瑞情书”的事,毕竟利用了贾瑞。经此一役,贾瑞受到教训,应该不会作死了,积点阴德吧。
贾琮做事并非到了冷血无情的地步,异世的环境逼着人不得不做,而后才能利用环境,大事上得狠辣、果断、有魄力。贾瑞不过是小事,念在贾代儒份上,留他一命罢,虽然贾瑞这时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
贾琏亦不知如此有损他自尊的事是贾琮策划并一手主导,他犹豫少许,脑门的黑线消逝,“瑞弟也太不成体统了,成日家赌坊、酒楼乱逛,因他赌输了,对我的人不认账,我不过教训他一回,琮弟从哪回来的?”
“是啊,教训教训也就够了。”贾琮顺着贾琏的话走,暗暗好笑,贾琏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特憋屈吧?“我打芸哥儿家回来,这就进府,怕锁门了。”
“嗯,晨则省,昏则定,这才是正经人。”贾琏摆摆手,示意昭儿、住儿等人打住。住儿是王嬷嬷之子,他母亲由于贾琮才撵出去,看见贾琮便来气,小小哼了一声。
“谢琏二哥收手,谢琮弟说情,我下次再也不敢在外厮混、胡乱坑人了。”贾瑞可怜兮兮、弱声弱气的,鼻青脸肿。
“还有下次的话,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贾琏警告毕,才带人走,贾瑞满面羞愧,贾琏终究不是毒辣之人,没整死他。三人个个明白,皆是那份“情书”惹的祸。
“瑞大哥,小弟对不住你了,哪想到此事被琏二哥知晓了?”贾琮拍拍半靠在树上的贾瑞的肩膀,假意歉疚:“瑞大哥,你家是比不上府里阔绰,可冷不死、饿不死,学里太爷尚有些学问,这是多少想读书的寒门羡慕不来的。有志不在年高,你就算不想读书,经商、跑腿,总有事可办,等有钱了,不说豪门美眷,买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还不容易吗?”
“琮弟你有所不知……咳咳……”贾瑞悲哀道:“祖父严厉,父母早亡,我读不进书。祖父的银钱,都是府里有爵位之人出的公费,珍大哥被削爵了,如今就指望西府大老爷,可那钱经手下来,实际并无多少……”
贾琏、贾琮,贾瑞都惹不起,是以“吃饺子”失败,他也不敢迁怒贾琮。
贾府族学,费用由有爵之人出,去了贾珍,贾赦的钱,邢夫人一经手,吝啬的大太太能放出来多少?
四五十两,对贾瑞来说是巨款,对这时代的平民也是巨款。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话我就说到这,听不听由你,告辞了。”贾琮翻身上马,离去。
贾瑞担惊受怕地回家,对祖父贾代儒撒谎说“喝醉酒,被市井泼皮堵住抢了并打了”,一听是喝酒,贾代儒怒气勃发,惩罚他不许吃饭、跪在院子树下读书,狠狠道:“大声读!觉也别睡了!”
经受此番波折、贾琮劝言,贾瑞陡然升起耻辱感、不甘心,口里念着四书,心里却念念不忘好嫂子王熙凤和一朝富贵。
……
入秋的夜晚开始显冷,西厢屋里隔三差五燃起碳火,满室温暖。
晴雯整理出来琮爷中生员那天各人表送的礼物,迎春的诗书、探春的笔筒、惜春的字画、宝钗的宣纸等等,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老太太还是赐给了宝二爷。
晴雯爱捣蛋,夜间只穿睡衣,便偷偷摸摸地出去查看查夜的人走了没,等走了她就拍手称快,叫来林红玉打牌、喝酒,好不欢乐。
贾琮在里屋道:“晴雯你进来。”
“又做什么?”晴雯撅着小嘴,丢下骨牌,水蛇腰一扭,掀帘子进里间,到床边把帐幔挂起,瞪着杏眼。
“怕你冷病了,进来暖暖,我明天要去西山游学,又有段日子不在家,回来怕要参加乡试了。”贾琮眨眨眼睛找借口,原著晴雯不是跟宝玉躺过来着?她貌似也不忌讳,当然只是躺躺,萝莉嘛。太宗说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今日不培养感情,来日不就仓促了?
“也好,也好,让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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