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贾琮问:“师姐,那是什么水?鲸卿,你买的鞭炮还有么?”
秦钟回房取来:“还剩下两串。”
秦可卿樱唇微抿:“哎呀,那是洗脚水,快倒了。”
贾琮说有大用,取了两串鞭炮,点火,丢下去,顿时噼噼啪啪,炸得李七妈浑身冒烟。
李七妈火冒三丈,双手一叉水桶腰,唾沫横飞,破口大骂:“是谁?狗娘养的!没教养的!你出来?不敢出来是么?你个永定河的王八,出来!灌黄汤的、挺死尸的、下九流的、龟公、绿头王八……”
这出泼妇骂街,那叫一个精彩,引得四方店铺、行人咋舌不已,骂着骂着,忽然一盆洗脚水泼下来,李七妈呆了一会儿,大骂几句,一溜烟跑了,念念回味:“这洗脚水,怎么有股香味儿呢?”
衙门里巡逻的捕快,早知那儿住的是京里出差的老爷,也没怎样。
他们太低调了,店家还不知道,这下子晓得了,掌柜的立马叫伙计呈上好酒好肉,并且重金请了县学的一名秀才公书写条幅“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亲临驻跸本店”,广告打得那叫一个明目张胆。
“这掌柜的还挺精明。”贾琮夹一条腊肉放进口中。
“多吃点。”秦可卿美眸异常柔和,每次小师弟都能让他开心。
“跑累的话,明儿你不必去了,专心作八股就是。”秦业吩咐,他们一家三口,不知何时开始,隐隐把贾琮当作主心骨了。贾琮身量早已接近一般人十岁左右,又心性沉稳,办事机灵,渐渐地,他们都不把他看做孩童。对他某些方面的见识、智慧,秦业心中早已折服,只是嘴上不说而已,秦钟更与他相交莫逆,就是可卿师姐,哪天不与他谈几句,也觉着没味儿,看师弟忙忙碌碌,师姐挺心疼的。
“唔,老师也赞同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学生还想去看看,自己会提防的。”贾琮含糊其辞,心道:“罗讼棍不会善罢甘休,樊知县那儿的好印象还要增加。”
……
李七妈回了罗文,说媒不成功,罗文没好气地打发了她,一分钱不给,乱骂一通,气得李七妈背地里咒骂不已。
罗文去回罗国奇,这时县学下课,罗国奇在孔庙门口,与县学生员们边清谈,边走,罗国奇振臂高呼,义愤填膺道:“诸位师弟,宛平县内永定河淤塞,宛平父老夜以继日地劳作,在下实为忧心。为此,特派家人也去服役,往社仓捐了银子,现下,在下愿意亲临永定河勘察,上为县衙朝廷分忧,下为同乡父老解难,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大器师兄真乃我等楷模,我等也愿慷慨解囊,捐些银子,为同乡出力。”
“大器师兄乃仁人志士也!”县学师弟们对罗国奇十分夸赞、崇拜,也有忌惮他权势,阿谀奉承的。
“多谢!多谢!罗某愧不敢当!”罗国奇彬彬有礼,一脸惭愧,然后,他一收折扇,拿出当年荆轲拜别太子丹的慷慨悲壮,方巾飘飘、风度翩翩地走下石阶。
更有他的几位同仁师兄弟,吹箫、弹琴,为他送别。
但,走出几里,罗国奇的悲壮刹那消失,罗文回禀秦家不允。他也不动气,说来罗秀才家财万贯,要什么妻妾没有,缘由是他的口味问题,他这年龄、心性,对闺中处子兴趣不大,却对美妇、他人之妻情有独钟,那日还以为秦可卿是男的,没想到是女的,还嫁过人,这就更对他口味了……和曹操一个口味。
“无妨,秦家此女,我罗大器势在必得!否则抽肠而死!”罗国奇不容置疑地道,双目仿佛闪烁着森冷的幽冥鬼火。
……
毕竟离家几日,贾琮写了信汇报行程,交给民信局的人寄回去,付了碎银,这晚孙福与他街中散心,又见到匡六合乔装打扮,出来算卦。
京师距离宛平,不过往返几个时辰,所以那天匡六合跑到了西便门外,贾琮问他为何又出来,匡六合说治好母病、研读四书,二十两也不能长久。
顺天社仓旁边的茶馆,贾琮忽然有个一连串的计谋……匡六合是会装神弄鬼的,而且此人有孝顺之名,不难拉进自身阵营,便道:“兼达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我疏忽了。兼达兄如果有意,可愿经营盐务为生?”
“啊?”匡六合大吃一惊:“子礼兄,万万不可,在下虽知你身世不凡,可是……盐、铁、瓷、丝、茶,历来是官营的,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犯罪了?”
“这个你不必忧心,我拿的是官方批示的盐引,保准合法经营,我担心的是……你怕不怕经商影响到读书的名声?”贾琮道。
“这倒不怕,不是也有士人暗中经商的么。”匡六合感激、惊诧不已,盐引都能弄到,贾琮到底是什么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贾琮手指轻敲桌面:“兼达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过几天还要你帮忙的。”
……
扬州盐商,家有百万还是小富,黛玉父亲林如海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而在华北京东天津府,也有一个大盐场:长芦盐场,此地也有一个巡盐御史。
顺朝的天津府属京畿道,刘东升的巡按是顺时针方向,他来天津府不久,贾琮的两份加了秦业印章的书信,一前一后送到。
第45章 我就是天理、我就是王法()
盐,它的生产和贩卖蕴含着巨大的暴利,是切切实实关系到民生的东西。盐的生产种类分为三种,海盐、井盐和池盐,天津府长芦盐场属于海盐,生产方法有煎有晒。
“水之就下,如人心趋利……昔日鲧用堵法,大禹用分法,遂成大禹治水之美名……盖欲先治水者,必先明水之性也:欲其分而分之,欲其堵而堵之,欲其合而合之,欲其直流而直流之……此之所谓因势利导、因地制宜……”
天津府的钦差行辕,刘东升逐字逐句看完贾琮的治水理论,理论方面,是了解自然,并且顺应自然规律。规律,不可拂逆,只能发现它并且利用它。贾琮详细说明束水攻沙、遥堤、减水坝的作用。
刘东升巡按畿辅,河道是早晚要监察的事儿,尤其贾琮后面两条,正中刘东升之心:河兵制与治河官员的离任责任制。
他是博览群书的进士,不止精通制艺,明朝的治河工程,贪污横行、徭役累民,他在史书上是见到过的。
贾琮的河兵制,与堡夫、闸夫、埽夫一起实行,由朝廷拨款、国库报销。顺朝如今没有战争,国库承担是不成问题的。贾琮提议,由地方营兵担任劳动力强的闸夫,泛区民壮担任堡夫、埽夫,前者给银一两五钱,后者一两。而宛平正在实施的,虽然也是朝廷拨款,县衙却完全按照徭役摊派,河工得不到什么,工作热情可想而知。
朝廷的拨款,买材料是肯定的,还有一部分,是被官员一层层贪污了,无可置疑,工程贪污,贯穿明、清两代。
官员离任责任制,对堤坝的稳固,有多么重要,更不必说了。
“洞若观火,大智若愚,贾琮……”刘东升喃喃自语:“贾子礼……”
刘东升站起来,在大厅转悠踱步:“区区永定河,远远比不上黄河的泛滥,尤其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贾琮的策划,对黄河更适用……河南的那位,快要进京了……如果他看到了,定会拍案叫绝。”
“秦业啊秦业,我都有些妒忌你了,得此学生,夫复何求。”
再翻看第二封书信,是委婉请求一张盐引,有了治河策划打头,刘东升不多犹豫,修书一封,行文天津巡盐御史,不消几天,一张合法的盐引通过驿站传到了宛平。
盐引是卖盐的营业许可证,给谁不是给,很多巡盐御史都与盐商有关系。何况贾琮只要一张,刘东升都觉得他太低调了。
……
大顺的一张盐引,一月可卖一石盐,匡六合可雇人与长芦盐场的挑夫接收,自此,匡六合的念书、生活不成问题了。
至于读书人经商,不必担心,他依旧是民户,雇人经营即可,整个士人阶级都有这层利益,没人会攻击的。
贾琮更不担心匡六合是白眼狼,他早已查明白匡六合性子忠厚、有恩必报、孝顺母亲。
樊知县采纳了他“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建议,清理泥沙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对贾琮提议的遥堤、减水坝,樊林置若罔闻,因为主簿来报,工程款项支持不了这么浩大的工程,樊知县无奈作罢。饶是如此,樊林也对贾琮青眼有加,这些合理、切实、实用的建议,不但解除了他的担惊受怕,而且可以大增一笔政绩,明年官员大考有望升迁,樊知县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贾琮八股文能服众,我必取他为案首!”
二十万两拨款,县内泥沙淤积不超三十里,最宽不过五丈,却建不起减水坝,埋下隐患,这个世道啊……贾琮在客栈房里沉思,愤懑不平也是无用的,贪污,只要有当官的,就不缺这玩意儿……
遥堤、减水坝是十分重要的,至少可保长年不遭水患,但,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与乡镇里甲、工部匠户长期交流,贾琮对这时代的治河工艺有了详细了解,石灰、黏土,早已大量使用,黏土在固安大量有产,官窑生产技术也是比较精湛的,这么看来,水泥,是能够制作的,但这时机对他来说不合适。
古人的聪明,不可小觑,比如堤坝的建造,长、宽、高,他们能造出合理的比例,还有人,能够做到,测量河流横断面积、水流速度,得到水方,再估量堤坝的储水量……这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
……
宛平县衙,公堂之上,比较勤政的樊林正在问案,县丞、主簿分坐两边,书办在右下首记录。
大堂两侧,皂班的皂隶,身穿皂服,手执水火棍,面色严肃,进来的小民,再胆大,也会被他们的威严所震慑,更何况,右边的库架,还有很多刑具摆在那里呢……
处理了几件民事纠纷,正欲退堂,罗秀才大步进来,奴仆前呼后拥,如入无人之境。
秀才见县官,不用下跪,但是怎么说,师生之谊,起码也要有礼数,罗秀才这举动,很无礼了。
他湘妃竹扇在大案一敲:“县尊!为何采纳贾琮一小童之策论,却不听罗某之言?”
两边皂隶、书办面面相觑,看向县太爷,樊林的脸庞发红了,哪有这么当堂问的?罗秀才是完全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
“本官做事,还要征得你同意么?”樊林眼睛斜视,就算商议,也得私底下,含蓄委婉……罗国奇此举,太不给他面子。
案上右侧,有一个小竹筒,竹筒里面有数十颗令签。这些小小的令签,丢下去,就可以抓人、打人、动刑,樊林拿起其中一只,呵斥道:“罗国奇,扰乱公堂,藐视朝廷威严,你以为本官不敢抓你么?”
县丞、主簿纷纷按压:“县尊,三思啊!”
“抓我?你来啊!”罗国奇笑意温和,踱着白底皂靴,堂而皇之走上去,轰走县丞,不顾那县丞的满面通红,坐下,与县令平起平坐,咆哮道:“我不管!宛平的河神庙,必须有我罗国奇的名字!必须有!我出了力,勒碑刻铭、名传千古,理所当然!你记住,宛平这一亩三分地!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理!”
皂隶、书办们纷纷低头,三位老爷出丑了,丑事是不能看到的,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县丞、主簿大是羞愤,却不敢得罪他,樊知县心里憋了一股火。
眼见无人反驳,罗国奇面目好看了点,他这种不缺财富的人,还求什么呢?就是享受和名声。宛平治河成功之后,是要建立一座河神庙的,镌刻有功之人,流芳百世,罗国奇就要这个名声。
“识相就好,否则,我那族兄胜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不想丢了乌纱帽,乖乖听我的话,那个贾琮,明年不能中县试,乖啊……哈哈哈……”罗国奇一拂袖袍,优雅走出县衙,很有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壮。
樊知县的瞳孔凸出眼眶,呼气如雷,双手颤抖,狠狠一敲惊堂木:“退堂!!!”
县丞、主簿、皂隶、书办吓了一跳,灰头土脸地,各自回去。
樊知县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门子报贾琮求见,传进来,樊知县在书房阴雨连绵:“河工领事贪污,何以教我?”
“县尊……”贾琮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樊知县以手比耳,越听,眼神越亮,如获至宝,不由自主挽住贾琮双手,说出了当年刘玄德告诉诸葛亮的话:“本官得你,如鱼得水也!”
第46章 以鬼神之名义()
宝珠、瑞珠乃贴身侍婢,伺候她很多事情,然有些事便是贴身丫头也不便的,比如清洗贴身亵衣之类,还有可卿每月也有那么几天的……
最苦最累,要数客栈的伙计,成日家跑上跑下,打冷水、打热水,好在客人出手阔绰。
秦业家没有庄屯,单靠俸禄是不够的,一年才几十两,不过在京师南城有几家店铺,勉强度日。
经期正常,是说明女人身体正常。
她清洗好不能见人的衣物,衣袖卷着,两手光滑如凝脂,从里间出来,给贾琮磨墨,秦钟还在背四书。
有些女人的柔媚,是礼仪需要,富家千金,多有外秀内慧,如黛玉、宝钗。而有些女人的柔媚,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厅堂上举止优雅,闺中热情似火,温柔缠绵到了极点,俗称闷骚,可卿无疑是属于后者的。
就像《西厢记》开头崔莺莺的闷骚: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
她今时今日的穿着,不甚华丽,封建地主阶级的奢侈本性在秦家看不到,青丝披肩,比甲罩身,窈窕的小腰儿盈盈一握,宛如艺术家按照黄金比例雕刻出来,说话间和煦含笑,如沐春风,粉底皂靴、褶裙、银镯,朱唇细眉,媚然天成。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今儿师弟还要出去?虽说永定河不远,但那筑堤也太危险了,你小心些。”秦可卿两手在砚台上百无聊赖地磨啊磨,看着贾琮内穿的交领中衣,那还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杰作,小有欣喜,不记得这样的日子何时开始,但却过得挺舒心的。
“嗯,说好了晚上再出去,外面日头毒,不时下雨,你们还是歇着吧。”贾琮心中一丝暖流飘过,在她胸前逡巡几秒,记得秦可卿以前常把秦钟抱在怀里的,羡慕那福气啊……贾琮搁下笔,秦可卿便不磨了,言笑晏晏地瞧着一个师弟、一个兄弟。
秦钟对堤坝呀黏土呀不感兴趣,兀自一个人苦读四书,他也是被养得娇惯了些,体弱,近来才稍有改变。
过午的斜阳从窗缝射进来,伸出头颅,侧头平视的话,聚宝轩二楼能瞧见宛平西门顺治门的角楼、站岗巡逻的官兵,手执樱枪,据说箭楼安有大炮。
她坐在外间,拿绣花针往头发一别,再穿针引线,把几块布料拼凑成水田衣,叫宝珠、瑞珠抬一个熏笼进来。熏笼放了香、火,既可熨帖衣物,又能起到熏陶、祛除异味之用。
秦可卿看到贾琮翻了一会儿时文,又去写书,这几天几乎这么过来的,经常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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