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咂咂嘴,但不再发牢骚,他家里还有一堆破事。
李纨看着这些,决定回去好好鼓励贾兰,不经意想起贾琮前几月对她的李纨保养极好的脸上皮肤发红起来,贾惜春奇异道:“大嫂子你中暑了?”
“哪有。”李纨感叹地笑:“我在想,琮弟这一去,常年不得回家,可就苦了宝钗,你们三姐妹差不多都到了年纪,看来老爷们也要议议了这可不又是几次生离么。”
贾宝玉顿觉伤心,要是一辈子在大观园安安乐乐,该多好?
黄河岸的武陟河道总督衙门外边,高粱杆燃烧的青烟直飘天际,一块块棉田为泥水所淹没,又为烈日所照,变成坚固的块垒。
犹如出笼之鸟的凌决袆,在岸边漫步一阵,可吓坏了小路子赵康和一众王府护卫,他用满是灰尘的手看完邸报,憨厚地笑道:“你们看好不好?子礼先生的名望又能上升一层了,只是这个嗯,这个送礼,于先生名望有损,不好扳回来”
“贺喜王爷有如此臂助,贾御史初到淮安,看似风风火火,实则谨言慎行,行动大有章法,可谓老成谋国,是王爷之福呐”赵康亲切地笑。
“先生说待他考察完淮北河道,要行大治之法,还说有一样宝贝送我,十几天前就叫人来路上了,本王已经等不及了,你们快些”
凌决袆欢快地丢掉邸报,飞奔着向前方棉花丛中的道路跑去,吓得赵康、甘三等面无人色地追上,甘三这个有品级的侍卫还好,赵康便上气不接下气,他可不会葵花宝典。
甘三寻思道:“公公,论时间,咱在四王爷跟前最长,那贾琮不过教了几天书,为何这是什么缘由?”
“我干爹也在宫里面读过书,识过字,还是翰林院的人教的,他说那时还很痛恨他们,后来想起却是感激,没有那些人,哪有今日呢?这是干爹的话”赵康的眼神蕴含一丝怜悯:“再说咱们这位四王爷,自打出生长大,就没安排过先生,后来还是皇后娘娘教了几天”
甘三想想,觉得他能理解,豫王爷为什么这么激动,是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苦处,这个公公,还很聪明啊,居然看得比自己清楚。
“父亲,这位贾世兄真有两颗雄心豹胆,一句话就绕过江苏布政司、按察司了,父亲可是代着巡抚的事”卫若兰的语气有些酸气。
此时的苏州烟雨连绵,巡抚衙门的钦命旗子,在江南烟雨的湿润下,风吹不起来,唯能吹动树叶,沙沙,沙沙,那种沙沙声,混合雨水的沙沙,仿佛要滴到人的心里。
“事已至此,朝廷已叫锦衣卫来拿人了,还能怎么办?贾琮若来苏州,本官也怠慢不得,我是长久的官,他是顺风一过,再大的动静也不怕,所幸李毓昌活着时候的状子没有上交的必要,按例是不能压的,但他死了”卫定国沉思道:“贾琮摆明也是不想把克扣的事情闹大,得罪整个官场,就看他怎么收场,怎么筹银子,这黄河一个办不好,轻则革职,中则下狱,重则就是一个人头啊”
“我们卫家与贾家只算有过来往的泛泛之交,自打出了京城,与保龄侯史鼐的交情才深厚一些,他有一个侄女待字闺中,那是真正的侯门千金,这婚事,为父得给你议议。”
卫定国面作难色,他这公子也是外面混惯了的,那个史家千金,连见都没见过,但又违抗不得。
等锦衣卫来拿巫舟的时候,在江北的淮安,无论官场民间,贾御史的名声,顿时以此为中心传散,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想他彻底解决水患,有人想看他的好戏。
淮扬舞台的帷幕已经彻底拉开,谁是最后的赢家?四方拭目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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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此女只应天上有()
人群推推搡搡地挤到道边来看,道台老爷被槛送的现状,此地民众大多面有菜色,“淮以南,扬以北,数千里泽国也”,此乃黄河夺淮后的现状,这个泛滥范围便是淮阴七州县,山阳、盐城、高邮、宝应、江都、泰州、兴化,也是在淮扬范围,灾情不比河南低多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是御史大人见效快呐”在他们的一片骂声中,押送队伍朝北进发,直走运河到清江浦,自清河以下,运河堵塞不重,这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钦差直立甲板,却不是余彪那一伙。
隔岸数丈的塔楼四层,贾琮临窗而立,俯视并远眺,纵贯南北的运河与横冲东西的黄河,尽在平原尽头,烟波浩渺,那南一段,单有官船,不见客商民户,北至于西,直到看不见的桃源宿迁,沿岸河工无数,夕阳渐靠西山,也不见良田地亩。
时至今日,淮安府吊刷案卷的工作基本完成,除巫舟一件,没有大的案子,为提高效率,本府所在州县的案卷,他都吩咐移到府衙来刷,有管潮生、妙玉两个员工,贾琮的工作量大减,在锦衣卫来到之前,也得以巡视了清河仲家庄家的堤坝。
“得恭喜山海兄,有山海兄协助咱家。淮安大治,指日可待,这都是咱们的功劳呀。”刘知远颇为得意地揽功,指点江山道:“山海兄左右逢源,官途不可限量,张阁老与你不对付,咱家是知道的,此事少不了干爹相助,不过么这治河银子并不够”
他的前半段话,贾琮纯当作放屁,听到后面,语气揣摩似的:“银子莫非皇上的宫殿还要大修?”
“呵呵呵”刘知远敷衍地不说话。
贾琮心里沉下来,那次上书怕只是暂时的改变,派刘知远下来,除了监察他,很可能就是弄银子了,要说皇帝昏庸起来也简单,又有几个皇帝,克制得了几百万的挥霍?
“公公所言甚是,我可不敢揽您老的功劳”贾琮为难道:“有一良言得提醒公公,万勿惹起众怒,否则下面的路不好走,上面又有一帮官在叫”
刘知远脸上一正,挥袖坐下,作出请的手势,这塔楼四层一间,清幽雅致,高处不胜寒,他问道:“山海兄有何良方,可治这病?”
不论学问,还是办事的手段、未雨绸缪的心思,刘知远都对贾琮有些佩服。
“这治病的良方,不论望闻问切,不论大方脉小方脉,都有主有辅,有君有臣,主辅得宜,君臣相佐,药才能生效。”
“现下清江浦本就人少,在此收税,不过是辅罢了,加上河工未成,商人只有逃的份。真正的主,就在下面的扬州,两淮盐税,一个大盐商随便抠一点,十万都是小数目”
刘公公眼睛一眯,他可不傻,盐税要是那么好收,贾琮怎么不去收?此事牵扯太多,过于复杂,“哈哈不急,慢慢来。咱家也是苦呐,皇差得办,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死了,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刘公公误会了,这便是你不懂文官的许多手段”贾琮一一出点子:“如今之盐引,谓之纲盐,搞了几百年,漏洞百出,弊端重重,依我的法子,换成票盐制度,总能收上来,且兵不血刃,有功无过”
贾琮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附言告之,刘知远听得眼睛一亮,觉得甚是可行,话说此人也是自宫进京,不过他运气比武状元好多了,朝廷那时严厉处罚自宫之人,他却刚遇上雍乐皇帝登基,得以赦免,参加选拔,因通些诗书,才熬到御马监和司礼监。
不仅是底层的地痞流氓出身,不在社会正常轨道之内,病态再加自宫后的心理变态,这种太监最希望的就是别人的尊敬、自己的尊严,这一条也可谓他们的逆鳞,寻常官员见皇帝战战兢兢,见上司卑躬屈膝,必要时候可以不要自尊的,太监出来却死要面子,典型特征还有小心眼、贪财、攀比、搜罗宝物、附庸风雅,刘知远都占全了。
而贾琮与他平等相交,如今这话听来,真是“句句肺腑”,刘知远心怀大畅,贾琮松一口气,终于又把刘知远赶出淮安了!
贾琮这么做,第一不想让他干涉自己的巡视河道,这深宫里的太监,能对河道有什么学问?留下他就是瞎折腾,第二,他大收贿赂已经对以前的名声有影响了,虽说现在两淮巡盐空出来,让布政使兼了,他也能上书提议,从那边拨一份款,但是这个锅,还是给刘知远去背,毕竟天怒人怨不是?刘知远就是给他背黑锅的最好人选。
其一,刘知远不会有事,万历的税监、矿监搅得天下几省不宁,百姓唾骂,官员愤怒,甚至收的钱,太监们只交十分之一,皇帝蒙在鼓里,可是呢,这些太监回宫,还是屁事没有。理论与官场规则上,不会处处掣肘的,只有太监。
其二,就算刘知远贪了大半,只要拨给这边一小点,堪比朝廷国库储存量的扬州盐商,也不至于让淮扬河道捉襟见肘了。
这是贾琮想到的唯一折中的法子,也计划了好久,他毕竟是文官出身,心机重,可此时刘知远多半还是把他当好朋友的,不会想到贾琮那肠子转了多少个弯。
搞定一半筹措银子的事情,贾琮又回塔楼的行辕,听治河汇报。
清江浦与清河不过些许时辰的距离,在清河县外,数百亩良田,于洪水退后,变成弯弯浅滩。
有淮安知府做主,经过施粥几日、以工代赈,上十万难民算是安置下来,可是这一切还是让鲁廉宪觉着糟心透了,前几天又与贾琮联名上书,再请八十万款项,如果少了这笔银子,鲁廉宪实在害怕这十几万难民兼河工会暴动。
人力、物力、财力,实地勘察,这是一项涉及方方面面,耗时日久的工作,按他和贾琮的估计,最少也要一年,不然从骆马湖到洪泽湖的河道,根本无法根治。
这一天很是疲累,回城安歇,鲁总河换了便服,叫上随从,来龙王庙的庙会微服私访,但见人烟稀少,庶民寥落,哪有昔日的繁华。
“半个月之内,我们别想走水路了,漕运被封锁了,只准官船来往”宝珠叹气。
瑞珠道:“听说是河道衙门发的命令,奶奶,此地之人还在传,琮爷成了在世包龙图,前朝海刚峰,那个办案,神出鬼没”
秦可卿一言不发地袅娜进庙。
“不错”鲁廉宪失神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第283章 秦可卿的呼唤()
这天送别了刘公公,贾琮说还要去清河仲家庄那边,塔楼暖阁内,妙玉与贾琮同居已有几日,她道:“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刘公公贪财贪权贪杯,怎么能把收来的盐税给你?”
“按理我们两个都是监察,对治河同样有责,他推脱不了的,不过他胜算最大,大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我和鲁廉宪身上,皇帝信太监,胜过信儿子,因为皇帝总认为太监没有私心,太监无儿无女,也没有座师同年,考虑的确实与官员不同,有得必有失。”
“都说河道的位子难,所以这个鲁廉宪和朝廷上面的人牵扯不深,都盼他和我背锅。”
“但关键我和刘公公有交情,到了今天,司礼监要在内阁安插人手,最合适的,只有我了。”
贾琮从后面揽住妙玉纤腰,抚摸着她那绸缎般光滑的小腹,妙玉推开他,“要去就赶快去,可惜了这个端午节,要是往年,四处河道该有龙舟划行,只是别累倒了就好。”
“怎么会。”贾琮一撩妙玉手心:“我的金枪不倒,妙玉姑娘肯定有体会。”
“不知羞。”妙玉啐了一口,同时暗叹,自从搭上这个人,自己白白花费了十多年的清修,说着莲步轻移地掀帘子进去,想想又慢步转身,“你那个师姐,还没回去吗?”
“回去了吗?”贾琮讶然:“我不知道啊,这几天一直忙。”
妙玉轻笑了几声,便不问他了,从楼上俯视下去,不一会儿便见贾琮骑马往北门去了,此时伍三哥也从苏州回来几日,师父早已入土为安,她打算到苏州的时候,好好祭拜一番,了却那段佛缘。
但思来想去,万一遇到邢岫烟怎生是好?怎么好意思见她呢?她恐怕也会问问自己的状况,而自己也离不开贾琮了,也不想离开,这样谈心交往,她觉得解心,咬唇想道:“罢了,叫他自己去应对,谁叫他处处留情呢。这般年纪,也不见他有个一儿半女,该让他有个养生之道才好。”
“办了巫舟,三王爷那里是卯上了,如此也好,扬州那边让刘公公先去打头风。”管潮生赞成贾琮的做法。
路过几家酒楼,城内是没有水患的,还甚繁华,贾琮叫他们去玩乐一天,顺便打探一下民情民风,这些他都需要记录的,属于工作范畴,孙福他们就大气一松地找姑娘去了,管潮生也自去寻乐子,柳湘莲没出来,最后唯独留下武状元,这也是个自宫的。
走去城外仲家庄的路线,路过龙王庙,贾琮少不得要进去探望,至庙里二进院子,见到鲁廉宪在座,秦钟陪坐,贾琮拱手一番,坐下相谈。
几棵皂荚树静静矗立,夏日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斑点似的印在布满青苔的地板上。
鲁廉宪随从递了蒲扇,贾琮一面扇风,一面偷偷打量师姐那边的状况,鲁廉宪感慨道:“生民困苦,自打淮扬水发之日开始,这一线的民户就开始预备花柳土木、埽、砖石”
贾琮道:“植树造林是好的,根治土壤之疏松,且有循环雨水、调节水量之功,只是上游泥沙太多,一时治不下来,各种堤坝是非修不可的。依我的看法,一旦筹措到银子,所有当差民户、河工,一律定算,花柳便宜一些,可定在一钱多,埽的制法复杂,耗时耗力,可定一两。”
他又在棋坪上的地图比划:“还有黄河、淮河、运河的交接处,经过这十几日的考察,本官认为,除了另开一条中河,根本无法根治,年年决,年年冲,年年填,年年挖,苦的难道不是江北百姓?”
秦钟的手指从骆马湖、宿迁、桃源,比到清河,“另开河道,不知又要费多少工程?这么长的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除非实行海运。”贾琮皱眉:“当年元朝用的也是海运。”
实际上晚清也搞过海运,只是明朝以来的官员,因为保守等各方面的原因,当然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放弃了渤海、黄海这条线,而年年折磨老百姓来搞这条大运河,当时西方传教士都觉得奇怪,中国船只不行吗?技术条件不具备?也不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西方还在摸索呢。
“海运难,本官倒赞成贾御史的看法,这条中河不过一百八十里,可以完全避免黄河夺淮,就如山东的会通河一样,功在千秋,所忧的是财力,人力有现成的,物力贾御史也出过点子,埽里面加了水泥,坚固可抵百年”
鲁廉宪点点头,秦钟看看那条线,这一百八十里的河道改造,如果成功,那将是何的千秋伟业!确切来说,是百年伟业,千秋过后,肯定用不到了。
略略谈了此事,说定斟酌几日上奏,鲁廉宪随意问道:“秦舍人的令姐,尚无婚事缠身么?”
“呃孝服未除,还得过些时日看看。”秦钟模棱两可。
贾琮暗笑,一本正经道:“师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不得我也要帮忙置办的。”
这时宝珠出来递瓜子,贾琮低声和她说话,宝珠轻声笑道:“奶奶在和薛婆子说话”
鲁廉宪看到此情此景,沉吟再三,告辞退出,秦钟也说要去市集打点东西,秦通跟了出去。
出了庙门,鲁廉宪微微有些不甘,但是有贾琮这一层关系,他强求不得的。贾琮的势力比他大,他就是因为不争不党,才被派到这个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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