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不住,谁想到它们撞上了,明儿我赔你一个。”贾琮向上道。
“那一只是琮叔的?”秦可卿讶然,美眸却不像平时含笑,这是什么缘故?因为秦可卿与王熙凤交情极好,二女虽差了一辈,却年龄相仿,王熙凤对她很照顾,周瑞家的来送宫花,王熙凤都要分她一半,随后可卿生病,王熙凤不时探望,比丈夫贾蓉更尽心,女人的交情,何尝不是一种情呢。
贾琮与王熙凤相斗,撤掉了她的管家之权,东府也知晓了。秦可卿行事温柔和平、上下赞扬,自有她的过人之处,不至于对贾琮心生怨恨,但,也会有些许芥蒂的。
“罢了,让它们飞去,琮叔不必如此,秦氏可折煞不起。”秦可卿玉手微开,拿宝珠手里的剪刀剪断长线,瞬间,一对凤凰随风拂去,渐行渐远,楼前桂树嫩叶如洗,溪边老柳盘结,柳枝如少女垂下的青丝,轻荡涟漪。
她凭栏俯瞰,年少琮叔在楼下愈发显小,但听他道:“以后我拜令尊秦郎中为师,秦氏,你就成为秦师姐了。”
秦师姐?好怪异的称呼,秦可卿一愣,瑞珠、宝珠咯咯娇笑,贾琮年龄还小,她们倒不认为这是调戏,贾琮也不会,这是事实嘛。
失笑摇头,秦可卿道:“琮叔也太胡闹了,这不更是折煞秦氏,快休如此!”
眼见贾琮挥手离去,秦可卿自想心事,半晌才道:“前儿家严来信,告病赋闲,我想回去瞧瞧,你们跟我一道回去,这儿,也闷了。”
宝珠不明就里,点头答应,唯有瑞珠轻叹一口气。
第19章 拜师在即()
星光下,明瓦灯微光淡晕,如洗的碧空在仲春见不到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北斗星闪亮如旧,抱厦前小坪甬路,迎春、惜春送他出来,贾迎春笑道:“今儿玩得舒心,我听大太太那儿传出消息,说你不日将去南城秦府拜师。”
“那秦府隔着府上三十里远,不仅拜师的贽见礼,一并求学日子的吃穿用度,我想必定所费不赀,大太太拿捏得紧,老太太也没有掏腰包的意思……我这儿攒了些梯己钱,明儿清点出来,我叫司棋给你送过去。”
“不劳烦二姐姐破费了,你们女孩儿家,衣服首饰、精致玩意,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有定例。”贾琮眨眨眼睛:“相信我,我自有生财之道的。”
贾迎春怔怔凝视他半晌,无话可说,说起此事,才刚探春还叹息过,说男儿有福,出府走动不大受拘束,三妹妹是这种想法,贾迎春却没想那么多,对她来说,生来便是如此,出去看看也一个样,闷在闺阁也一个样。
她心想:“今时不同往日,琮弟不是往日之琮弟,他能出头撵走王嬷嬷、斗倒琏嫂子,就是有我未知道的生财之法,也未可知。”
并肩而行,提着明瓦灯,贾琮在想,王嬷嬷一事,迎春也遭受了些许非议,为何其他姑娘的嬷嬷无事,唯独迎春的嬷嬷有事?自然令人议论了。贾府就是这么个地方,但有流言蜚语,即刻甚嚣尘上,然而此事终究利大于弊,他做前就不后悔,迎春也能明白的,他希望他的举动和言行,能慢慢地使贾迎春潜移默化,倘若她有探春的性子,便不会太吃亏。
人,这种复杂的高级动物,从进化到氏族时代,而至今日物质与精神的文明流窜到一定程度,此等封建宗法大家族之中,便各有各的心事,俗话说得好: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以言者无二三。
两世为人的贾琮,以此时地位所衍生的能力,实在不大,他所能做的,就是去努力博得功名、尝试、改变。
于是他们姐弟俩默行到大门口,春日晚风荡漾,轻拂袍角,贾惜春在后,两只小手梳理小辫儿,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不甚明白。
贾琮瞧瞧四妹妹,这时的贾惜春,性格尚未定性,尚且只是那个和水月庵的姑子智能儿玩闹的小女孩,没有太多忧心、烦扰,对了,贾惜春不是擅长绘画么?后来奉贾母之命画大观园长卷……贾琮生出了一个想法,不过现在无力实行,或许,将来自私、无情的惜春也能改变。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弄得这般依依不舍的。”贾琮道:“二姐姐记得我的话,不可待人软弱,当断则断,那就是真心为我好了。”
“我知道,你悉心念书,心存举业,姐姐也支持你。”贾迎春笑容明媚,朝门外左右一瞧,摇头道:“晴雯真是懒,也不来接你。”
待贾琮离开,贾迎春也不把不必送银子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个事情不是费用够不够的问题,而是一个心意,倘使诸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那血脉亲情,诚无必要,她是这么想的。
贾琮回院,晴雯还没歇下,今天热闹了一整天,她一个丫头委实闷得不像话,紫鹃、入画、侍书、司棋、绣桔一道回来做客,这些丫头就一起抹骨牌,拿出铜钱小赌一把,闹哄哄的。
她们走了大半,晴雯掀帘子出来给他换衣服,也只是脱了外罩,放回柜里,贾琮提了灯放窗台,开始教她写字,手把手写了两行: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两句就是对林黛玉题目“子曰”的破题,前句中“子”,后句中“曰”,孔子不就是百世师?孔子的语言不就是天下法?
贾琮站立俯身,晴雯便在怀下,见到她中衣领子外面的后颈清嫩雪白,结扎不住的几棵颈上青丝稀疏细弯,隐有处子幽香,急忙避开了。
“认得几个字,认不得的怎么查呢?”晴雯十一少女,已通人情世故,察觉贾琮的细微举动,没说什么,笑道。
手把手的时候,她的手僵硬得很,有好几个字写错了。
“查那本《康靖字典》,不会的再来问我,你学太多也没用,认得一些字、诗词也就行了,不然我叫你找书,也麻烦。”贾琮道。
“嗯。”晴雯答应,贾琮出去洗脚,留下的紫鹃又进来,看见这一幕,暗暗好笑,晴雯弯起眉毛:“紫鹃,你过来,琮爷说这些字,破的是林姑娘的题目,你拿回去给林姑娘看看,看她说什么,你再来告诉我。”
“字迹不端,我们姑娘怕是不看呢。”紫鹃笑道。
紫鹃原名鹦哥,原先是贾母的丫头,晴雯原来也是贾母的丫头,所以两女相识,也算熟。林黛玉从江南带来的雪雁年龄还小,贾母怕不中用,才把鹦哥派过去,并改名紫鹃。
紫鹃回碧纱橱,拿给林黛玉看了,黛玉一本正经地点头:“破出来了。”
又道:“这题目取得简洁明了,却大为复杂,原是咱们闹着玩的,他的破题提纲挈领、简明扼要,确是八股人才了。”
林黛玉回想白天贾琮不直接回答的情景,怕是因为有上次宝玉不快的局面,才不想刻意炫耀,其实他的才华,并不在众姐妹之下啊……心细、懂进退,可惜……
可惜贾琮是个庶子。
……
贾赦定好日子,二月初六命贾琮去南城秦府拜师,并自己拿出一百两,作为贾琮的拜师贽见礼和一月费用,贾母对此置之不理,贾赦略微郁闷,倒也不好向母亲要钱,但这举动,说明贾母始终没把贾琮放进眼中,说不定由于贾琮斗倒王熙凤,她老人家心里正有芥蒂呢。
贾琮才得知秦业果然告病赋闲,贾赦又叫他去东府一趟:一是贾珍为族长,理应资助一二。二是贾珍与秦业是亲家,贾赦忙着享乐,没时间领儿子过去,嘱咐贾珍代为安排。
像贾氏宗族这种大家族,不得不说到宗法制,清代的《大清律例》规定,小宗必须向大宗宗子服孝,《大顺律法》与此相同,那么何为大宗宗子与小宗呢?
其实宗法制不是多么复杂,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是亲兄弟,贾演是老大,贾源是老二,两人都是嫡子,嫡长子贾演就是大宗宗子,大宗宗子可以俗称为:长房。
大宗宗子代代承袭,也就是说,贾演、贾代化、贾敬、贾珍、贾蓉,五代,都是大宗宗子。大宗宗子有权力管教从兄弟、侄辈,也有义务接济他们。
这样,我们可以理解红楼梦贾敬去世之时,王熙凤所说的“家孝”了,当然,根据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服孝分为“五服”,各有不同。
小宗则不一样,贾源是小宗宗子,后代的嫡长子依旧吗?不然,贾源之嫡长子贾代善是继祢小宗,贾赦是继祖小宗,贾琏是继曾祖小宗,贾琏的嫡长子是继高祖小宗。
小宗五世则迁,亲尽无服,到了贾琏的孙辈,就没有权力管教从兄弟,也没有义务接济他们了。
这便是古代的宗法制,无论大宗、小宗,核心都是嫡长子,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衍生出来的家族团体,这种家族团体,自然有好的地方,但也会拖累人、麻烦人,明代的李贽久不回家族,就是一例。
而后是宗族的继承法,古代的庶子没有继承权吗?也不是,否则赵姨娘争个什么?《大清律例》的规定,是不论嫡子、庶子,财产均分,甚至对私生子也允许继承,《大顺律法》相同。不过,大宗、小宗的嫡长子,才有家族权力在手,有权力就有义务,比如贾琮如果请贾琏、贾珍帮忙,他们二人是拒绝不得的,在古代,没人认为这种做法是厚脸皮,宗法制下的古人,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注释:村里停电,变压器坏掉,估计还要停一两天,今天的电是到别的地方充的,电来了会加更补上,谢谢投推荐票、打赏的书友。】
第20章 那块布的风情()
仲春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涤荡装饰有兽头、螭吻的宁国公府,屋脊轻尘被刷得洁净,东跨院上房外间,贾珍、尤氏这对年轻夫妇,于南窗下随意坐聊,家族账目的进出、几个庄子的收成管理、地租房租、贵族生活的日用品等等,都是族长与族长夫人常聊的话题,床第间的事,他们几乎不谈过。
尤氏的贴身丫头银蝶儿在外通报“西府琮爷过来了”,收起帘毡,贾琮把油纸伞挂在外面廊下,抖抖靴上水珠才慢步进来,二人见他束发高结,着一件松江棉布袍、圆领中衣,长到膝盖下面的袍角,挽起来放进腰间汗巾,这衣装略显不雅,但他眼神纯净、面皮洁白,模样儿端的不错,与下人传闻中的“好学上进、行事得体”名副其实,没生出反感来。
没有起立,贾珍是三品武爵,按制正式场合需穿虎豹补子,居家就一身蜀锦,长到靴子也见不到,“嗯,琮弟,大老爷嘱咐过我了,你争气了,是全族皆有益的事儿,我这个族长理当资助,先出三十两,权且做个零花。”
贾琮点头,不坐,三十两看似不多,然白送的钱,不要白不要,反正这家族烙印也抹不掉了,从长远来看,他也说不上占便宜,假使他功成名就,一族两府这些烂摊子,好多人,好多事,恐怕躲都躲不过。
尤氏上身卍印花状锻服,灰色的,下摆也是偏暗的马面裙,三品命妇,鬓插金钗,珠摇玉翠,丹唇随和含笑,内里可见一件淡蓝交领中衣,肌肤莹润如玉,浑然看不出已是中年贵妇。
当初翻红楼梦的时候,贾珍尤氏这一对,贾珍不必说他了,贾府本无几个好的男主人,尤氏却是可圈可点的,这美妇也会做人,主持王熙凤生日,把赵姨娘、周姨娘、平儿等人凑上来的银子退回去了,虽有收买人心之意,但心地是不坏的,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诚然,尤氏对贾珍的荒唐、霸道、扒灰,无能为力,怪得她吗?即便她有王熙凤的强势,也没有王熙凤的娘家权势啊,奈何?
纵观贾赦、贾珍、贾蓉的正房,邢夫人、尤氏、秦可卿,娘家后台都不硬。为何?显而易见,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荒淫,不想受妻家的挟制。
“媳妇要回去,亲家老爷赋闲在家,不如叫蓉儿顺道送琮弟过去,大爷看如何?”尤氏手拾几颗碟中松仁,边问,边磕,眼波上下圈了贾琮一遍。
贾珍沉吟,他觊觎儿媳妇秦可卿的身体已久,本不想令她避开的,但秦可卿逃得掉吗?那个老不死的秦郎中,根本不用惧怕,他为了俘获秦可卿,她闺房一应陈设、吃穿用度,都是极尽奢侈,花了大代价啊……到时候偷偷摸摸,秦可卿必然半推半就的,不然这种事情她怎么敢开口?就算她拿出凭据,那她也活不了了……啧啧,儿媳妇那柔美身段儿、倾世的模样儿……嘿嘿嘿,她逃不了的!
贾珍想入非非,愈发躁动,尤氏再问一遍,方回神过来,点了点头,尤氏沉思不语。
贾琮告退出去,令孙福把银两并拜帖收好,问道:“郑掌柜说,他找了一个说书人,颇有名气,叫什么来着?”
“徐子亭,挨近宣武门那儿,说书说得好。”孙福回答。
贾琮暗暗记下,此人日后说不定有用的,他又去与贾蓉约好,方才回府。
贾蓉来上房请安,待贾珍出去,尤氏重新拿了一个包裹,吩咐道:“这是我资助给琮弟的二十两,不算长房出,就当是我一个人的人情,你代我交给他。”
贾蓉犹豫少许,暗暗奇怪:母亲怎么这般看重琮叔!
尤氏不多解释,心想:假若贾琮举业有成,那是我押宝押中了,必得盈利,假若贾琮名落孙山,那二十两也不值什么。
……
余下的日子过得实为平淡,少了王熙凤的掣肘,伙食供应早有起色,自然一大家子,战败认输的王熙凤,嫂子与小叔子之间,总有见面之时,若是私下里,王熙凤依旧不拿正眼看他,若在贾赦邢夫人面前,免不了说说笑笑、一团和气,胜似亲姐弟,贾琮则一直淡淡的。
何必呢,妇人间的闲气而已,他不想计较,现在也无需计较了。
西府的家还要有人当,王夫人总理大权,便命李纨帮着,探春偶尔提携,这样一来,贾琮倒听贾兰说,李纨反而抱怨他了,珠大嫂子是活菩萨,不愿得罪人,也不会多管闲事,不过那也是气话,当不得真。
早晚也还是请安,晨省昏定,此外便是重复那个节奏:一天约莫锻炼一个时辰,在自家小院也行,去东府会芳园也行。然后练字,再读四书五经,务必滚瓜烂熟才行,重要的是四书,和本经《诗经》,《周易》、《尚书》、《礼记》、《春秋》则不过粗略浏览,通个脉络。
重复这些总是无聊的,人如果就此变得麻木,那和行尸走肉无异了,国学大师王国维说“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意思就是钻得进去、跳得出来,庆幸贾琮不是外表的八岁懵懂孩童,总不会被圣贤的学说给框死。
西方有位史学家,对比过罗马与中国的历史,他说,凡是罗马灭亡的原因,中国都有,唯独一样罗马没有:选举制度。
那么,中国古代的选举似乎真有可取之处。
但不得不承认,从政、为官、办事的经验和能力,不是从八股文里面学来的。
大明的官员为何一个个那么精明?这和八股文历练出来的思路,似乎不是一点干系也没有。
袭人是宝玉的解语花,可晴雯终究不是那么贴心的人,哪怕这种贴心包含某种上位的目的,晴雯也不愿。但贾琮很像一块磁铁,不需要与他友好,只要不得罪他,他总能与人相处的,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睡觉的时候提醒你、夜间起床不吵你。
教她识字,晴雯倒是不笨,会念会写“妹妹我思之(昧昧我思之)”了,贾琮也能打骨牌、会双陆、会围棋、会斗鸟、会酒令,她不开心了,故意让她小胜一把,互相教鹦鹉学话啊,偶尔闲下来浇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