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不出是谁搁下的。如果是韦尔金本人,那就不消说了。可公寓的看守发誓说他从
来没有见过任何可疑的人,而这儿,他居然在商店的窗台上给我们糊了一道墙裙②
似的东西,他妈的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商店里还有人——”
注:②墙裙:木材或油画,墙纸等的边沿。这里是房间墙壁的最低处。
“一点没错,”安格斯谦虚地说道,“店里还有人在喝茶。好的,先生,我可
以说我欣赏你在直接处理这类事情时的常识运用能力。接下来,我们可以谈些别的
事情了吧。那家伙还不算走运,十分钟或一刻钟前我最后一次走近窗边时,窗上确
实没有纸片。但另一方面,他又遥远得无可寻踪。让我们闹不清方向。斯迈思先生,
如果你采纳我的建议,你可以立刻把这纸条送到一个好管闲事,蛮精干的人的手里,
将这事严格保密,不要公开化。我认识一个顶尖聪明的人。五分钟之前才来过这里,
借走你的车去忙他的事情去了。他叫弗兰博,尽管年轻气盛,可他绝对是个正直诚
实的人。他的点子挺值钱的。他住在汉普斯特德的勒科瑙公寓大楼。”
“真是太巧了,”小个子拱起两道浓眉说道,“我就住在街角的喜玛拉雅公寓
大厦里。或许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我可以回我的房间,整理出有关怪人韦尔金的所
有材料。而后你赶快去帮我找来你的侦探朋友。”
“你真太好了,”安格斯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好吧,行动越快越好。”
两人之间立刻莫名地达成一种默契,他们向姑娘进行了正式的道别,双双跳进
了迅捷的小车。当斯迈思转动方向盘,绕过街道的一个大弯时,安格斯惊喜地看见
了一块巨大的招牌“斯迈思无声服务社”,上面画着一个洋娃娃式的无头铁皮人,
手里托着个平底锅,旁边还写着一句“从不闹脾气的厨子”。
“我在自己的公寓里就用这些玩艺儿,”小个子笑着说,黑胡子翘得高高的,
“部分是为做广告用,部分是为了使自己获得方便。老实说,所有广告牌上的东西,
就是说我的那些上发条的玩具,既可以给你搬煤,还可以拿红葡萄酒或时间表什么
的,它们比所有我认识的活人佣工勤快得多了,如果你知道该按哪个键钮的话。但
我不否认,在你我之间,这种仆人起不到什么作用。”
“真的?”安格斯说,“还有他们办不到的事吗?”
“不错,”斯迈思冷淡地说道,“他们不能告诉我是谁把信留在那儿的。”
车子像车主本人一样轻巧和灵动。事实上,同他家里的其他服务用具一样,这
也是他的发明。如果他是个惯打广告的骗子,那他就只会相信自己的用具。夜色死
寂却很明朗。当他们驶过马路上长长的白色弧线时,感觉中有一种细细的,飞行着
的东西正由模糊变得强烈起来。很快,道上的白色曲线变得越来越锐利,越来越炫
目。曲线盘旋着上升,仿佛正深深地信仰着各种现代化的宗教,在那里如怨如泣地
讲述着什么。的确,他们两人也正是在伦敦的一个角落里向上坡行驶,这地方如果
不太险峻也是够崎岖的了,犹如不是伦敦而是爱丁堡一样。在这个台地重重叠叠的
地方,他们一处处地搜寻而前,路两旁林立着高塔般的公寓楼房,楼房上的尖尖塔
顶挺拔兀立,有如埃及的高塔,落日的余晖在塔尖镶上一道道金边。当他们转过街
角,进入名为喜玛拉雅公寓的半月形建筑时,眼前恍惚突然开启了一道富扉,景象
的变异豁然而至。他们深感到,坐落在伦敦高地上的那一排排公寓,就如同是坐落
在绿色水面上的一片海市蜃楼。宏伟的半月形建筑,正对着公寓的是一片灌木丛生
的围栏地。与其说是个花园,还不如说是一道陡峭的篱笆或堤坝。低处,一条人工
水道在隔开一些的地方流过,像运河,成弓状弯曲,作为防守要塞的护城河。当车
子从半月形建筑的一个角落拐过去时,就见孤零零的屋棚下一人正卖着栗子。到了
弯道的另一尽头,安格斯看见身着深蓝色警服的警察正悠悠荡荡地走来走去。这就
是在某个远离都市的孤寂郊区中,所能见到的屈指可数的人影。但安格斯心中产生
了一种不合理的感觉:这些人表达着伦敦的无言诗篇,他们恍若是故事中的人物。
小车像一粒子弹般地击中一栋房子,车主则像一片弹壳那样从车上撕裂出来。
他立即向一个身披闪亮绶带的高个子看门人和一个臂上套着袖套的搬运工打听,问
他们是否看见什么人或什么玩艺儿来搜过他的住房。等他确保自从上次询问以来没
有什么人或事逃过了这些值班人的眼睛后,他便和略感困惑的安格斯坐上火箭般的
电梯,陡然直上顶楼。
“进来,就一会儿。”气喘吁吁的斯迈思说道,“我要给你看看那些韦尔金的
信。你好赶快跑去找你的那个朋友。”他按了一下隐在墙上的按钮,就见房门自动
开启。长而宽敞的前室呈现在面前。说的俗一点,房间的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站
立两边的一排排半人机械,个子高高的,活像裁缝的模特儿。这些模特儿没有脑袋,
肩上顶着一堆没有必要但却不失漂亮的肉球——鸽子胸脯似的隆肉。但除此之外,
它们就没有一点人的特征了,仅仅像是车站用来称重量用的目动机器。手臂上各带
着两个大钩子,似乎是用来提篮携筐什么的。它们被漆成了豆绿色,朱红色或黑色,
以便于区别。另外,由于他们仅仅是自动机器,所以没有人愿意多看上一眼。至少
在此刻此时没有人会看。两排模特儿之间平放着样品,看起来比世上大多数的机械
装置更有趣一点。样品上放着一张破破烂烂,碎烂不堪的白色纸片,纸片上溅了一
些红色墨水。敏捷的发明家等房门一开就拣起它,一句话不说地递给安格斯。写在
上面的红色墨迹还没干:“如果今天你已见过她,我就杀了你。”
短暂的沉默,伊西多·斯迈思安静地说:“想来点威士忌吗,我想我很需要。”
“谢谢,我看还是赶快去找弗兰博吧,”安格斯阴郁地说道,“事态发展越来
越严峻,我立马就去,把他找来。”
“你该去的,”伊西多说道,满脸快乐可掬的表情,“尽快带他到这儿来。”
但当安格斯回身关上前门时,看见斯迈思推回按钮,一个上有发条的人形从原
地沿一个地板槽滑动起来,托着一只盛着苏打水瓶和细颈酒瓶的盘子。小个子独自
留在了一群死气沉沉的仆人当中。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使得门一关闭就全
复活了。
从斯迈思家出来六步远就到了那个套着袖套的搬运工那儿,他正用一只桶在干
着什么。安格斯停下来,用一笔可观的数目贿赂他,让他作出承诺:坚持待在原地,
直到自己和侦探一道回来,同时留心记住任何一个上楼的陌生人。做完这事后,安
格斯冲下去到了前厅,又同样地对看门人施以小惠,从他那里得知周围环境简单得
连一扇后门也没有。这倒不是关键,他还揪住了四处巡逻的警察,把他安排在出口
的正对面,让他注视着出口处。最后,在卖栗子的地方稍作停留,花了一便士做了
番时间够长的情况调查,了解他常做买卖的这个街区的各种情况。
卖栗子的人翻下衣领,告诉安格斯他很可能该早点走了,因为他觉得天要下雪。
的确,天空变得阴沉晦涩。但安格斯费尽唇舌,继续要求卖栗子人坚守在原来的位
置上。
“让你的栗子给你暖身吧,”他起劲地说着,“卖掉你所有的存货,我最终会
让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如果你在这儿待到我回来,我就可以任你自便了,你只须告
诉我是否有男人、女人或小孩进了那个看门人站着的房子。”
然后他迅速地走开,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被包围的塔楼式建筑。
“不管怎样,我在房间周围布置了个环,”他念着,“他们四个都不可能是韦
尔金先生的同谋。”
勒科瑙公寓坐落在好比是崇山峻岭一般的房屋群的低谷平台处,而喜玛拉雅公
寓可说是峰峦之巅了。弗兰博先生的房间在一楼,既是办事处又是公寓。无论从哪
个角度看,它都与“无声服务社”寓所的美式电器和宾馆似的豪华而森然气派形成
鲜明对比。弗兰博,安格斯的朋友,在自己的办公室的后面一间洛可可风格的小接
待室里接待了他。小室中的饰物有军刀,火绳枪①,东方古董,盛意大利美酒的烧
瓶,煮香肠的锅子,一只滚圆的波斯猫和一个形容脏兮兮的罗马天主教的小个子神
父。神父正望向无尽的远处。
注:①火绳枪:德国十六世纪的枪,亦作哈克布斯。
“这是我的朋友,布朗神父,”弗兰博介绍道,“我常想让你会会他。今天天
气真妙,但对像我这样的南方人来说,还是冷了一点。”
“不错,我想这会的天气还会保持晴朗的。”安格斯说着,在一张紫色条纹的
东方风格的睡榻上坐了下来。
“不,”神父平静地说道,“这种天就快要下雪了。”
真的,他还正说着,天上就飘下来几片雪。同卖栗人预见的一样。第一场雪开
始积在了深色的窗框上。
“好吧,”安格斯沉郁地说道,“恐怕我得谈正事了,一件挺棘手的事。弗兰
博,情况是这样的。距你房子投石之遥,住了个非常需要你帮助的家伙。他长久以
来被一个看不见的情敌缠身,并受其威胁,一个看不见的恶徒。”安格斯继续讲下
去,从劳拉的奇遇开始,直到有关斯迈思和韦尔金的种种事情,最后还往下讲到了
他自己的事。这时,外面空荡荡的两条街道相接的角落处,仿佛传来一种超乎自然
的怪异笑声。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只听到奇怪、清晰的话语。弗兰博明显地变得越
来越关注此事。小个子神父似乎置身事外,像摆看的家具。当讲到被划过的邮票纸
糊到窗上时,弗兰博站起身来,他那副宽肩似乎能把房间填满。
“如果你不介意,”他说,“最好给我引路,抄最近的路从这里到那人的房屋
去。不管怎样,这事让我着迷,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十分乐意效劳,”安格斯说道,也站起身来,“他目前十分安全,因为我已
经安插了四人,密切注意他那小窝的唯一入口。
他们沿着陡峭的路面踏步行走过去时,路面已铺上了一层银色的雪粉。安格斯
边走边讲述完他的故事,待他们到达塔状公寓的半月建筑时,他已有闲暇将注意力
转移到他的四个步哨。卖栗人在赢得自由之前,坚定地发誓说他盯住了门,无人进
入。警察强调得更多。他说他检试过所有不正经的人,包括戴高顶礼帽的和衣衫褴
褛的。对他而言,察觉出可疑人物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安格斯通过任何能够帮助他
的人,得出没人出入的结论。当三人聚到身着金闪闪外衣的守门人那里时,他在走
廊上两脚叉立,笑眯眯的。他那没人出入的判定此刻更为绝对。
“不论是公爵还是垃圾工,任何人我都有权问他在公寓里想干什么。”态度和
蔼,穿滚金边大衣的大个子说道,“我发誓打这位先生离开这里以来就没有人来过。”
其貌不扬的神父布朗站在后面,神情舒缓地看着人行道,抖抖胆子小声说道:
“是自从雪开始落下以来,就没有人上下楼了的吗?我们几个在弗兰博家时,天就
开始下雪了。”
“是的,没有人,先生,请尽管相信我的话。”那看门人以一种轻快而又具有
权威的口吻说道。
“那么我想知道那是什么?”神父边说边盯着地上一片鱼形的空白。
其他人也低头看过去,弗兰博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声并做了一个法国式的手势。
毫无疑问,这事千真万确:从身披绶带的看门人守住的入口正中往下,也就是在这
个自高自大的巨人笔伸的两腿之间,留下一串粘性的灰色脚印,重重地踩在了白雪
上。
“天呐,”安格斯不由自主地叫道,“隐身人!”
他二话没说,转身冲上楼梯,弗兰博紧随其后。但布朗神父仍旧四处观察着白
雪覆盖的大街,好像对他提出的疑问已无兴趣了。
弗兰博显然想用他那壮实的肩膀撞开房门。但苏格兰人更加明智一些,若是说
他少一点直觉的话。他在门框上摸索,直到找到隐匿的按钮。门慢慢地荡开了。
室内密集的物品刹那间进入眼帘。尽管落日的一道道殷红光线还东一点西一点
地残留在天际,但客厅里已变得一片漆黑。一两个无头机器已经不知什么原因地给
人从原地移开,站在了房间中映有天空余晖的地方。黄昏使得它们的绿色或红外套
颜色加深。轮廓不清使得它们与人在外观上的相似之处增多了一些。但在它们之间,
即放着一张染着红渍的纸片的地方,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很像瓶中溅出来的红墨水。
但那不是红墨水。
用法国人的眼光,把动机和暴力结合起来,弗兰博旋即吐出了“凶杀”二字,
并且猛冲进公寓。五分钟的时间里,搜索了每个角落(甚至连碗橱也没放过)。如
果他在找尸体,那么他一无所获。伊西多·斯迈思不知是死是活,反正不在那个地
方了。一番大汗淋漓的搜查后,两人会合在外厅,面面相觑,脸上汗气蒸腾。“朋
友,”弗兰博激动地用法语说道,“不但你那凶手看不见,他还让受害者也隐身起
来了。”
安格斯环顾着这间暗淡的,满是人类偶像的房间。在他那苏格兰人的头脑中,
搀杂着一点点盖尔克人的血统,这种成分开始使他栗栗发颤。突然他发现,一具站
立着的真人大小的木偶身上罩着一层阴影,那是血迹。或许是被杀者倒下的一瞬间
弄上去的。这时,肩上一个用作手臂来提东西的钩子有点轻微地向上抬,安格斯忽
然可怕地想到可怜的斯迈思被自己的铁铸孩子击毙了。事情更变得复杂化了,这些
机器杀死了他们的主人。但即使是这样,它们又如何处理他的尸体呢?
“吃了他?”眼前浮现起噩梦般的情节,他为这撕心裂肺的猜测而恶心得要吐。
人类仍迷恋着这些无头的上有发条的机械装置并与之混杂在一块。
他以极大的努力恢复了神志,对弗兰博说:“就是这样,可怜的家伙像云一样
蒸发掉了,只在地板上留下一摊红印。这是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故事。”
“管他属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有一件事要做:我必须下去,与我的朋友谈谈。”
弗兰博说道。
他们下楼来,穿过摆弄木桶的人,他再次声明他没放任何人闯进来,看门人和
那徘徊不止的卖票人也重申他们各自的守望没出差错。但是,当安格斯寻找他的第
四个证人时,他找不见了,他有点神经质地喊道:“警察在哪里?”
“请原谅,”布朗神父说,“这怪我,我刚派他沿路去调查点东西,我认为那
儿值得勘察一番。”
“好吧,我们要他快点回来,”安格斯猛地打断,“因为楼上那可怜的人不但
被谋杀,而且连尸身也从这地方抹掉了。”
“什么?”神父问道。
“神父,”弗兰博顿了一会才说道,“我敢发誓,这事要是发生在你的住宅,
会比在我的住处更加奇怪。没有朋友,没有敌人进入这间屋子。但斯迈思不见了,
像被神怪盗走了,如果不是超自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