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问你,你还像前年那般,每日射完五百支箭吗?”
曹顒回道:“回万岁爷的话,从上月开始,奴才三日中一日练射箭,每次五百支!”
康熙点了点头:“看来是有小成了,不知得了你父亲几成真传,功课呢,学哪本书了?”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正学《春秋》。”回完话,曹顒心中感到诧异,上头的老爷子不是要闲话家常吧,这不是要让他当出头鸟吗?用眼角余光向两侧扫去,果然收获一束束又羡又妒的目光。
“《春秋》所录几帝,前后多少载?”康熙继续问道。
这时什么问题,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凡是过《春秋》的都知道答案,若是问点其他的,他回答不上只是竖子无知,这个问题若是回答不上,就是蠢蛋了。因此,曹顒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回万岁爷的话,《春秋》所录十二帝,前后二百四十二年。”
“嗯,不错,看来是用了心的,不可骄傲,还要继续才好!”康熙赞道。
曹顒隐隐觉得不对劲,皇帝的做派有点刻意了,不知算不算变相向曹家示恩,给其他人看的。
康熙又对所有的官宦子弟劝勉几句,就算是接见完毕,起身离座。众人又跪下恭送圣驾,然后如来时那般,由内侍领着,众人又依次退出侧殿。
回到前院后,众人就算完了差事,可以各自回府。曹顒觉得饿了乏了,早饭用得早,下午饭又耽搁了。他同身边的几位公子道别后,就想回自己院子。
“曹世兄,留步!”在曹顒转身要走那刻,方才列队时站在马俊与曹顒中间的宁春开口道。宁春是江南运盐使司同知之子,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略胖,对谁都是笑眯眯的。
“宁世兄客气了,直接唤小弟姓名既可!”曹顒客套道,这个小胖子原本就认识的,曾跟着曹寅去过宁家做客。怪不得都说盐铁衙门满是油水,这宁氏家族就是江宁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宁春更是纨绔中的纨绔,吃喝嫖赌,没有不沾的。不过天性良善,加上手上银子又多,并不做什么欺男霸女之事,因为他没有什么恶名。
“小弟知道今儿要见各位世兄,就包了如意坊,请哥几个喝酒,谁若说不去,小弟我可不依!”宁春大大咧咧道。
如意坊,秦淮河畔数得上名号的画舫,曹顒不禁有几分动心,这几日,不用去上学,正得空。
武将子弟那边散得差不多了,只有永庆留在原地,抱着胸看着曹顒这边。文官子弟这边,也只剩下曹家兄弟、马俊、宁春几个。
马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宁世兄恕罪,先生还等着我回府做功课,怕是不能作陪了!”
宁春佯怒道:“不行,不行,不去就是打兄弟脸啊,打发小子们回去告诉一声就是,若是先生敢啰嗦就辞了他,兄弟托人再给世兄找好的来!”
马俊性子本就腼腆,见宁春话都说的这个地步,知道无法推托,只好依了,吩咐小厮回府报信。
场上只剩下五人,宁春看着年龄略小的曹颂,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曹顒。曹顒见他神情,知道那如意画舫中自然有小孩子不宜的东西,低声对曹颂道:“老太君那边还等我吃饭,二弟帮我去回禀一声,就说我陪着几位世兄在外面吃了!”
曹颂是惯听曹顒话的,憨声应下,并不问为何不带自己去之类的废话。
宁春本来没打算请永庆的,但他就在几个人身边,又怎么好拉下脸来说不,只好笑道:“世兄肯给小弟面子,真是,真是太够意思了!”
永庆瞥了宁春一眼,转头看向曹顒:“爷给你面子,爷要同你比射箭!”
虽然在康熙面前自称“奴才”,但曹顒暂时还没有做“奴才”的觉悟,见眼前这个少年如此狂妄,心中很是厌烦,对宁春道:“饿了,宁世兄,客人请好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永庆见曹顒不理睬自己,怒道:“爷同你说话呢,曹寅这奴才是怎么教小奴才的,懂得点规矩不,真是下贱包衣!”
永庆音量渐大,不由引起往来人的侧目。
曹顒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若是单说他,他是没心思与这不懂事的少年斗口的;可是,事关曹寅,又在众人之前,怎能再忍让。
“曹家是包衣,上下是大奴才小奴才,却是皇家的奴才。不知眼前这位,是正白旗的哪位主子爷?”曹顒看着永庆,缓缓说道。
永庆脸色煞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八旗中,正白旗与正黄旗、镶黄旗为上三旗,为皇帝亲掌。永庆只不忿曹顒五品官之子却受到皇帝垂询称赞,曹家又是包衣出身,却不想一时不查,犯了忌讳。
宁春见两人脸色不好,一手推着一个,笑着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弟我的肚子可是饿了。都在江宁城里混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就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说法,有什么,咱们哥几个酒桌上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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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喝酒,还是打架,且看下章分解。。。。。。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二十二章 秦淮河上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二十三章 新朋
如意画舫上,落水插曲落幕,永庆道谢,马俊谦让着,曹顒在旁边却是非常不自在,牡丹离他太近了,近的几乎没有距离,因为他被牡丹抱在怀里。
牡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曹顒,生怕他掉了半根头发,见他确实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
先前跑到画舫中的宁春走了出来,腰间围着不知从哪面窗口拽下的纱幔,一边吩咐船妇靠岸,一边对牡丹说:“哎呦,我的好姐姐,曹兄弟还能化了不成。还不快叫人熬锅鱼汤,热点好酒,给哥儿几个去去寒,身子都金贵着呢!”
“是,是,奴家听宁三爷的!”牡丹低头擦拭去眼角的泪花,一边叫人熬汤烫酒,一边叫人扶着几人进画舫,自己仍是亲自扶着曹顒。
曹顒闻着牡丹身上围绕的脂粉香,心里开始YY起来,这牡丹不会是自家老爷子相好的吧,否则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若说是担心几位贵公子出事她担待不起,也应该更紧张永庆才对。永庆他老爹可是二品总兵,比他老爹这个江宁织造高了好几级。
四人回到座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狼狈不堪,就连没下水的马俊因忙着救人,也弄了一身水渍。大家一时无语,不知说什么好。曹顒看到永庆面前的桌子上是方才掉的金丝馒头,对牡丹道:“除了鱼汤,再熬一锅蛋花汤。”
过了片刻,画舫靠向岸边,牡丹打发几个婆子给曹顒等人去买衣服。
鱼汤、蛋花汤都好了,连带着两壶热酒一起送上来,牡丹带着两个小丫鬟,给大家盛汤倒酒。
宁春的衣服只是散落在船头,没有湿,由小丫鬟拾起送进来穿戴完毕。他在水里救人,又光着身子吹了风,正觉得身子冷,见鱼汤鲜美热乎,就三口两口地喝下一碗。
永庆要了一碗蛋花汤,喝了两口,端起酒壶,亲自给宁春斟满,而后自己斟了一杯,双手举起,对宁春道:“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图报,这里先敬宁兄一杯,我先干为敬!”说完,干了手中的酒,酒杯向下,一滴酒皆无。
宁春见永庆郑重,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永庆兄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说话间,喝了自己的酒。
永庆又端起酒壶,给马俊满上,仍是谢过大恩,然后敬酒。马俊红着脸,举起酒杯喝了。
敬完宁春、马俊两个,永庆给曹顒斟了一杯酒,板着脸道:“我失手推你落水,若是你有个好歹,我这条命陪你就是,喝了这杯酒,我不再亏欠你!”
虽然害自己落水的是永庆,但见永庆不识水性还下水救人,曹顒心中恼怒早已散尽。接触这小半日,永庆性子傲慢,但面硬心软,为人不坏,曹顒对他的印象也好起来。是个有担当的汉子,虽然道歉的形式有点生硬,但是咱不和他计较。
曹顒喝了永庆的酒,就去看宁春,想着是否敬宁春。想想方才落水的情形,真是惊险,四周没有其他游船在。宁春拉住曹顒辫子时,他已经呛了水,迷迷糊糊。若是宁春没有下水,或宁春下水慢上半刻,他与永庆的性命能否保全还真是两说。
没等曹顒决定是否敬酒,永庆又开口道:“喝了酒,就要答应跟我比箭,我就不信我比不过你!”
听了永庆旧话重提,不仅曹顒觉得奇怪,连宁春与马俊两个都觉得意外。
“为何定要同我比试?”曹顒面色平静地问道。
永庆眼里露出一丝痛苦,右手紧紧握住酒杯,“吧嗒”一声酒杯粉碎,鲜血顺着手掌流到桌子上。
曹顒几个都站了起来,马俊皱着眉,拉过永庆的手,见其上血肉模糊,还有酒杯碎片深陷肉中,不禁恼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能如此妄为?”
牡丹叫丫鬟找来干净的白布,马俊挑出永庆掌心伤口里的碎片,然后用白布给他包扎好。
宁春坐在永庆身侧,还以为他是生曹顒的气,怕他对曹顒出手,劝道:“永庆兄何必执着比试,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曹世兄不过十一,身量未足,力气也小。即便赢了,又有何光彩,倒叫人笑话!”
永庆脸色灰败,红着眼睛,喃喃道:“是啊,他不过是小孩子,我和他较什么劲儿,真真是糊涂了!”
曹顒见永庆神情不对,似有隐情,就命牡丹带着如意画舫的丫鬟们回避,那本来在帘子后操琴的几个也都退了出去。
“莫非,与我比试,是为了万岁的青睐?”曹顒问出心中猜测。
永庆点了点头:“若是能被万岁爷点为侍卫,我就能回京,回伯爵府去,否则就要等阿玛三年任满,倒时还不知有没有资格回去!”见众人不解,又道:“伯爵府,是京中老宅,我祖父是勇武伯穆泰。”
“永庆兄父母家人尽在江宁,为何还念念不忘回京?”马俊一本正经问道。
不知是压抑太久,还是喝了几杯酒有点醉意,永庆红着眼圈,愤然道:“父母是父母,却不知是亲人,还是仇人。额娘生我难产,我自幼由祖母教养,十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年幼时还好,额娘阿玛虽偏疼弟弟妹妹,却也能容我;如今大了,却是再不能容。在京城有祖父祖母庇护,他们不敢妄为;来到江宁后,就开始找由子要定我忤逆大罪。”说到这里,眼里落下一行清泪。
马俊心肠最软,忙安慰道:“永庆兄说不定是误会了尊亲,天下哪有算计自己子女的父母?”
“误会!”永庆冷笑道:“我亲耳所闻,还是误会?撵走碍眼的大儿子,好让宝贝老二有资格继承爵位与家业,算计得何其清楚!”
众人一时无语,永庆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起来。宁春拿起另外一只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苦笑道:“永庆兄不必懊恼,天下被父母厌弃的孩儿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兄弟我给你做伴。有后娘就又后爹,这话是没错的。我娘死得早,老爹又续娶了权贵人家的小姐,自然就看我这个拖油瓶碍眼。他也不想想,当然若不是靠着我娘的嫁妆,又怎么买的监生,跑的官。如今,后娘又生了儿子,我这个嫡子只是名不副实罢了。若不是见我庸才,怕也是早就容不下我。你还好,有祖父母庇护,有个投奔的地方。我祖父母外祖父母早已和娘亲做伴,天下这么大,只剩下我一个孤鬼罢了!”他边说边喝,说到这里,已经喝了好几杯,尽是感伤,举着杯子向天,抬头道:“娘,你的弄潮儿想你了!这个乳名还是娘亲所起,娘亲西去十载,再也无人唤儿乳名!”说到这里,已经是言语哽咽。
曹顒听得眼睛发酸,没想到各家光鲜的背后,还有这么多鲜为人知之事。
马俊见永庆与宁春真情流露,受到感染,也给自己斟了杯酒:“父母,父母,天下最难琢磨之人就是父母!父亲每每见我,只有呵斥,骂我笨拙,骂我做乞丐都讨不来饭。母亲只知道哭,半点主意都没有,整日里战战兢兢侍候父亲,生怕他有半点不满意。我小时就立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是我看医书,被父亲骂为不务正业;我看史书谋略,被父亲训为旁门左道,一味的只让我温习八股。”
曹顒见眼前几个人的样子,也有想要唠叨唠叨的冲动。来这个世界快四年,他虽然对老太君极为依赖,对织造府上上下下都应付自如,可他自己都糊涂,不知有几分是学着记忆里的小曹顒,有几分是他的本色。成熟的灵魂,被拘束在少年的身体里,接触的都是年龄不大的孩子。他性格内敛,并不喜欢张扬,虽然接受了回到清朝这个现实,但总有庄子梦蝶之惑。
“父亲与母亲应是疼我的!”曹顒喝了一杯酒,所有所思地开口道。
宁春不满地瞪了曹顒一眼:“你是织造府独子,又是正房嫡出,他们不疼你疼谁?”
曹顒苦笑着:“我同永庆一样,由祖母教养长大,记忆中与父母相处的场景不多。从他们的神态中,我能够看出他们疼我,却也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处。不好太远,又不习惯太近,只有不远不近,大家彼此才更自在些。”
“那也怪你,脸上客客气气的,但难掩眼底疏离,谁又好同你亲近!”永庆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曹顒点了点头,并不反驳永庆的话:“是啊,尽是我的过错呢!我都糊涂了,不知该做个无知孩童,还是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回连马俊都跟着摇头:“你才多大,心思太多些,正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曹顒只是借机说说心里话,并不指望大家能听懂,说了两句,就开始喝起闷酒来。
“哈!哈!哈!”宁春拍手大笑起来:“真真是缘分,没想到今儿竟是咱们哥儿几个苦孩子聚会!来,端起来,端起来,一起干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掉鸟毛!干”
曹顒几个都带着三分醉意,听宁春说得痛快,都满了酒,举起杯子:“干!”
宁春站起身,放下酒杯,看了看三人,脸上多了几分正色:“兄弟今儿本来是抱着巴结几位权贵公子哥的目的请客,都在江宁城里混,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提前在酒桌上攀上交情,到时候彼此给个面子就算得。没想到,几位竟都是真性情,我宁春可不愿再做小人,跟大家来什么虚的。若是哥儿几个不嫌弃,以后大家就是朋友。”
永庆也站了起来,脸上却是真情实意地笑:“好,好,好,没想到在江宁还能交到几位好友,看来即便回不去京,我也没有什么可恼的。”
“宁兄,永庆兄,曹兄都是率真之人,马俊能够与各位相识,实在幸甚!”马俊跟着起身。
曹顒最后站起,视线从三人身上转过,多了这样几位朋友,感觉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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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世家子 第二十四章 献策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初四,在织造府驻留七日后,圣驾离开江宁,返回京城。接驾这几日,没有出什么纰漏,织造府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内外仆从具有赏赐。
老太君虽每日按品级妆扮,但是康熙与随行嫔妃却始终却传唤。两位随驾嫔妃遵照圣旨,亲自驾临萱瑞堂,看望老人家。就连康熙,也亲到萱瑞堂,陪着老太君说会子闲话。
康熙最重孝道,不因孙氏老太君的包衣身份而忘记其十年抚育之恩,对老太君的赏赐也极为丰厚,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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