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坐在炕上,手里拿着的各色小玩意儿。多是孩子玩的,是曹颙与初瑜之前搜罗来的,就是等着分给孩子们。
还有些骨雕等物,是宝雅那边送来的。
七娘坐在炕边,正滔滔不绝地给天佑、恒生两个讲她之前走南闯北的见闻。例如什么耍猴子戏法的,什么踩高跷的,什么顶碗什么的。
听得天佑与恒生两个津津有味,眼睛已经发亮。
香草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一边陪着李氏说话,一边留心孩子们那边。
不过数日功夫,七娘将天佑与恒生两个都给收服了。
倒不是说七娘会哄小孩,但是耐不住她另辟蹊径,见两个小子淘气,偷偷拿出两根银针来吓唬人。
天佑与恒生虽自诩为小男子汉,但还是怕喝药扎针的。加上两人自幼被妞妞“统帅”惯了的,这里多了个会“爬墙上房”、“翻筋斗”的姐姐,几日下来,也真生出几分亲近。
这次他们北上,来的匆忙,夫子没有随行,但是武师傅任氏兄弟却跟着护卫到热河的。
两个小家伙古灵精怪的,见方七娘像是很厉害,就怂恿她同任氏兄弟比试。
任氏兄弟哪里会同小姑娘认真,应付了几个回合,打了个平手。
天佑与恒生见了,越发觉得方七娘厉害,也愿意跟着她玩。
李氏初到热河,因路上奔波的缘故,有几分饮食不调、水土不服。正怕两个孙子淘气,没有看着,有了七娘做帮手,对这个小姑娘也很喜欢。
说起身份来,自是不能说方七娘是二月里从别人家掠来的,只说是魏黑的亲戚。
方七娘在别人面前淘气,在李氏面前倒是乖巧的很,看着同寻常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她说自幼丧母,李氏对她也格外怜惜,整日里叫人给她预备好吃的。
见曹颙来了,天佑与恒生都起身爬下炕来。香草也起身,退到一旁。
“父亲大人……”天佑仰着小脖子,还是那么规矩。
“父亲……”恒生则是拉了曹颙的衣袖,小嘴裂到耳边,看着甚是欢喜。
曹颙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跟母亲与香草见过。方七娘已经睁着溜溜圆的,凑到曹颙面前,低声问道:“郡主***伤好些了没有?除了人参鸡汤,应该也用些去火清肺的吃食,要不然这天渐热了,积了湿热就要出子了。”
“嗯,太医也这般说,这两日已经用新方子了。”曹颙点点头,道。
“太医啊……”方七娘闻言,心已经活泛了。
只是她也晓得,医术多是“私房菜”,掖着藏着的多。若是没有关系,谁会愿意教授别人?
李氏看见儿子,除了问问媳妇的情形,剩下少不得就是多嘱咐两句,让他多吃些,好好补补。这样清减下去,再失了元气。
天慧没有来这边,由淳郡王福晋带在身边照看。
香草见他们母子说话,想要带着七娘回避。
曹颙见了,起身道:“嫂子,我正有事寻魏大哥,与你同去。”
因李氏在这边,曹颙怕有“宵小”进来,惊扰了母亲与孩子们,便请魏黑带任氏兄弟留在这边守卫。
他身边,除了小满与张义他们,就是曹甲兄弟等人。
“这就走……”李氏见了,有些不舍。
曹颙笑着说道:“不走,用了晚饭再回去。咱们这边有鹿筋没有?想吃红烧鹿筋了。”
李氏从炕上起身,道:“有呢,恒生爱吃这道菜,昨儿还专门使人做给他吃。颙儿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使人吩咐厨房那边。”
“其他的?一时也想不出,要是有素丸子的话,就用那个熬汤吧。”曹颙想了想,道。
李氏不住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除了鹿筋,还有素丸子汤……今早我们吃了萝卜丝饼了,也叫厨房做些给你尝尝鲜儿……”
说话间,曹颙跟香草与七娘出来,李氏这边,则是开始琢磨晚饭的食谱。
待出了李氏的院子,方七娘向曹颙做了个鬼脸,道:“多大的人了,还要跟着母亲撒娇。想吃烧鹿筋、丸子汤什么的,羞也不羞?”
“七娘,不得对大爷无礼。”香草见她如此,觉得头疼,板起脸来说道。
七娘吐了吐舌头,倒是乖巧许多。
曹颙想起方种公,对七娘道:“儿女就是父母的债,等你再大些,你就晓得了。为了儿女,这做父母的就不得消停,操不完的心。做儿女的,也当晓得孝敬,没事哄哄长辈欢心。”
方七娘听提到父母,想起自己的父亲,笑意在小脸上凝住,喃喃道:“还有比儿女
信义什么的。就是亲闺女,在道义跟前,也排不上
想起父亲为了送恩人之子回南,将自己扔在京城,她的小脸紧成一团,眼泪都要出来。
曹颙只是随口一说,见引得她难受,道:“别恼了,说不定你父亲已经北上,接自己的宝贝闺女来了。”
方七娘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头子,道:“都小半年了,要来早来了。”
“京城到福建路远,你也得给人匀出往返的功夫不是。”曹颙劝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出了二门,到了前面的跨院。
魏黑并没在屋里,香草刚要出去寻,就见魏黑匆忙赶来,对曹颙道:“刚要使人往二门传话,公子,老郑使人回来禀告,道是‘客人’到福满楼了,问公子示下。”
方种公得了女儿或许在辅国公府,用了三、四日的功夫踩点,可见是个机敏冷静之人。
只是骨肉连心,这见了女儿的针囊,就算他是老江湖,也就失了平素的沉着。
“几个人?带着辅国公府的大少爷?”曹颙问道。
魏黑摇摇头,道:“听说就单身一人赴会,要了几碟菜,在那边边吃边等呢。瞧着这做派,倒像是条汉子。”
方七娘在旁听了,甚是好奇。只是同对曹颙的随意不同,她有些怕魏黑,不敢贸然插嘴。
瞧她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魏黑不由觉得好笑。曹颙犹豫了一下,开口对方七娘道:“走,同我们一起过去瞧瞧。有人到热河来寻你了,瞧着年岁打扮,像是令尊。”
方七娘这边,犹自不敢相信,只当曹颙跟自己说话,撇撇嘴道:“方才还有人说福建道远,怎么这一回我就多了一个爹来?就哄我玩,信你才怪。”
曹颙见她如此,也不多说,对魏黑道:“既是七娘不去,那咱们就过去看看吧。看看是何方神圣,竟敢大剌剌地欺诈,定要一顿棒子撵出去。”
魏黑应了,曹颙与他一道出门。
方七娘见他们认真,心里倒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
*
福满楼,二楼。
因还不到饭口,所以只有一桌客人临窗而坐。说是一桌,其实不过是一位老者。
五十多岁的年纪,精瘦的身材,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足上蹬着千层底的布鞋。
面前的几个小菜,也都是常见的菜,炒豆芽,烧豆腐,拌小萝卜,只有红烧肘子是肉菜。除了四碟菜,还有一碗面汤。
旁边已经有两个空碗,老者正吃着第三碗饭。几个菜已经见底,老者用面汤,将几个盘子底涮一涮,倒在碗里,就着饭吃了。
吃饱喝足,老者撂下筷子,眼睛望向窗外
不远处,过来六、七骑,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看得老者身子一颤。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方七娘之父方种公。
二月初,他护着方百魁之子南下。回到福建没多久,便听到方家坏事的消息。
幸好他们一路赶得紧,到了福建后,收拢了些方家的浮财,预备好了出海的船。在官服派人封家抓人前,他们就跑了出来。
方家大少爷是遵从父命,避居海上,到底是为人子,心里如何能放心深陷牢狱的老父。
他身边也没有别人,只好再央求方种公进京打探消息。
方种公心里也牵挂着女儿的下落,又从福建折返京城。没想到到了京城,方种公已经从监狱出来了。
又是追踪了大半月,两人才碰面。
关于方七娘的下落,方百魁也是拿不准。不过既是在曹颙带人到方家那晚没有的,多半与曹家脱不得干系。
这次做了九阿哥的枪,得罪了曹家。要是曹家不松口的话,他也脱不得牢狱。方百魁晓得这点,心里对曹家也是存了感激。
他怕方种公同曹家发生纠纷,就瞒下这段没说。
方种公没法子,只好回到京城,在方家宅子附近多方打探。
机缘巧合得了消息,说是直隶一带有人牙子收了女孩,带着热河调教,卖给那边的王府还有蒙古王公做妾的。
方种公虽晓得女儿有些身手,但是到底是个孩子,真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看着,她也就没法子了。
抱着一丝希望,他追到热河,没想到真还来着了。
一说到曹颙的大名,他是晓得的。当初方百魁被逼着掺和皇商之事时,没少在方种公面前唠叨。
曹颙就是给皇帝老子当差的,那岂是善茬?
就是个没本事的,到了那个位置,也就有本事了。更不要说,曹家这位公子,生财有道,不是寻常人……
*
既是女儿在曹颙手里,那方百魁如何能半点不知?
两人相交了半辈子,他晓得自己个儿只有这么个闺女,还半句实话不说。原因是什么?是怕曹颙太厉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怕曹颙是贵人,自己惊扰了贵人……
第十卷 游龙舞 第十一卷 定风波 第六百五十八章 “交锋”(中)
满楼上,看着穿着女装,养得白白净净的女儿时,方得该松口气,还是该越发警觉。
与人相交,攻心为上。
虽说没有穿着官服,但是瞧着护卫亲随们的模样,那与七娘并骑而来的青年,应就是那位连皇子阿哥都无可奈何的“曹总管”。
他握着茶杯,心里惊疑不定,只听“啪”的一声,茶杯已经碎了。
小伙计正在收拾桌子,见方种公捏碎了茶杯,唬了一跳,望向这老头的眼光也添了畏惧。
他正寻思怎么开溜,就将方种公从荷包里又摸出几个大钱,撂在桌子上,道:“小哥,这是茶杯钱。”
之前的饭菜拢共用了两钱银子,已经结了账。
那伙计收了铜板,挤出几分笑道:“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再拿个本子来。”
说话功夫,曹颙与方七娘已经下马进屋,上了二楼。
除了他们两个,只有曹甲与魏黑两个跟着上来。
“阿爹……”看到方种公的身影,七娘就有些忍不住,跑上前去,看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本是极欢喜地。但是想着父女分开了半年。她又是满心委屈。忍不住鼻子发酸。
“七娘……”方种公站起身来。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曹颙:“敢问这位可是曹总管?”
曹颙点点头。笑着道:“二月里方宅变故。令爱刚好同在下亲眷在一处。就到了在下家暂住。今日方老者前来。父女得以团圆。实是可喜可贺。”
虽不晓得当日所谓地“变故”为何。但是瞧七娘并没有反驳之意。想来这话说得差不多。
直至此时。方种公才去了揣测之心。冲着曹颙。郑重地拜了下去:“小老儿谢过曹总管容留犬女大恩……”
瞧着老人家正经八百地模样。曹颙怎好大剌剌地受礼。他忙避让开来。虚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方老者不必多礼。”
方七娘方才见到父亲,少不得心情激荡,现下才醒过身来,撅着嘴巴,对父亲道:“阿爹不必谢他,若不是他叫人留住女儿,女儿早就回南边寻阿爹去了。”
方种公听了,亦是带着不解,看着曹颙。
曹颙“坦然”说道:“令爱之前想要独身回南边寻父,曹某也有心使人送她回南边,但是怕与方老者走岔开,便劝她留在北面等方老者进京。为了便宜方老者寻女,曹某已经使人告之方百魁,说了七娘在我处。这次方老者,不是从方百魁那边得的消息么?”
曹颙不晓得,他虽然使人告之方百魁的管家。但是那个管家后来卷了方家的私房跑了,压根就没有对方百魁提及。
曹颙说得坦然,加上女儿养得好好的,方种公也不是恩将仇报、不讲道理之人,唯有再次谢过。
曹颙不是善人,没有那般好心,白给别人家照看几个月孩子。他自打听了方种公的大名,便打顶主要要请到身边。
既是重信义的武林高手,又是医术绝绝,这样的人留在身边,那就是双重保障。
这些日子,瞧着方七娘偶然露上一两手,曹颙对她父亲的兴趣越发浓厚。
方种公自然不晓得曹颙的小九九,见他看着神色温煦,心里只觉得他没有当官的架子,似乎人品不赖。
不过瞧着他身后站着的这两个中年汉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对。
一个盲了一目,五大三粗;一个神情阴冷,看着自己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众人落座,曹颙将魏黑与曹甲介绍给方种公。
待彼此见过,魏黑笑着说道:“方前辈扬名多年,晚辈早年也是听过的。十几年前,晚辈曾跟着家师到过太湖,有幸见过前辈一面。”
方种公闻言,问道:“恕小老儿眼拙,魏爷的师傅是?”
魏黑没有直接回复,笑着说道:“当年前辈在太湖边施展神医妙手救人,随后被请到庄子里宴饮。先师当时为陪客,晚辈同弟弟都同往。前辈见晚辈兄弟佩刀,还说可惜了了。瞧着他的身子骨,若是练拳脚功夫,定有小成。”
方种公听了这话,已经想起来。
魏黑的师傅,早年在南方绿林也颇有名望。那次在太湖见过后,因脾气投契,原说好了次日扬帆太湖,喝个爽快。
却是不晓得遇到什么变故,魏黑的师傅没有赴约,留了口信,直说有急事往江宁一行。
过后听说是相熟的人家被拐了孩子,魏黑的师傅得了消息,也带着徒弟四下里找去了。
方种公在江南呆着无趣,便转道回了福建,娶亲生女。魏黑的师傅过后就失了消息,有说是投靠官府的,有说是被仇家害了的。
因魏黑话里提到“先师”,方种公叹了口气,道:“尊师已驾鹤西去了么?”
魏黑点点头,道:“四十一年病逝在江宁,遵照师尊遗命,葬在清凉寺的义冢里。”
没儿没女的江湖人故去,多爱葬在庙宇附近,想要洗刷生前罪孽,好能转生投胎,免了地狱之苦。至于在义冢,是因为义冢里无碑,省得怕仇人在自己受刨坟鞭尸之苦。
方种公听了,唯有唏嘘
浑不知愁的女儿,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年过花甲,)L有放在心上;只是女儿尚小,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
如今他只想带着女儿回乡下,过太太平平的日子。过两年找个良善的年轻人做女婿,就算是大事休矣。
方种公刚表明去意,方七娘脸上已经添了几分犹豫,拉着方种公的袖子,低声道:“阿爹,女儿不能走。女儿不是大丈夫,也晓得一言既出马难追的道理。”说到这里,她指了指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曹甲,道:“女儿跟大师傅打赌了,要是拳脚功夫不超过大师傅,就不离开曹家!”
“大师傅?”方种公看着曹甲,嘴里咀嚼着女儿的话。
“阿爹,阿爹,女儿不止跟着大师傅他们学习功夫,还跟着林大夫长了不少见识。郡主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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