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怔后,他脸上已经添了笑,道:“曹回来了,这次你却是立了大功,说起来,我也当向你说声谢。”
这却不是假话,听闻有准格尔人假降刺杀之事,弘皙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说他不用像父亲那样被圈着,但是手上却是没有差事,也没有什么得用的人手。要是圣驾……他根本就不是那几位叔叔的对手……
八阿哥虽说连遭呵斥,又被听了钱粮,但是至今朝中老臣眼中,仍然是“今上诸子,八王最贤”。
京里地皇子,有希望继承大位的还有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生母德妃与宜妃同掌宫务,在宫苑里说得上话。
出京的皇子中,三阿哥与四阿哥执掌部务多年,也有几分根基。要是那两位得了消息,奔回京城,也有一战之力。
不管怎么算,都没有弘皙地事儿,他自然就盼着祖父能再熬给三年五年的,等自己有些根基后再腾地方。
曹的心里,对这位皇长孙是存了避讳的,恨不得避而远之。
今天遇到,却是不得不应酬,曹只好按照规矩执礼。
弘皙叹了口气,道:“十六叔上个月折了嫡子,虽然得了消息,从热河驰骋回京,但是还是没看上,难过得不行。我过去陪着吃了两顿酒,十六叔每次都要提及你来。还说你家有个和尚,是个精通佛法的,要请来给小阿哥做法事。后来赶上十六婶卧床,十六叔忙着这头,才没有再提。”
曹来前,已经听初瑜提过此事。
上个月初九,十六阿哥福晋郭络罗氏诞下了嫡子,却是没有站住,出生不到半月就夭折了。
早在三年前,十六福晋就夭折过一个嫡子。
好不容易平复了丧子之痛。却又赶上这种事,实是可怜。
曹身上有侍卫腰牌,能从东华门那边去阿哥所。
今天因要遵照规矩,往康熙处递牌子,所以没有先到十六阿哥住处。
听弘皙巴巴地提到此事,曹心里既是唏嘘。又是惊醒。
这个弘皙以后可会有“忤逆案”的,不能让十六阿哥同他太近了,免得受到牵连。
少一时,已经有内侍来传话,传康熙口谕,命曹乾清宫见驾。
曹同弘皙与伊都善别过,跟着内侍往乾清宫去了。
弘皙的脑子里却是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儿,这些年他也算是看明白了。
在登上那个位置之前,所有的荣誉与地位都来自皇玛法的恩赐。亲虽然因糊涂。行事不检,被小人蒙蔽,失了圣心。但是嫡母瓜尔佳氏却是始终受到圣赞地名门之女。
就算是同丈夫一道,接受这被圈的日子,但是瓜尔佳氏安分柔顺,至今仍是不能让人说出半个不好来。
在“二废太子”前,二阿哥为了抬高长子的身份,还特意让他认到瓜尔佳氏名下,充作嫡长子。
这一认,却是使得弘皙成为“名正言顺”的嫡皇孙。
他地身份尊贵起来,成为皇孙中第一人。
就算是二阿哥被罢废。在儒家正统眼中,弘皙也比其他庶王更有资格登上储位。这就是占了“嫡”字的好处了。
他一边带着人往太医院去,一边却是在心里暗自念叨着,为什么病的不是阿玛?
要是父亲病了,说不定会引起皇上的追思,却是好事;要是嫡母瓜尔佳氏薨了,那其背后的宗族力量,弘皙就借不上光了……地脸变得柔和起来,带着些许关切,问道:“你地伤势如何了,这千里迢迢的奔波,别太累着。”
虽然他现在摆出的姿态,如同是亲长们温煦,但是曹的心里却感觉不到暖意。
真是假惺惺,自己因何这般狼狈不说,还不是皇帝的“金手指”。探查出哪里有金了。
曹低着头听了。面上是恭顺壮。
康熙迟疑了一下,瞅了瞅曹道:“你今儿初到京。还要调理几日,看着无大碍了,才算是妥当。
曹在旁边听着,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再好生“补补”。
康熙年说完,见曹只是频繁点头头,心里却有些沮丧。
“这样,你再歇几日,进了十一月在到内务府报道。”康熙思量了一回,说道。
今儿是二十五,看着能好生休息几天了。
出京半年,曹这边的人际应酬,压了许多。还有不少王府,是曹登门请安的。
康熙坐在炕上,两个手都缩回到衣袖中,对曹道:“内务府的蛀虫无数,你不要怕得罪人。有朕为你撑腰,想个法子,早些将银子赚到手,就是大功一件。其他地,就朕来安排。上任后,你也要小心,不要起了贪欲,使得家门蒙羞。”
曹在心里苦笑,自己哪里会费哪个心?
要说维持家里地生活,就算是广州那边的收入,也足够吃喝不愁。
看来康熙是被贪官横行给闹地,这曹尚未到任,就开始给他打预防针了。
陛见完,曹从西暖阁出来。
走到乾清门时,他回头看着这金碧辉煌地宫殿。心里叹了口气。曹回来了,恨不得要亲自迎出去。
这他还未成行,曹已是到了。
“孚若……”十六阿哥想起昔日两人提到“生老病死”、“天道轮回”什么的,却是不胜唏嘘,道:“看来我是福薄之人,才使得膝下子息凋零,嫡子站不住。
这些伤心,却是无法相劝的,只能哭诉这几年来的历程。
这一瞬间。十六阿哥仿佛是回到多年强,争着清澈的眸子,将伤心与欢喜都挂在脸上。
“天道啊!”十六阿哥说完,自己也无奈地笑了。
曹见十六阿哥兴趣寥寥,稍加思量,将自己即将就任内务府总管之世说了。
十六阿哥闻言。却是欢喜不禁,要不多就要拍手叫好了:“哈哈,真真是好消息,往后就要借孚若的光,名正言顺地弄银子了。”
曹心里却晓得,这差事不是能么容易办的。
为了安慰十六阿哥,他却是故作轻松,将南北的货物稀奇,简单提了提。
十六阿哥喜欢术数。曹这边说着报纸上看来的几组数据,他就已经银钱多寡算好。
曹还要去兵部,就没有久留说了一会儿话。就先回去了。十六阿哥正好在屋子里闷了一天,便溜溜达达地,送曹出来。
才送走了曹,十六阿哥就见有前面闹闹哄哄地,有些动静。他打发小太监过去瞧了,却是见了护军营的侍卫们往西华门去。
影影绰绰的,就听说西华门那边出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曹名义上“休养”,却是片刻也不得闲。
亲戚家要过去请安。几处同僚也要见见。兵部这边还张罗着,为曹预备了一次酒。
高太君是第二天中午回的城,见女儿平安生下小外孙,也是满心欢喜。母女两个之前的不愉快,已是烟消云散。
到了十月二十七,是长房新丁长生“洗三”地日子。
曹家几位出嫁的姑奶奶,都回门子观礼。
十月二十八,则是二房曹硕遗腹子天护地满月。
因曹硕去世还不经年,不好设席吃酒。但是兆佳氏头一回抱孙子,巴不得拿到大家面前显摆显摆,便发了不少帖子出去,又是热闹了一天。
曹这时方从父亲口中,得知堂弟去世的真相,实是意外得紧。
向来老实巴交的堂弟,竟染了毒瘾,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他的心里也多了提防,正如同这次塞外之行想到的那般。对于家族之事也开始留心起来。
曹颂已经在家里立了规矩。将两个兄弟管得严严的,下学就叫人接回来。不需随意与人出去鬼混。
曹项与小五两个,一个全部心思在课业上,一个还是少年不省事,对于外头的繁华都有些不入眼。
加上哥哥吩咐,两人便每天家里到学堂,两点一线,本分得紧。
曹听了,看着日益成熟兄弟,拍了拍他地肩膀,道:“恩,不错,有点家长的意思。只是除了使人看着还不行,总要让他们晓得赌博地难处,这样往后再也人引诱,也能还不容易地反对。”
曹颂点头应了,面上现出为难之色,低声问道“晓得了,弟弟就是这样做地。这世上啥也不缺,因赌博弄得倾家荡产的还少了。弟弟已经带着小四与小五去见过几个,看着那些赌棍生不如死地模样,他们也当长了记性。”
除了曹颂,曹少不得同其他两位堂弟也亲近亲近。
不过半年的功夫,曹项的个子高了不少,渐渐褪去少年的青色,添了儒雅之风。
小五又是不同,他这两天,下了学回到京后,便到西府来,惦记着早日看到李氏与长生。
在他心里,带着酸意,总觉得向来疼惜自己的伯娘被人抢走了。
看着长房的其乐融融,再想起二房如今的凋零,小五很是怀念在江宁地生活……
第十卷 游龙舞 第五百七十七章 幕友(上)
十月三十,是李氏四十五岁的生日。
说起来也算是小整寿,初瑜与曹早在过年的时候,就说过要好好办的。这些年,曹与父母两处呆着,到了父母亲长的生日也不过是使人送了寿礼,没有操办过。
不过,李氏是在月子中,不方便见人。
到底是上了年岁,不像年轻人那般恢复的快,李氏每日乏乏的,多是喝了补血滋养的药昏睡。
奶子是早就寻好的,长生那边倒是也不用人费心。
虽说正主身子不妥当,但是京城的人情往来,多看的是门第与家主。除了至亲好友之家,其他人谁又晓得李氏是何人呢?
宫里,从太后到几位主事妃子,都有赏赐送出来。
其他王公百官,但凡同曹家父子有些交情往来的,多使人送了贺礼。就是之前没有走动的,也借着各种眉目来套个交情。
虽说曹寅父子都不是招摇之人,但是以伯爵府的门第,加上这半年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身世论”,使得曹家成为“香饽饽”。
曹府门前,虽不能说是车水马龙,但是知宾嘴里却是就没闲着过。
曹亲自出来,接了几位姻亲世伯什么的进去。
随后,曹却是换了衣服,带着几个长随,直奔四阿哥府了。
今儿,也是四阿哥的寿辰。
换做是旁人家,送礼过去就是,四阿哥这边,曹却是万不敢怠慢。
少一时,曹到了雍亲王府。门房接了曹的帖子,使了管事引曹进去,郑虎、小满等人则是被领到排房吃茶去了。
仪门外,一溜的车轿。看着多是宗亲王府的来客。
就算四阿哥平素礼斋念佛。毕竟是得封和硕亲王的当朝皇子阿哥,又是多年执掌部务。有几分实权。
宗室诸王,就算同他关系平平的,这礼数也要到了。
况且,四阿哥虽是“冷面王”,但是四福晋那拉氏却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同其他王府贝勒府的妯娌也相处得甚好。
曹往那边瞥了一眼,想着自己门前地车马,心里却是喟叹不已。
太招摇了,太招摇了,还是应该埋头做事,老实做人。
太后啊,太后,您还是歇歇吧。要不然再这般高调地赏赐下去,曹家就要越发惹人眼红了。
想到此处,曹不禁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买地置产地习惯,昌平的温泉地这些年也折腾地差不多了。
要不然的话,可不是成了一块肥肉。
如今朝廷缺银子缺到这个份上,就算康熙碍着旧情,不会动曹家;等到四阿哥登基,说不定囫囵吞枣将曹家给吞了也保不齐。
如今,曹家虽有些产业,却是不招摇,同寻常人家比起来,还要差上许多。
曹正犹豫着。就听到有人道:“曹!”
曹止了脚步。转过头望过去,却是简亲王雅尔江阿从骄子里出来。
曹忙上前。垂了手,躬身见礼。
简亲王上下打量了曹一眼,道:“早听说你回来,却是都忙,也没见了你。崔飞早跟本王说了,二月里收皮子,还是你小子给指点的。却是让本王发了笔小财,本王还当好生谢你。”
简亲王身后的车轿中,牵着个小格格下车的,正是曹经年未见地简亲王继福晋完颜永佳。
见丈夫与人说话,永佳往这边望过来。见是曹,却是不由地一怔。
“咦,表嫂认识这人?”同车而来的讷敏在旁见了嫂子的异样,带着几分稀奇问道。
她今年十三,本当参加八旗选秀。因入秋的时候,生了疹子,报了延期,今年就不用进宫候选了。
却是性子活泼,在王府里闷得不行,她便黏在表嫂后来,出来溜达。
说起来,她不只是雅尔江阿母族表妹,其祖母是雅尔江阿的姑姑、老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十一格格。
说起这个出身,也是拿得出手了,这往来王府的福晋们就难免有打听的。
听说,有个郡王福晋,已是相中了讷敏,要求宫里地贵人指婚的。却是因讷敏延选之事,只好不了了之,又求上面指了别人家的闺秀。
讷敏自幼失母,永佳虽为表嫂,到底年轻,也不好教她男女之事。
浑浑噩噩地,人前虽是半点没有差池,私下里仍是孩子心性,说话没有忌惮。
永佳听了讷敏的话,醒过神来,雅尔江阿与曹也往那边望去。
永佳身上穿着宝蓝地革丝五彩云龙海水吉袍,梳着两把头,上面插了金镶宝石的簪子,看着甚是雍容华贵。
雅尔江阿笑了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你们两家的渊源了。”
曹的脑子里,想起当年那个爱穿红衣、不喜粉黛的少女,面上却是客套周全地给永佳请安。
永佳点点头,算是回礼。
随即,她望向丈夫,雅尔江阿已经过来,抱起了永佳身边的真儿,带着几分得意对曹道:“曹,这是我们府的六格格……”
曹见惯了雅尔江阿人前傲慢的样子,还是头一遭见他这幅模样。
真儿“咯咯”笑着,小手搂住了父亲的脖子,侧过小脑袋瓜看着曹。
要不是雅尔江阿与永佳都穿着吉服,看着就像是寻常百姓人家地天伦之乐。
曹心里有些纳罕,这些年入耳都是雅尔江阿偏好“男风”,冷落妻妾,所以简亲王府地秽闻可不是一桩两桩的。
别地不说,柳衡的遭遇却是曹亲眼耳闻的,心里也就信了几分。
永佳指婚,曹原还担心她性子孤傲,受不得王府的龌龊与复杂。
人却是最容易适应的动物。没有选择地状况下。差不多也都能渐渐地适应新状况。
曹见小姑娘同天佑年纪相仿,眼睛乌溜溜地。想到这是永庆的外甥女,看着也就觉得有些亲切。
“闺女,说起来,这曹是你堂姐夫。来,叫人。咱要曹地见面礼。”简亲王搂着真儿,笑着说道。
真儿闻言,先是回头看了眼永佳,见她点头,才转过头来依父命,奶声奶气道:“姐夫……”
曹却是看了眼界,头一遭见雅尔江阿这般温情的模样。
既然简亲王开口,他这边的见里面礼自然是少不得的。荷包里。装着玉石料子与金瓜子,是随手赏人用的,这给眼前地小格格却是拿不出手。
他寻思了一下。将腰间挂着的蜜蜡如意坠子解下来,送上前去,对小姑娘温言道:“小格格要是不嫌弃,就拿去把玩吧……”
说着,他又转过头对雅尔江阿笑着说道:“王爷别嫌礼薄,这个东西也不是寻常物什,是我这次去蒙古从呼图克图大喇嘛那边央磨来的。东西不值钱,不过寓意吉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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