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殷特布,堂堂从一品大员,在口外奔波半月,吃了不少沙子,这骆驼也没“收”到几匹。
圣旨上要求的数量却是四千匹,要收满后,在宣化大同喂养,明年春发到军前的。
殷特布这个时候可是不敢打肿脸充胖子。要是贻误军机。数罪并罚地话。前程可就彻底断送。
于是。他就苦哈哈地要御前求援来了。
听说曹求见。殷特布是不胜欢喜。从驻地亲自迎了出来。
曹家圣眷不必说。曹又是皇上地亲孙女婿。要是能求得曹做他地副手。往后“收购”骆驼真出了差池。这处罚也会因曹地缘故。有所不同。
再说。曹是出了名地理财能手。
当年地“茶童子”。还有现下地“稻香村”。这位和硕额驸本钱却厚。实是不行。只要将他请来做副手。让他暂时出银子。将这任务先完了。也是大善……
殷特布这样想着,脸上笑意更浓,看着曹,仿佛是瞧见金山银山一般。
曹被盯着发毛,执了属官之礼。
见曹不端架子,礼数周全。殷特布忙虚扶一把,道:“又不是在衙门里,不必多礼。瞧着你比四月里清减不少。啧啧,这往返奔波,却是辛苦了!”
在衙门时,两人拢共也没说过几次话,这回却是“熟稔”了不少。
曹不是傻子,前后一思量,立时明白殷特布的用意。Dao。***面上虽没什么,他心里却是腹诽不已。
这蒙古地差事,他实是腻烦了。也没兴趣陪着殷特布四处“打白条”去。
虽说这军马驿站,是车驾司管辖范围,但是既是圣命,那就让殷特布自己头疼去。
心里有了主意,曹便没有多留。
未等殷特布开口,他便借口与十六阿哥有约,告辞离去。
殷特布亲自将曹送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已经想着怎么在御前请命……
曹这边终是松了口气。心里也琢磨着,想个什么法子,避过被殷特布抓壮丁。
要不然的话,真接了“收购”四千匹骆驼的差事,怕是要在口外待到年底了。
天气寒冷还不怕,要在再待几个月,他可是怕回去后,儿子们都不认识他这个爹了。另外,也惦记着母亲生产之事。
不管是小兄弟。还是小妹子。多了同胞手足都是好事,他担心的。是李氏上了年岁,生产不利。
到了十六阿哥的帐篷,却是只有赵丰带着两个小太监收拾十六阿哥地换季衣服。
如今,已经是八月下旬,该换戴暖帽。
见曹来了,赵丰忙上前见礼。
曹摆摆手,叫他起了,道:“十六爷这是见驾去了?”
赵丰躬身回道“刚刚是皇上跟前的魏总管来传的旨意,皇上传我们主子到御帐那边去了。”
看来是说准格尔降将之事,左右无事,曹便同赵丰闲话了几句,多是问及热河与京中的消息。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帐子外脚步声起,十六阿哥回来了,身边跟着的还有魏珠。
见到曹的那刻,十六阿哥的神情有些僵硬,目光中隐隐现出担忧之色。
曹与他多年相交,自会发现他的异样之处,想要开口发问,却被十六阿哥用眼神止住。
“孚若,你在这里,却是正好,皇阿玛正要使人宣你陛见。”十六阿哥似乎已经恢复如常,摸了摸左手的象牙扳指,笑着说道。
曹地视线从十六阿哥的手上滑过,心里越发笃定是有变故了。
这是十六阿哥的小毛病,心里紧张或者游移不定地时候,就是这个动作。
这般遮遮掩掩,怕是顾忌到魏珠。
魏珠已经是笑着上前,对曹道:“曹额驸,皇上还等着,您快跟奴婢过去吧。”
曹点头应了,又看了十六阿哥一眼,才随魏珠往御帐那边去。
魏珠的脸上倒是看不出异色,在途中僻静之处,他却是低声对曹道:“曹爷,宫里有些新闻,听着有点稀奇,听说端午节前,端主子在园子里失足薨了,她身边的大宫女也殉主了。除了端主子,宫里还没了几个老人……这都是太夫人入太后宫之后的事儿……”
说完了这句,魏珠紧紧地抿了嘴巴,不再多言。
虽是他说得漫不经心,但是曹也明白他是故意提点自己。看来对于母亲的身世,宫里有知情的老人,却是不晓得动手灭口的是哪个。
“魏总管,谢了!”曹亦是低声道。
魏珠的脸上仍是谦卑的笑,道:“曹爷客气了。不过是奴婢多嘴,说两句闲话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毕竟是御前当差,当不得干系,曹心里明白,便不再多说。
御帐这边。却是有不少人奉旨来陛见,其中包括三阿哥、十五阿哥、殷特布,还有些随扈官员。
因御帐外,不得喧哗,众人都是哑巴人似地,彼此俯首见过。
魏珠已进了御帐,少一时,出来宣旨,传众人进去。
曹心里纳罕。看这样子,已经像是小朝会了,却是缺了个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担心的是什么。心里为难地又是什么?
曹到底不是十六阿哥肚子里的蛔虫,想了半天,还是茫茫然没有头绪。
康熙穿着石青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后。
不过数月的功夫,他却像是老了好几岁,胡子中星星点点的,也白了不少。
他的眼皮有些耷拉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躬身跪下请安的王公与臣僚,道:“平身!”
曹地位置。在第四排,跟着众人一起见礼后回到右列站定。
康熙地目光落到曹身上,眯了眯眼,道:“曹,可在?”
曹出列,到了中间,按照规矩,再次跪下,道:“臣在。”
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道:“近前回话,朕交代你的差事,都得了?”
曹应命上前,看了眼御案后的康熙,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他稍加思量,斟酌着回了。
无非是几月几日奉旨出京,几月几日到抵大喇嘛驻地,几月几日到抵河朔军中,几月几日奉旨到乌里雅苏台侯见。
说起这个。曹想明白哪里不对劲。
御案旁。没有侍卫当值,只有魏珠与一个眼生的中年内侍站了。最近的侍卫。在御帐门口。
听着曹报了一连串日期,康熙边听边点头。连带着堂前的王公百官,也都不禁咋舌。
康熙听完,指了指旁边位置,对曹道:“你先站这儿,朕一会儿还有话问你。”曹硬着头皮,面对着王公官员,在一边站定。
要是目光是刀子的话,那曹身上这一刻不晓得多少个洞了。
他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抬头,心里寻思康熙一会儿还要再问自己个儿什么。
接下来,内侍地话,却是震得曹小心肝颤颤地。
“皇上口谕,宣,准格尔人特木尔、白克木忒见驾!”魏珠上前一步,扬着嗓子说道。
御帐门口地内侍亦跟着扬声:“皇上口谕,宣,准格尔人特木尔、白克木忒见驾!”
这声音传了好几茬,才见两个健硕地蒙古汉子躬身进了帐子。
同曹前几日相比,这两个汉子已经换了新地蒙古袍,原本纠结的头发也服帖许多。
总会有“安检”吧?
曹心里有些没底,飞快地打量着特木尔与白克木忒,心里颇为紧张。
不管如何,还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安分些,不要闹出什么花样来。要不然,不知道要多少准格尔人会为这次鲁莽付出性命。
待看到特木尔穿着旧的厚毡布长靴,同簇新的蒙古袍丝毫不匹配时,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
莫非,靴子里面有名堂?
曹正惊疑着,康熙已是问起特木尔、白克木忒两个准格尔的状况。白克木忒的声音有些发颤,特木尔的回奏也有些磕磕巴巴。
回答地内容,不外乎缺少粮食,策妄阿喇布坦倒行逆施,轻动兵戈,人心思变,云云的。
曹见他们这些话里,一句实在话也没有,已是有七分认定他们有鬼。
他正寻思要不要出言示警,堂前的这些王公百官已经是躬身下去,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策妄阿喇布坦不得民心,必遭天谴。”
“皇上仁德,泽被四方,民心思归。”
云云,不一而足。
曹却是忍不住要爆粗口骂娘了,且不说这些人距离御前远些,有变故上前不及;就说这些人,竟似丝毫没有戒备之心。
康熙是什么意思?
御前侍卫都打发了,让曹来做这挡刀子的肉盾不成?
还是想要试探试探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看自己能不能上演一处“大救驾”?
狗血啊,狗血,实在是太狗血了。
曹的心里,已经忍不住,将康熙祖上三代问候了一遍。
自己不是小白鼠,实不愿意做这“忠君”试验。
再说,自己可是惜命的紧,万一自己有个好歹,那家里……
想到这里,曹原本因康熙老迈对其产生的丁点儿同情心,都随风飘散了。
最可悲的是,晓得了自己是小白鼠,也得预备着往前冲,要不然引起帝王地猜忌之心,就得不偿失了。
转瞬之间,曹的脑子里已是闪了各种念头。
特木尔已经是动了,从靴子口里拔出一物,飞身往御桌前来。
曹早已在等着她,见他动的一瞬间,已是侧身拦截在御前,先是金玉之声,随后便是利刃入肉、
只觉得疼得已经不是自己,随后,他耳边响起各种纷乱声。
曹站在御案前,却是嗓子眼腥咸,眼前发黑,身子发软,“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李氏的身子越发笨了,不耐烦动,靠在炕边软榻上。炕上摆放了几盒子金首饰,都是如今城里最流行的样式。有镶嵌宝石的,有镶嵌珠子的。
如今到了换季的时候,除了衣服要添减外,这女眷的首饰也不能差。
京里同江宁不同,衣食起居都有一定章程。
几月穿什么衣服,配套戴什么首饰,都不能出差池,要不然地话,就要被人笑话不合时宜。
李氏不在这上面留心,初瑜却是晓得地,已经替婆母想到。
前两个月,初瑜便同李氏商量,给她打了几套新式样的金头面。一套镶嵌了珍珠地,一套镶嵌了宝石的,一套镶嵌了玛瑙的,一套是纯金烧蓝的。
除了这四套首饰,还有两个盒子,一个里面装了十来只金手镯,一个里面装的都是金戒指,这个是给李氏预备赏人用的。
李氏见那了这几套头面,嘴里说是媳妇破费,心里也是喜欢的。
倒不是贪图这点首饰,不过是因媳妇的孝顺感动而已。
“这个有块红宝石,可惜了的,怎么用了?留给天慧多好。”李氏带着些许诧异问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天佑与恒生小哥俩儿拉着天慧的手,晃晃悠悠地回来。香玉跟在后头,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的亲密,小脸上多了艳羡……
“咦?平安扣呢?”天佑止了脚步,看着天慧空荡荡地胸前,有些不解……
第十卷 游龙舞 第五百七十二章 平安扣
曹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他竟然也开始走起狗血路线,为康熙挡刀了。他大爷的,就算是梦中,曹也是腹诽不已。
换做是其他人,或许是出于忠心,出于对权势利禄的渴望,才会去给帝王挡刀子。
到了曹这边,却是除了无奈,只有无奈。
要是有选择,他真想装做反应慢,先是袖手旁观,随后来个呼天抢地。
却是不敢冒险,帝王的猜忌之心,历史或许会发生变动,哪一种可能,对曹家来说,都是又一番风雨。
意识尚未清明,只觉得口干,胸口喘不上气来,曹不禁呻吟出声:“水……”
就听到轻轻地脚步声,随后便有杯子送到曹的嘴边。
曹的眼皮发沉,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喝了一口水。
却是一半喝进嘴里,一半顺着嘴角,流淌到脖颈中。
有人拿了帕子,温柔的擦拭,曹稀里糊涂的,虽没有睁开眼睛,却晓得照顾自己这人并不是小满。
外头传来脚步声。曹在床上睁开眼。入眼地。便是紫褐色地背影。上面耷拉着乌黑油亮地大辫子。在辫根处。扎着红绒绳。还有桃红色地辫穗。
“曹醒了?”门口进来地是十六阿哥。想来是走地急了。喘着粗气。问那紫褐色身影之人。
“回十六爷地话。方才奴婢听见曹额驸要水了。”那紫褐色身影俯下身子回道。
“你也熬了几晚了。去歇歇吧!”十六阿哥一边吩咐着。一边往床这边望来。正好与曹对了个正着。
“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怕是要出大事。”十六阿哥带着几分欣喜。大踏步往曹这边走来。
曹看着十六阿哥。心里却是生出几分疏离。
虽说自己挨的这一刀,并不干十六阿哥之事,但是想着他是康熙的儿子,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
皇权社会,在处于金字塔尖的皇帝与皇子们眼中,其他人的性命不过是蝼蚁一般。
所谓的“考校”也好。“试练”也好,这其中自然不会有康熙的性命来做风险。要是没有猜错的话,那个面生地中年内侍,应是护卫康熙安危的。
他曹的安危,却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起这个,曹不由地有些心灰意冷。
这个世上,真是爱他疼他之人,除了他自己个儿,只有他父母妻儿。
同皇子阿哥交心。对年迈的帝王产生同情,自己好像有些想当然了。
十六阿哥见曹半晌不吱声,脸上有些担忧。皱眉问道:“这是咋了,嗓子不舒坦?”
曹的脸上现出苦笑,瞅了瞅不远处圆桌上的杯子,道:“口干……劳烦十六爷……水……”
十六阿哥转身去倒了半盏茶,回到床边,要扶曹起身喝水。
胸口地撕裂感且不说,曹直觉得眼前发黑,晕眩得厉害,身子似乎不是自己个儿的。被扶起的那刻。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已是低头呕了起来。
他本就昏迷了几日,这期间没吃什么东西。
呕吐之下,先是乌黑的尚未消化的药汤,随后则是绿色的胆汁。
屋子里立时浊气熏人,就是十六阿哥在边上看着,也不禁要跟着干呕。
这忙乱之下,曹身上的衣服与被子都被污了。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丁点儿血色,豆大地冷汗。从额头一滴滴滑落。
这些年来,曹第一次察觉死亡的威胁。
在意识要消逝的那刻,曹地脑子里想到的是待产的母亲李氏。
要是母亲生下一个男丁,那自己就算是没了,是不是年迈的父母也能将哀思寄托在长孙幼子之上?
“母亲……”在阖眼前,曹不禁喃喃出声……
耳边传来康熙的暴怒声,随即曹便陷入了无尽地黑暗中皱。初瑜在旁。正向天佑他们几个身边的大丫鬟问话。
天佑身边的大丫鬟是核桃,恒生身边的大丫鬟是小榭。天慧还小,又是一直在梧桐苑,身边原没有大丫鬟跟着。后来乌恩到这边当差,除了有时候教李氏与初瑜学写蒙语外,其他时间就跟着**一道看护天慧。
小榭是大管家曹忠的老来女,今年十四。她父母早逝,跟着祖父、祖母过日子。李氏与初瑜地意思,原是要照看老管家,免了他孙女的差事。
曹忠却是不肯做大,百般央求着,将孙女送过来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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