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静惠已经带着丫鬟离开屋子。
她的心里,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同时心下有些好奇,不晓得婆婆想把紫兰、绿菊中地哪位塞到丈夫房里?
紫兰性子温柔,绿菊端庄稳重,说起来,都是好姑娘。
但是,哪个女人是不酸地?
静惠想起出嫁前,在姨母给自己言传身授的做媳妇地经验,心中既是感激,也觉得凄凉。
她是父母早丧的孤儿,也是羡慕有阿玛额娘的孩子。早先在她心中,是立定主意要将婆婆当成亲生母亲般恭敬与依恋。
姨母伊尔根觉罗氏听了,却是苦口婆心地劝她熄了这个念头。
这婆媳是天敌,相处之道,全在手段与制衡,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既要面上做的好,让人都挑不出错处来;又要不软不硬的,省得受到婆婆辖制。
在女人心中,这儿子可是占分量。这辛苦拉扯二十来年的母亲,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儿子送到其他女人手中?
自然要万分挑剔,百般刁难,总想着让媳妇抹不开脸,这婆婆心里才舒坦。
当媳妇的,就要心中有数,要晓得婆媳之间同亲戚之间一样,都是“远了香,近了臭”。
这距离近了,虽说亲密些。但是事儿也多了;还不若不远不近的,彼此还能客气些。
静惠是长媳,又没有分家。在一个府里住着,在“远”既不是说她同婆婆两处的远近,而是说平素神态之间。
这有开口骂儿孙的,却鲜少有骂“客人”的。
就算是做了人家媳妇,要守媳妇地规矩,也不可一味地委屈自己个儿,那样只会使得婆家人对你失了尊重。往后日子越发难熬。
自打开始。就要将自己当娇客。该守的规矩要守,该淡着的地方还要淡着。
这样。既在人前落了好,又能自在随心些,少受些闲气。
姨母还说了,这婆婆要是想往各房安插丫鬟,能推地就推了。实不能的,也不能说收就收。
是使人教教规矩也好,还是“喜事成双”在安排个屋里人也罢,总要让人晓得,谁才是正房奶奶,省得那些贱婢失了规矩,淘气起来……
静惠想到这些,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的性子恬静,本不是这种勾心斗角之人。只是晓得婆婆却是看不上自己。丈夫夹在中间不容易。所以她不愿因自己的缘故,使得丈夫难受。
想要改善自己的处境。却是谁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咬牙硬挺了。
当年,要不是自己一味软弱,伯母会欺负自己至此么?祖母会恼怒么?董鄂家的横祸还会有么?
静惠的脸上慢慢地现出痛苦神色,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感觉痛苦地不只是静惠,还有同样为新妇地如慧。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愤怒。
她坐在炕边,手中的帕子攥得死死地。
进门就有个通房丫头在眼跟前放着,不是羞辱是什么?她却是只是忍了,谁让她身子不好,往后在子嗣许是艰难。
她要是闹起来,别说婆婆姑妈不偏着她,就是她额娘也只会说她不懂事。
即便如此,她也是早早地就同曹硕说了“约法三章”:
通房就是通房,开了脸搁在屋里也是丫头,甭指望想要添个“姨奶奶”;之前的不说了,往后却不许随意亲近,想要女人了,到底有个正经老婆在眼前摆着;就算她身子不便宜的时候,通房侍候也行,三年之内却不能要孩子。
曹硕过了年才十七,三年后才二十。她虽说早年身子不好,这些年始终在调理,保不齐就渐好了。既是做了人家的媳妇,就算有满心的不情愿也只有忍了。她没有别地指望,就是想生个一儿半女的,省得自己孤零零一个,可怜得紧。
这一个多月的功夫过去,刚进门时的怒意与不满都压在心底,如今她也是比照着妯娌静惠,学着怎么做媳妇。
就是同丈夫曹硕之间,也因奶娘三番五次的规劝,使得她收敛了性子,相处之间比过去强上许多。
一切的委屈,一切的隐忍,不就是不想找不痛快,想要过得舒心些么?
哈哈,如今是舒心了,舒了谁的心?
婆婆要添长孙,丈夫要添长子,添香也不会再猫避鼠似的缩在屋里,自己却成了大笑话?
如慧喃喃自语,脸色刷白,身子已经是无法遏制地抖起来。
陶嬷嬷见她不对,怕她伤了身子,忙劝道:“姑娘且宽心,到底身子要紧。没人笑话姑娘,大户人家,长子是庶出,这也不算什么。不管是谁肚子里出来地,不都是姑娘地儿子?姑娘看开些吧,看开些!”
如慧听了,冷笑两声,咬牙切齿道:“狗屁儿子,一块臭肉罢了,谁稀罕?我宁愿曹老三断子绝孙,成了绝户,也不想当这便宜娘!”
陶嬷嬷听她说的这般狠绝,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要继续相劝,就听到门外有人道:“谁断子绝孙,谁成了绝户?我怎么没听真切。”
却是兆佳氏到了,因心疼侄女,她拦住了想要通告地丫鬟,直接进了上房。
没想到刚进屋子,就听到如慧在里屋的咒骂声。饶是兆佳氏再疼这个侄女,也亲不过自己的儿子去。
这“断子绝孙”、“绝户”的话,说得可有些过了。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母。对于自己的次子,兆佳氏是晓得他的秉性的。
虽说曹硕年岁不大,但是脾气好,懂事,晓得体恤人。是个孝顺儿子,听话的弟弟,有担当的哥哥。
现下想想,嫁给老三,也算是如慧的福气。要不然,如当初所想,嫁给了老二的话,就曹颂那驴脾气,两人还不晓得要怎么闹腾。
这么好的丈夫,如慧还不晓得惜福,这不是不知好歹么?
就算因丫头有了身子恼怒,也不敢口不择言地说到丈夫身上。还“曹老三”,这像话吗?但凡平素对丈夫有丝毫尊重,也不会这般放肆。
平日的懂事与乖巧都是在她面前装的么?私下里,这般跋扈地辖制着丈夫?
越寻思,兆佳氏的脸色越发难看,目光也变得阴沉起来。
娶个媳妇回来,是服侍儿子的,又不是娶的姑奶奶,这进门多久,就敢如此不守规矩?
见兆佳氏进来,陶嬷嬷已经是捂了嘴巴,心里急得不行,想着该如何为如慧辩解。
如慧从炕沿上起身,满脸通红,不晓得说什么好。她也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听到婆婆的动静,要说不慌,那是假的。
见兆佳氏耷拉着脸,嘴角衔着冷笑,再也没有半点平素的慈爱,如慧咬了咬嘴唇,方才的羞惭已经被无限地委屈取代……
第六卷 清平乐 第十卷 游龙舞 第五百二十七章 恶言(下)
不过是话说得好听罢了,要是真疼她这个侄女,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许曹硕收用了添香?
如慧扬起下巴,不怒反笑,挑了挑眉毛,高声道:“太太没听真切么?那我就再说一遍,我宁愿曹老三断子绝孙,成了绝户,也不当这便宜娘!”说到最后,话音里已是毫不掩饰地憎恶。
兆佳氏活了这么大,向来都是她张狂的,何曾见过别人的无礼?
因打小生母去的早,父兄宠溺得紧,兆佳氏的性子甚是娇纵。
后来虽说有了继母,但对方也不敢跟她端母亲的架子,只是哄着敬着,家里的大事小情,也要同她商量着来。
嫁了包衣人家出身的小芝麻官丈夫,兆佳氏心里是不忿的。但是好在丈夫脾气好,性子温吞吞的,什么都听她的。
待以后,到了江宁,见识了婆家的排场,晓得婆家的日子不比京里那些空壳子权贵差,兆佳氏只当自己熬出了头。
就是孙太君看不上她,要家法什么的,兆佳氏已是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是老太太偏心,压着她这个小儿媳妇,给大儿媳妇撑腰罢了。
再说,老太君最重规矩,言行之中有板有眼,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儿,实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就算兆佳氏心中不忿,也不过是吧唧吧唧嘴,腹诽几句罢了。
上面虽说有长房嫂子,但是李氏大家出身,又是好脾气的。兆佳氏同她相处二十来年,都没见过她高声说过话,更不要说是口出恶言。
因这个。兆佳氏私下里没少编排李氏,觉得她待下太慈,当不起当家太太的身份。
对了郡主出身的侄媳妇儿。虽说分家前与兆佳氏有些口角,但是到底守着礼,面上还算过得去。
这婆婆当了两个月,兆佳氏心里还很是不足,觉得没有老太君当年的气派。
谁承想,这宠侄女还宠出孽。
心疼侄女,担心她的身子。好吃好喝好言好语地照看着。就算是条狗,也该养熟了。偏生是这个没心没肺地。这连做媳妇的规矩都不守,在婆婆面前这般猖獗无礼。
兆佳氏七分的懊悔加上三分地失望,化做十分恼怒,坐在炕上,喝道:“闭嘴。浑说什么?都是你额娘纵得你,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好好的闺女给娇惯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出身的模样,也不怕丢了兆佳家的颜面?看来往后你也当学学规矩……”
说话间,兆佳氏尽是痛心与懊悔。不过落到如慧耳中,却是另外一个味道。
兆佳氏要是说别的,如慧见她恼了,许是就偃旗息鼓。毕竟打小都晓得。要恭顺长辈。少顶嘴什么的。就算是心里着恼,发作出一句也就舒坦多了。
却是说起她额娘地不是。这叫她做女儿地,如何能忍?生她养她,为了她操碎了心,难道还要因她的缘故,受到编排与轻蔑么?
如慧只觉得怒不可赦,难道是自己想要嫁进曹家地么?是谁稀罕不成?
之前,也有人往侍郎府提亲,满洲大户、二品侍郎家的嫡女,还会愁嫁不成?
还不是兆佳氏使人放出风声,道是姑表早已联姻,使得媒人打了退堂鼓。
到了如慧发病,不好再许亲时,她又假惺惺地念着亲戚情分,施舍般的结亲,却是长子变次子,背信弃义。
偏生她父母心疼她,怕她去别人家做媳妇辛苦,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父亲那边论起,自己的额娘是嫂子,兆佳氏是小姑,却是每次过去都摆着姑***架子,没有半分恭敬;从自己这边说起,额娘是亲家母,贵客中地贵客,哪里就轮到她来编排?
兆佳氏没有留意到如慧的不对,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这做人家媳妇儿的,男人就是天,要敬着高高的。就算老三比你小,也是你的男人,说话间要恭敬着,这才是当人家媳妇儿的规矩……”“哼!”如慧只觉得脑袋“嗡嗡嗡”直响,再也忍不住,冷冷地说道:“规矩,你们曹家,真真是好规矩,使得我大开眼界啊。我额娘小门小户,我阿玛偏房侧支,我们府里怎么会有你们的好规矩?这偷丫鬟,不就是你们家的规矩么?哼,哼,东跨院的那位姨娘,我们厢房地那位,都是你们家地规矩!还有老四、老五,偷个丫头做什么,娶个丫头做正房,说不定正合了太太的意……”
兆佳氏巴拉巴拉地,说得口干舌燥,原是指望自己个侄女能懂点事儿,没想到又招她这番话出来。更过分的是,她不只说自己的丈夫,连带着大伯子、小叔子都说上,而且说得甚是恶毒。
兆佳氏气得站起身来,身子一趔趄,好悬没有跌倒。幸好后边是炕沿,支撑着没有跌倒。
如慧说话之间,想起寄养在长房名下的曹颐。
对于姑姑家的这点私隐,如慧也影影绰绰地听母亲念叨过一遭,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待嫁到曹家,才晓得了七七八八。
曹颐生母就是丫鬟,看来这曹家偷丫鬟的“规矩”,还是颇有历史渊源,也算是父子相承。
这可不是正印证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样的人家讲“规矩”,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慧不禁笑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兆佳氏的脸色越发黑得怕人,扶着炕沿道:“你这是在笑话哪个?”
如慧只觉得胸口的阴郁一扫而空,自己清清白白一个人,同这般守“规矩”的婆家计较什么?
左右有自己的嫁妆,好吃好喝好生养着,将身子骨养的好好地。何必生那用不着的气。
狗屁男人,谁还稀罕了,管他偷丫头。还是养私孩子。养好了身子,大不了休了丈夫,回娘家,寻个好汉子走道。
这满洲女儿,再嫁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谁还学着那些南蛮子,惦记着赚个牌坊么?
如慧地性子本就同寻常女子不同。不是那多愁善感的主儿。向来大大咧咧的,带着几分直爽。
她既是心里寻思开了。方才的怒气也都散了大半。
只是自己嫁了一遭人,受些委屈,权当是自己个儿长了见识,万没有连累额娘跟着一块被编排的道理。
看着兆佳氏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如慧灿烂一笑。道:“哪里是笑话?从爷们的规矩,想起这曹家女人地规矩,这不是佩服太太么,给媳妇们树了个好规矩,现成地例,照着去做,准没有错就是了。”
兆佳氏却是有些听糊涂了,这是在夸自己个儿?
这孩子,方才还冷言冷语、满脸恶毒。怎么转眼功夫又笑得花似的、小嘴儿跟抹了蜜一般?
是晓得害怕了?兆佳氏地神情柔和些。撇撇嘴,道:“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自是比你们年轻人做事周全些。”
如慧用帕子捂了嘴巴,眼睛弯成了月牙,笑道:“可不是么,还是太太懂得规矩,行事果决啊。这有了身子的丫头,生出小子来,要分一份家产;生出闺女来,还得预备一份嫁妆。看来还是太太的法子好,直接使人伢子卖了去,小子也好,闺女也好,都便宜旁人家去吧……”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只是媳妇还想要再掂量掂量,省地万一这往后闺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国公夫人、将军妇人什么的,我这便宜的娘,想当再当不上,该怎么着?”
屋子里一片静寂,就是年老经事儿的陶嬷嬷也没有想到如慧会提起这一出来。
曹颐的身世,在曹家虽说不是秘密,但顾及兆佳氏的颜面,从来没有人提起。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如慧的这几句话,如同是针尖一般,刺得兆佳氏生疼生疼的。她眼睛直直的,恼也顾不上恼,脑子里都是早些年地画面。
虽说丈夫好色了些,怯懦了些,但是夫妻两个也算是恩爱,要不然也不会接连生了曹颖他们五个。
因路眉地缘故,夫妻两个拌过嘴儿,但是也多是床头打架床尾合。是什么时候,丈夫不爱同她说话,不再像过去那样,没事就陪她唠嗑的?
是康熙四十九年,她断然拒绝认回曹颐地时候。
说她舍不得一副嫁妆也好,说她怕丢面子也好,她就是不想做那便宜娘。
却是伤了夫妻情分,她不是傻子,晓得丈夫疏远了自己。
虽说心里也有些后悔,她却是向来要强,咬牙硬挺着。她心里寻思着,过两年事情淡了,丈夫不惦记了,就好了。
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至于为了个庶女,就闹得不得安生。
两人少年结发,生儿育女,过了半辈子,都是自己当家,害得丈夫得了个“惧内”的名声。
哪个女人不愿小鸟依人似的,被丈夫怜惜,谁爱摆出河东狮的模样,背后被人嚼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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