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孩子已经六个月了,万一小产地话,要防着母体凶险。想必是秋娘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方不肯喝药的,只是硬挺着,终究是没有挺过来。
顺天府的仵作与衙役得到兵马司这边送去的消息,赶了骡车来运尸。按照上面规定地章程,将把因疫暴毙的尸体晕倒炼场火化。
就像是流干了身体地血,秋娘的脸白得骇人。虽然是没了气息,但她反倒比生前看起来更美。她两只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即便是僵硬了,也没有松开,脸上的神情凝固在由悲哀伤心转为听天由命的那瞬间。
宁春却是哭也哭不出来了,唤了一声“秋娘”,呕了一口心头血,昏死过去。曹颙连忙扶住,一边打发人跟着仵作们去炼场收秋娘的骸骨,一边叫人找了马车,将宁春带回曹府。
宁春从保定快马赶回,本就疲劳不堪,又是这般打击,便有些挺不住。他向来为人伶俐,听了秋娘生病的经过,自然也就想到了她不肯服药治病的原由,不禁又恨又悔,对曹颙道:“都怨我,出京前整日里与她说孩子,还说等孩子生下来,接她回家安置,省得这般偷偷摸摸,十天半月见不上面!她只当我是看重子嗣,却不知我……我只是想找个由头,接她到身边。给她个名分罢了!”
虽然特意接了陈太医来瞧。但是因是心病,也只好说是慢慢劝解。
因雍王爷那边轮番
,找曹颙探问。宁春得知他要去做防疫的差使,也已,仔细叮嘱再三。
曹颙倒情愿宁春骂自己一顿,若是自己早就想到这些,早点规劝秋娘。或许不会有这般局面。
在曹府歇了一晚后,宁春虽然身体还虚,但仍挣扎着告辞回府去了。
这般的生死离别并不是只在一处上演。不止是外城平民小户人家因疫暴毙多人。就连王公勋贵家,也不能幸免。最让雍亲王等人心惊地消息是,毓庆宫地五格格没了。瞧着正是时疫的病症。
虽说皇帝与太后如今不在宫里,但是后宫还有尚未随扈的嫔妃与几位年幼阿哥。若是她们出了什么闪失,那这个罪责却是连亲王阿哥都承担不起的。
当即,与几位阁臣王爷商议后,雍亲王又派人送折子往热河。
热河那边关于这次京城疫症的旨意是初五下来的。命各个衙门听从两位主事阿哥之名,全力防疫。使得疫病早日遏制。
随着参与防疫的人手增多,京城时疫地消息再也压不住了。平民小户还好,权贵人家消息灵通,原就影影绰绰地听到些,如今却是得了准信,着实是人心惶惶。
因曹颙要跟着九门提督的人在内城查疫情,庄先生也是放心不下,却也没有旁的法子。使点小手段让曹颙避开这样地差事不难,但是谁都不是傻子,哪里还想不出来是故意为之?
曹颙因不愿让初瑜担心,并没有告之她确切详情,只说户部衙门有事。
出了大门,魏黑魏白小满等人都牵马等着了。曹颙见到魏白,想起前些日子他略带得意地炫耀过,媳妇有了身孕,他要当爹了。又想到去了地秋娘,曹颙便说:“有些事要托给魏二哥!”
魏白拍拍胸脯道:“包在我老白身上,公子有话尽管吩咐!”
曹颙指了指曹府大门:“这两日巡捕营要派人到各家各户盘查,顺天府或许也会来人问询登记,大管家到底上了岁数,你留在府里照看些,出面应对应对!”
魏白挠了挠头,很是不解:“不是说公子今儿就去巡捕营那边,怎么咱们府里他们还要来盘查?”
曹颙道:“别说是咱们府,就是王公府里也是免不了的!”
魏白听了,不做他想,爽快地应了下来:“公子安心当差,这边交给老白,不必记挂府里!”
“嗯!”曹颙在马上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魏二哥费心了!”
等出了胡同,曹颙的神色却转为凝重,再也轻松不起来。在天灾与死神面前,人地性命被肆意掠去,根本不给你反抗的余地。
“公子,若是真这般凶险,那您不能去!”魏黑策马近前,拉住曹颙的马缰,皱眉说着,态度很是决绝。
打曹颙七岁时,魏黑就跟魏白暗中保护,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魏黑心里,对曹颙更像子侄般。
曹颙知道他为自己好,也不恼他的失礼,只是笑着说:“哪里就那么严重了?连雍王爷他们都忙这个,若是真有什么事儿,他们早就回避了!”
魏黑还是不信:“那公子打发我二弟在府里?”
曹颙知道瞒不过他,实话实说道:“也是以防万一罢了,咱们是男人,身子强壮些,就算是有点闪失,早点用药也能够挺过去。魏二哥这边却要顾及到芳茶,毕竟是有了身子,还是稳妥些好!”
魏黑越发不让曹颙去了:“公子能够顾及到我二弟,就不能够多爱惜爱惜自己?咱们犯不着去冒这个凶险!”
曹颙回头望了望曹府地方向:“眼下,可不是独善其身之时!这内城的疫病若是遏制不住,扩散开来,咱们府里这边也是难以幸免!”说到这里,神情越发坚定:“说起来,还要感激雍王爷将这差事安排给我,换作其他人,这关系到阖府安危之事,我还真是不放心!”
“公子,咱们带着大家去昌平庄子不行吗?那边在山里,要比京里安全得多!”魏黑满是担忧。
“说这些却是晚了,初二开始出城就要受限,昨晚开始就正式禁止城门出入了!”曹颙摇了摇头,笑着安慰道:“魏大哥且宽心,我可是惜命之人,不会让自己有了闪失地!”
魏黑听了城门已经禁止出入,只好无奈地放下缰绳。他也是明白人,这内城出不去,若是再不想法子遏制疫病,使得疫病肆意起来,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吴茂、吴盛与小满三个在旁听着,也都神色郑重起来。曹颙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怕不怕?若是害怕,就回府去,我不会怪罪!”
一句话,说得吴茂他们三个都急了,吴茂道:“大爷都不怕,咱们还怕什么,难道我们的性命比大爷还尊贵不成?不就是个时疫吗?大爷带着咱们出马,自然是战无不克!”说话间,士气十足的模样。
小满则忍不住埋怨着:“大爷惯会小瞧人!就算不是为了别人,只为了满府上下百十来号,别说是查这个,就是刀山油锅小满也去的,要不还算什么爷们!“”
这一句“爷们”,逗得大家都笑了。小满今年虚岁十五,正是变声期,哑着嗓子,端起一副大人模样,样子实在滑稽。
气氛不似方才那般凝重,曹颙用马鞭指了指崇文门方向:“既然咱们都是不怕的,那就出发!”
众人笑着跟上,没人会想到,变故总是突如其来,使人措手不及;没人会想到,自身命运会因眼下这个选择彻底改变。
第一卷 世家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夺门
军衙门在崇文门内,其主官俗称“九门提督”,全称门步军巡捕营三营统领”,同时节制汉军组成的巡捕三营。
因步军衙门卫戎京城,除了负责内城正阳、崇文、宣武、安定、德胜、东直、西直、朝阳、阜成内外的守卫与门禁外,还负责巡夜、禁令、缉捕、审理案件、监禁人犯等。
如今担任九门提督的是十二阿哥的母舅托合齐,曹颙拿着雍亲王的手令,来步军衙门,就是为了寻他,好随同他们的人在内城查时疫。不巧的是,他到的时被告知,托合齐刚往阜成门去了。
这边招呼曹颙的却是个熟人,傅鼎之子昌龄,他年后留京,在这里担任步军副校。纵然是素日鲜少往来,但是毕竟是姑表兄弟,曹颙只好耐着性子客套了两句。
昌龄的态度却比年前见到时亲切不少,笑着说:“昨儿听到大人提过,道今儿雍亲王要派过来个帮手给我们,原来竟是表弟!不知,表弟同雍亲王……”言谈之间,尽是探寻之意。
曹颙苦笑道:“弟而今在户部当差,怕是这边是苦差,雍亲王一时寻不到人,就将我提溜出来了!”
昌龄顿悟,怪不得如此,除了平王府与淳王府,也没听说曹家与哪个王府有往来。这雍亲王如今也难,连户部那边的文官都拿来用了,应是要借曹颙这郡主额驸的身份。
想罢,昌龄到底还是端着表兄的架子,对曹颙劝勉了几句,而后才喊了两个兵士,叫他们带曹颙去阜成门找托合齐。
说起来,曹颙对京城这姑父家始终很是好奇,若说是因姑父续弦,两家关系有所疏远,也说得过去。但这昌龄毕竟是他亲姑母之子。为何从未听祖母与父母亲提起?他还是前年初来京城去拜访曹家在京城的亲朋故旧时,见了父亲给自己的单子,方知道有这门亲戚的。
曹颙也曾问过母亲,李氏却也不晓得缘故,因她嫁过来时,曹颙这位姑母已经去世了;而他试探着问父亲,曹寅却对这个妹夫家避开不谈。
无论如何,既然曹寅没有将这个亲戚彻底刨除在亲戚名单外。那这门亲戚还得认下。
*
崇文门在东南,阜成门在正西,骑马大半个时辰后,曹颙方到这边。
阜成门前。却是剑弩拔张,城门卫与步军衙门的兵士站了几列在城门前,与一伙王府侍卫对峙。在那些侍卫身后,是一溜十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曹颙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将周遭打量了一番。虽然在他们附近,人们都避得远远的,但是街头巷尾却有不少健壮男子都盯着城门这边。
那侍卫领头之人是个二十多岁地年轻男子,眉目之间略带显阴柔,态度却极为傲慢,伸出手来。指着对面的兵士道:“混账东西,你们吃了豹子胆了,连咱们王爷的车驾也敢拦,还不快快让开!”
步军衙门这边的头目,是个四十来岁的校尉,身材略有几分发福。他上前两步,拱手道:“这位大人。实在是职责所在,不敢妄自放行,还望大人与王爷体恤!”
因步军校尉是正五品,而那侍卫领头之人穿的是王府二等侍卫服色,却是从四品。所以他还要执礼。
那王府侍卫却不领情,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怒斥道:“狗奴才,听不懂人话吗?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是托合齐来了,也不敢这般推诿我们王爷!”
那步军校尉被打得退后一步。他身后的兵士里有不忿的,想要上前,被他抬起胳膊止了。他回头往城门楼望了望,回过头来还是态度恭敬,对那侍卫道:“大人言重,卑职不敢怠慢王爷,只是因有圣旨,除非有诚亲王、雍亲王、提督大人三位地联名许可,否则九门禁止军民出入。方才卑职已经叫人去请诚亲王与雍亲王两位来此,还请王爷稍待片刻!”
“好啊,你这奴才竟油盐不进了,若是两位王爷半天不来,我们还要等半天不成!”那侍卫并不领情,冷笑道:“爷数三个数儿,你们赶紧麻溜儿滚开,否则就定你们个袭击宗亲的罪名,咱们的刀子可不是摆设!”
曹颙觉得有些不对,望了望街角那些人,低声对魏黑道:“看他们不紧不慢、有恃无恐的模样,怕是送信地人早被拦下。魏大哥去趟雍亲王府,将这边的情况告之,请他带着圣旨来此!”
魏黑不放心曹颙这边,便道让吴家兄弟去。
曹颙道:“若是他们在这前面几个路口都安排了人,吴茂他们怕是到不了雍亲王府!我又不往前凑,魏大哥不必担心我!这边却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跟着出城的绝不会一家两家,
中若是有患时疫的,那怕就要扩散到整个直隶,到时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魏黑点了点头,掉转马头。曹颙突然心生不安,郑重道:“魏大哥,若真是遇到有拦截之人,不必顾及太多,千万要先保重自己!”
魏黑回头,冲曹颙举了举手中的刀,笑道:“公子竟不信老黑的身手了?这些年来,我可曾败过!”
城门前,那侍卫已经数完三个数,毕竟是京城,他们当然不敢直接行凶,而是驾着王爷的马车,往那些城门卫与步兵营兵士冲去。看这样子,只要对方敢出手拦截马车,那这“袭击”宗亲的罪过就跑不了,到时候这些侍卫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予以“反击”。
不少城门卫吓得退避到两旁,步军兵士也都退后几步,只那中年校尉不仅没动,反而拉住缰绳,跪倒,仰头道:“这九门封闭的原由王爷岂是不知地?还请王爷以百姓为念,不要再为难奴才!”说完,便是一连串的叩首,掷地有声,额角已是见了青红。
曹颙抬头往城门楼上瞅了瞅,这托合齐还想躲到什么时候?难道他自己龟缩在城门楼里。这边的变故就与他没关系了?
马车里传出一声冷哼,那个二等侍卫像是得到示意,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用刀指着那校尉道:“你还给鼻子上脸了?还不快放开?”
那校尉恍若未闻,仍是不停地叩首。
那侍卫脸上多了几分戾气,握着制刀的手动了动,就听有人道:“不知是哪位王爷在此,还请赏面。让曹颙请个安才好!”
众人皆扭头相望,就见一个着五品官服的少年公子带着长随催马过来,正是曹颙。
曹颙终究是没有忍住,也是实在没有法子。这托合齐不露面,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边闯出城门去?更何况,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校尉送命。他并不是心软之人,但是这校尉着实让人敬佩。
那王府护卫没见过曹颙,但却似乎恍惚听过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他是什么身份,但因曹颙年纪实在太轻,却着五品官服,那人也不敢太过小觑。
马车里传来两声略显沙哑的笑声,一个小太监打马车里出来。掀了帘子。下来地是位四十来岁穿着华服地男子,满脸笑容,语气亲近地道:“哈哈哈,原来是小曹颙!竟在这里遇到你,可见这是本王与你的缘分!”说着,伸出只戴着玛瑙扳指保养得甚好的手,冲曹颙招招手:“来。来,近前说话!这无论打讷尔苏那里论呢,还是打七阿哥这边论,你都要叫本王一声‘哥哥’!”
那双混浊的眼睛将曹颙打量来一遭,曹颙只觉得浑身寒毛耸立。他本不知道是谁家车驾,因形势紧急就出了头,可倒霉地是,这遇到哪位王爷不好,偏偏是这位顺承郡王布穆巴!!
这王爷是出了名的爱男色,而且据说这爱好实在是杂了些。不管年纪大、年纪小,但凡是容貌看得过去的,就恨不得拉过去。这传闻着实不美,以致于这两年在京城,曹颙也遇到过这顺承郡王两次,却每次都是避得远远的。
曹颙倒不是怕他对自己如何,只是懒得招麻烦,若是与这王爷打个交道,就算是没什么,怕也能够传出不少事事非非来。
曹颙心里腻味,面上仍笑笑,跳下马,道:“原来是郡王爷,给您请安了!”说完,又仰着头,对城门楼高声道:“托大人,卑职曹颙过来领差事,雍亲王随后便到,是顺承郡王车驾在此,您还不下来请安吗?”
这声音实在是大了些,布穆巴只觉得自己地耳朵振得生疼,但是听说雍亲王片刻就到,他实在顾忌不上这个,挑了挑嘴角道:“曹颙,四阿哥今儿不是在护军营那边吗?怎么得空过来?”
城楼上没动静,曹颙心里鄙视得不行,对仍跪在地上那校尉道:“劳烦这位大人去唤下托大人,若是托大人再这样打盹下去,怕是雍亲王到了,他再想下来就难了!”
见那校尉打门洞便的甬道上了门楼,曹颙方对顺承郡王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