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女声有些不确定的传出来,不多时便听见衣裳抹擦的人影,猝不及防的,白萝看到了七年未见的母亲。依然是那副朴素的妇人模样,玉簪挽住鬓角微白的长发,三十来岁却早显出垂老之姿。
染着水墨牡丹的长裙极简单,披着茶白的外衫,颤着手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侧,依稀能辨出当年的盛颜花容上,是激动又是期盼。
可是对上那双和白萝有些相似的眼睛时,一切都变了。
“你……你的眼睛……”
有些微抖的声音一出,她看见那双泛着泪却没光亮的眼睛开始在张望,似乎期翼看见什么,发着颤的手循声摸来。
“绒绒……绒绒……我的绒绒回来了?”
绒绒,是白淳璇取给白萝的小字,从满月一直喊道她十岁那年,随着看似风光却早已疮痍满目的生活,在七年前一切都戛然而止。
楚聿安不会叫这个小字,外人也不得知,除了顾吉祥。
当初楚聿安执意带走白萝,白淳璇差点哭瞎了眼睛,没日没夜的不吃不喝,终是拖虚了元气,在楚聿安准备出征前,她说出了自己的唯一要求。
那次白萝就在跟前,知道她娘差点跪下的唯一要求,是不叫她改姓的那一刻时,她是哭闹着不愿离开鸿安城……
“阿娘。”
有些艰难,却又很顺口的喊出了这个称呼,积压在心底多时的难受郁闷终于找到了出口般。
在摸到白萝的手时,瘦的如同骨架般的白淳璇奋力扑了过来,抱住白萝,紧紧的再不愿松手。
曾经,她是不可一世的荣国公,游荡鸿安均是无人不艳羡,有权有势有美貌有才智的她,如云彩般,高高的只贴近在天上,纵然有不少人诋毁她,可是不可否认,这个女人很了不得。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便是以前的八大国公之一的白淳璇,也成了过去式。
她在抽泣,伏在白萝的肩上,口中在不住的呢喃着她的小字,好几千个日日夜夜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母亲,大夫嘱咐了,您的眼睛不能再哭了。”
“方才上了药,如今眼睛还有得治,你还真想哭瞎了?”
清冽的男声有些平淡才传来,抬眉间,白萝对上了那个依旧面容姣好的男人。梁北辰,她阿娘的侧夫,虽然不曾有过仪式,可是名分是确认了。
温润如玉却不及顾吉祥,智慧敏锐也不及她阿爹,就是这个她都看不上眼的男人,鸠占了鹊巢。
“世女还是劝劝你母亲吧,近来她身子都不行,情绪过于激动只怕对她不好。”
画黛弯蛾微挑的瞬间,白萝将眼角的湿润隐藏。这就是她阿爹气了十来年的男人,记忆中他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点到为止的卑微,却又有自己的傲然。
“阿娘……”
迅速的收回自己的眼神,转为安慰身侧的人,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所以有些笨拙的不知道该说呢什么。
好在还是白瑾过来扶人,白萝才小心翼翼的随着近了大厅,手里一直托着她阿娘的臂弯,方才握上去的时候,她都吓了一跳。
“阿姐,娘她怎么这样了?”
记忆中的美丽女人是丰盈的,会抱着她轻轻摇在臂弯里,待大了些,还会背着她满府里跑。饿了,会给她亲手喂饭,夜了,会给她洗漱陪着睡,雷雨天时,不论在哪里,都会赶回来看看她的宝贝女儿……
白瑾摇了摇头,稍染难色的面上还有些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
“方开春的月里,就病了一场,找了御医来,都只开了些药喝,现在算是好了几分。”梁北辰如是说到。
视线从白瑾的面上转到了梁北辰那,饶是惯来粗心的白萝,都发现了些许异常,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白小萝了,或许打一开始,她阿爹就不该离开这里。
坐下的时候,她才注意到白淳璇头上唯一的玉簪子,雕的是藤萝花,紫宝石点缀着花蕊处,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入了发髻的簪头处,应该还有两个人的名字。
聿安,阿璇。
“阿萝走了那么久,怎么都不给阿娘来信,每每听到阿瑾说你立了战功,阿娘就好高兴……”
可是,白萝却在她的面上看到了落寞和心疼。
信,她自然是写过,前些年却是回回被她爹给找到挡下,然后没收,听说被一把火烧成了渣渣。直到有天晚上,白萝不小心看见了坐在后院,举杯对月还欲语还休,趴在一堆书信上,已是泪流满面的阿爹之后,她就再也没写过一个字给母亲。
“有些忙。”蹩脚的谎话让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白淳璇却笑了笑,握住白萝的双手,温雅端庄的说道:“我知道,定是你爹爹不叫写,无事的,绒绒回来看阿娘就好了。”
此时,梁侧夫很明事理的退出了大厅,余下白瑾,已经坐到了远处。
“阿娘,你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叫人稍信给阿爹来?”
之前白瑾跟她说的时候,她只以为是老毛病,不打紧的。可现在一看,全然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她都不敢想象,如果这次没有来看她,下次再回来的时候,人还会不会在?
“只是些小毛病罢了,快让阿娘看看我的绒绒如今成了什么模样,听阿瑾说可好看了?”
白萝决定,等会回了侯府,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她老爹提笔写信。
第18章 不可言说的秘()
这天,白萝终究是没回去侯府,她娘说什么都不放人,用过了午膳,还带着她去了祠堂,同过世的外祖母说了好些时间的话。
“既然都回来了,就跟阿娘待一起,走了这些年,娘这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方才打理完香案,白萝拧了毛巾,便去擦拭案台,换了她阿姐的衣服,还算是合身,挽起衣袖便是勤勤恳恳。这地方供着白家不下百来位祖宗,旁人是不能随便乱进的,平日都是白淳璇在打理。
“军印换好还要几日,我都留下,阿娘……她们说你前些天出去了?”
白萝就是这样的性子,压不住事,直爽的就是想知道心里别扭的原因,说实话,那天听到她娘跟梁北辰出去了,难免不失落。
却闻她阿娘一声轻叹,坐在椅上缓缓说道:“阿瑾去同州不曾找到医师,阿辰便带我去了万隆寺,对了,你快些过来。”
已经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白萝瞧着她娘亲朝她这方向招了招手,便听话的过了去。
“阿娘,你们去寺庙里作何?”
带着温度的柔软手指将白萝下着蹲下,空洞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白萝却奇怪的看见了无法言喻的哀伤,让她有些难受。
“阿娘不如以前了,这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往常也不信佛陀,不过听旁人说灵验的很,就给你求了道平安符来。”
一端系着红绳的三菱黄符被拿了出来,大抵是因为眼睛看不到,也只能放在白萝的手里,隐约能看到朱砂画迹的符纸,拿在手中也无什么特别之处。
“阿娘,你说什么呢,我才回来,你可别说那种话。”
细心的将符纸放在了内衬衣袋里,便准备起来继续去打理,不过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阿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瑾啊?”白淳璇低眉想了想,方回道:“她是五月初头回来的,若不是她爹得来的消息,使她去同州找神医,也不会耽搁了这么些时间。”
白萝陡然抓住了几个关键字。
“是她爹叫她去的?”
按理说,白萝也该唤梁北辰一声侧父来,只可惜,她是如何都喊不出口。
“是啊,怎么了?她去的时候,阿娘知道会经过你那里,还让她捎了东西,你可收到了?”
“无事,收到了。”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
祠堂太大了,光是香案便是几米长,白萝得了答案,便起身继续去打理。只她委实有些想不通,为何她阿姐会在同州停留那么久的时间?
后来,她阿娘又带着她回了幼时住过的院子,一草一木仍是原来的模样,便是院中的紫藤花架都没变过,屋子里的小玩偶的木雕,大半都是她老爹找来的,一半是她阿娘拢的。
“这些时日就在这里住下,有什么就跟阿娘说,高昌侯府那边,我叫阿瑾去说一声,累了吧,打扫了那么久,先休息下。”
“阿姐去了?”
相对于白萝的惊呼,白淳璇倒淡定了好些,笑了笑便无说话。
下边人又送了一堆的衣物来,只是恍眼一瞧,白萝就有些讶然,竟都是她喜欢的眼色和款式,不巧还听见几个丫鬟老妈子在说话。
方才知道都是她娘做给她的。
不过想到去了高昌侯府的白瑾,白萝就有些头疼,指不定这会人就被轰出来了,两家已经水火不容很久很久了,赶明她还是要自己回去一趟,跟大伯说说才是。
白瑾回来的时候,还带了白小朵来,进了院子便瞧见了睡在花架下的白萝,轻唤了一声,却没叫醒,使了白小朵去见白淳璇,便踱步去了白萝身侧。
坐在石凳上,撩起白萝掉在地上的青花裙摆,想来她今天也该是真累到了,早上在宫中一番惊吓,回到这里又是一阵忙。
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两个小梨涡甜甜的旋起,排扇般的睫毛微动阴翳,粉腮若腻,极好看又可爱的很。不自禁的,白瑾伸出了手,有些颤抖的手指落在了白萝微抿的樱唇边上。
那一刻,白瑾眉间乍起的笑意带着些许满足,惯来温雅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一丝不正常。好在四下无人,她更加大胆的将手指放在了白萝的唇上,娇软的感觉让她瞬间闭上了眼睛。
若是平日里,白萝可能早就醒了,多年习武,她的知觉比常人要灵敏很多,可是今天着实是睡的太熟了,梦陷入了幼时的快乐时光里,一时半会是醒不过的。
待白瑾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美眸中的汹涌已经平静了下来,缓缓将手指移开,离开了被半含住的温暖柔软,让她有些不自然。
“阿萝……”
不可闻的轻唤了一声后,没有得到回应的她,依然还是笑着将手中的裙裾放在了白萝的腿下,一只手将将要放在白萝的小腿上时……
“大小姐!”
转回来的白小朵,在远处不小心看到了白瑾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开口喊了一声,不巧她这个方位看过去,很容易误会些什么。
她这声大大咧咧的称呼,直接把椅上的白萝叫醒了,起来一看白瑾在旁边,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糊糊的问道:“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看你睡的熟,裙子都掉地上了,帮你弄了下。”起身,还是那样的温柔大方。
白小朵过来了,有些急促的拽着白萝的手臂,说道:“小姐,还是进屋去吧,侯夫人让我给你拿了东西来。”
有高昌侯府的东西,白瑾自然是待不得,所以就告辞走了,不过在过花架时,她回身看了看白小朵拉着白萝的手,笑意更深了。
已经清醒过来的白萝有些疑惑,进了屋子里,白小朵便将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了,转身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到。
“小姐,你怎么都没有警惕心!”
白萝有些搞不清楚,迟疑道:“你说什么?”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和楚珺宸打好关系的白小朵,全方位的被洗脑后,对白瑾的印象也成了楚珺宸的思想。
“方才我瞧见大小姐她,她在那个你!”
“那个?哪个呀?”从来情商都不高的白萝,怎么知道那个是哪个?
白小朵急的都在跺脚了,愁眉苦脸的将传说讲给了白萝,道:“听说大小姐她又把婚事给退了,前不久还有人看见她进青楼去。”
青楼和勾栏是不一样的,前者里边都是些犯事后被贬为奴的清白官家姑娘公子养成才艺的地方,大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去听听曲,看看舞,偶尔赎人纳做妾室。
“所以?”
大抵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白小朵忙踮着脚,凑在白萝的耳边缓缓说到。
“大小姐她喜欢……”
“阿萝,我还有些事情忘记跟你说了。”
突然推门进来的白瑾,打断了一切。
第19章 静夜星空甚美()
“我从同州带了些东”
很是温和的要求,白萝也不疑有他,便笑着点头应下了,还有些许好奇的问道:“阿姐给我带的是什么稀奇东西?”
微挑唇角,白瑾缓缓说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小姐……”
瞧着一步三回头跟着白瑾走出去的白小朵,白萝有些好笑的伸手挥了挥,从轩窗处便能看见白瑾高挑优雅的背影,和一脸不情愿的白小朵。
深藏不露啊!难怪这些年她阿姐都不曾定下亲事,原来喜欢的是……青楼公子,这可不好办了,白家几百年了,规矩里就明说了不能许那等男子进门,谁也不可能破了规矩。
不过,白萝可不是拘于老礼的人,想着改日同白瑾好好打听打听,最好在离开鸿安之前,能帮个忙也算好,嘿嘿!
白小朵很快就回来了,空着两只手,脸色难看极了,站在门楣处半天不动脚进来,扔了手中的兵法书籍,白萝忙过去瞧了瞧。
“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小姐说,说带的吃食都坏了,就不送来给小姐了。”闪烁其词,很不自然的说到。
白萝深深表示有些怀疑:“那你这是怎么弄的?”指了指白小朵泛红的下颚,很明显,是被掐出来的,不大不小的手指印,还在上面呢。
“是不是阿姐欺负你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白萝就有些站不住了,她是最护自己人的,白小朵从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她在一起,往常但凡受了半分委屈,她都是会第一个出头的。
大大咧咧的人突然变的安安静静,垂着头就是不愿跟白萝说话,她进一步,她就退一步,浑口都是:“不是的,小姐你别乱想,我就是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呀?那我带你去房间,好好休息下,这些日子都累了,要是被欺负了就告诉我。”松了口气,白皙娇美的面上又找回了笑意,拉着白小朵想要躲开的手,就带着人往偏房走去。
待看着白小朵躺下睡好,轻轻阖上房门,白萝面上的盈盈笑意陡然消失了,轻蹙蛾眉,有些不好的联想到了什么。明明出去时还好好的,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平时虽然大事有些摸不清门路,可是白小朵那样蹩脚的演技,她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揉揉方才都差点笑僵了的脸蛋,白萝有些低落,她不愿拆穿小朵,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这样真挺累的,若非皇命在身,她早带着人回剑州去了。
现在,她真的好怀念和顾吉祥斗嘴的日子,单纯又舒心,还没有跟怪兽一样恐怖的公主殿下欺压她……
晚间用膳时,白萝坐在白淳璇身侧,几次三番的拿着异常沉重的象牙筷都快感觉吃不下去了,原因是白瑾她爹一直在旁边问她阿爹的事情,话里话外,无不散发着温和的关怀。
“过些时日便是夫人的寿辰了,世女不若留下来,届时好接任。”
终于转移了话题,白萝低头叼着小块酱香茄肉的红红小嘴不屑一撇,这明显又是在卖葫芦里的药了,两个小酒窝微旋,便口齿清晰朝着她娘说道:“接任?阿娘你别闹。”
接什么任,自然是白家荣国公的位了,身为第一继承人的白萝,是从小就被念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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