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封信,迫不及待拆开看了两行字,白萝便激动的问道:“她醒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尽管卫明贞在信中几经说起自己很好,可白萝却如何都不信,看向欲言又止的琅启,就知道事情没那般简单。
“她那到底是蛊毒,我尚未找到解的法子,虽然暂时克制了,可后面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甫一说完,琅启就苦了脸:“本来是她想亲自来的,被我劝住了,她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你说她的病情,可是谁叫你是我师妹呢。”
“当真是没有法子救她了吗?”抬头望向琅启,白萝的眼中只剩下了脆弱。
迟疑了分毫,琅启摇了摇头说:“我这几日翻找了太多医术,上面凤毛麟角的记载都是不一致了,还是此前我跟你说的那样,须得找到她师父才行。”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呀。”
不得不说,八岁时的卫明贞已经是狠心到无人能及了,分明知道种下蛊毒的后果,却偏偏没有一丝迟疑的做了交易,顶着一身绝世武功却又虚弱到比普通人还不如的身子,谋算策划活了这些年,也不知说她是该还是不该。
“好了师妹,凡事总会有好的一面,至于师伯娘的事情,你节哀些吧,人生老病死到底是时间轮回常事。”
生老病死?想起下午为母亲拭去唇边淌下的黑色毒血,白萝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她娘和卫明贞乃至白瑾,都太像了,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甚至连生命都可以舍弃,似乎丝毫都不会考虑身边的留下的人。
真是可悲至极。
“我知道,师兄,这段时日就辛苦你了,定要将她的病情稳定下来,后面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琅启当即点头应下,复又关怀的看着一面苍色的白萝,问道:“那你呢?可要现在带你离开国公府?”
“不行,我现在离开的话,父亲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候计划提前了,卫明贞定会无暇应对,你先走吧,我自己有办法……”
第95章()
嵘国公府其势早已不及前辈人,若非这代国公娶了楚聿安这个握了半壁江山兵马的大将军,只怕早就没落了,加之嫡女白萝亦是嫁入了皇家,虽是好听不好说,可到底也是上了玉碟的储妃,遍看朝野,也无人敢轻慢了。
丧信一发,前来吊唁的公候便是络绎不绝,可没有一人敢越过楚聿安去,无不是上前行礼攀谈。
因大行皇帝驾崩在前,国公府的丧事也不好大办,依楚聿安的意思,停灵三日便发,行事匆忙。吩咐了白瑾给白萝喂了药,就让她披麻戴孝到前堂坐镇。
看着人来人往的嵘国公府,白萝只觉心凉,她又怎么看不出她阿爹的意思,趁此机会要坐大,今日前来的这些人,只怕少有不从他之意的。
“阿萝姐,节哀。”
大抵是喂了药的缘故,白萝的反应不及往日,甚至有些迟缓,看向楚珺宸的动作都稍带无力,落在外人眼中却成了悲戚苍凉。
“是阿宸啊。”
越过楚珺宸往后看了看,只见高昌侯府的人来的差不离了,白萝有意起身去招呼,却被楚珺宸拽住了手腕,半撑半搀间,将她往后堂带了去。
“幸好那个白瑾在外边忙,不然我爹交代的任务就完不成了……阿萝姐,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楚珺宸虽然不是个细心的,可早些年同白萝来往军营时,也没少耍过手段,软骨散这类的药也不知给多少人下过,瞧白萝现下的模样,她就猜的差不多。
白萝顺势坐在了椅子上,吃力的点了点头,看向另有所谋的楚珺宸,便费力说道:“大伯父,可是有话要嘱咐?快些说吧。”
按白瑾的性子,在这人多手杂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放白萝一个人在角落,可奈何今日来的人实在多,白萝这个嫡女身子“不便”,只得她那个长女出面了,却不料还是被楚珺宸大胆的钻了空子。
楚珺宸往四下看了看,才附到白萝耳边轻声说道:“我爹说,说他会助太子殿下的,让你找准时机回宫去,登基大典会如期举行。”
闻言,白萝愣怔了半晌,不禁思及她被赐婚的时候,祖父及伯父虽表抗拒,可到底还是忠君爱国,她嫁入东宫后,祖父甚至为她讨下了辅佐新帝登位就能离开的手谕,也堪堪是看重她这个孙女,大伯父亦然。
本来白萝还以为他阿爹会在这件事上将祖父们说通,看来是没行成,才导致伯父表明决心,要助卫明贞称帝。
“阿宸,替我谢谢祖父和伯父吧,这件事关乎着楚白两家,只怕为难。”
白萝怎么会不知,这场战争,不论谁赢,最终受害或收益的都会是楚家和白家,她娘以死明志,她爹是绝不可能放手,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两相伤。
“阿萝姐!祖父说了,此事关乎楚家百年声誉,若非时期特殊,只怕要跟二叔闹出个好歹来,你毕竟已经嫁入东宫,我们家怎么能坐视不管?而且,你也不看看白瑾什么样的人,若是她做了……”
“阿宸,慎言。”
白瑾的身份,现在还是朦胧时期,并未明宣,楚聿安要扶她上位,楚家人第一时间知晓也是确然的,可惜这事是不能随意说的。
楚珺宸也急了,跺着脚道:“反正,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求祖父阻止的,比起白瑾,我可喜欢卫明贞了!”
“对了,此前我嘱咐你办的事情如何了?”白萝忽而想起那件事情来,不禁问到。
“你是说三姐姐吗?放心吧,自你于我说后,我就把她悄悄从宁远寺送走了,夏宫那边说,治疗的差不多了,已经能认人了,阿萝姐还得谢谢你呢。”
白萝摇了摇头,还谈何谢?她那庶堂姐也是个苦命的,若非见到白瑾的人对六皇子动手,只怕也不会遭那样的难。白萝回宫后,就嘱咐了楚珺宸将人偷送到夏宫去,她可没忘记那对医术斐然的夫妻。
“好了,扶我去前堂吧,现在阿娘灵前缺不得人。”
在这个特殊时期,白萝只能将一切都藏起来,对卫明贞的爱,对阿娘的疼,还有对阿爹的失望,幼时被迫离开国公府,少时再回,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她本以为能将一切变好,却不想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轨迹。
她真的很想知道,一辈子都活在了算计和复仇中的阿娘,闭眼的那刻有没有一丝后悔?
回到灵前时,去偏厅议事的楚聿安还未回,倒是白瑾堪堪被人簇拥在堂前,在看见白萝的身影时,发冷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可再看白萝身边的楚珺宸时,便不大好了。
“哎呀,她这眼神什么意思?再看我可就……”
这么多年,楚珺宸向来就和白瑾不对盘,她看不起白瑾的险恶手段,但凡两人在一个场合上,都少不了一番明枪暗箭。白萝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激动,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白瑾只怕从未将她这个高昌侯府的嫡小姐放眼里过。
“也不知道二叔是怎么做想的,亲女儿不帮,偏去帮别人,哼!”楚珺宸气闷闷的说着。
期间,直到吊唁的人散尽,高昌候楚聿章也不曾过来与白萝说话,同楚聿安告别后,就使白萝的大伯母带楚珺宸过去,一行人离开了,直到走远了,才回了首。
白萝正巧对上遥望自己的大伯父,那一眼,她明白了很多事……
“你身子不便,给你阿娘烧些冥纸,便回屋去吧。”
今日的楚聿安一身粗布白袍,他如今虽是大将军,可名头上到底是嵘国公之夫,披麻守灵都是必须,不过短短两日,这个年不过四十的男人已经不复往日俊美了,平添的淡漠苍冷,不难看出内心有多伤悲。
“阿爹。”
纵然是不情愿,白萝还是被送回了房,已是时至傍晚,稍用了些晚膳,便坐到了临水栏杆上。望着层层火烧云中渐落的夕阳,那只觉美的出奇,也诡异的不妙。
看着这处留下太多她们一家三口痕迹的院子,白萝便微微失神。
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来,仓惶的起身,好几次差些因为使不上力气而跌倒,费尽了心思跑到了院子的中庭,如今已是冬日,红翠凋敝枯黄,拨开好几层的杂草,她终于在临水亭下的顶柱边停下。
斑驳的红漆柱脚,黄土松散,不难看出不久前被人动过。一时间,白萝竟然有些心跳加速,跪坐在地上便大力的扒拉起来,丝毫不顾及泥泞的双手,直到刨了几公分左右,她停住了。
湿泞的泥土中,露出了信盒一角,尽管泥土覆盖,白萝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上面嵌着的亮片碎壳。
——阿娘为什么把东西埋在这里呀?
——这样萝儿的爹就找不到了,这可是阿娘和萝儿的秘密呢。
——秘密?为什么不能让阿爹知道?
——因为你阿爹太坏了,会抢走阿娘给萝儿的宝贝呀。
记忆在这一刻开始回笼,白萝颤抖伸出的手,和五岁那年的自己开始重合,身边笑意不减的阿娘是那样的清美亮丽,她奋力的刨着被阿娘撒进的泥土。
一切和当年都不曾变,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盒子,可盒子里的东西不一样了,白萝用满是泥泞的手打开了那对如意锁,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信封,忽而觉的鼻头很酸,眼眶热的难受。
“给我的萝儿,阿娘自知这些年来亏欠你太深了,所以呀,到死也不允你阿爹通知你,只怕无颜。萝儿呀,阿娘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了你爹与你。当年怀着你时,我便想着定要拢尽天下至宝与我儿,护你一生长乐平安才是好,只可惜造化弄人……”
啪嗒,啪嗒,细碎的泪滴砸在了细心粘着花草的信纸上,白萝颤着手,咬住了牙关。
“自我回京的那一年,太多事就注定改变了,却独独未料后路会是这般,死也便死了,可阿娘到头来舍不得萝儿呀,这些年每每你生辰时,都是阿瑾陪我骑快马过去,躲在将军府看着,前些年还能看见你笑的开心,后来我这眼睛也不行了,见不着你的模样,可听着你的声音,阿娘这心里便是满足的……”
难不怪,难不怪每年生辰时,白萝都总觉得异样,她发现阿爹总会看着偏院走神,原来是阿娘躲在那里,原来如此。
“本不想留信的,可是阿娘却害怕被我的萝儿忘记,林林总总写了这些天,也不知道萝儿还会不会记得这个地方,若是有生之年看到这信,彼时望我儿莫要忘了我,哪怕是恨也好。”
白萝呜咽的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是思念远在天都的阿娘,她奢望着能阖家团圆,能平安到老,可是行至半途,她还来不及珍惜的人便这么去了,用了那样残忍的办法,怎么能叫白萝不恨!
“明知会如此,你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娘……”
第96章()
夜沉如寂,白萝全然无眠之意,端坐烛灯下,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书信上的泥垢,这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忽而,门扉处传来了一抹几不可闻的轻响,彼时白萝虽被药物压制,可听力还是一如往常的灵敏,手下动作一顿,便往中厅看去。
水漏滴时,已是午夜,又会是谁?
并未上锁的房门被轻巧打开,闪身而进的人穿着一袭纯黑绸裙,原本还警惕的站在拱形门纱帐后的白萝,在看见那人面目时,瞬间就急了。
“怎么是你?”
受蛊毒侵蚀多时,卫明贞的身量面色更大不如从前了,绝美妖异的脸苍白的不似人,消瘦的身影仿佛就能被风吹倒,却在看见白萝的顷刻,泛寒的凤眸迸出了真情。
“担心你,就来看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出自她口,委实让白萝窝心,费着力几步跑了过去,不禁气道:“师兄说你如今不能大动,这深更半夜的你还出宫,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快些回去吧。”
就在前一秒,看着跑向自己的白萝,卫明贞生了她似要投怀的错觉,可惜人到了面前就站立不动了,她那堪堪伸出半分的双臂,不得已又放了下去,眸中掩不住的失落。
“醒来之后,你便不见了人,叫我如何不担心?”
明明答应了要在一起,即使不曾对她敞开心扉,也不该离开的,幸好白萝并非做了其他想法,不然……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本想来劝劝阿爹和阿娘的,却不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没忍住,卫明贞牵住了白萝的手,将那一抹温柔紧握,看着为自己而着急的白萝,总算有了些许欣慰。微微一用力,就将人带入了怀中。
“你阿娘她……不要再多想了,以后我会陪你的。”
她想要安慰她,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适合的话语,似乎现在是她和她阿娘之间隔阂着很多事情,到嘴的安慰在最后也变的悄无声息了,只能默默将人拥入怀中。
白萝并未迅速的推开她,这些天来,她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而卫明贞的出现,击碎了她最后的坚强,将头枕入她怀中,虽然不似异性的宽广,可那消瘦的身形却让她无端心安。
“卫明贞,我阿爹是不会就此罢手的,你,你早作打算吧。”
早在她阿爹回京前,她还妄图想要说服,可直到今天,看过她阿娘留下的信后,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包括她,也有了动摇……
卫明贞淡然一笑,病态的面上多了一抹绚丽,搂紧了白萝的肩头,沉声道:“当年我被送离那个地方时,便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回来,届时,我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母妃瞑目。”
说到底,皇位、权势这些东西,她并非喜爱,可她却又不得不去得到。幼年被逐出宫廷,母妃就在身后撞墙自尽,于同州梅家忍辱多年,生死一线时,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重生,在和她那神鬼不明的师父赌约生效之时,她就注定要去抢夺一切。
有生之年,不到最后,是绝不能放手的……
白萝又怎么听不出她话中凄然,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卫明贞生平的人,她能活到今日,已是九死一生,如果现在放弃皇位,最终的结果也难逃一个死字,所以若要活下去,就必须坚持。
驰骋沙场多年,白萝便明白一个理儿,人存于世,尊严为重,临阵脱逃绝非人事,所以想要劝卫明贞离开的话,她说说不出口,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也仅存了几秒便打消了。
“可是,无论你们谁赢谁输,可想过我会如何?”
如果卫明贞胜了,为了天下她一定会杀了白瑾和她阿爹的,可若是她阿爹胜了,白瑾定会当场就动手的……
卫明贞轻抚了抚白萝的后背,她此时的脆弱,是她从未所见的,这场尚无硝烟的战争中,白萝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无疑是处于两难之地。
“政治一事,非口上所说之简,无论最后谁成,我想你阿爹也会做出结果的,阿萝,到时……若是我败了,便将我的尸首化成灰,找处风景尚好的山川大河洒了,千万莫要埋去地下,我不愿再与蛇虫鼠蚁为伴,可好?”
“你!不好!不好!”
仓促的从卫明贞怀中退出,白萝指着这个对她吩咐后事的女人,原本就红肿的眼睛再次湿润了,手指微颤着。
“卫明贞,这不是你的为人,而且我也不会……”
不会,不会如何?在卫明贞错开白萝痛楚的目光之际,她不会知道,白萝此时想的是什么,而那个没有说完的不会,让她没有猜下去的勇敢。
不会为她收尸?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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