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容易忘。我就是这样的.可是,要是忘了某件事、某个人,不能牢牢记住一张脸、一颦一笑、—棵树、一朵花、一处风景.只记住从前目睹时的感觉,却怎么也不能在眼前浮现出那些形象,怎么说呢,有时令人痛苦不堪。于是,把它记录下来一转眼间稍纵即逝。”
“而石场花园不会的.这儿会一直保存下去。”
“是吗?很快也会变的.没有人在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啦,它会被自然的力量控制住.它需要爱护需要照料需要技术.要是某个委员会接管的话(常常是这样的),那就会.发展下去,。在这里栽上最流行的灌木丛,多辟些小道,隔一定距离加上几排凳子,甚至还竖起一些垃圾箱。噢,他们如此悉心地保待着花园的风景.可是保留不住这种美景.这里的景色是原始的,具有野性的.保持这种野性比单纯不让花园荒芜难多啦。”
“波洛先生。”从溪流对面传来米兰达的声音。
波洛向前走了几步,以便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哦,你在这儿.你是来让人画像的,是吗?”
她摇摇头。
“我不是特意来画像的,只是碰巧。”
“对,”米切尔.加菲尔德说,“是的,只是碰巧。有时候你就能有这种运气。”
“你刚刚是在你最喜欢的花园里散步吗?”
“实际上我是在寻找那口井。”米兰达说。
“一口井?”
“以前这片林子里有一眼许愿泉。”
“在从前的采石场中?我不知道采石场中还会打井呢。”
“过去在采石场周围有一片树林。这一片都有树。米切尔知道那口井在哪儿,他戴是不告诉我。”
“那样不更有趣吗,”米切尔.加菲尔德说,“继续找吧.特别是连有没有都不清楚,那就更好玩了。”
“古德博迪老太太都知道。”
她又说;“她是女巫。”
“对,”米切尔说,“她是本地的女巫,波洛先生。许多地方都有女巫的.她们很少说自己是巫婆,但大家都知道.她们要么预言未来,要么给你的秋海棠施咒,或者弄蔫了你的牡丹花,有时还让农夫的奶牛挤不出奶,甚至有时还给人春药呢。”
“是一眼许愿井,”米兰达说.“以前人们都来这里许愿。他们得倒着退绕井三圈。井是在山坡上,因此绕起来不容易。”她的目光落到波洛后面的米切尔身上,“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的,”她说,“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古德博迪太太说就在这附近,只不过封起来啦.哦!
好多年啦。据说很危险才封上的。好多年前有小孩掉进去了,叫基蒂,姓什么我忘了。也可能还有别人掉进去啦。”
“那你就相信好了,”米切尔.加菲尔德说,“是本地的传说,不过在小钟村那边还真有一眼许愿泉。”
“那当然喂,”米兰达说,“那口井我知道.再平常不过了,”她说,“谁都知道那里,没劲透啦.大家都把硬币往里投,里面早干了,扔进去连溅水的声音都没有。”
“啊,真遗憾。”
“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米兰达说。
“别总信巫婆的话。我不信有小孩或者别的人掉进去,倒有可能是猫掉进去淹死啦。”
“泉水盯咚叮.猫咪落入井。”米兰达说。她站起身来。
“我得走啦,”她说.“妈妈在等我呢。”
她小心地绕过乱石堆,冲这两位笑笑,沿小溪那一侧一条更窄的路走了。
“泉水叮咚叮。”波洛若有所思地问,“信则有,米切尔.加菲尔德.她弄错了吗?”
米切尔.加菲尔德凝视了他半晌,然后笑了。
“她没弄错,”他说,“是有一眼井,像她所说的,给封起来啦。我觉得可能挺危险的.但我不认为那是一眼希望之泉。古德博迪太太八成是瞎说.倒是有一棵许愿树,应该说是曾经有过。半山腰上有一棵山毛榉树.人们以前倒去那儿倒退三圈再许愿。”
“现在呢?人们还去那儿吗?”
“不去了。六年前树让雷电劈死了,劈成了两半。就不再有许愿灵验一说啦。”
“您告诉过米兰达吗?”
“没有,我倒是宁愿她相信有一眼许愿泉。一棵枯树不会引起她的兴趣的,对吗?”
“我得走啦。”波洛说。
“回到警察朋友家去?”
“对。”
“您好像很累。”
“我是累啦,”赫尔克里·波洛说,“我累极了。”
“要是穿帆布鞋或者轻便鞋会好受得多。”
“嗯,对,可那哪行。”
“我懂了。您穿衣服还真讲究.Th(①法语,意为…从整体上看”.…译注),您的胡子很有特色,非常罕见。”
“承蒙夸奖。”波洛说。
“太打眼了,还能有谁会不多看两眼呢?”
波洛把头歪向一边,他说,“您刚刚说您作画是为了记录米兰达。这么说,您是要离开这儿吗?”
“我考虑过,是的。”
“我觉得您binpl.ii(②法语,意为…住在这里不错”.一译注.)
“哦,对,完全正确.我有房子住,虽然小点,却是由我自己设计的。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过不像过去那样叫我满意啦.于是我就不安分了。”
“为什么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叫您满意呢?”
“因为人们希望我去做我最不愿做的事。有些人想叫我帮助修整他们的花园,有些人买了些地一边盖房子一边叫我设计花园。”
“您是不是在替德霄克夫人管理花园?”
“对,她希望我干。我提过一些建议。她也似乎同意啦.不过,我觉得,”他若有所思地又说,“我信不过她。”
“您是说她不会让您随心所欲地去干?”
“我是说她有主见.虽然她被我的观点所吸引,但她突然又会提些完全不同的要求。有时候只讲求实用,又昂贵又花哨。她说不定会威胁我,坚持要按她的意思办.我要是不听.我们就会吵架。所以最好在吵架之前我先走了为好.不仅仅跟德雷克夫人一个人,还有不少邻居。
我也算小有名气,没有必要水远呆在一个地方.我可以离开这里在英格兰的另一角落或者诺曼底等某个地方再寻一个栖身之所。”
“找一个改造自然之处?去那里做实验,可以种些从未种过的花草.太阳晒不死,霜也打不蔫?找片未开垦的处女地,您可以过上亚当那样的自在生活?您是否一向不安分?”
“我在一个地方从来呆不长。”
“您去过希腊吗?”
“去过。我真想能再去希腊。对,您让我想起来了,在希腊某个山边有个花园,好像只有些柏树,裸露的岩石。可是只要想干,弄戚什么样的不行田?”
“一个神抵们散步的花园—”
“对.您还真能猜中人的心思呢,波洛先生。”
“倒希望如此.有许多事我都想知道,可就是弄不清楚。”
“您是在闲扯.是吗?”
“是的.被您不幸言中了。”
“想调查杀人放火还是突然死亡?”
“差不多吧.我好像没想过放火.请告诉我,加菲尔德先生,您到此地有一段时间了,您认识一位叫莱斯利.费里尔的年轻人吗?”
“认识,我还记得他。他是在曼彻斯特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吧?是富勒顿、哈里逊和利德贝特事务所。是个小职员,长得挺帅的。”
“他死得很突然.是吗?”
“是的.一天晚上叫人捅死了。听说是跟女人缠出来的祸。大家好像觉得警方很清楚是谁干的,可是弄不到证据。他跟一个叫桑德拉的女人勾勾搭搭,姓什么我忘啦。她丈夫在本地开了个小酒馆.她跟莱斯利有奸情,后来莱斯利又跟另一个女孩子好上了.听说是这么回事。”
“桑德拉很不高兴?”
“她当然不会高兴.您不知道,女孩子们都迷上他了,有两三个跟他来往密切。”
“她们都是英国人吗?”
“您干嘛问这个?当然不仅仅限于英国女子啊,只要她们能说点英语,多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他也能听懂对方就行了。”
“这一带一定经常有些外国女孩子吧?”
“那当然.哪儿又没有呢?小保姆…随处可见.丑的、俊的,诚实的、不诚实的.有些给母亲们帮了大忙,有的一点用也没有,还有的径自走了。”
“就像奥尔加似的?”
“是啊,就像奥尔加。”
“莱斯利是奥尔加的朋友吗?”
“哦,原来您是这么想的。对,是的。我觉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八成不知道。奥尔加挺谨慎的,我想。有一天,她严肃地说她想要跟某个人回祖国结婚。我不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编的.莱斯利挺吸引女孩子的.我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奥尔加了—她不太好看。不过—”他思忖了片刻,“—她非常重感情,也许英国小伙子觉得很有魅力。反正莱斯利喜欢上她了.他其他的女朋友都不高兴。”
“挺有意思的。”波洛说,“我以为您会告诉我一些我想要的信息。”
米切尔.加菲尔德好奇地看看他。
“是吗?您问这些干嘛?怎么说起莱斯利了?干嘛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哦.就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来龙去脉。我还想了解从前的事.比奥尔加.塞米诺娃和莱斯利.费里尔背着卢埃林一斯迈思夫人秘密约会更早的事。”
“那我不太清楚,只是我的一个人想法.我倒是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但奥尔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至于莱斯利.费里尔,我几乎不了解他。”
“我想了解更早的事。听说他有过一段不大光彩的过去。”
“听说是的,不过都是本地的传言。富勒顿先生收下了他,想让他改过自新.老富勒顿真是个善人。”
“听说.他犯的是伪造证件罪?”
“对。”
“是初犯,据说还情有可原.他母亲长年卧病,父亲是个酒鬼。反正,他被从轻发落。”
“详细情况我从不知道.好像是他才开始做手脚.会计们就马上发现了。我印象不深.只是道听途说.伪造证件,对.是被指控伪造证件”
“而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后.她的遗嘱送去公证时被发现是伪造的。”
“哦,我明白您的思路了.您觉得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这个男人有过成功地伪造证件的经历,他同一位姑娘成为恋人.而一旦遗嘱被接受得到公证,这位姑娘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遗产的主要部分。”
“是的,是的。”
“而这姑娘和犯过伪造罪的人情投意合.他离开了自己的女友,而投向这名外国姑娘的怀抱。”
“您是暗指伪造遗嘱者是莱斯利.费里尔。”
“好像有可能吧,您说呢?”
“据说奥尔加善于模仿卢埃林一斯迈思夫人的字体,但我一直觉得怀疑.她的确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代写书信,但我认为字迹不会太像,达不到乱真的程度.但若是她与莱斯利一起,情况就不同啦.我敢说他干得漂亮,他也完全相信会通过公证.可当时他完全应该明白,他初犯时被查出来了.这一次同样会.一旦丑行被揭穿,律师们开始找麻烦,叫来专家验证笔迹,并询问各种问题时,她很可能失去理智跟莱斯利大吵一架.后来她就溜之大吉.把罪责全让他来承担。”
他猛地摇摇头广您为什么要在我美丽的森林里跟我谈这些?”
“我只是想了解情况。”
“最好不要了解.最好永远都不了解.最好任其发展,不要刨根问底,不要推波助澜。”
“您追求的是美,”赫尔克里·波洛说,“不借任何代价.而我追求的是真理,向来都是真理。”
米切尔.加菲尔德大笑:“回您的警察朋友们那里去吧,让我呆在我的天堂里.离我远远的.魔鬼撒旦。”
第二十一章
波洛沿着山坡向上爬去,他一时忘了脚疼。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以前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事情都相互关联,但一直没能弄清到底有什么联系,这回终于理清头绪啦。他分明地感到潜在着一种危险—不及早采取防范措施的话有人危在旦夕.情况十分严唆。
埃尔斯佩思.麦凯走到门口迎接他:“累坏了吧,”她说,“快进屋坐下。”
“你哥哥在家吗?”
“不在.他去警察局啦。我猜是出事了。”
“出事了?”他吃了一惊.“这么快?不可能。”
“啊!”埃尔斯佩思回答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你是说有人出事啦?”
“对,但具体倩况我不清楚。反正是蒂姆.拉格伦来把他叫走的.给你来杯茶吧?”
“不用了。”波洛说,“非常感谢。不过我想…我想回旅馆。”他一想到浓浓的苦茶就受不了。他得编个理由,以免显得太不礼貌.“你看我的脚,”他解释道.“我的脚受不了.我这鞋在乡间行走太费劲了.得换双鞋才行。”
埃尔斯佩思低头看着波洛的双脚,“这怎么行呢,”她说,“漆皮鞋打脚。顺便告诉你.有你一封信。邮票是外国的。从外国寄来,托警监斯彭斯转交的.我去给你拿来。”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信回来递到他手上。
“信封你还要吗?如果不要我想替侄子要.他喜欢集邮。”
“没问题。”波洛拆开信.把信封递给她.她道了谢就进了屋。
波洛展开信读了起来.戈比先生的海外服务业务与本土业务开办得一样好。他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得出了结果。
说实在的.这些结果也没有什么大用途—波洛也不指望会有多少帮助。
奥尔加.塞米诺娃没回家乡。她的家人无一幸存.她倒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朋友.她常给她写信,这位朋友知道一些她在英国的消息.她与雇主的关系不错,这位雇主有时十分严厉.但同时非常慷慨大方。
奥尔加.塞米诺娃最后几封信是在一年半之前.信中提到一位男青年。她隐约地说起婚事.男方的名字她没有透露;不过出于他那方面的某种考虑.婚事一时还没定下来.最后一封信中她满怀希望地展望着美好的未来。后来再没有去信,这位上了年纪的朋友认为她大约已与她的英国男友成婚,并且换了住址。女孩子一旦出国往往这样,只要组织了美满的家庭便不再写信。
她一点也不为奥尔加担心。
都挺符合.波洛心想。莱斯利说过要结婚.不过不知是真是假。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据说“慷慨大方”.有人给了莱斯利一大笔钱,也许就是奥尔加给的(本来是雇主给她的).来引诱他为她伪造文件。
埃尔斯佩思.麦凯再次走上阳台.波洛问她奥尔加和莱斯利是否打得火热。
她考虑了片刻,然后对波洛的问话予以否定。
“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还真能保密。从来没人议论过他俩,在这种小地方什么都瞒不过去的。”
“年轻的费里尔跟一位有夫之妇有一段私情。兴许他让那女孩子不要对她的雇主透露半个字。”
“很可能是的。斯迈思夫人一定知道莱斯利.费里尔品行不端,因此会警告那女孩子不耍跟他有任何来往。”
波洛叠起信装进口袋。
“我还是给你冲一壶茶吧。”
“不,不用啦—我得马上回旅馆换鞋去,你不知道你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