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接受到如此亲切、毫无芥蒂的问候了?
有多久,没有因丑恶的外形而遭人冷眼、受人唾弃了?
她几乎忘了,也确实记不得了。
因为自一年多前的某一日,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望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老泪纵横地称她为“凝心小姐”,自她醒悟自己已然失去过往的所有记忆之时,她就是以现在这样的形象存在着。
奶娘告诉她,她的家族遭奸人所害,唯一逃过毒手的她,必须尽快、尽可能地逃,以避开后续的追杀……
打从随着奶娘在外流浪的那一日起?苑凝心便不断地承受人们轻视、排斥的话语及眼光,但她不在意,因为无论外面有什么风风雨雨,深爱她的奶娘都会为她挡去,直到奶娘再无法陪她走下去的那一刻,她才蓦然领悟到一股彻底的孤单与绝望。
只是,就算再孤单、再绝望,她也绝不会任由忠心护主的奶娘死后还得陪着她露宿街头。
所以纵使必须一次又一次承受如海潮般袭来的羞辱,她都会咬牙忍耐,无论心有多痛,眼眸有多疼涩……
直到遇见了他——劳怋谦。
那一刻,一直笼罩在她心头的浓密乌云终于缓缓散开,而她的眼眸也终于看见些许阳光。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何明知他对她的无端侮辱,便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家,为她做的远比他所承诺的多更多……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待天明之后,梦醒之时,她是否又是孤身一人,甚或是一个游走在鬼门关前的孤魂……
“凝心妹子,你睡醒了么?”
正当菀凝心的心底因恐惧而升起一阵寒意时,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但却温暖亲切的嗓音。
“劳大哥……”轻轻打开那道微微灌入寒风的木门,苑凝心望着眼前那张风尘仆仆的笑颜,心中的乌云再次散去,“您回来了……”
“没睡就好,”劳怋谦示意她让开,自个儿扛着一个大木盆走进房里,“那我借来的澡盆今晚便可派上用场了!”
望着那个借来的、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大木盆,苑凝心愣了愣,心口微微一缩。他……果然还是嫌她不干净,否则怎会……
“而这呢,是专治你体内毒性的药草。”将大澡盆放下后,劳怋谦又由【奇】怀中掏出一包药草投进澡盆里,然后开始【岀】屋里屋外来来回回地忙着打【网】水。
“我以前误食毒草,也染过这毒,当时恰巧遇上个好郎中,告诉我该怎么治这毒……你放心泡,我虽不知你身上蕴积的毒性有多重,但我包管你泡上个把月之后,身上的毒一定能慢慢解开。”
“毒?!”听完劳怋谦的说明,苑凝心瞪大眼眸,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
原来她不是染上怪病,而是误食了毒草?若真是如此,那她……是否就有希望恢复成寻常人的模样,再也不用人见人怕、人见人嫌……
☆ ★ ☆ ★ ☆
“凝心姐,别再弄劳哥哥的那件破衣裳了,吃饭时间到啦,你要晚了,肉可就被抢光了哟!”一个顶着乱发,穿着男装的可爱女孩由窗户探进头来,大喊几句后便消失了身影。
“就来。”床上女子抬起头应道,将手中的衣裳叠好后,带着笑意走出房门,看着远处一群大人与孩童不断伸手招呼她。
“姨姨,饭饭了!”
“疑心姐,快啊,就等你了!”
“不好意思。”菀凝心连忙走向人群,落坐在自己习惯的座位上,向大家额首致意。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寒上钧用那双微笑后如同弯月的眼眸望着她,温柔地说道,“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始用饭吧。”
话声刚落,如同往常一般,桌上的饭菜——特别是肉,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迅速消失。
经过四个月的训练,菀凝心已经能勉强跟上大伙的速度,只是她每天夹到一块肉,却都不是送到自己嘴边,而是悄悄放进旁边的碗里……
“又没等我,你们这群没道义的家伙!”就在盘子里的肉彻底消失之际,一个懊恼的声音在苑凝心背后响起。
“谁让你自己老算不准吃饭时间?”头抬都没抬一下,阴如栩冷冷地说道,“我们可没道理陪着你挨饿。”
“没道义就是没道义!”有些不满地坐在苑凝心身旁,劳怋谦拿起饭碗大口大口地扒饭,“唉,明明一个月就打这么一回牙祭,偏偏县里老爱挑这个时候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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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大哥,这是你的。”望着劳怋谦那副无奈又扼腕的模样,苑凝心连忙将装了肉的碗推至他手边。
“还好有你,凝心妹子。”一看到那碗肉,劳怋谦眼眸发亮,手中的筷子也立刻转换方向,“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几个月没闻着肉昧了!”
“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哪?”轻哼一声,阴如栩嘿嘿冷笑,“这几个月来哪回凝心姑娘没替你留肉了?”
“你怎么都没吃?”假装没听到阴如栩的嘲弄,劳怋谦夹起一块特别大的肉放进苑凝心碗里,“千万别跟这群没道义的家伙客气。”
“我不饿。”苑凝心又将肉夹回原处,轻声道,“劳大哥,你多吃点……”
“不行,你非吃不可!”
“我不是很喜欢吃肉,劳大哥……”
“这跟喜不喜欢吃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你不吃、我不吃,岂不便宜了那群没道义的人?”
“可是我真的……”
就在两人推来推去之间,那块肉突然给人一筷子夹走——
“既然你们都不吃,那就我来吃好了!”在大伙儿的注视下,程小希一脸促狭的将肉塞入嘴里,“劳哥哥,你少人在福中不知福啦,这可是人家凝心““妹子””特地留给你这个劳““大哥”””的,你不吃多扫兴啊!”
“臭丫头,谁说我不吃了?”听到程小希椰榆味十足的话,劳怋谦瞪她一眼,然后转头望向封昕炀,“喂,小封,你也管管你的小希妹妹,看看你把她惯成什么野样子了!”
“她又不是今天才开始野的,”见矛头突然指向自己,早已“肉”足饭饱的封昕炀掏出怀中方帕,好整以暇地拭了拭嘴角,姿态那般优雅,仿佛他是身在一个隆重高雅的宴席上,而不是如今这破落穷酸的衙院,“更何况,她会野成这样,你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我了不起负另一半的七分之一罢了。”劳怋谦无奈地喃喃自语,筷子一伸,将另一块肉夹至苑凝心碗中,“快吃,要不又会被那臭丫头抢走了。”
“嗯……”明白自己要是不将那块肉吃下,这“礼让”的戏码肯定没完没了,因此这回苑疑心乖乖地将肉夹至唇边。
劳怋谦满意地点点头后,筷子再度伸向肉碗。
只是,就在他的筷子刚夹起一块肉时,衙外突然传来一阵高喊!
“小劳,快点啊,出人命啦、要出人命啦!”
“来了!”在叹息声中,劳怋谦很快地将肉塞入嘴里,然后毫不留恋地拎起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向外冲去。
“我看他这辈子就跟肉没缘,怨不得别人。”望着那个倏地消失的身影,程小希喃喃说着,然后看向视线一直随着劳怋谦而动的苑凝心,“疑心姊,别发呆了,快把劳哥哥的爱心消夜收好,我包准等他夜里回来时,肯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脸庞微微一红,但苑凝心还真是不客气地在饭后将那碗肉及一碗米饭“打包”带回房里,然后,在屋前生起一个小火炉,将饭菜放在陶锅中保温。
☆ ★ ☆ ★ ☆
日子过得真快?这样与大伙儿穷酸又开怀的一同生活,转眼间都四个多月了呢……
坐在屋前的大石下,苑凝心望着满天星斗,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这四个月来的平静与有趣,是过去的她想都没有想过的——
一个寒掺却温暖、有趣至极的县衙:一个亲民爱民的穷酸老爷,与他那温柔娇妻及一对活泼可爱的龙凤胎;一个看似古怪、阴沉,其实是刀子嘴一旦腐心的阴险师爷,与他那爱变装的娇妻及一个刚满月的儿子:一个不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保持贵族般优雅举止的风流门政,与他那赌性坚强、像个“假小子”却可爱活泼至极的小希妹妹;一对只管做饭、吃饭的聋公哑婆,以及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外劳碌奔忙的可怜捕快……
他们无条件的接纳她、关怀她,毫无芥蒂地将她视为一分子,让她几乎都记不起过去曾经受到的冷言冷语和排斥。
也许仍记不起很多事,但苑凝心永远不会忘记,如今的这一切美好,都是由一名男子牵起她的手那一刻开始。
想起劳怋谦,苑凝心的眼底浮起一股淡淡的温柔与心疼。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名特殊至极的男子,因为她这辈子从没碰过像他这样热心、直爽、爱负责、重道义,可却又少根筋的人……
身为第一县唯一的“正职”捕快,他的工作简直多的让人咋舌,举凡发生窃盗、口角、邻里纷争、意外伤害,人们口中唤的便是“小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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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无论他原来在做什么,一定马上跳起,像风一样的赶到现场,然后竭尽全力地为县民分忧解劳。
若发生事故的是老弱妇孺,那更绝对是他的第一优先处理对象,而处理的态度不仅周到,事后追踪,探访的工作更是做得滴水不漏。
这样的为人与态度,也难怪第一县的妇女及孩童皆视他如亲人,并处处以他做榜样,赞不绝口……
只是,这样的男子,却有惊人的少根筋。
经常忘了吃饭时间不说,不在意自己穿着打扮不说,完全意识不到县里姑娘对他的爱慕之意不说,有时一忙起来连人都认不清!
就像有一回,他骑着马匆匆由衙门前经过,适巧她穿着连帽披风站在衙前打扫,正当她考虑要不要唤她时,他竟一家伙飞身下马冲向她,只因他将她当成了一个欲至衙里寻求帮助的落难女子……
这样的男人,实在让人无法不时时牵挂着,特别是受他再生之恩的她。
是啊,其实她明白的,她就跟那些他曾经帮助过的人一样,是他怎么也放不下的责任。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应该努力地回报他,造成他的任何捆扰,甚至她能力所及的范围下,让他的生活过得正常一些……
将视线移向那间与她所住的小屋相连,并共享一扇窗口的临时小屋,苑凝心的目光变得那般温柔。
那是劳怋谦现在的居所,里面只有一张用破木板拼成的床,每晚当他回来休息时,便是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
若那时她没还睡下,他总会隔着小窗,告诉她县里发生的一切大小事,而这,全因为他怕她一个人会感到寂寞。
在那些时候,虽然她见不着他的人,但他爽朗中带着热情与温柔的笑声,总让她心中悸动不已,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多跟他说些话,想永远……
留在这个充满笑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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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傻地望着那间无人小屋,半晌后,苑疑心突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曾经骇人、肿胀的手,如今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是那般洁白无瑕,十指纤纤,皓腕如雪。
毒性,真的慢慢退去了。
在日日浸泡那药草浴之后,她身上的脓疮及肿包真的开始缓缓消除,肌肤变得雪白柔嫩,而脸上的那些丑恶疤痕也逐渐淡化。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心中有股淡淡的欣喜,因为苑凝心知道,她真的就要康复了。
而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期待,期待她真正恢复的那一日,他,不知会不会好好的看上她一眼.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错认她……
一匹瘦马,在青石板上奔驰,驾驭着它的英挺男子,前额短发随着风势凌乱飞扬,脸上有一股难得的轻松。
“小劳,急急忙忙地上哪儿去哪?”路旁,某个骑在马上的县民朝他大声喊道。
“赶回衙里吃饭啊!”放慢了马速,劳怋谦咧嘴大笑。
“今天又不是第一衙的食肉日,你那么着急干嘛?”望着劳怋谦脸上的笑容,路人促狭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没事老爱回衙,是不是衙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啦?”
“我们那个破衙门里能有什么好东西?”闻言,劳怋谦哈哈一笑,“我比你还想知道哪!”
“那倒是……”路人翻了翻白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对了,你上回带走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叫凝心啊?
“哪位姑娘?”
“卖身葬母的那位啊!”
“是啊,怎么了?”听到他提起苑凝心,劳怋谦不自觉地勒马停下。
“难怪、难怪了!唉,给你捡到个大便宜啰……”
可那路人却没有多加停留,依旧策马前去,唯独留下一句古怪的话语。
听着那没头没尾的话,劳怋谦也是一头雾水,但半晌后,他耸了耸肩,继续策马回衙。
最近,他确实挺爱回去的,因为每次回去时,他总能发现新的惊喜。
也许是盏为他留的烛光,也许是碗依然微温的肉配上一碗大米饭,也许是刚洗晒干净还留有阳光气息的衣衫,也许是夹杂着草香的新床垫,也许是一束不留心绝对会错过的小野花……
原来人的日子可以过得这么舒心啊……劳怋谦不得不感叹。
不过话说回来,他原本脱序的生活之所以能有这么大的转变,一切都要归功于善解人意、细心温柔到让人心里发暖的苑凝心。
是啊,要不是她,现在的他哪能日日这么神清气爽外加顿顿饱餐?
想起苑凝心,劳怋谦的脸庞浮上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淡淡笑意。
最近的她,终于不会再由恶梦中惊醒,也不会在睡梦中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语,泪流满面。
她从未主动提起自己的身分,他也不曾问过,毕竟每个人总有不想与外人道的过往,就如同他一般……
只是,过往的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生命中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让他原本单调的生活变得多彩多姿。
她很坚强,也很执着,学习能力与适应力都很强,那双手更是灵巧得令人惊叹,一手女红简直可说是天下无双,不论再平凡无奇的布枓与绣线,到了她的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不论再困难的花样与图案,到了她的手中都如同小菜一碟……
老实讲,现在回想起来,劳怋谦都不明白那时的他为何会没做任何考量便将她带回衙中。也许是不忍心见到她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那样孤单,无助,也许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那种指指点点的情境下,依然挺直腰干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欣赏菀凝心的韧性,而在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更明白她确实是一名很特殊的女子。
她知书达理,应对合宜,与人相处时更是温和亲切,每当夜里与她隔着小窗闲聊时,无论他们说的是什么样的话题,她那独特的柔和嗓音总让他听得通体舒畅,疲累尽失。
能有个像她这样的妹子,是他的幸运吧……
其实劳怋谦明白,菀凝心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而非他真有什么特殊的过人之处。
他有自知之明,像他这般平凡的男子,世上多如牛毛,更遑论他身后还背负着那般沉重、那般令他不愿记起却又永难遗忘的黑暗过去……
所以,他绝不能视她的善意为理所当然,所以,在她完全痊愈之后,他一定得好好的替她找份工作,让她可以真正的在第一县安家落户。
只不过在那之前……就继续这样吧!
他一定会好好的守护着她,就像守护第一县中所有需要守护的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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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劳,快来啊!”
正当劳怋谦边沉思边转入一条回衙的快捷方式时,突然,他的耳旁同时间传来好几声呼唤。
“怎么了?”很快地掉转过马头,劳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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