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凰见帝霄抿唇不语,继续轻声道:“帝霄,也许你不知道,很多事我比谁都后悔。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多希望自己不曾遇见夙和,如果我能早点察觉你当初的心意,也许你不会变得这般愤世嫉俗。”
“几百年前,我们两个虽修为不高,却是天地间最为无忧无虑的神妖……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也曾去过人间许多地方,看了不少山川秀丽风景如画。以前你有神伤俱不能去,自然无法。可如今你已大好,你若愿放下心中执念,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
帝霄不置可否的笑道:“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紫凰慢慢的舒展了眉头:“岁月悠悠天际漫长,千年万年坐在最高的地方,哪有自由自在得来的快活。真有一日,让你手握三界,只怕得到的只有寒冷而孤寂,你也不会真的开心。有时候,你以为的得到,也许便是失去。当初我便是如此,不想你再赴我后尘了。帝霄,此时你收手还来得及。”
帝霄微挑了挑眉头,冷笑连连:“好一番声情并茂,惺惺作态的表白。府君以为本尊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若不是怕本尊会伤你妖界,斩你父母,以你之高傲又怎会俯首做小?只可惜,你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本尊。莫说本尊历来一无所有,又无所惜,无甚可惧的。便是有所珍惜的,又怎能比得过天地三界来得重要?”
帝霄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轻蔑的笑道:“是以,府君觉得本尊还能失去什么,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紫凰满眸失望,哑声道:“帝霄,你怎会如此的执迷不悟。”
帝霄神色冷绝,眼眸中没有半分感情,不悲不喜地说道:“三个月后,本尊将迎娶帝俊之妹丹蝉为凰后,鸢夕、瑶华为妃。府君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安心住在东天,等着喝杯喜酒才是。”
紫凰微眯着眼,咬牙道:“帝霄,你若伤我父母,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你!”话毕,转身朝含元殿东侧七宝楼走去。
帝霄望着紫霄渐去渐远的身影,眉宇间凝着千万年的冰霜,许久,冷笑一声:“呵,你若愿意,爱恨悉便,你真以为本尊还会在乎。”轻轻的话语,说不出的阴冷。
当紫凰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时,帝霄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阳光下,这双手依旧的白璧无瑕,每一根指甲都如往昔般晶莹剔透,宛若从没有染上鲜血颜色和味道。
帝霄勾唇浅笑,却突兀地伸手捂住了胸口,猛地喷出一口心血来,他急急的扶住身侧桌子,方堪堪稳住了身形。俊美的脸说不出的惨白灰败,眉宇间俱是狠戾阴郁,一双眸依然冷然孤寂。帝霄微眯了眯眼盯着七宝楼的方向,凤眸中还有几分茫然,却涟起了无尽的杀意。
帝霄垂眸,又是一声冷笑:“彭冲,这疼,本尊不想再有第三次。有些命,便不该再留在世上,你懂了吗?”
彭冲从空气中显身,拘谨地跪在亭外,思索了片刻后道:“彭冲以为,蛇妖留下还有用处。闵然十分在乎此女,尊主不是一直猜测罗睺是被闵然所救吗?不如照尊主所说,先剜其眼,给熙元府邸送去后,再徐徐图之。尊主以为如何?”
帝霄怒道:“本尊做事何须你来指点!让你杀便杀!越快越好!”
彭冲瞟了眼地上的鲜血,心有惧意,低声道:“陛下若真不舍得,又不是非杀了不可。方才如此愤恨果断,却不曾出手伤了蛇妖,便是心有不舍。即使如此,尊主又何必如此逼迫自己,收复妖界后,再徐徐图之便是。”
帝霄勃然大怒,长袖一挥,却见彭冲整个人竟飞出十丈之外:“莫以为本尊还要依仗你,你便可以随意揣测本尊之意!若明日一早,还让本尊看到活着的她,你便替她去死!”
彭冲生生吐出一口鲜血,鹰眸俱是讽刺愤恨之色,沉声道:“尊主放心,此次出手,彭冲绝对不会再留下她半分混元!也绝不会伤了她的尸身!万不敢坏了陛下大计!”
帝霄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心中没有欢喜也没有失落,只有剧烈打招架不住的疼痛,以及厌倦、疲惫。他慢慢起挺直了脊背,越过彭冲身边,大步朝含元殿快步走去。
昆仑极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闵然、云莲、诛邪,齐聚一堂。大厅内,气氛说不出的凝重与压抑,三位上神的面色均不太好,尤为诛邪最甚,苍白的脸色又带着几分病态。他紧蹙的眉头是浓得化不开的愁思,几次抬眸看向正座的两人,凤眸中是遮不住的愧疚。
闵然愤然起身,一掌拍碎了桌子,咬牙道:“黄口小儿,欺吾太甚!”
云莲紧蹙的眉头,瞟了眼面色尴尬的诛邪,安抚道:“夫君莫要如此,既然凤皇能亲自前来,定然会有解决之法。”
诛邪听闻此话,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嫂嫂快莫要说什么凤皇了,天羽界传位之事三界皆知。那逆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但凡有点办法,万不敢让兄长和嫂嫂作难了。此番能出来也因冉羲被他扣在宫中,他笃定我不敢不回去。那逆子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非让我亲自前来,将紫凰被扣的消息知会哥哥和嫂嫂。”
云莲蹙眉安慰道:“诛邪神君万莫自责,帝霄那孩子本性不算坏。此次做事虽是有些过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虽说他扣下了凰儿,我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最多拿来吓唬吓唬我们,万不会真的伤了她的。帝霄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紫凰的心意是作不了假的。”
诛邪虽把大部分的事都告诉了闵然夫妇,却独独隐瞒了帝霄加害紫凰之事。诛仙来之前,本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进门后得闵然夫妇一如以往的接待,诛邪便知道紫凰为帝霄瞒下了此事。一时间,诛邪心中的愧疚不禁又多了几分,可到底也不敢将实情宣之出口。此事太过严重,以诛邪对闵然夫妇的了解,一旦被他们得知事实真相,从此两家便是无解的疙瘩,自己与闵然本就不算厚重的情谊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诛邪此时本就有事相求,怎能失了闵然夫妇的维护之心,可到底还是内疚又惭愧,显得心虚又气弱。诛邪斟酌了半晌,小心地开口道:“如今他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了,虽是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但兄长和嫂嫂也不可不防。往日里,他还好好的,这次却不知道为何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想来定是又有所图。”
闵然皱眉道:“诛邪觉得差点灭了魔界修罗族是小事吗?如此说来,在诛邪看来,你那孽障还要兴起多大的风浪才叫大事?”
诛邪忙道:“兄长万莫要误会了,出兵魔界之事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本以为罗睺便是再不济,也定会让他吃些苦头,怎成想居然让他如此轻易地得了魔界。此番前来,我绝无为他推脱罪责的意思,只是怕兄长和嫂嫂小看了他,着了他的道。”
诛邪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云莲暗自叹息,昔日凤皇诛邪纵横天地数万年。自来矜持高贵傲骨铮铮,乃天地三界为之仰望的上神,何时有过这般战战兢兢,心虚又愧疚的模样。虽说紫凰被私自扣在了东天,云莲是有些生气。可都是为父母者,谁不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天地三界唯有帝霄才能将他的父亲逼迫至此吧。
云莲摇头苦笑,儿女当真是父母还不清的债。自己何尝不是,在琼山万人面前,被一个凡人顶撞羞辱,还口不得。何等屈辱都要咬牙咽下,为的还不是怕紫凰会更加地伤心难过,云莲不忍心再去苛责这般的诛邪。
云莲轻声安抚道:“神君要太过心焦,依我看这事不会太严重的。帝霄历来便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此番想来也只是孩子间的玩闹罢了。神君也不用如此内疚,帝霄的脾性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是极有分寸的。”
“孩子间的玩闹?诛邪神君也太过避重就轻了吧?”闵然冷笑一声,侧目看向一脸苦笑的诛邪:“囚禁父母、逼宫夺位,夺了你夫妇的修为神力,这些本你自家的事,尚且不论。可他肆意挑起神魔之战,亲自领兵压入魔界皇城,不顾罗睺求和之意,不但将他的四肢斩去,更是吞去了他几十万年魔功!”
诛邪大惊失色,急声道:“他竟是又吞了罗睺几十万年修为!这、这逆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闽燃冷笑连连,撇了诛邪一眼:“闵然一生经历数次天魔大战,可没有一个将领会像你儿子这般斩尽杀绝的!杀了罗睺占据魔界尚不罢手,,竟然连他的妻女都不放过!那修罗公主和魔后与他有何冤仇,竟被他拿去随意婚配给有功的臣子!罪不及族群,祸不及子女,乃天地的规矩,你的儿子端是好大的本事!”
诛邪瞪大了双眸,整个身体压抑不住的发抖:“这孽障!这孽障竟已心狠到了如此地步!”
闵然冷哼:“诛邪神君何必如此生气?这儿子养得多有本事,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又赏罚分明。想那魔界屹立三界十几万年之久,亿万年与天界鼎足而立。多少次帝释天都有心收复魔界,哪一次不是不得不和?可你的儿子当真不得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把帝释天十几万年都不曾做到的事,完成了。莫说天羽界之皇,便是天帝之位都当之无愧,你该骄傲才是。”
诛邪闭了闭眼,轻声道:“兄长……我、养不教父之过,兄长若心里不舒坦,诛邪随兄长打骂惩罚,可兄长这般的嘲讽,当真让我心里不好受。”
云莲心有不忍:“闵然,诛邪对你敬重有加,已是一退再退。你对别的神家尚不曾如此地苛责,好歹诛邪与你相交几百年,平日里他又对你敬重有加。此番有事,你不想对策便也罢了,怎能做出这般姿态。”
闵然不忿地喝道:“他当初打的便是做亲家的目的,将自家儿子夸得千好万好,最后却养了个孽畜来!幸好不曾与他家定下婚约,否则还不知会被他们害成什么样子!”
云莲瞪了闵然一眼,轻声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信的。帝霄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素来乖巧又善解人意,真不像能做出这事的模样。既然你不放心,不如我亲去东天将紫凰接回来?”
“万万不可!”诛邪再顾不上风度急声喝道,却见云莲惊讶的看着自己,顿觉羞愧难当又有些心酸,“逆子既有心对付妖界,紫凰尚能扣下……又怎会在乎别的,兄长生气也属应该,本就是我辜负了兄长的托付。可兄长和嫂嫂也该知道,帝霄以前并非如此,此事说来不是帝霄的错,要怪也是怪我没将他看顾好。”
云莲皱眉:“你们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性情怎会是说变就变得?”
诛邪苦笑一声:“我虽知道逆子已是罪无可恕,却如何恼怒生气,也狠不下心来弃了他。兄长与嫂嫂也是做了父母的,想来能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便是他有千错万错,却也是我凤族最后的血脉了……何况若非冉羲偷偷喂他吃下‘断川固魂’,他也不会性情大变,变成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比起失望来,每每见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癫狂偏执模样,才更让我心疼和内疚。只因诛邪未尽到父亲的责任,没将他看顾好,才让他有了今日。故诛邪甚至连责怪惩罚他的勇气都没有。”
闵然眸中闪过一抹惊讶,怒色稍霁,沉声道:“莫说你家帝霄神魂有旧伤,便是神魂俱稳,‘断川固魂’那种阴邪的东西,岂是随意喂食的,你那凰后好生蠢钝!”
诛邪摇头苦笑:“冉羲早已内疚得无以复加,我也不能再责怪她。若真要怪,便怪我平日里忽略了她的心思,这才有了后来的诸多波折。只是……只是帝霄现在的性情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魔界之事已是如此,没甚可挽回的了。可他现在将主意打到你这里,我却无力阻止……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闵然冷笑连连:“诛邪神君舌灿莲花,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差点便你诓骗了去!你家凰后既能狠心给自家儿子喂食‘断川固魂’,定然是存了不干净的心思。想来是你家看不上我的女儿,才用此阴毒的方法让帝霄忘情吧!如今因此而东窗事发,你们还想我出手帮你们不成!”
“那便怪不得帝霄有此巨变了。”云莲恍然大悟,眼眸中亲切散去了不少,眉宇间说不出的冷漠,轻笑一声:“还记得当年大神帝俊恋上了一方小仙,被羲和得知后,便私下给帝俊喂下‘断川固魂’,导致帝俊性情大变,六亲不认狠戾残忍。羲和、帝俊险些因一家之事酿成了天地大祸,前车之鉴尚历历在目,冉羲倒也真舍得下手。若你们夫妻不愿他们在一起,大可直说便是,莫不是我家女儿还会赖上你家不成吗?!”
诛邪尴尬至极,勉强开口道:“嫂嫂莫要生气,紫凰乃是我看好的儿媳。这些年,我待她如何,嫂嫂兄长均是看在眼里的。若说此事我半分不知,兄长和嫂嫂定是不信。可是兄长和嫂嫂也该知道,诛邪为凤皇数万年之久,做事待神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存谄媚攀附之心。若真无心紫凰做媳妇的话,以我往日行事又怎会特意与兄长交好。“
诛邪直视上座的闵然夫妇,目光坚定地说道:“几百年来,我若虚情假意虚以委蛇,兄长怎会察觉不到?我并非是要推卸责任,可此事冉羲自作主张一直瞒着我。甚至怕我得知以后阻止,特意在我与兄长去西天灵山时下的手。”
闵然冷哼:“事已至此,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诛邪苦笑道:“兄长和嫂嫂要信我才是……诛邪算是看尽了三界繁华,并非不知道轻重之神,绝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当年我许诺的婚约一直作数,绝非一时戏言,否则也不至于让帝霄近五千岁还不成亲。不管紫凰是蛇妖还是黑龙,诛邪对她一心接纳,从无半分成见。”
云莲轻声道:“我与闵然不求权势,不求富贵,只求能找个对凰儿始终如一的男孩。帝霄慧、敏感、却又死心塌地,自小到大满心满意的为凰儿打算。他便是无甚神力和灵根,却还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我一心盼望着凰儿能与他长长久久的。”
诛邪闭了闭眼,哑声道:“兄长和嫂嫂也许并不知道,我和冉羲相依相伴数万年之久,虽曾孕有三个孩子,但却不如兄长夫妇来得心心相印……我们自成婚后便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她也从不曾违背过我的意思,如此我才忽略了冉羲的想法,让她铸成了这般的弥天大错……”
云莲眉宇间的冷漠散去不少:“诛邪之诚心,我夫妇自然是有所体会。诛邪待我的凰儿如珠如宝,我也是拿帝霄也当自家儿子看待。方才是我将话说得有些过了,却不知还有这一层缘故。平日里见凰后雍荣华过也并非短视之辈,怎这种大事却钻了牛角尖。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又怎是父母能左右的。若真心疼爱,撮合还来不及,怎好伸手迫害。”
诛邪摇头苦笑:“万年前的神魔之战,早让失了了往日的豁达和宽容。那一战她失了两个优秀的孩子,自己也身受重伤不能孕育子嗣,自然是将所有关注都放在帝霄身上。过于在乎,反入了魔障,以为自己想得长远,不想却害了帝霄。如今她日日祈求,夜夜垂泪,当真后悔得无以复加。我……我当真不忍心再怪她了,嫂嫂同为母亲,该知道事到如今,她比谁都难受、都后悔。”
闵然抿唇许久,眼中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你之心情,我与云儿也能体会几分。可你将希望放在我身上,便大错特错了。你与冉羲合十几万年修为,罗睺几十万年的魔修,这般两种力量被帝霄一并吞噬,又全非自身之力,光这两种力量相互角斗,会让帝霄日日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