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霄忙道:“儿臣让父皇母后为此担心,是儿臣不孝。不过还请父皇放心,儿臣如今想得很明白了。我与她自来便不是同路人,便是将来走到一起也不见得会好,她对我没有半分男女情谊,我也不用向她交代什么,倒也省得麻烦。”
帝霄细细地观察诛邪神色后,有几分讨好地说道,“儿臣自知资质愚钝,不管如何努力都不会有大修为。小蛇妖修为薄弱,任性懒惰,没有进取心爱闯祸。又因妖神闵然独女的身份而不能冷待,不好再立侧妃妾室,娶回宫来只会添乱,还要为其善后,半分用处都没有,绝非儿臣的良配。父皇还需放心,儿若娶妻,必然娶个对东天羽界用处最大的回来。”
帝霄一番话说得大义凌然十分动情。若无佛祖的预言和这般出生时事故,诛邪真的会为有此幺儿欣慰骄傲。维护东天羽界是凤族每一代王者最大的责任。帝霄小小年纪,已能做到这般懂事顾全大局,便是诛邪当初也是做不到的。可越是这般冷静这般理智,唯有用者利用到底,将自己的一切都能算计其中,诛邪才越加地心惊。这般的心思和手段,步步为营,胸有丘壑,天地间有谁能出其右,将来若无拘束,谁能压制他的随欲而为?
诛邪拍了拍帝霄的肩膀,轻声道:“你不必想那么多了,想来那小蛇妖并不会纠缠你。听说她已喜爱上一个修道的凡人,甚至将他带去小仙山定居。上次小妖连夜回雀池山,便是为了让云莲金仙为小仙山开启封印,能得天界灵气日月光华。”
帝霄自言自语般说道:“上次我去小仙山时,天界灵气还未相通,回来时还曾大病一场……”
诛邪似是没听到帝霄的话一般,又道:“听说那凡人极为出色,只百年便已修成了半仙之体,有得天独厚的玄晶元婴。紫凰三百年不曾回雀池山,唯一一次回去便是求乞母亲开启结界,可见是真心喜欢那凡人,若她二人结成道侣,在小仙山潜心修行,再有闵然夫妻之助力,相信不久,她夫妻二人便能跻身天界位列仙班,说不得你们三个也有齐头并进的一日,故而便是再不喜,也不要将小蛇妖得罪狠了。”
“夫妻……”帝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小蛇妖的私事,父皇怎知道这般清楚?”
诛邪拿出一面铜镜放到了石桌上,不经意地说道:“父皇与闵然相交多年,此次闵然突然出事,云莲金仙也被困其中。父皇自然得了闵然托付,宝物是闵然给父皇的,只为小蛇妖遇上艰难困险时,父皇能帮上一把。”
帝霄皱眉看向桌上的铜镜,想也没想抓了起来。小小的铜镜中映出了一个黑衣纱裙头戴莲花紫金冠的人,一眼过去,帝霄有些恍惚。许多被忽略的记忆纷沓而至,明明该是熟悉的模样,却有些陌生。她枕在那凡人的腿上巧笑嫣然,与一只棕熊相对而坐,顾盼之间犹如甜喜蜜糖。不时,她起身搂住了那凡人,一双犹如墨玉的眼眸水雾弥漫,如着魔般,慢慢地贴上了那凡人的嘴唇……
诛邪却在此时,拿走了铜镜:“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有许多繁杂琐务要处理,快去回寝宫睡去吧。”
“父皇!”帝霄突然被夺走了铜镜,心中说不出的茫然若失。他抬了抬眼眸,见诛邪已朝外走,想也不想忙起身追了过去,叫了一声。自己先皱起了眉头,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抹困惑。
诛邪停住了脚步,疑惑道:“霄儿还有何事?”
帝霄一眼不眨地盯着铜镜,轻道:“父皇近日才回到宫中,必然有许多事要处理。这些时候天界琐事都被母后接去了,儿臣百无聊赖,正好可以帮父皇照看小蛇妖。”
诛邪手指摩擦了摩擦铜镜,有些为难,思索了许久:“你元神有伤,不易劳神。这般小事不值你动心思,更何况她在小仙山,若真有事你来去并不方便。”
帝霄十分急切的说道:“不麻烦!天界各种事儿臣都得心应手,此等小事怎会劳。,小仙山已开了结界可直通天界,便是儿臣独自一个也可来去自由。若真的有事,父皇也不必牵挂,儿臣还可调动十二卫。”
诛邪皱眉许久,才将铜镜递给了帝霄,低声道:“你虽是对她不再有情谊,但是若接了此事去,便要好生看顾。若过几日实在不喜,便着神仆给父皇将铜镜送回。”
帝霄接过铜镜,心思豁然开朗,朗声笑道:“自然,父皇大可放心,我们虽没了男女情爱,却还有幼年的情谊,只要她不招惹佛祖,儿臣也不是见死不救的狠心神。”
帝霄待到诛邪远去,却再次转身回了水亭,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浅笑,毫不犹豫地将铜镜扔到石桌上。彭冲闪身而至,恭敬地站到了帝霄的身后。帝霄凭栏望月,忍住辛辣抿了一口烈酒,皱起了眉头。
帝霄笑道:“本尊的绯色与父皇身上的朱红色,哪个更好些?”
彭冲不知帝霄打着什么主意,斟酌道:“朱色是天羽界帝装,陛下的常服也极少有别的颜色。尊主年少,缤纷色彩都可穿戴在身。”
“若本尊现在就想穿朱红色,又何如?”帝霄话毕大笑了起来,看向彭冲的眼眸不禁有些复杂,“十二卫还有几人尚在?”
彭冲不敢多想,垂眸道:“十二卫有六卫被凤皇神君派了出去,余下六卫有三个保护女神,尊主身边只有彭冲与崇邵、坤宿,尊主要派谁去小仙山?”
帝霄冷笑一声:“你们都是天界的上神,为何要派去小仙山保护一介小妖。她是死是活与我天界何干?”
彭冲不禁一愣:“那尊主方才对陛下说……”
“父皇方才多番作态试探来去,不就是为了此事。本尊自然要陪他演到底,倒要看看父皇到底打什么主意。母后已将宫中琐事都收了去,莫不是现在天界的政务也不想让本尊插手了。父皇说不定早已后悔将天界十二卫易到本尊手里了,此次回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收权!”帝霄冷笑连连,琥珀色的眼眸说不出的森然。
彭冲鹰眸一转,心中却有些不适应:“以彭冲看,陛下绝无此意。凤族此时只有尊主一位皇子,将来天界羽界都是要交予尊主之手。此时不让尊主插手琐事,不过是怕尊主劳累。”
“哼!父皇的意思是许本尊继续在三位神女身边周旋,却一心想让本尊迎娶小蛇妖。”帝霄骤然侧目眯眼看向彭冲,“他们十二个是后来者,不居高位,便也罢了。可你需记得本尊乃你的血契之主,自本尊幻化人形之时,便是你唯一的主人。父皇既然将你给了本尊,你便要牢记,你彭冲及属下十二卫的主人只有本尊一个。若是本尊再见你与父皇母后多嘴,可不管你是不是战神,都会让你永远闭嘴!”
彭冲跪下身去,拱手说道:“十二卫一旦易主,便有了新的血契,绝不敢做出背弃尊主之事!”
“本尊知道你不敢,不过提醒一句,顺道让你看好自己的属下。”帝霄漫不经心地拿起来铜镜,侧目轻声道,“真是件不错的法宝,父皇倒真舍得。可本尊若是娶那一无是处的蛇妖,到底对父皇和羽界有何好处呢?如若不然,父皇为何如此处心积虑,莫非是与妖神私下有了什么协定?”
“属下不知。”彭冲再次皱起了眉头,心中有种极不好的违和感。帝霄以往虽多疑善变,却从未猜疑过凤皇凰后的。往日虽不会对他二人的话言听计从,却也从不会恶意揣测。更何况蛇妖更是他的禁忌与逆鳞,此番帝霄说出的这些话,却让彭冲有极不好的预感,甚至有种隐隐的恐惧。
帝霄把玩着铜镜,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摩擦着铜镜的花纹和宝石。不经意间将它翻了过来,便见紫凰坐在悬崖边上不停地落泪。帝霄的手指似无意识般抚上那双红肿的泪眸,心里有莫名的东西在翻腾,十分压抑躁郁,却终是不得其中。
帝霄不愿深思,慢慢闭上了眼眸,眉头紧蹙,脑海里闪过这些时日父皇母后的反常之举。若只是一件两件便也罢了。夫妻二神明面上处处为自己着想,却一直不动声色收敛自己手中权柄。若是往日,帝霄不一定会注意到,但忙碌有序的日子闲暇了下来,仿佛突然失了所有的目标一样,心里说不出的空虚、憋闷。父皇母后的态度又有不同程度的心虚,这般作为必然有鬼。一切都让帝霄潜意识中有种不得不防的感觉。不过若真要夺权,帝霄也丝毫不惧,毕竟天际岁月漫漫,要有些事做才好。
帝霄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眸,恰好看到紫凰肩膀上有些狰狞的伤口。他瞳孔紧缩了缩,怒气冲冲地一把将铜镜拍在了桌面上。许久许久,帝霄都不能平复心中那些莫名的翻腾。他骤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眼前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有种说不出的厌倦和烦躁,心中的暴戾压都压不住。
这一刻,帝霄觉得四周的安泰平和与美妙绝伦的景色,都如此地碍眼,忍不住地想践踏,想毁灭所有美好的东西。那种焦灼不安蔓延出空虚冰冷,都化作戾气与暴躁。他恨不得自己疼,又恨不得所有的生灵都疼。埋伏在骨子里作祟的嗜血就这样爆发了。这种突然失去目标的莫名绝望,让帝霄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耐性。
帝霄踢翻了一路的琉璃的灯盏,在花圃中践踏目所能及的植物。骤然回首,睁着血红的凤眸,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许久,帝霄闪身回到水亭,快速地抓起铜镜再次地离去。
彭冲慢慢从黑暗显出身形,光洁的额头已溢满了汗滴。方才帝霄身上所散发的狂暴与戾气,让他整个身体及气息都与无尽的黑暗融合一体,难分难解。短短时日,帝霄气质与脾气上的骤变,让身为战神的彭冲心悸不已,有种莫名的畏惧与担忧,和那种对未来无法预料的恐慌。
岭南极南被云雾遮掩的仙山下,成片的玉兰树围绕下有三间竹屋。花圃的各种花儿随风轻舞,蜜蜂与蝴蝶在花间缭绕缠绵,空气中有甜意花香却还夹杂着浅浅的草药味。
那日紫凰回到竹屋,夙和已不省人事,不知为何却是元婴受了重伤。紫凰虽不会看病治伤,却也知道寒邪入体不会伤及元婴。小仙山乃紫凰的地方,若有生人进入,紫凰定会知道的,可这些时日,除了自己与夙和,再无人可入小仙山结界。故直至此时紫凰都不知道,夙和为何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元婴伤得那么重。
紫凰坐在床边,时不时擦拭着夙和额头上冷汗。紫凰从外面回来后,昏迷中的夙和仿佛终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无意识中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曾分开。紫凰已守在昏迷不醒的夙和已近十日。紫凰想回雀池山求救,却不敢将夙和一人放在小仙山,才走一会便被伤了元婴,若要回去最少要一天一夜,将独自夙和扔下,怎能放心。
百愁莫展时,紫凰恍然忆起,羽界天使已许久不曾递来消息。自上次东天见过帝霄后,便已许久未曾见过。本以为帝霄身体好后,绝对会想尽办法追来。以帝霄的性格绝不管再忙,都会十日现身一次,而此次分开已有近三月有余。
紫凰想不出办法,小元婴却一日日地消瘦。晶莹剔透有光泽的婴孩,不过几日变得苍白而瘦弱,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丹田中。紫凰想了许久,唯有铤而走险将本命内丹置入夙和丹田,为其元婴疗伤。这并非是最好的办法,人妖殊途,不是同根同源,修炼的功法也不一样。但紫凰没有更好办法,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虽有些代价,但夙和的元婴似乎很喜欢自己,肯定也会喜欢自己的内丹。
夙和模样的小元婴在治疗一段时间后,再次变得粉嫩嫩的。本是蜷缩一团的模样,也逐渐张开了四肢,闭着眼大刺刺地在丹田内打滚,无意识地抱住紫凰的本命元丹。几次紫凰似乎看见小元婴似乎在流口水。夙和灰白的脸色也逐渐转了红润,紫凰又辅以仙草,她能看出这些天界的灵草对人极有益处,尤其上次采摘回来的冰魄草。夙和虽是在病中,修为却一直在缓慢地增长着和巩固中,若有机缘参悟玄机,必然能再迈升一个新阶段。
茫茫天地,一望无际的沧海,无涯无岸。
夙和提不出半分力气,丹田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夙和整个人仿若无根浮萍,在无边无际的海水跌跌撞撞浮浮沉沉。天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冰冷的海水仿佛沁入骨髓,寒意彻骨。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生绝望,不知这样漂浮了多久。夙和已不再期望,慢慢地闭上双眼。不知又过了多久,从远处飘来一块石头,将昏睡中的夙和从海中托了起来。石头似有生命一般,传来阵阵暖意,晕成光圈,将夙和整个人包裹了进去。夙和只觉丹田处的疼痛被暖意冲淡了许多,失去的力气也逐渐回来了。
当夙和有力气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莲花上顺水行舟。黑莲传出的气息与暖意,让夙和熟悉又舒适,却想不起是出自何处。四周虽是黑暗,却能清晰地听到水浪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黑莲中灌入夙和的体内,丹田被这陌生的力量充盈,逐渐地化为己有。夙和身体对灵气的吸收是前所未有的速度,只不过短短几次闭目调息,已有种隐隐要突破当前境界的感觉。
夙和的周围有点点朦胧的金光飘荡着。片刻后,阳光穿破了云层,水中的金光幻化成朵朵金莲,流光溢彩华美四溢。夙和的目光穿过朵朵云层,远处有连绵的高山与急湍的河流。穿过炎热繁嚣的夏,看尽叶落悲寂的秋,冬季洋洋洒洒飞雪,再次回归百花齐放的春。四季瞬间转换千万次,枯枝绿了又黄,花开花落,累累果实压弯枝头,待到黄叶落尽,崭新的枝桠再一次地伸展。
万物轮转生生不息,生命的奇妙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夙和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明明看清了一切,又仿佛隔了层薄如蝉翼的细纱。那种隐隐得而又不得的感觉,让夙和再次陷入沉思,许久许久不得其中。
天边出现朵朵金色祥云,文殊菩萨踏云而至,拈花而笑。
夙和抬眸望去,眼眸顿时熠熠生辉波光潋滟:“夙和见过菩萨。”
文殊菩萨微点了点头:“夙和仙君虽不是我佛家弟子,却能参透我佛千般幻化莲。可见也是与佛有缘。”
夙和面色有愧,恭敬地说道:“夙和有幸入此幻境,却终不得缘法,还望菩萨能指点一二。”
文殊菩萨道:“本本座也是从道入释后成佛。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不是风动,是心在动吗?”夙和垂眸道,“菩萨的意思是夙和不该动心是吗?”
文殊菩萨宝相尊严,一双法眼却说不出的慈悲:“守不守心,端看心态。人妖殊途或归一又有何妨?法有万象,道有千般,万化万物终有缘法。福祸相依而生,善恶只在一念,心有期望,不思开解,终成魔障。万般皆是缘是法,是祸也是福。”
夙和思绪良久:“夙和不懂。”
文殊菩萨道:“你心中所求所想所念,并无不妥。不必刻意违背本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
夙和望向文殊菩萨,紧蹙的眉头已一点点舒展开来,额间的朱砂在佛光的照耀下更显娇艳。许久许久,喃喃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文殊菩萨闻言点头而笑,手中花枝轻扬,粉色花瓣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一时间,天地间被这抹温情渲染成暖色:“你固守的何如?所求是何如?得到和失去又是何如?”
“坐亦禅,行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