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没有!你只是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残忍的打杀!”
夙和缓缓抬眸看向紫凰满是怒火的脸:“他生来尊贵,便是活下来,又怎堪忍受平民的困苦?以后的天下有多乱,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活着对他是好事吗?”
紫凰抬手将两个面人恶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声道:“强词夺理!对!他是一朝太子,生来尊贵,可他忍辱偷生,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年猪狗不如的生活,还不是为了能活下去,那时他亲手煮饭吃,打扫屋子,你可看出他的不甘!?他只是想活着,哪怕是如此如此地卑微!”
“……可后来他等到了什么?非但要死,还要死得这般没有尊严,这般地屈辱,换成任何人都会恨都会怨。这便是你所谓的救吗?若真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救!……但你不会不救!你若不救他,你们琼山如何还贾氏的恩德,琼山若不还贾氏恩德以后会有业报,说来说去,你心里只有琼山,只有自己!”
夙和垂眸看向地上面目全非的面人,冷声道:“芸芸众生,都由天定,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耗费所有,我并不欠他,救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紫凰一双杏眸宛若有熊熊烈火,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怎样都压不住:“你满口都是芸芸众生!难道他就不是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吗?你如此地自私,凭什么还能一脸悲悯地站在制高点俯视众人,你如此伪善不仁,凭什么说救助世人的空话!”
月西斜,微风吹乱了长发,这般字字诛心的话语,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清晰又响亮,久久回荡在两人耳边。夙和慢慢地站起身来,望向远方,目光迷离而深远,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回头看向紫凰,那双眼眸,已没有了迷离与彷徨,清可见底,坚不可摧。
夙和沉声道:“他心中本就有恨与不甘,便是将他送到天涯海角,他还是会自己回来,他乃一朝太子,正统的继位者,莫说他无心避世,便是有心避世,也会被有心人找出来多加利用,所以他的结果只能是死,否则多少人多少事会因他改变,这些不是我与琼山能承担的后果,他一人担着多少人的命运,你会全然不知吗?”
“我自是知道!你既然开始便不信他能给乱世带来祥和,那么第一次便不该救他!你有无数个办法报恩!为何偏偏要选这一条!他已经够可怜了!你所谓的怜悯心呢?你看不到他骨子里渗出来的惧怕吗?你看不出他心底的不忍和良善吗?你怎忍心如此!”
夙和瞳孔微缩:“你说得对,他乃命定的乱世开启之人,我从来不相信他会是圣明之君,又怎会拿琼山和天下的人赌这一次,他若不死,顺利继位,从此政治清明固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结果比以后的乱世更糟糕呢?谁能承担这一切?若我所有修为可换来天下太平,我亦在所不惜!可若不能,我也绝不会为了一时意气拿天下人冒险!”
“你方才不是问我,三百年换一具魂魄,值还是不值吗?”紫凰对上夙和冷湛的眸子,冷笑一声继续道,“若三百年修为,能救下一个觉得值得的人,我便觉得一点不可惜,哪怕这个人会让这个天下更乱更糟,让人死得更多,我也绝不后悔!”
夙和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是人,你是妖,若一意孤行,下一刻等待你的便是天惩之雷!”
紫凰长袖一甩,仰天笑道:“业报如何!天惩之雷又能如何!我若觉得值得,人要阻我,便杀人!天要阻我,便逆天!遇神杀神,遇佛灭佛!”
“孺子不可教……”夙和闭了闭眼,眉宇间已溢满了失望,冷声道:“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便可抵过你父母的生养恩德,便可抵消你八百年的修为,便可抵天地众生,你如此肆意妄为,将那些一心盼你成龙的亲者置于何地……我当初虽放了你,但若真有那一日,不用等到天惩,也会亲手收了你,灭你元魂。”
夙和转身离去,决绝的背影让紫凰有一瞬间的恍惚,胸口的那些怨气和那些埋怨,须臾间便已消散,紫凰缓缓地坐了下来,朝阳冉冉升起,曙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方才所说所怒不过是一时愤慨,紫凰何尝不知,熙祖牵扯太多太多人命国运,又何尝不知如此结果,才是熙祖最好的结果,可什么都知道,见他如此凄凉地离去,心里却不能接受。
世上最难受的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明知道可为而不为,只能眼睁睁地坐看悲剧的发生,若苍天开始便是不公的,为何自己不能替天行道,为何要隐忍着看一条性命的消散,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难道为了更多的性命,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放弃那一条无辜的性命吗?所谓修道先修心,这些年来自己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做不到,所有的事都一意孤行,那些菩萨开始便看出了这本质,所以不管爹娘如何恳求,笃定自己与神佛无缘,执意不肯收徒。
紫凰看到熙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命不久矣。却将此事全部怪怨在夙和身上何尝不是迁怒。人如浮游,以往自己从不将这些生死看在眼里,今日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何?是因为对夙和的失望,还是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夙和非但不理解,反而多加指责,可往日便是父亲的责备都不曾让自己如此委屈。
紫凰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只因喜欢夙和所以希望能得到不一样的对待,心中有所期望,却忘记了他本就是恪守天道之人,今日所说便是他所想所做。自己的所作所为,本就有他不能容忍的意外,却一味地强求他理解与包容,所以自己不是对事的愤怒和失望,而是对夙和态度的愤怒和失望。
娘当年嫁给爹时,天地间那么多质疑和反对。娘为此差点被逐出天界却还是一意孤行。娘说不管有多少传闻,她只相信爹,全心全意地相信爹。哪怕是爹要杀神灭佛,她也要帮他埋骨。可自己不曾相信夙和,却要他认同自己,刚才又己度人又是错,说出那般诛心的话,他应该不会原谅的……
赵王司马伦废惠帝司马衷,自立为皇,大肆封赏亲信,甚至打破常规将那些跟随政变的奴卒厮役加官进爵,朝廷原班大臣与新晋亲贵齐聚朝堂,朝廷编制人满为患。晋朝官员冠服饰物都需使用貂尾,因封赏人数之巨,貂尾不足,唯有狗尾续之,又因国库不足,朝廷官员的印信都没有足够的金银冶铸,这便是后世“狗尾续貂”和所谓“白板之侯”的来源。国库无金银,赏赐的大批官员大多官员都是自立之帝的空口白话,这又历史上最早的“白条”,司马伦篡位不久便闹出种种笑话,更让百姓惶惶不安,觉得朝廷不能长久,洛阳内外的百姓纷纷朝外逃去。
因先帝子嗣众多,当初分封出几十路王侯,封地富饶手握重兵的王爷比比皆是,在司马伦自立不久,各路王侯纷纷举兵,共同讨伐司马伦。此后,由贾后干政,司马伦自立,造成了晋朝宗室间的相互残杀,正式拉开了“八王之乱”的序幕,自此世间再次陷入了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据的动乱中。
秋风萧瑟,光秃秃的枝桠只有几片稀落黄叶摇摇欲坠地挂在上面,阳光不冷不热,湛蓝的天空不见白云,正是秋日冷暖皆宜的时光,明媚又美好。洛阳一路走来,大批军队赶齐齐往都城,兵荒马乱的年月,随处可见逃荒与躲避战乱的百姓,夙和从洛阳徒步朝琼山走着,路遇孤苦无依者总会尽力帮助,许多被迫离家的百姓死在路上无人收尸,路边林中随处可见新坟。
紫凰一直跟在夙和身后,见夙和每日不知疲倦地赶路救人,便想起那时两人才相识的时光,夙和也是这般倾尽全力地救助那些一碰就会死去的凡人。那时自己怪他多事,他却总是耐心地循循善诱,只望自己一心向善,能早已窥见大道,化龙成仙,自己非但不领情,反而为了凡人白白耗费了三百年的修为,他一定很失望,所以不管自己怎么讨好都不肯理自己了。
天色已晚,夙和却停了下来,休在一处僻静的山谷。紫凰终是有了喘口气的机会,这两个月夙和不曾借助术法,却日夜不停地赶路,这样的日夜不寐,紫凰觉得吃力极了,也不知夙和这样的半仙之体是如何能承受的。夙和偶尔吃些干粮充饥,但紫凰自小享受惯了,怕挨饿又不喜吃素食,路过城镇总要买些肉食。今日露宿之处,山谷有一处幽泉,紫凰等夙和洗漱之后,见方圆十里不见人烟,便化作蛇身,在幽泉深处狠是玩了一会,又吞下些鱼虾果腹,这才上了岸,在夙和不远处,铺垫上了些野草,燃起了篝火,炖上鱼汤。
沸腾的鱼汤,气息香甜,让多日不曾吃上一口熟食热饭的紫凰垂涎三尺,她斜了一眼还在打坐的夙和,缩头缩脑地端着一碗鱼汤,很是忐忑地走到夙和身边,几次欲言又止,忐忑地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夙和睁眼。紫凰十分懊丧,这么多天一直讨好他,居然都是不理不睬,都说知道错了,要不要那么小气!
紫凰手指戳了戳夙和胳膊,见他动也不动,正欲开口时却察觉到一个陌生气息的靠近,四周顿时静得出奇,就连虫鸣声与风声都消失了。紫凰脸上的笑意隐没了,放下手中的鱼汤,站到了夙和的前面,看向不远处的林子。
一个身着石青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未语先笑,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会紫凰,眸中的忌惮去了几分,他手指轻动,只见一把折扇凭空出现,捋了捋鬓角的长发,缓步走至紫凰面前,十分有礼地拱手笑道:“两位仙君光临寒舍,柳醉生三生荣幸。”
紫凰抿着唇戒备地看向来人,将夙和不留缝隙地挡在身后,喝道:“你专门现身,怕不是只想打个招呼那么简单吧。”
柳醉生抿唇而笑,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风骨:“自然不是,这般天生灵根,又有玄晶元婴,千万年都难得一见,更难得的是他不知为何寒邪入体危在旦夕,自然毫无反抗之力,若是平日我便是想打他主意,还要斟酌一二。”
紫凰墨玉般的眸子顿时阴冷一片:“小小树妖焉敢打他的主意,是自己滚,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柳醉生眯了眯眼,笑了笑:“莫以为同你客气客气,你便真的能与我平起平坐,小小蛇妖修为如此低微,却如此猖狂,实在不该!”
紫凰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动半分声色,自那日一次耗费了三百年的修为,自己根本没有恢复,草木花茎修炼成精很是困难,若无奇遇与外围助力,光凭吸收日月精华成妖能幻化人形者,定然是有真本事的妖怪,这柳树精少说已有千年,若硬碰硬谁也讨不了便宜:“你待如何?!”
柳醉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风轻云淡地说道:“这猎物虽是你先看上的了,妖界的传统是见者有份,你不能独吞。”
紫凰咬牙道:“此话怎讲?”
柳醉生低声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你跟了他一路,又不是不知他虽已结婴,却不知为何会寒邪入体,接连着两个月的徒步终还是没有熬到师门,寒邪发作起来是何等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此时的他已失去了知觉,正是大好的机遇,玄晶元婴上万年不得一具,真真是咱们的大造化,你我一同分了这玄晶元婴,你若吃下至少涨五百年的修为。”
紫凰回头看了一眼夙和,才惊讶地发现他面如金纸,气息十分微弱,竟是昏迷不醒了,这两个月自己忐忑又内疚,虽是跟着他,却也怕他恼怒不敢跟得太近了,根本没发现他身上已侵了寒邪。修道者均是天生灵根,有浩然正气护体,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寒邪入体之事,夙和为人最是正统,定然不会为祸作恶,只怕是贾后一族太得天怒人怨,而夙和为还师门之恩延迟了贾后一族的灭族之灾,这寒邪便是此次的天惩,但是这惩罚亦然是太重了,一般也不会如此,若是一个不注意便会送了命,按道理说便是十恶不赦也很少降下这般的天罚,端是好生奇怪。
紫凰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三界中各有各的法则,妖王闵然曾明令世间精怪妖魔不得私入尘世更不许蓄意害人性命,更何况吞噬元婴乃魔修,法力虽高却渡劫困难,便是将来位列仙班也会让人瞧不起,你乃树木成妖,修炼千年尤其不易,何必为了区区五百年的修为,便要要夺人元婴。”
柳醉生狭长的眸中已满是不喜:“小小年纪却满嘴大道理!你既然知道我修炼不易,便不要再挡着,若惹急了我,连你的妖丹都不放过!”
紫凰怒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修为千年便敢如此猖狂,若你来日有所大成,不知该怎样为祸人间!今日有我在此处,我看谁敢动得了他!”
“小小年纪,却如此不知死活,留你何用!”柳醉生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折扇猛然朝紫凰扇去,只见一阵飓风迎面吹来,紫凰丝毫不惧,抬手飞出一卷黑纱只扑柳醉生面门,柳醉生在半空中翻身躲开,打着旋朝紫凰飞去,却见那漫天黑纱在月光下散发出荧荧紫光,如天网一般朝柳醉生笼罩而去。
柳醉生手中的折扇一动,一道金光划过黑纱,却发出“铮铮”的碰撞声,漫天的黑纱却丝毫无损,,柳醉生有些讶异,不敢托大连连退去,朝外围窜去。紫凰收回黑纱,手中紫金铃叮当作响,柳醉生只觉得头疼欲裂,想聚齐神力,却集中不了精神,紫凰冷冷一笑,伸手抽出发髻上的长簪,转眼间发簪化作一把冰蓝色的宝剑,人剑合一朝柳醉生飞冲了过去。
柳醉生身后如长了眼睛般,轻松躲开了这凌厉的杀招,脚下一转,手中的折扇突然幻成一把长剑,直直地扎进了紫凰的肩窝,紫凰皱了皱眉,想也不想便翻身退了下来,单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肩头,站在了夙和的前面。
柳醉生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长剑横在面前,舌尖舔了舔剑锋上的血液,低低地笑出声来:“居然是个天生的妖胎,此等好事居然能接连被我碰到,啧啧,本是大有可为的妖怪,何必为了一个凡人,如此较劲,你若愿意让开,我也不想与你一族结仇。”
紫凰捂住肩头不断溢出的鲜血,目光阴沉晦暗:“趁人之危,如此卑鄙行径,不配为妖!”
柳醉生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眸,突兀地笑出声:“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才是正儿八经的妖怪,莫不是你还想做一只吃斋念佛的妖!哈哈哈,你这小妖真真蠢钝得可爱。”
紫凰道:“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你私入尘世,自甘堕落,今日我便替妖王闵然清理门户!”
柳醉生不屑一顾:“天下大乱,各路妖怪纷纷下山都想分一杯羹,你能管得了几个,闵然早老糊涂了,如今妖界多的是后起之秀,这妖王之位只怕也做不了几年了?修为尚不足五百年便如此地迂腐蠢钝,若非见你是个天生妖胎,我起了惜才之心,又不愿与你族人结仇,早已痛下杀手,焉会给你机会站在此处大放厥词!”
天生妖胎极为罕见,若生自某个族群便会被整个族群寄予很高的厚望,也会是下界妖神人选之一,不管多大的妖怪若是碰到弱小的妖胎都不会赶尽杀绝,一是不愿为颗妖丹与整个族群结仇,其次同根相煎的事,便是妖族这般急功近利的族群不会做的。
三界六道,妖族术法不如神仙界精妙,数量与凡人相差太多,论心狠诡计比不得魔族,这般的各边都靠不上,故而妖族众族都极其自爱,每个大妖都极为爱才,帝释天已了无音讯太久太久,能否平安归位还是另外一说,但是修罗族日益势大,天地的平衡还能维持几年,真心无法估量,若天地再有浩劫,这些天生的妖胎便能凭借一己之力保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