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团儿趁机挣开他的双手,语调分外平静:“是我负你,穆郎,你恨我罢。”
“你说什么?”穆衡双手一空,木然立着挪不动一步。
她眼泪簌簌,却强挤出一个笑来:“我一个婢子,能得你情深至斯,已是足够,若求得太多,是要遭天谴的。”
他黯然一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我人间美景无数,没必要为一春而驻。”
沈团儿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却苦笑一下,扬扬自己的衣袖,低声道:“你看,衣裳薄了,穆郎,春天已经过去了。”
穆衡静静看着她,神情是从没有过的专注复杂,她同热恋时一样,娇娇的唤他穆郎,可接下来却决绝的叫他恨自己,坦然的说是自己才是负情之人。她口口声声将过错尽数包揽,怎么心中愧疚锥痛难当的,却是他。
沈团儿眨眨眼睛,眸中殊无方才的哀痛之色,只有脸上交错的泪痕才能看出她曾那么悲恸,她又走远了穆衡两步,向他深深一福:“覆水难收,我既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了;郎君若为此事,伤心伤身,妾心实在难安。”
穆衡看到她梳着妇人髻子,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沈团儿身子一抖,却没动。
她姿态如此坚持,穆衡反而不敢拉她了,手指在身侧动了两下,穆衡道:“如今我锋芒渐露,二叔也压制不住了,今日入宫便是太后唤我。”他微微一笑,凑近她,伸手稳住她打颤的身子,声音温柔而有力,“团儿,我现在是少将军,只消再立两次功,便能在宫中谋个禁宫首领。”
禁宫首领。
沈团儿蓦地抬起头来:“你。。。。你说什么?”
他目光晶莹深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低低道:“你高兴么?”
沈团儿的唇动了动,才道:“你不是想去边城么?”
穆衡发出两声低笑,隐含着千言万语的复杂,张口却是满满怜惜:“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沈团儿身子一软,却被穆衡一把揽在怀里,她顾不上那么许多,一个劲抖着唇道:“不成,不成,你。。。。。这太危险了。”她抓着他的袖子,“你这是不要命了,宫里耳目那么多,迟早要出事的。”
见她这么惦念自己,穆衡心中泛起酸涩的欢喜,他浅浅一笑,问道:“我不过是做禁宫首领,干你何时?你方才劝我放下,莫不是全是胡乱说得狠话,其实,你也是惦念我的。”他抚着她的背,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团儿,我很想你。”
沈团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到后颈一凉,有一滴冰冷,顺着脖颈流到衣服里。
穆衡并未抱她太久,短暂的失态后便抬起头来,脸上已无半分泪意,他摘下自己拇指上的象牙扳指,不由分说的放到她手上,温声道:“这东西不大,你放在贴身荷包里。我不在,让它陪你。”
他放下她,又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向来时的路大步离去,只留沈团儿攥着那枚象牙扳指,愣愣的站在原地。
沈团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象牙扳指,因为长期佩戴而泛着柔润圆滑的光泽,里面那个深小的“衡”字烫得她手指辣辣的疼。
这东西不该留。沈团儿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有些东西危险又遥远,那不仅仅是一个人简单的飞蛾扑火。她走到湖边,伸出握着扳指的手,象牙扳指在阳光下变成细腻温柔的乳白,沈团儿手抖了一下,扳指在手心一滚,眼看就要落入湖水中。
不行!沈团儿身子一个踉跄,脸色煞白,反手去抓扳指。
她舍不得。
她将那个“衡”字摩挲了几遍,才慢慢把扳指放到贴身荷包中。
。
沈团儿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快步离开,却没注意到远处亭中闪出的一抹莲紫。
宁妃靠在亭柱上,揉揉自己发麻的腿,自言自语道:“真是瞧不出,平日看着是个老实的,不想还有这等风流事。”她来了不过盏茶功夫,又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话,只看见二人离得近,那男子将什么东西塞到沈团儿手中。
宁妃转转眼珠,勾唇一笑:“不知那男人是谁,送了什么好玩意给她。不过,这样的好风,焉有不用之理?”说罢,扭着腰肢顺另一条小径回去了。
。
“娘娘,”宁妃身边大宫女带着一溜太监跑来,喘道:“奴婢可找着您了。”
宁妃理理帕子,不在意道:“慌什么,这不瞧见了么。”
大宫女虚扶在宁妃身边,笑道:“娘娘,刚才淑仁宫来人,说敬事房这月册子送来了。”
宁妃挑了挑眉,笑道:“有什么好看的,皇上上个月都没怎么来后。宫。”宁妃想起上月皇上只来淑仁宫陪她吃了顿饭,撇了撇嘴。
大宫女愣了一下,强笑道:“娘娘。。。。上个月,皇上在后。宫歇了五次。”
宁妃脚步一顿:“你说什么?”她明明记得上月后。宫只点了三次灯笼。
大宫女道:“敬事房的公公说的,有两次皇上去得晚,就没叫其他院子灭灯,要不。。。。您回去看看。”
第六十章 留意监视
宁妃啪一声拍掉大宫女的手,冷冷道:“走,回宫。”
身后一干奴才忙紧步跟上。
一进淑仁宫,便有宫人将敬事房的月册呈上,宁妃喝了盏茶,才冷着脸翻开,细细看了半晌,才合上道:“这么说,皇上那两次,都去了惠妃那儿。”
跪在脚踏上的大宫女正为她捶腿,谄笑道:“娘娘宽心,惠妃正怀着身孕,能争什么宠呢,皇上不过是怜惜皇嗣罢了。”
宁妃往身后的软枕上靠靠,面无表情道:“争不了,皇上还这么陪她,不管是冲着皇嗣还是旁的什么,都棘手得很,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坐到我头上来了。”
“您是说,惠妃无论产下公主还是皇子,皇上都会将她抬为贵妃?”大宫女往宁妃身边凑了凑,“可是娘娘,景仪宫不是还有一位呢么?”
“也不尽然,若是皇子自然进封,但若是公主,太后就头一个不答应。”宁妃勾唇一笑,“这惠妃得罪的人太多了,让宠爱蒙了心,恨不得一人霸着皇上后。宫。一个不懂得制衡的人,怎么能担大任。”说到此,她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景仪宫那位和她便全然不同,但那位是太不拿皇上的宠爱当回事了,或者说,根本就不会邀宠。她入不了皇上的眼,手段利落、行事分明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落了这步田地。”
“但她现在还是贵妃娘娘啊。”大宫女道。
“我倒愿意她一直是贵妃娘娘,总要好过不安分的惠妃执杖。”宁妃笑笑,纤细的手指在敬事房的月册上扫过,“但我更喜欢现在这般。”
宁妃松了松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淡淡道:“这几天留意着沈选侍,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对上宫女疑惑的目光,宁妃淡淡道,“留心些,别自己宫里先出了岔子。”
。
敬嫔端着碗银耳羹,对贤嫔笑道:“这是御膳房送来的?手艺倒是长进不少。”
贤嫔掩着嘴笑:“我这丫头的手艺,将姐姐也蒙过去了呢。”
“这是自己人的手艺?”敬嫔一愣,笑道,“快教我瞧瞧,什么丫头这样手巧。”
贤嫔侧头吩咐身边伺候的一等宫女:“去,将采桃叫来。”
那宫女屈膝去了,片刻却一人回来,道:“回娘娘,采桃不在院子里,不知道去了哪儿。”
贤嫔面色不愉,冲敬嫔尴尬笑道:“不知道这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让姐姐笑话了。”
“这有什么。”敬嫔不在意笑笑,“妹妹不知道,我宫里的丫头也是这样,年纪还小,玩心难免重些,我打罚不过,又出不得什么大乱子,索性睁一眼闭一眼了。”
贤嫔赔了个笑,又道:“待会儿妹妹去给惠妃娘娘请安,姐姐不若与我一道去罢。”
敬嫔心中咯噔一声,日日在一个院住着,她竟不知贤嫔何时与惠妃走得这般近,温声试探道:“这大热天的,惠妃娘娘怕也不喜人打扰吧。”
果然,贤嫔一笑,带着点得意,道:“哪儿呢,娘娘每天呆在风月轩也无趣得很,我们陪着她说说话,她也欢喜。”
敬嫔笑道:“庄妃娘娘还约我去下棋,我便不去了。”贤嫔话中对惠妃的谄媚她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怎么都觉得不妥,她与贤嫔一道入宫,怎么都不愿见她与惠妃勾结到一处。
贤嫔见她欲言又止,略略一咳,屋内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待最后一个宫人将门掩好,敬嫔才蹙起眉头:“你现在怎么和惠妃如此交好?”
“贵妃被禁足,姐姐是想说我见风使舵么?”贤嫔手执茶盏,闲闲拨着浮叶,淡淡道,“那姐姐自己呢,不也是和庄妃娘娘走得近了?”
“我不是怪你另攀门楣,这宫中妃子之间,哪有什么永久的约盟呢。贵妃失势,你我在宫中便无所依仗了,只有另寻依附。”敬嫔叹了口气,“可你为什么要和惠妃在一处,惠妃一向与贵妃对着干,这样。。。。。。”
贤嫔不为所动,勾唇一笑:“姐姐待我诚恳,我便也与姐姐说句掏心的话,正如姐姐所说,没什么永远的约盟,我们跟着贵妃这么多年,容貌不如他,家室不如她,还不是跟在她身后捡她不要的好?可现在她挨罚了,我们却作为她的的人被当做箭靶。姐姐别说不知道,咱们用度里的东西,是不是成色都不如从前了?”
敬嫔道:“贵妃虽没给我们泼天富贵,但至少保你我至嫔。我没什么大志向,能在宫中平安到现在,心里也是感她恩情的。惠妃与贵妃不和。。。。。我。。。。。不想帮惠妃。”
“姐姐真是心善呢。”贤嫔勾勾嘴角,“我已依仗了惠妃,难道贵妃出来就能饶了我么。”
敬嫔忙道:“你现在身退,还来得及。”
“姐姐不必多说了。我不投靠惠妃,她就会以贵妃党羽的名义除我,我也是没有办法。”贤嫔将茶盏放到桌上。
敬嫔还想再说,贤嫔已经扬声叫人进来伺候了。
。
敬嫔走后,贤嫔默默坐了半晌,才唤人伺候更衣。
刚穿戴整齐,便见采桃端着一盆滴水观音从院中走来。
采桃进门先给贤嫔行了个礼,笑道:“奴婢想起花园的滴水观音现在正是好看时候,便去给主子捧了一盆来。”
贤嫔素来喜欢此花,示意她放到桌上,点头道:“起来吧,难为你记着我喜欢,这花看着不错,是你亲自挑的?”
采桃起身笑道:“是,奴婢怕花房的人弄不好,还亲手填了土。”
贤嫔目光在她下摆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淡淡笑道:“很好,下去领赏吧。方才敬嫔来了,很喜欢你弄得银耳羹,去做一碗,给敬嫔娘娘送去。”
采桃忙领命去了。
待采桃的背影消失,贤嫔冷笑一声,唤来身边心腹宫人:“去,给我查查这两天采桃都去了哪儿?”
“是”
不安分的丫头,贤嫔看着眼前的滴水观音,前几天下了场雨,花房的土早就成泥了,她口口声声亲自填土,怎么身上那样干净,指甲里半点泥垢也无?
第六十一章 暴乱
贤嫔巴巴的跑到风月轩给惠妃请安,却被告知惠妃正歇午觉,吃了闭门羹,只得怏怏回和宜宫。贤嫔回宫后左思右想,琢磨着自己终究势单力薄,不如将敬嫔也拉拢到惠妃麾下,自己也好在惠妃面前买巧,她左右盘算了一番,只等晚间游说。不想到晚间敬嫔也派人传话来说在庄妃处用膳。贤嫔无形中又碰了一鼻子灰,自是不提。
却说本应在风月轩歇觉的惠妃林悠月,此时正靠着软枕悠悠舀着甜瓜吃。
“甜瓜属凉,娘娘少进些吧。”婉和为林悠月细细的捏腿,笑道,“皇上知道娘娘爱吃,可提点了奴婢,让奴婢留心娘娘身子。”
林悠月也有好几天没见齐衍了,此刻听闻皇上在如此细节小事上都如此关心与她,心里比甜瓜还要甜上几分,便放下手中薄胎白釉小碗,假意笑嗔道:“你这丫头,倒知道拿皇上来压我。”
“这是皇上心疼娘娘呢。”婉和讨了个巧,转身从身**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笑嘻嘻道,“娘娘现在圣眷极浓,各宫都忙不迭的来尽心,您看,这是贤嫔送来的。”婉和展开来奉向她,里面是一对珊瑚翠玉耳坠,雕琢打磨成石榴珠花模样,很是精巧细致。
林悠月半歪在坐上,只斜斜瞟了一眼,略一挥手,示意婉和收起来。
婉和低头看看手里璀璨可爱的珠花,笑道:“娘娘不喜欢么?这是扬州巧匠的手笔,内务府都没有的好颜色。”
林悠月见婉和眼中全是对这珠花的喜爱,勾唇笑道:“你若喜欢,便拿去戴吧。”
婉和吓了一跳,忙合上盖子,道:“娘娘,这。。。。这太贵重了,不是奴婢这种身份能戴的。”
林悠月轻笑一声:“这东西是什么身份?本宫的奴婢又是什么身份?让你戴便收着,免得日后出去,让人说我风月轩的人寒酸。”
婉和见娘娘当真要送她,觉得自己在惠妃面前地位又进了一层,欢喜收了,又问道:“奴婢多嘴问一句,娘娘方才为何让奴婢说您歇觉,怎么不叫贤嫔进来?”
林悠月冷笑一声,笑道:“当风月轩是慈善局呢,什么猫狗都想来舍碗粥。她当初跟在贵妃身边的时候,对本宫爱理不理,嘴里也无甚好话,现在那位倒了,她倒想起来这儿摇尾,凭什么要搭理她。”
婉和低声道:“娘娘说的是,可贤嫔如今巴巴的贴上来,咱们要是将人拒之门外,恐后来之人也会随退啊。”
林悠月闲闲转着手腕上的玳瑁手环,接着道:“咱们冷着她,才能为本宫所用。贤嫔是个胆小投机的,在她心里,早就恨不得跟着我,却不知用什么来作礼投诚,咱们愈不理她,她便愈会拿出更大的诚意。”林悠月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肚子,得意笑道,“只是不知道,这诚意,能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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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月在风月轩中揣度人心,却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林平广,正同热锅蚂蚁,在大雨中拿着份急报破口大骂。
“都是蠢货!看我不让皇上砍了你们的脑袋!”林平广不顾形象,撩起长袍下摆,便一脚朝送信小兵踹去。
那小兵歪身躲过一脚,叫道:“大人,还是请快些拨兵吧,我们副将快控制不住了。”
林平广脸都青了,一口怒血含在胸口半上不下,骂道:“你们副将还有脸让你来找我,主将被俘、流民暴乱,他怎么不一块儿被扔下山涧喂狗?!也省了我的军粮!”
“大人饶命,我们这一路,打先锋的都是穆少将军,少将军气盛,一路上,与流民磕绊不断,动辄棍打鞭抽,却不让副将随行左右。眼看就要到开县了,谁知那帮迁徙刁民竟突然暴乱,还趁扎营夜宿剿了穆少将军佩剑,又将少将军绑了,声称让咱们发粮发银赎人。”
林平广心脏漏了一拍,此刻恨不得将流民首领揪出来放血,你说你不好好做流民改道当土匪也就算了,绑了穆泽那么个蠢货做什么不一刀宰了泄愤?现下这么个活宝在人家手里,自己到底是全剿还是满足对方要求?全剿面临撕票,妥协面对户部赤字,但无论选择什么,都面临了林平广此次赈灾的功劳全部功亏一篑。
大雨里,林平广没有辜负自己几十年在官场混迹的经验,他快速理清思路,选择了对皇上与自己均损失最小的方法,他沉着脸,向左右喝令道:“即刻整兵二百,前去开县,务必安抚流民,见到活着的少将军。”
“大人,那流民提出的条件。。。。。”下属一人问道。
“这不是你我说得算的,先拖着,拖到本官请皇上的旨意来,但必须保证少将军的安全,否则你也不必跟我回京面圣了。”林平广的脸上带着煞气,冷冷扫一眼还跪在雨中的小兵,沉声道,“你,随我进来。”说罢头也不回的走进渠县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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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广添油加醋的八百里加急不过几日就送到齐衍手中,早朝上,齐衍捏着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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