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活得肥头大耳,活到了六七十岁,看情形还不会就死,再说,一个人便是一时想不开,也
只是偶而冲动罢了,他若一次死不掉,第二次他就再也不想死了,何况,有几个人求死求得
那麽从容不迫?你说说,嗯?”
屠百色一气之下,闷着头不再响了,站着的龙尊吾咬着牙,沉默了良久没有出声,金罗
汉叹了声,低沉的道:“徒儿,恩师若父,在师父面前,没有不能出口的事,你说吧,有快
乐,让为师等与你分享,有痛苦,也让为师等与你分担!”
背过身去向着窗户,而窗外的阳光仍然明亮炙热,但龙尊吾此刻心头百感交集,尚未封
口的旧创又已再度被自已的回忆撕裂流血,他周身冰冷,思维又已回到魔鬼般的寒酷阴影之
下……“忍着痉??的痛苦,抽心般的煎熬,他缓缓沉沉的说出了自己身这的惨痛,从他简
明的身世到目前血淋淋的折磨,没有一丝儿保留,没有一丁点渲染,但是,这已十足的使静
静倾听看约两位老人血??暴涨,钢牙紧挫!尽避过去的日子十分漫长,漫长里掺合了各端
情韵,各端哀乐,但述说起来却只是瞬息,瞬息里,人生的真谛也往往包含全了。讲完後,
龙尊吾转过身来,他脸上的神色平静得似古井之水,找不出丝毫波动的涟漪,找不出悲苦激
动的痕迹,就像他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如此冷漠而疏淡。良久”“似如释重负般,两
个老人同时长长吁出一口气,屠百色舐舐嘴唇,搓搓手,怔怔的道:“真叫惨,徒儿,真叫
惨………”
金罗汉深深的凝视着龙尊吾,慢慢的道:“龙儿,你为何不大哭一场以??心中郁
痛?”
龙尊吾牵动了一下嘴角,低哑的道:“泪已熬乾了,仇也记在心中,师父,弟子不
哭。”
屠百色一拍手,叫道:“好,这才叫男子汉,大丈夫!徒儿,你将心志集中,用宝习
艺,老匹夫与我这一身把式通通授你,你也为我两个老家伙好好出去闯荡一番,休要葬了九
成宫的威名,”金罗汉平静的道:“不仅为了要洗雪那段羞辱仇恨,龙儿,也为了更大更远
的抱负与目标,你一定得苦心勤练,日子还长,报仇雪耻之後,你还有一大段路途要走!”
说到这里,金罗漠肃穆的道:“习武的最好时机,乃是幼年骨骼软轫,精神气俱皆充沛
之时,依你来说,虽然往昔也曾扎过底子,那只不过是跟随着几个设场教徒的老花拳绣腿胡
混罢了,获得的益处实在不多,而且,根本也派不上用场,练习上乘武宝便好像砌塔,根基
松散则难承巨石,勉强堆上也早晚要被压垮。但是,以你的年纪来说,已有二十多岁,又实
难从最初浅之学法习起,那样时间会太过漫长,因此,为师的自会用另”种方法教你,这种
方法为师称为“跳梯”,屠老鬼则叫“延光”,不论是“跳梯”也好,“延光”亦罢,你皆
要澄心静虑,将心??神智完全溶於其中,将为师等的压箱底功夫一起掏去!“龙尊吾恭谨
的垂手受教,金罗汉又精要的告诉了他一些深层武功的入门手法,末了,金罗汉低沉的道:
“九成宫地处易山湖湖心”磐岛“之上,你在江湖中涉足未深,可能尚不甚了了此处情形,
在你面前,为师等亦无庸隐瞒,九成宫威名震慑大江南北,宛如雷霆霹雳,金罗汉大神叟有
着拔山撼岳之豪胆雄风,四十年来,所向披靡,纵有敌手,亦皆寥寥可数,龙儿,你好生继
承这些传统吧。”
屠百色走上来,喜爱的拍了拍龙尊吾的肩头,於是,二人含笑而出,当门儿掩上,却留
下了多少力量与希望在龙尊吾手中。
缓缓地,龙尊吾朝着方才二老坐过的太师椅跪下,他紧闭着嘴,唇翅儿在轻轻嗡动,眉
毛似两把刀一般竖起,整个形态流露出一股出奇的冷静与坚毅之色,他像是下了一个决心,
一个上顶於天,下撑於地的决心!
时光就是这麽悠悠的流过去了,太阳与月亮永远做着那毫无结果的追逐,白云飘飘渺渺
的,而蜀山湖的湖水粼粼,水纹如缎带般的轻微起伏着颤向深远,圈圈的涟漪却又荡了回
来,磐岛绿岸的白色小报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云花老在春风里融解於无踪,而枝头的嫩芽
在知了的长鸣里生长得翠绿欲滴,缤纷的百花再颤抖於萧萧的雁声里,飘零於如带的秋云
里。於是,白云又在黄叶飞舞中落下,又在大地的寒瑟里落下,日子就是如此,千万梦幻於
这不息不绝的四季渲张中,??脉不易也在於这自亘古以来便是展延向远的笃定时光里。
快五年了,九成宫的岁月如斯,那大石柱上紫红色的“血映豪胆”与“刀断英雄”的飞
舞字体也似苍剥了不少,但是,九成宫却依旧巍峨玉立,带着威森森的气势睨眸着蜀山湖,
睨眸着极目所至的数十里水波烟雾。
不论日子是好过抑是难过,但它终将过去,现在,就是这样了,九成宫的日子又已在金
雕玉砌里流去,在昼柱飞梁中流去。在重角迥廊中流去,也在龙尊吾咬着牙根,忍着艰辛的
毅力中流去。
现在,正是秋末冬初,早雪,也已飘过两次了。
龙尊吾背负着手,穿着一袭白豹皮领的黑色夹袍独立窗前。这情景,就与他刚到九成宫
养病的时期一样,不过,那时的他,与此刻的他,无论在气质上或实质上,已有着很大的差
别了。近五年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深深的体悟出二位恩师所谓的“跳梯”或“延光”传授
技艺的方法是如何难巨,又是如何费煞苦心,这方法很简单,乃是由金罗汉及大神叟二人轮
流将一身所学传授给他,白天是金罗汉,夜间是大神叟,而他睡眠的时间也仅有中午的一个
时辰及拂晓前的一个时辰,这当然是不够的,於是,他便服用两位师父的一种特制提神药
丸,这种提神袭丸是血红色的,吃下去以後会立即兴起一种亢奋及清醒的感觉,金罗汉及大
神叟曾告诉过他,这种檠九并不是一件有益的东西,但是,却可有助於他苦习的进展,除了
这称药丸之外,便是二老以本身性命交关的一口丹田真气为他贯注於脉经之中;藉以醒脑清
心。於是,他便日夜不停的勤练艺业,像在挖掘着二位师父所藏的武功,如今,大致来说,
他已挖到底了,昨天中午,金罗汉已兴奋的告诉他,因为,在惯常的每日喂招中,他险些割
破了金罗汉的小腿,用他的阿眉刀,虽然,当时仅削下了一片金罗汉的黑袍!这近五年的时
光是沉重的,悲哀深藏,却渗合着欢笑,孤苦伶仃,却沐浴着两位恩师的慈爱,近五年的日
子相当於一般人的十年,将白昼黑夜混在一起,咬着牙,也将血与泪混在一起,就快出去
了,内心深处,他舍不得??开九成宫,舍不得??开二位恩师,但是,仇恨像一条毒蛇一
样啮咬着他,这,合他终日痛楚,在仅有的短暂睡眠中也难以安枕,双双人狼,那仇、那
恨、那血,那诉不完,说不尽的凄苦,哀凉,以及愤怒!
只觉得混身是劲,混身是力,似能推撑天之柱,能扯栓地之环,他想飞、想奔、想骋
驰,只是,现在,他自已有些疑惑,到底习成了麽?到底自已的功力已达到什麽程度?这五
年,不,这等於过十年的光阴?
轻轻地,轻轻地“”门被推开了,那披散的头发,面孔冷漠木讷的大汉悄无声息的走了
进来,他们是以五年以前的模样,一般的冷漠,一般的沉静,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刻划了多
少痕印,看起来,他和五年之前丝毫没有改变。
龙尊吾缓缓转过身来,安祥的道:“么哥,二位恩师起身了?”
那神态冷沉的大汉竟难得的浮起一丝笑容,却仍然词句简单的道:“两位老爷请少爷
去。”
龙尊吾“哦”了一声,漫步行向门口,待要出门,他停住了脚步,轻轻的道:“有
事?”
披发大汉弯了弯嘴角,道:“约莫如此。”
摆摆手,龙尊吾没有再说什麽,当然,他明白再说什麽也是白搭,这位么哥,从来也不
愿意多浪费一个字眼的。
下了小楼,哦,对了,这幢小楼,名曰“??玉”,乃是金罗汉与大神叟日常下棋浅饮
之所,这些年来,经让给了龙尊吾住,固然是为了他能专心习艺,苦练百功,但是,又何尝
没有着太多的慈爱与关注在内呢?
在经过二片已枯黄的草坪之後,踏着萧萧的落叶,由小楼来到一间花厅之前,花厅右
侧,是一个小小的青石天井,天井四边,摆满了盛开各色秋菊的精致花盆,冰花榜子窗半支
起来,花厅内生着炭火,金罗汉与大神叟各着一袭丝绵百寿团子长袍,在愉快的品茗聊天。
披发大汉向内一指,默默躬身退下,龙尊吾笑着抱抱拳,迳自行向花厅,在门前,他轻
轻叩了几下:“二位恩节,可是召谕弟子前来?”
里面,大神叟屠百色的声音慈和的响起:“乖徒儿,推门。”
龙尊吾静静的推开宣纸糊着的精巧门儿肃身入内,屠百色站了起来,一边放下手中细瓷
酒杯,边笑道:“方才为师正在说你,徒儿,昨天老匹夫依老卖老,却几乎栽了个大筋斗,
嘻嘻,你那一刀险些儿削了他的毛腿!”
微微一凛,龙尊吾惶惑的道:“弟子无心,尚祈二位恩师恕罪!”
金罗汉豁然大笑起来,他是极少像这样开怀明朗的大笑的:“青出於蓝而更胜於蓝,龙
儿,为师如何会责怪於你?老实说,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证明了你的禀赋特厚,慧颖超
人,更证明了为师没有藏私,连准备压棺材底的老本儿也一遭被你掏去了。”
一边的屠百色又拿起杯子啜了口茶,舒适的坐到铺设着厚厚熊皮垫的卧椅上,笑眯眯的
道:“乖徒,这些年来,你可真够受的,看那小脸儿也瘦得白苍苍的,从今天起,那红色的
药丸你就可以不用再吃了。”
金罗汉用手摸摸光光的头顶,缓缓地道:“换句话说,龙儿,你的艺业已成,可以出师
闯道了。”
猛的一哆嗦,龙尊吾激奋的道:“真的?”
二位老人同时点头,金罗汉神色转为肃穆的道:“当然,但是,在欣喜中,却也不可忘
记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屠百色也凝重的道:“乖徒,九成宫在武林中固然名声喧赫,这都是为师用血汗创下来
的,多年来守成已是不易,将来更须你去发扬光大,要知道天下渺渺,能人异士辈出,江水
後浪推前浪,四海五湖之内皆是藏龙卧虎,千万张狂大意不得,在今天,谁也不敢谤言唯我
独尊,谁也不可认宇内无敌,我们知道的对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或有我们不晓得的仇敌隐
伏,满必遭损,你要留意了。”
龙尊吾躬身答应,金罗汉站起来,负着手在室内踱了两步,沉稳的道:“半年之前,为
师已遣人替他探寻过”双双人狼“的踪迹,几次寻搜的结果,却仍然没有找出一个确切的消
息来,只有一点蛛丝马迹显示,这些杀才可能隐入”紫芦“山区去了,”紫芦“山区是”铁
矛帮“活跃的地盘,说不定他们和”铁矛帮“有些牵连,你离宫以後,可以再继续探访一
下,待求得证实後再去”紫炉“山区,免得扑了空之後又白结下仇家。”
咬着唇,龙尊吾沉重的点点头,屠百色瞧着他,慈祥的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
用不着太过急燥,凡事欲速则不达,这多年都熬过了,再忍些时慢慢去磨,总是磨得出来
的。”
龙尊吾强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师父,弟子恨不得现在就食他们的肉,撕他们的
皮………”
屠百色舐舐嘴巴,道:“自然,若是为师,也必如此想,但是,在做这件事前,为师的
也会考虑到对方将如何自保,更用何种方法来对付予我!”
龙尊吾垂手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也将记住。”
金罗汉忽然展颜一笑道:“几朝小雪,今日初晴,天也高,气亦爽,龙儿,你就趁这难
得的好日子去吧,记着随时与为师等联系,不要忘记你是九成宫出去的人!”
伸出肥厚的手掌,屠百色双手合住龙尊吾的双手,语声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感伤:“乖
徒,我与老匹夫两人浪荡江湖战十年,除了空负一身虚名之外,无亲无故,无子无嗣,虽然
名份上你是我他的徒子,但是,实际上我们两个却将你视为生子,这些年来,在晨昏相对
里,我们两个孤老儿对你的爱你该体谅得很清楚,这九成宫虽然豪华卞丽,却太过冷清,太
缺乏温暖,我们当年耗了巨量的金银来建设它,原想不到会这样,乖徙,记着你的两个已经
不问世事的师父需要你,记着九成宫要靠着你蓬勃的热力来充斥,我们爱你,九成宫的每一
个人都缺不了你………你!”
龙尊吾只觉得热血上冲,鼻端酸楚,他目眶一红,激动的叫:“师父………”
金罗汉蓦的一拍小几,大喝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屠老鬼,你怎
麽了?龙儿此去,正应以豪壮相勉,为增其行色,如何做出此妇人之态?”
屠百色连连摇捏着握着徒儿的双手,哑着嗓子道:“别难过,别难过,乖儿,你罗师父
说的对,千里搭长棚,也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你你………你去吧,本来午间为你设酒”翠竹
阁“送行,为师却不想如此了,七十多的人,哭起来可难………看啊………”
强忍着痛泪,龙尊吾心头酸楚之极,他哽咽看,用力吸气,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金罗汉咬着牙一拍双掌,大声道:“洗老么,送少爷出宫!”
门儿应声开了,那沉默的披发大汉“”洗老么双手托着一个精致的镶着雪亮的铜扣皮囊
进来,金罗汉一手接过,走上两步交到龙尊吾手中,硬着心肠道:“皮囊之内,有赤足黄金
叁十条,银元宝二十枚,珍珠百颗,翡翠五十块,这是为师送给你的一点盘缠,路上不要刻
薄自已,用不着省,捡好吃的吃,好穿的穿,再见你时,为师等希望发觉你又白又胖。”
龙尊吾的泪水已是眼眶中打滚,他咬着嘴唇,艰辛的点头,金罗汉转过身去,冷冷的
道:“带看你的兵刃行囊,小码头上,已有一条快艇相候,从今以後,漫天的风霜雨露要靠
你独自去承”“当了。”
说到最後,金罗汉的语声也起了变化,带着隐隐的颤抖??沙哑,屠百色抢上一步,嘴
唇蠕动了半天,终於猛一探手,几乎是跄踉走到窗户之前,矮胖的的身体在不停的抽
搐………。
“噗通”跪倒地下,龙尊吾咚咚有声的向二位恩师各叩了叁个响头,转身似奔跑般出了
花厅,洗老么急步跟着他,回到“璞玉楼”後,龙尊吾发觉他的随身衣物及兵刃分别收妥在
一只又一卷油布里,他咬着牙拿起,匆匆瞥了这幢居住了近五年的小楼一眼,抑制住满溢的
泪水,头也不回的跟着洗老么下了楼。
走出壮丽恢宏的九成宫,双手各抚摸了一下门口大石柱上所雕的四个字,蕴含看满腔满
肚的??愁别绪,在洗老么的引导下行向岛边。
这是一个扰美而隐秘的小湾,岸上夹着小湾有密密的相思木,连着岸,是一条用巨大青
石砌就的小码头,这青石码头伸展在澄澈碧绿的水中,看去又是巧致,又是深潭,码头两
侧,各栓着叁条首尾尖翘的小船,其中一只黑色小船上已在两张各坐叁名肌肉乩结突愤的魁
梧大汉,他们穿着一色的熟牛皮马甲大红裤,正紧摇着浆待命